五十四章
顧早停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輕聲道︰“二爺,你怎的來了。”
楊昊幾步已是到了她面前,低頭看向顧早。顧早又往後退了一步,卻是已經被他抓住了肩膀。
楊昊借了月光,仔細瞧向顧早的臉,並未見到方才所听到傷痕,以為只是訛傳,剛松了口氣要放開手,卻見顧早似是有些不自然地側著脖子,仿佛在躲著自己的視線,心中起疑,稍一用力,便扳了她朝向自己,這才見到她脖頸上的那道抓痕。雖是光線暗淡,但仔細瞧去,依稀還是可以見到那刮痕竟是長得入了她的衣領。
“都怪我不好,竟沒早些來,讓你被人抓成這樣,還很痛吧?”楊昊望向顧早,又是心痛又是憐惜,“是哪個把你抓成這樣的?”
顧早听他後面那句話,竟似已經帶了絲怒意,急忙掙開他還抓著自己雙肩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這才淡淡笑道︰“多些二爺關心,不過是個小傷口,剛才自己已經處置過了,幾日便會好,哪里有這麼嬌氣。二爺你還是快些走吧,讓人瞧見了只怕明日便會有閑話出來了。”
楊昊听她口氣,竟是渾不在意的樣子,又見她一張口便急著趕自己走,眉頭皺得更緊了。強忍著心中怒氣道︰“脖子上刮了這樣長的口子,還說不痛。我知道個醫館,有專治這外傷刮擦的藥膏,快跟我去瞧下。”說著便又要上前拉她手了。
顧早側身避過了他的手,嘆了口氣道︰“二爺,我真的沒什麼,何至于要去醫館。你還是快走吧,我這便進去了。”說著已是朝自家後院的小門走去。
楊昊並沒攔她,只是說話的聲音已是帶了絲薄怒︰“你不去也罷,若是不喜我再來,我叫三蹲等下送來放你家門口,你自己拿去擦抹在傷處。至于那傷了你的人……”
顧早听他話里已是帶了絲寒意,怕他真下辣手,急忙停了下來回頭低聲道︰“那家人也不過是貪財罷了,等我伯父伯母自己處置好了也就無事了。你莫要把事情鬧大。”
楊昊不答,只是淡淡嗯了一聲。隔了幾步,昏暗里顧早也看不清他的面色,只覺透著些涼氣。猶豫了下,終是到了他面前,抬頭柔聲道︰“二爺,我的傷真的不礙事,你不用擔心。”
楊昊便是有天大的怒氣,也早被她這一聲柔軟的二爺給叫化了,心中一個酥軟,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早朝他點頭笑了下,轉身便進了門,一眼卻瞧見柳棗正趴在門後的牆角在偷听。
柳棗見被發現,笑嘻嘻吐了下舌頭便溜到前堂去了。顧早搖了搖頭,自己也去前面幫著方氏收拾。方氏一眼瞧見她脖子上的傷,心中便又不快起來,罵完了胡清一家又罵胡氏顧大沒良心,顧早只是默默由她自己在那里嘮叨,待全都妥當,也已是半個多時辰過去了。突地想起方才楊昊說過的送藥的事,急忙到了後院開了門,果然瞧見門角里已是多了個小盒子,便拿了起來。
顧早到了屋子里,打開那貼了醫館老字號的蓋子,便見到里面白色的藥膏,聞著味道倒也馥郁。想著終是他一片心,便洗了手挑了些抹在脖子上,果然感覺一片清涼,想來真的是個好藥。
卻說顧大這邊回了家中,便立刻暴跳了起來,指著胡氏鼻子罵了一陣,末了跺了腳恨恨道︰“我左思右想,因了那一紙婚書的緣故,女兒也不能這樣日日里躲著不見人,且又拖累了老二一家。明日里便去跟那胡清講明,給他筆銀子,讓銷了這婚書,一了百了!”
