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闖比趙清譽早一個小時結束旅途,一下大巴,他就有點暈。趙清譽他們學校的門臉頗為壯觀,有點泰山南天門的味道,李闖站在這大門底下,很自然就想起了他們學校那個跟圓明園殘骸有一拼的大門,於是狠狠腹誹了下共產主義社會的遲遲未到。
領隊讓他們回去好好休息,又巴拉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大家辛苦了接下來就好好享受暑假吧的沒啥營養的話,辯論隊就地解散。李闖本來想和隊友們打個招呼起碼說聲白白,結果一抬頭,人家四位早各走各的陽關道了,留李闖站在大門口傻了吧唧的過自己的獨木橋。
李闖壓根沒個目的地,沒轍,還得打電話。
“宿舍?”趙清譽聽見李闖的疑問後先是一愣,然後才說,“你別回宿舍了,我在外面有租的房子。”
“靠,你還能再腐敗點不?”李闖極度的不平衡,不過一身疲憊的他也實在沒那個精力去親身體驗一把了,“我都進你學校了,就宿舍湊合一宿得了。興許明兒一早我就擱自己鋪上睜眼睛了呢。”
趙清譽覺著李闖說得也有點道理,便詳細的說了宿舍的位置,樓層,門牌號,還有同宿舍的幾位室友,因為幫導師做個項目,所以幾個人都沒回家,趙清譽幾乎算是千叮嚀萬囑咐了,中心思想就一條,少說,少錯,最好不說,反正他平日裡也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不就裝啞巴嘛,能難得倒你闖哥?”李闖打個哈欠,“不說了啊,電話好像快沒錢了。”然後不等趙清譽回話,直接收了線。
這會兒是下午四點鐘,太陽發瘋似的燒著。空氣裡沒有風,所有的水汽都凝結成顆粒堵住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李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毒的太陽,也沒經過這麼熱的天氣。不是乾熱,是濕熱,外帶能把人逼瘋的潮氣和憋悶。
如果說剛剛坐在大巴裡還有些飄,那麼現在,李闖算是真真切切的落地了。他李闖,現在在趙清譽的身體裡,然後跟著這具身體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南方都市。校園裡再找不到高大挺拔的白楊,取而代之的,是低矮茂密的棕櫚,是叫棕櫚吧,李闖不確定,他也只是在植物園裡見過。
仰頭深深的吸進一口滿是熱度的空氣,李闖覺得自己正在慢慢平靜。
趙清譽學校規劃得很標準,宿舍區在校園的最深處,周邊建得跟桃花源似的,鳥語花香,小小的水潭精緻而清爽,涼亭修得古色古香,不過終究是太熱,所以並沒有多少人在外面活動。
走到宿舍樓門口,李闖從背包裡摸出趙清譽的學生證,用磁條在讀卡器那一劃,大門才應聲而開。李闖衝頭頂的監視器翻個白眼,心說我他媽這是進宿舍還是進自動銀行啊。
沒想到就在開門的同一時間,涼氣卻撲面而來,源源不斷的,怎一個心曠神怡了得!李闖瞬間煩悶全消,就原地滿狀態復活了。
“807,807,807……”李闖一邊念叨一邊在八樓長長的走廊裡行進,好在房間不難找,很快他就走到了807的門口。本來李闖想掏鑰匙,轉念一想趙清譽和他說這個時候宿舍該是有人的,便省略了這一環節,直接把手摸上了門把,結果一擰,門被順利地推開。
少說少錯不說不錯,李闖一直在心裡溫習趙清譽的告誡呢,所以當看到宿舍裡三雙水汪汪……呃,好吧,人不能昧著良心說話,是三雙無比猥瑣的小眼睛的之後,他只是扯動嘴角給了室友們一記蒙娜麗莎的微笑。
躺在床上的小肉球拿著魷魚絲在嚼,抬頭看見蒙娜麗莎闖,半張著嘴愣住,魷魚絲飄飄忽忽落到了地上。
坐在桌前的竹竿男正打著魔獸,轉頭看見蒙娜麗莎闖,瞪大眼睛呆住,屏幕裡的小人被BOSS一個撫摸秒之。
站在窗前的眼鏡哥本是聚精會神的觀察培養皿,回頭看見蒙娜麗莎闖,表情沒任何改變,淡定的石化了。
蒙娜麗莎闖下意識的抬手去尋找自己的眼鏡,還在,也就是說他還在趙清譽的身體裡,於是,這是個神馬狀況……趙清譽同學你是美杜莎轉世麼!
