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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爭》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楚因幾乎面目猙獰地看著床上躺著的白衣女子,這女子的面目跟原夕爭非常相像,穿上這身衣著更是能像個七八分。可是楚因一眼便知道這女子不是原夕爭,他即便認錯了所有人,但也絕對不會認錯原夕爭,這個曾經讓他日夜煎熬,瘋狂想要占有的人。

  「這是……你們的娘娘吧!」

  那個大太監被楚因一把推到了床前,仔細看了看,又搡了揉眼睛,才低聲道:「是,是……」他就算不抬頭也知道楚因怒不可遏,但是其實他心裡也滿是委屈,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娘娘躺到了原貴妃娘娘的床上。

  楚因紅著眼睛轉過頭來,看著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道:「你們的眼睛瞎了嗎?連是不是你們的娘娘都認不出來?」

  為首的大太監連忙叩首道:「皇上息怒,我們都是這幾日剛剛才來的,前些日子裡有人對原貴妃娘娘意圖不軌,宮裡大多人都換了,前兩日貴妃娘娘說她這幾個貼身宮女也靠不住……所,所以……」

  楚因掃了一眼裝飾得美輪美奐的宮殿,咬牙道:「好,你真好!」他轉頭看向自己的首領太監道:「你不是跟朕說親眼見到原貴妃一直進了自己的永甯宮麼,怎麼會半路上換了淑妃?」

  那首領太監渾身顫抖,楚因冷冷地道:「你給朕把路再走一遍。」

  很快楚因就找到了那個令首領太監走眼的地方,這條道會路過一處廢殿,而且恰巧是在拐彎處,推開了廢殿的門,一乘一模一樣的小轎子便在眼前。

  首領太監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楚因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拳頭,隔了半晌才血紅著眼睛看著不停叩頭求饒的太監,喝道:「給朕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然後亂棍打死!還不給朕把他拖走!」

  首領太監身體一軟,暈倒在地叫侍衛們拖了出去。

  楚因看著那頂轎子,他知道要有這麼二頂轎子必須要四個人參與了換人,其中不包括望風的、探路的,原夕爭怎麼可能突然在宮裡面有了這麼些不怕掉腦袋的死士。楚因微微抬起眼簾,從齒縫裡吐出了三個字:「玉、堂、春!」

  皇上親點禁衛軍拿人,自然榮威將軍湯刺虎不會不知,可是楚因淡淡地道:「原夕爭擅八卦,還是讓景淵陪朕去吧,將你的權杖交給景淵!」

  湯刺虎還失魂落魄著,東方景淵來了,一臉的惋惜,道:「前一次你找不著原夕爭,那是因為原夕爭不用逃,不逃自然就無蹤可追。可這一次就不同了,大軍壓進,原夕爭與李纘必定要北逃,而原夕爭現在體弱多病,一定會坐馬車……」他說著嘖嘖搖了搖頭,道:「可惜了,以你追蹤的本事,本來你這次一定能立大功的,卻難為我一個全然不懂追捕的人,唉!」

  他說著一臉為難的走了,留下湯刺虎目瞪口呆。

  楚因帶著五萬禁軍沿路追捕,一路上確實追到了不少玉堂春的人,但事實證明這些都配好的一男一女不過都是幌子,且都是久經訓練的死士。這一路上讓楚因起了無數個希望都逐一破滅,他的眼睛越來越紅,以至於連東方景淵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

  「皇上,我看這必定是李纘留下的障眼法。」

  楚因咬牙道:「朕自然知道,問題是這玉堂春的人不少,這要捕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知道原夕爭的下落?」

  東方景淵頓了頓,才道:「皇上,其實原夕爭的下落我們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楚因的目光落到了東方景淵的頭上,東方景淵低垂著眼簾道:「這些死士竭盡所能地迷惑我們正是給我們指出了一條李纘與原夕爭的逃亡方向,他們走的地方一定是死士們不走的。現在北面南面西面我們都捉到了死士,那就只剩下東面。李纘與原夕爭一定是往東走。」

  楚因原本也是一個極為多智的人,只是一時之間憤怒慌亂,竟似迷了神智,此時一聽,不由腦中一清,指著正東方道:「所有大軍給朕沿著東方快馬搜捕,不要放過一草一木!」

  原夕爭靠在車窗上,這輛馬車顯然是李纘精心打造的,比之剛才坐來的那輛要舒適寬敞的多。此時已然入秋,晚上頗冷,馬車裡不但有狐裘,還備有一些精致的糕點。若非是馬車跑得這麼急,原夕爭真的會錯以為自己是踏春或秋游的。那曾經滿城的煙花讓他知道這是個浪漫的男人,可是煙花會涼,而眼前的這輛馬車才真正讓滿心瘡痍的原夕爭有了一種溫暖跟安全的感覺。

  夜色蒼茫裡只剩下了馬蹄奔跑的聲音,漸漸的他們突然聽到了後面傳來了馬蹄之聲,聲音越來越響,如同擂鼓,輕騎簡從的禁衛軍騎兵們似乎下一刻便會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隨著蹄聲越來越響,李纘掏出匕首果斷地刺進了馬臀,然後與原夕爭一起跳車,沿著山道往前逃去。

  但是五萬騎兵如同鋪天蓋地一般結成一張網往前推進,逐漸將原夕爭與李纘逼上了懸崖。此時的天色已經濛濛發亮,灰白色的蒼穹籠罩著整個江面,洶湧的波濤不停地擊打著懸崖,然後粉身碎骨。