胡氏一來心痛女兒,二來,這事也確實是她一手張羅的,那胡清又是她的遠親,如今鬧成了這樣,見顧大真惱了起來發了話,心中雖是心疼銀子,只是也不敢再出聲反對了,和那顧大又議定了能出的銀錢數目,這才各自歇了。胡氏見顧大雖是與自己同睡一張床,卻是背了過去只見個後腦勺,心中一會記掛著秀娘,一會心痛銀錢,一會又想起顧大在外的那個相好,不住唉聲嘆氣,遲遲竟都是合不了眼。
第二日一早,胡氏便匆匆忙忙去找那媒婆,咬著耳朵說了一陣。那媒婆見有好處可拿,只把胸脯拍得蹦蹦響,和胡氏一道去了胡清的家,剛進門,就和一個婦人打了個照面,那婦人一邊怒氣沖沖地往外走,一邊嚷著“再不交齊,便叫人把你家的東西都丟了出去。”胡氏認得這婦人,正是這屋子的房東。
胡清在京里的這住所還是從前胡氏給租過來的。只是如今鬧翻了,胡氏早跑去房東那那言明自己不再出錢,攛掇著她往外趕人了。那房東還差幾個月的房錢沒收到,見胡氏這樣說了,怕胡清不付房租就溜走,這段日子三天兩頭地趕去催要,卻是沒要到半個毫厘子,早氣得要命,昨日里听說了那胡清的爹娘也來了,一大早地便又過來討要。那胡清實是囊中羞澀,便也把那房東的話當水澆鴨背,抖抖便干,只是一味拖下去。只他那爹娘覺得面上過不去,雖沒付清,剛剛也是給了些房錢,又允諾過幾日再補齊剩下的,這才打發走了那婦人。
胡清見好不容易才送了那房東,暗嘆一聲人倒霉了便是喝口水也要塞牙縫。正想著回屋里再仔細思量下如何應對顧家,猛抬頭卻是瞧見胡氏正抱了手站在那里瞧著自己冷笑,知道方才的事落入了她眼中。他是個極要面子的,面上不禁微微一熱,只是想到昨晚那一幕,自己不但沒撈到半分好,反而糟踐了一身新衣服,連那襆頭也丟了揀不回來,心中便又突突地冒起了火。
那媒婆平日里騙茶吃酒臉皮厚過三寸三,最是個會看人臉色的。瞧見這兩個人大眼對小眼地似是又要斗了起來,急忙走到那胡清跟前,湊了過去咬起了耳朵。
胡清看了一眼胡氏,見她正叉了手站在那里翹起鼻子,一副不屑的樣子,想了下,便拉了媒婆進去後屋。胡氏知道他是找那對爹娘商量去了,也不阻攔,自己揀了條干淨的凳子坐了下來。
那媒婆沒一會便出來了,笑嘻嘻對著胡氏道︰“夫人,這家人嫌你出的銀錢過少,叫出高些,他才同意還了你家的婚書,被我好說歹說,才同意要得低些。”說著已是做出了五個手指頭的動作。
胡氏大怒,猛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罵道︰“我出這個數已是到了頂了,他家竟是黑了心的要那嫁妝的五成,做他娘的白日大夢去。”
胡清幾個正躲在壁板後面偷听,听那胡氏罵得難听,忍不住便跳了出來回罵。胡氏見對方人多,怕自己吃虧,不過只罵了幾句,便也撇下那家人管自去了,只氣得那媒婆頓腳不停,又白白走了一遭。
胡氏回了家中,那顧大又不知哪里去了,一個人越想越氣,忍不住便又到了顧早家中,拉住方氏便訴起苦來。方氏見她來了自家,只是不停嘮叨自己的苦,對二姐的傷竟是不聞不問,心中便是不喜了起來,也不大搭理,那說出的話也是風涼話,又說家里少了三姐,自己忙不過來,想今日里便去叫了回來。胡氏這才住了口,瞧見顧早出來,急忙又過去把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顧早听見那胡家竟獅子大開口的要嫁妝的一半才肯退婚,也是吃了一驚,想了下便道︰“伯娘,一半你家若是覺得不願出,就找個能說的去調停下,最後出個折中的價,這事能了便早日了了吧。”
胡氏沒奈何,只得唉聲嘆氣回了家去。顧早雖听沈娘子一早過來時說三姐和秀娘兩個都好,只是心中仍有些記掛,待忙完了午間的生意,便自己收拾了一提的吃食,正要出門去那染院橋,卻見那胡氏又已是過來了,只是這次,臉上卻是一掃之前的陰霾,露出了笑意。
胡氏一見到顧早,拉住了便笑嘻嘻地道︰“二姐,你這是要去染院橋嗎?正好我也順道一起去了,把我家秀娘接回。”
顧早奇道︰“伯娘,你這是……”
胡氏道︰“胡清方才自個跑了我家來,說是就按我起先出的那價把婚事退了。那婚書我已經拿回來了。”話剛說完,又心有不甘似地恨恨呸了一聲道︰“只是可憐了我家的秀娘,白白地受了這許多委屈,又被那胡家在外詆毀名聲。那個黑了心的胡家,拿了我家的錢,我就洗了眼楮看他有命沒命花!”
顧早听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腦子里一時還有些轉不過彎來,听胡氏還在那里不停咒著胡清,忍不住打斷了問道︰“伯娘,你早間來不是還說胡清獅子大開口的嗎,怎的一個轉身他就又自己尋了過來求和?”
胡氏一怔,呆了半晌,這才得意洋洋道︰“想來是那胡家想錢想得發了瘋,本來是想敲一筆來著,見我家強硬,也就見好就收了唄。管他這麼多做什麼。”
顧早雖仍是覺得有些蹊蹺,那胡清瞧著就不像是這麼容易松口的人,只是如今既然連那婚書都已經退回了,想著秀娘終是可以擺脫她娘給做下的這樁糊涂親事,從今也不用躲躲藏藏的,心中也是高興,當下和方氏說了一聲,便與胡氏一道去了染院橋,將秀娘和二姐兩個都接了回來。
胡氏接回了女兒,對顧早一家竟是連個謝字也不說,牽了秀娘便往自家去了。只氣得方氏差點仰倒,對著她的背影狠狠吐了口濃痰,賭咒今後再也不管這家人的事了,這才負氣進了鋪子。
那藥膏效果確實不錯,不過一個日夜的功夫,頸脖上的口子便已是有些收了。顧早對著鏡子再次涂抹的時候,卻是突地想起了楊昊。
這胡清突然間轉性退了婚,莫非竟是和他有關?又想起他昨晚最後那一聲里透出的冷意,顧早的手突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