“清、清譽,你怎麼回來了?”
先開口的是小胖子,果然吃得多營養好反應就快,李闖投給他讚許的一瞥,不過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他自己的宿舍幹嘛不能回來。不過疑問歸疑問,李闖還是努力維持和善的微笑,並用自覺良好的普通話調調說:“辯論會結束就回來了唄。”
小胖子哦了一聲,回去啃他的魷魚絲了。
其他人也好像從驚訝中回覆過來,紛紛繼續自己的事情。
李闖有些困惑的蹙眉,下意識去找自己的床鋪,這是個標準的四人間,不像李闖他們上下鋪,而是上面床下面寫字桌,但問題是……別告訴他那個堆滿行李的床鋪是趙清譽的!
李闖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的走過去,寫字桌上很乾淨,除了兩本人物傳記外再無任何東西,凳子卻是不見了,有可能是損毀了也有可能是讓別宿舍借去又或者其他,不過李闖現在沒有研究它下落的這份心。
微微眯起眼,李闖環顧四周,這個宿舍對趙清譽有種微妙的疏離感,不是錯覺,那種淡淡的冷漠是實實在在的。
李闖不爽,很不爽。於是他重重的咳嗽一聲,等三雙眸子重新在他身上聚焦之後,才緩緩綻開甜美笑靨:“晚上我得在這住呢,看是你們清理還是我自己動手?”
估計三個人都有點懵,半天沒動作,李闖倒也不惱,把身上的包甩到趙清譽的寫字桌上,順手就拉過旁邊的凳子踩著蹬了上去——趙清譽同學的破身高也讓李闖很糾結。
吃力的從鋪上扯過來一個中型旅行包,李闖笑模笑樣的回頭問:“這誰的?”
竹竿男愣愣的眨眨眼,下意識回答:“我的……”
“哦~”李闖拉長音,然後微笑的將之拎過來,鬆手,只聽啪的一聲,旅行包呈自由落體狀重重的墜到了地上。
估計裡面都是衣服,所以並沒有特別激烈的破碎音。但光這一聲悶響,足夠讓全宿舍時間凝固了。李闖還沒過癮,繼續踩著凳子努力向前俯身,又扯過來一塞得滿滿當當的書包,繼續微笑:“這個呢?”
眼鏡男似乎想回答來著,可嘴脣抖了抖愣是沒出聲。李闖了然,拎起來就是一果斷撒手,書包沒拉鏈,落到地上的瞬間裡面的書直接摔了出來。
李闖冷哼兩聲,轉頭看對面床:“小胖兒,哪個是你的?”
被直接點名的邵小東無辜的想哭:“就、就你踩那凳子是我的……”
好吧,李闖同學難得的愧疚了。
警示槍響兩聲足矣,接下來眼鏡和竹竿雖然一臉鬱悶,但還是乖乖的開始收拾了。小胖子呆呆的看了一會兒,也骨碌碌從床上下來幫著一起收拾。李闖沒那麼好心,他滿肚子不爽還沒發泄完呢,要不是想到現在他是趙清譽,總得繃著點,他能一腳給那倆人掃到外太空。
“我這人就這樣,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誰都是爹生娘養的,別總想著擠兌誰。”把書包重新背上,李闖推門往外走,離開前還不忘提醒室友,“記住啊,晚上我可要回來睡呢。”
結果一出宿舍樓李闖就後悔了,他們聽不懂擠兌吧,嗚,白威脅得那麼帥了。
同一時間,在宿舍幫宋紅慶和王寒收拾行李的邵小東正絮絮叨叨的感慨外加撫慰同僚受創的心靈:“首都真是挺神奇的哈,這人才去幾天就脫胎換骨了……”
“他們沒看出什麼破綻?”聽李闖描述完“自己”的英勇事跡之後,趙清譽額頭一層涼汗。這人字典裡就沒控制二字!
