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地鐵在一片虛無的黑暗裡飛速前進著,有人說錯綜複雜的地鐵線路就像是一個城市的脈絡,隱匿在柏油路的皮膚下面,每一趟高速前行的地鐵,都是這個城市的血液。越是高速發展的城市,地鐵越是迅捷,就像越是劇烈奔跑的人,血液流動速度越快一樣,稍慢一點,心臟便會缺氧。
李闖生來就是個急脾氣,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最討厭的就是出門,因為無論是打車還是坐公交,半個小時的路程總會給你磕磕絆絆的蹭上一個小時甚至更多。所以他挺喜歡這個城市的速度,想做什麼,都有最效率的通道,無阻礙的,全速運轉。
只是,如果人沒有這麼多,就更完美了。
此刻,李闖正在地鐵車廂裡,被被層層疊疊的人群擠壓在玻璃門上,他覺得背後那些人只要再使勁一點點,自己就可以化身成一張完美的手機膜,且全面附著在玻璃門上都不帶有絲毫氣泡的。
這就是海拔低的煩惱,李闖鬱悶的低頭嘆氣,趙清譽不到一七零的身高實在很愁人,以前坐車他都是看著一車人腦瓜頂的,現在倒好,只覺得頭頂是黑壓壓一片。低頭的時候,李闖又不經意看到了自己的T恤,哦不對,是趙清譽同學的T恤,奶奶的他翻箱倒櫃就沒找到一件順眼的,他不過是想要件圓領休閒鬆鬆的大T恤,有那麼難嗎!一櫃子不是格格襯衫就是跟校服似的翻領素色短袖衣服——在咱們李闖這,一切不能隨風晃蕩的T恤都不叫T恤——最後李闖閉著眼睛隨手抓了件。
穿著倒是無比合身,照鏡子的時候李闖還感嘆了下本尊的樣貌。雖然不是李闖能欣賞的風格,但鏡子裡脣紅齒白的“小東西”,確實……呃……挺好看的。和小姑娘的那種美不是一個路子,好看裡透著乾乾淨淨的書卷氣,李闖想如果自己是GAY的話,估計也會喜歡趙清譽這種。
地鐵到站,門在李闖求爺爺告奶奶的禱告裡依舊執著的打開,毫無懸念,李闖被人頂了出去。好容易要下的人都下完了,李闖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撞進去並咬緊牙關一直堅持到了關門才鬆開懷抱著的女士皮包。
後背總算可以貼上玻璃門,李闖對著死命捍衛自己財產的大姐投以感激微笑。
驚魂未定的大姐抱著包跟穿山甲似的幾下就鑽進了人海,直到只在此車中雲深不知處。
地鐵再一次開動,李闖渾身上下除了手指頭,哪都動彈不得了。有人踩在他潔白的休閒板鞋上,他想把腳挪開,結果踩到了旁邊的人。最後他索性一動不動了。
窮極無聊中,李闖腦袋裡忽然閃出很多以前看過的痴漢類A片,大同小異都是在人山人海的地鐵裡的上班族或者學生妹被怪叔叔們欺負,李闖想果然還是祖國安全環境好,就這氛圍,這條件,你想騷擾也看胳膊腿能不能動彈。
到學校是正午時分,李闖在校門口吃了碗據店主說是不正宗不要錢的桂林米粉。李闖第一次吃這東西,橫豎都覺得跟米線長得特像,基本就是一脈相承,所以他覺得這個東西完全可以叫乾拌米線。
吸溜吸溜狼吞虎咽的時候,邵小冬又發來條短信,特客氣,就問,到了嗎?因為李闖之前發短信說會過來。李闖也簡潔,直接回個,你哪兒呢。等了會兒,那邊回覆,宿舍。李闖讚許的點點頭,回了兩字兒,等著。半分鐘,邵小冬又可憐兮兮的發過來一條:我等一上午了。李闖看著短信眼前就浮現出了小胖子可憐兮兮的樣子,怎麼說呢,這人算是趙清譽社會關係裡難得有那麼點可愛的傢伙。
一推門,李闖就看見了對窗哀怨嘆息的胖胖兒東,聽見聲音對方也回頭,看見李闖的時候眼睛都亮了,頗有點喜極而泣的架勢:“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李闖環顧了下空空的屋子:“他們呢?”
邵小冬有些困窘的抓抓頭:“呃,他們說先過去了。”
嗯,這倒是那像那幫傢伙能幹出來的事兒。李闖挑眉:“那你怎麼不一起過去?”
邵小冬低頭磨蹭半天,才吶吶說:“我總覺得,不等你不太好。”
某種不良預感從李闖的脊背一路躥到頭皮,下一秒他直接用胳膊攬過邵小冬的脖子,頭抵頭,眼對眼,嘴脣動動都好像能擦上似的:“我說,你不是對我有什麼想法吧?”
邵小冬先是愣了下,過幾秒似乎才反應出來李闖的意思,立刻瞪大眼睛把李闖推了出去。
李闖沒防備,踉蹌著那腰就磕寫字檯上了,狠狠的一下,他齜牙咧嘴半天,等緩過氣兒來才衝邵小冬瞪眼:“你他娘的對付階級敵人哪,要不要這麼狠啊。”
邵小冬有點慌,手足無措半天總算擠出句完整話:“我喜歡女的,我發誓!”
李闖嘴角抽搐,一邊揉著後腰一邊咬牙切齒:“光說就成,不用行動證明!”
慌亂過後,邵小冬才有點愧疚,關切道:“沒事吧?”