李闖卻很冤:“我從頭到尾都在克製成吧,才扔幾個破行李,回頭你問問那幾個孫子,我動他們一下沒?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趙清譽覺得自己和李闖對於“分寸”的理解存在嚴重分歧,剛想說,那邊李闖卻忽然問:“對了,你租那房子怎麼走?”
趙清譽奇怪:“你不說晚上在宿舍住嗎?”
李闖翻翻白眼:“大哥,你那地兒連個鋪蓋卷都沒有就一床板兒,空調風還嗖嗖的,你讓我體驗極度深寒啊。”
趙清譽有點跟不上李闖的大腦轉速:“那你還跟他們說……”
“住不住是我的事兒,”李闖總算在校門口的便利店裡買到了煙,著急忙慌點上一根,光聞味就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反正床費我交著呢,他們想用,得看老子樂不樂意。”
趙清譽哭笑不得,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剛在火車上聽的相聲,於是現學現賣一句:“得,你是爺。”
李闖嘿嘿的樂。
趙清譽笑著又補一句:“不過有一點要弄清,床費是我交的。”
夕陽西下,染紅了半個天。
李闖抬頭去看,刺痛了眼睛。緩緩吐出幾個煙圈,他忽然說:“真累呀。”
趙清譽安靜了幾秒,說:“對不起。”
“啊?”李闖皺眉,沒懂。
“我人際關係不大好,你……挺難做的吧。”
“暈,我還以為啥呢,”李闖嘆口氣,難得自我客觀評價一次,“咱倆吧,半斤八兩。”
按照趙清譽的提醒,李闖先到自動提款機取了幾百塊錢,又給手機充了一百話費,然後輾轉公交、地鐵外加出租車,才總算到了趙清譽租的那個小區。
雖然對這個城市不熟悉,但李闖也看得出這屬於比較繁華的商圈。剛出租車路過的地方全是商場酒店購物中心什麼的。
折騰到小區的時候太陽早就落山,華燈初上,城市的夜絢爛起來。樓下很熱鬧,玩耍的孩子,遛狗嘮嗑的中年婦女,做著健身操的老頭老太太,要不是耳邊的口音天南海北哪都有,李闖會覺得這就在自己家小區。
電梯一點點的往上升,超重感配合著映在視網膜上的不斷變化的紅色數字,讓李闖有點暈。好容易到了十九層,電梯發出叮的一聲,李闖飛快從裡面鑽出來,有種重生的感覺。
趙清譽說他租這房子門不太好開,裡面防盜的那個鎖孔可能頗為複雜,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給李闖很是講解了一通,結果李闖站在門前的時候就給忘後腦勺了,拿鑰匙直接捅進外側的鎖孔的時候才想起來還有裡面防盜的呢,不想鑰匙半天沒撤出來,隨手擰30°不到,門居然就開了。
李闖無語,一邊咕噥著“根本沒反鎖好不好”一邊開門進屋。
房間是大亮的,正對著門口的就是客廳,一名三十五歲左右的男性公民正坐在沙發上擺弄著遙控器。
李闖與之遙遙相望,石化在了玄關。
不知怎麼的李闖就想起了郭德綱的段子:那鎖拿根麵條一捅就開,一包方便麵能開一小區……
“想什麼呢?”男人挑眉,饒有興味地問。
李闖很尷尬:“不好意思大哥,我好像開錯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