“得虧哥們兒我還練過。”李闖活動活動筋骨,腰上的疼還沒散全乎,顯然,趙清譽這身體的抗打擊能力實在不咋地。
邵小冬長舒口氣。
李闖敏銳捕捉到對方微妙的情緒狀態,繼而豁然開朗,合著邵小冬之所以對“趙清譽”友善不是因為有什麼想法,而是攝於他李闖的淫威。
李闖對於自己寄身於趙清譽的體內還能用氣場威懾人,表示很欣慰。
去實驗室的路上,李闖套出來邵小冬是四川人,家裡做生意的倒是富裕得很,他是老么,上面有四個姐姐。李闖覺得他似乎能夠理解邵小冬這個溫柔得略顯婆媽的性格是怎麼來的了。
李闖進實驗室的時候,圍著儀器仔細觀察著兩個人裡只有宋紅慶抬了頭,對邵小冬打了聲招呼後便低頭繼續在紙上吐血,至於麻竿似的王寒,連頭都沒抬。
邵小冬沒想那麼多,趕緊過去也攤開實驗報告,一邊抬頭看看,一邊低頭寫寫,還不時的跟其他人討論著什麼,比如變色多長時間了,一開始就是這個顏色嗎,催化劑用量是否有變化等等。過一會兒,才發現李闖還在那裡站著,便奇怪的問:“怎麼了?”
李闖淡定的搖搖頭,他不能跟小胖子說試管裡湛藍的液體讓他想到了藍莓味佳得樂——他每次打完籃球都愛喝那個。
若無其事的走過去,李闖有樣學樣的也彎腰對著複雜的儀器左看右看,覺得看差不多,就到一旁攤開實驗報告,開始聚精會神的……轉筆。
李闖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數理化,曾經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脫離苦海了,收到哲學系錄取通知書那會兒他HIGH得像個得到了福音書的教徒,可現在,看著實驗室黑板上一排排天書般的化學方程式,李闖覺得自己可以去皈依我佛了……
該死的趙清譽,這學的什麼破專業啊!
足足在實驗室熬了一個下午,出來的時候,李闖有重見天日的感覺。邵小東問他去不去食堂,讓李闖謝絕了,關鍵是另外兩個人聽見這邀請時候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看,李闖難得的體恤了下民意。
不知道是中午的米粉太頂餓還是趙清譽的胃實在不大,總之李闖沒覺出一丁點兒餓。所以趁別人吃飯的當口,他則優哉游哉的進了學校的圖書館。
等他拎著兩本書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李闖拿出手機從電話本裡翻出了邵小東電話,接通後直截了當問:“最近的大超市在哪兒?”
小胖兒關心的問題很全面:“你去超市做什麼?”
李闖翻個白眼:“買鋪蓋卷兒,我今天要在宿舍住。”
邵小東沉默兩三秒,李闖估計他在努力理解鋪蓋的含義,剛要解釋,就聽見那邊說:“不用買啊,你櫃子裡不是有麼?”
“啊?”這回輪到李闖驚訝了。
邵小東以為他忘了,耐心提醒道:“你忘了?我們入學的時候學校不是發過一套嗎,被子褥子枕頭床單都有,你一直沒用就塞櫃子裡了。”
李闖越聽越舒坦:“歐了,哥這就回去。”
掛了電話的李闖哼著小曲兒往宿舍飛。
掛了電話的邵小東被宋紅慶和王寒按到地上好一頓摧殘。
——宋紅慶負責用枕頭壓住邵小東肚子,王寒負責在上面捶砸揍打。
王寒怒視:“你吃飽了撐的往宿舍招他?”
邵小東委屈:“我減肥呢,剛才只吃了八分飽,嗚……是他說晚上要住的……”
宋紅慶瞪眼:“你不會說沒有被子枕頭?”
邵小東扁嘴:“可他說要去買了啊。”
嘆口氣,王寒先停了手,其實他下手也不重,小胖子根本毫發無傷。反坐到寫字檯前的椅子上,王寒趴著椅背,看向另外兩人:“你們覺不覺得從北京過來之後,那傢伙變得怪怪的?”
宋紅慶把邵小東拉起來,然後倚靠著門板,皺眉想了想,道:“那傢伙一直古裡古怪的。”
邵小東撿起枕頭來拍拍上面的灰:“其實他也沒對我們做過什麼,或許這是個機會,如果他搬回來,我們就好好相處唄。”說到這裡邵小東停頓了下,想了想才又補充,“不過,我也覺得他好像和以前有點不太一樣了。”
宋紅慶下意識摸摸自己脖子,忽然道:“讓你倆一說,我怎麼覺得這脖子涼颼颼的呢?”
王寒慢慢眯起眼睛:“你想到什麼了?”
宋紅慶咽咽口水:“就那個一直被同學欺負,總是鬱郁不得志的內向的那個,殺了一宿舍的人然後把屍體塞進櫃子裡……你知道的,人一旦精神壓力過大……”
王寒也有點肝顫了:“不至於吧,按說咱沒怎麼欺負過他啊。”
面面相覷。
宋紅慶一拍桌子:“不管了,以防萬一。”
十分鐘以後,全宿舍的管制刀具包括水果刀裁紙刀美工刀甚至剃須刀都被丟進了暗無天日的抽屜,鑰匙由王寒保管。
邵小東覺得兩位室友有點小題大做了:“或許是以前我們接觸的少,所以對他的認識還不全面,不用這麼嚴陣以待的。”
宋紅慶和王寒不說話,只盯著邵小東手上的東西。
莫名其妙的邵小東低頭,半晌,一臉糾結:“指甲刀就不用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