  楚因騎著馬看著倚著李纘的原夕爭,他的眼皮不自然地跳動著,原本俊俏的臉因為竭力想要壓制某種衝動似的變得僵硬。

  而被逼到了絕路上的李纘倒是很輕松自在,他扯了一下嘴角道:「楚因,送客千裡終需一別,你帶著五萬大軍來送我李纘,未免太好客了吧!」

  楚因的眼光死死地盯著李纘,片刻才道:「堂堂北齊的二殿下,未來的北齊皇帝扮了個女人來給朕唱戲,這麼殷勤,朕怎麼能不送你?!」

  李纘揚了揚眉,絲毫不以為意,道:「本公子唱戲只在台上唱,正大光明的唱,那叫光明磊落。這跟你楚因不同,你台上不敢唱,卻在台下唱個不亦樂乎,知道的曉得你是偽君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骨子裡終究是一個上不了台面的,粉飾的再好,也是枉然。」

  楚因嘴唇哆嗦了一下,道:「朕知道活著的二殿下口舌厲害,只不過不知道二殿下下了黃泉還是否能這麼洋洋自得,不可一世!」他轉頭對原夕爭冷冷地道:「子卿,你是朕的貴妃,不要忘了我們半年的夫妻之情!」他最後一句幾乎是從牙縫當中擠了出來。

  原夕爭閉著眼睛不答,李纘緊緊握了握原夕爭的手,輕蔑的道:「楚因,你知道你差在哪裡?」

  楚因騎在馬上微微仰了一下脖子,然後道:「朕差在哪裡?比前程,朕是南朝的一國之帝,比才華,朕是當今第一帝師臥龍谷的弟子,要論……人,你手中握著的是做了朕半年妃子的人。你拐帶了朕的人,還來問朕到底比你差在哪裡?笑話!」

  李纘嘴角微微一翹,笑道:「楚因,你差在你處心積慮想要的東西都是我不屑一顧的。帝位,才華,名分,你擁有帝位,卻背上了屠殺至親的罪孽,你是臥龍谷的弟子,卻一直藏頭露尾,靠的是你這位名義上師弟的功勞!你以為你擁有我手裡這個人了嗎,你雖然強占了他半年,可是我卻擁有他的真情,而且他以後的歲月都是我李纘的。」李纘舉起一個手指搖了搖,然後笑道:「記住了楚因,你永遠不如我李纘!」

  說完,李纘拉起原夕爭的手,由頭至尾,原夕爭沒有多看過楚因一眼,兩人相視一笑,從懸崖上一躍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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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以後的歲月裡,都不用再害怕孤單。

  因為我們從此廝守,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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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因整個人呆呆地坐在馬匹上,他現在只剩下一個軀殼,整個腦海裡一個片白茫茫。

  依稀還在寧靜的原村,雨敲打著屋檐,只那麼一抬頭便看見了原夕爭……跟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的柔和,他有一刻心裡明白,原夕爭未必真的能狠得下來不幫自己,可是他不能等,等一個這樣的位置。又似乎還在荊州宮,兩人通宵達旦處理政務,謀劃明天該怎麼做,原夕爭細長的手指擋著筆杆,專心而專注地書寫著東西,一身青衣烏黑的長發似乎伸手就能觸及。明天……假如明天過去還有一個這樣的明天,那該有多好,楚因似乎忽然明白了原來自己想要的不過是這麼一個明天,又一個這樣的明天,然後再一個這樣的明天,永無止境。

  然而當他站在最高端,俯視著那些黑白棋子的時候,這樣的明天,便永遠也不會再來。

  原夕爭與李纘被人用網拖上了一艘小船,見船頭上坐著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他取來干淨的衣褲鞋襪讓兩人換上,又給二人端上了姜湯。

  原夕爭接過姜湯,微笑道:「聞士衝,東方先生最信任的人果然是你。」

  聞士衝哈哈一笑,他的毛病最多,所以受到的誘惑也最多,一個受盡誘惑考驗的下屬還有什麼不值得信任的呢?

  小船不太順風,在聞士衝罵罵咧咧中搖了二三個時辰的櫓終於見到了一艘巨大的商船。

  原夕爭不由驚喜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出海?」

  李纘做了一個驚訝的表情,笑道:「半年前,原宛如托我向海外夷民買了一個島,難道你們不是用來最後歸隱的麼?」

  原夕爭長出了一口氣,道:「宛如這丫頭。」

  李纘微微一笑道:「這丫頭確實掙了不少錢,可是要想買方圓數百裡的島還差了點,因此可費了我不少功夫,所以我去住住,你不會趕我走吧。」

  原夕爭臉微微一紅,聞士衝笑道:「你們倆還是上大船去恩愛吧,原夕爭跳了江,止不定皇上要殺多少人,我要趕著回去,免破綻。」

  原夕爭連忙轉過身來,深深鞠了一躬,道:「幫我對東方先生說,大恩不言謝。」

  聞士衝一笑,道:「我家先生讓我跟您說,這是他應該的,若非你冒險一劍殺了楚暠,保全了太上皇,我家先生未必能活到今天。我家先生說雖不能與子卿你一別,但他心中始終對您非常敬重,此去經年,還請子卿您多多保重。」

  原夕爭李纘上了船,聞士衝與他們揮手作別,此時返回倒是順風順水,只三兩下小舟便沒了蹤影,原夕爭才回過身來與李纘進了船艙。船是新漆過的,陳設極為奢華,可說得上是擲金如土,一看便可知是李纘這紈绔公子的手筆,可不知怎麼,原夕爭的心裡對這船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船上的僕傭給二人沏好茶,原夕爭忍不住道:「李纘,你這條大船怎麼能在南朝的江上轄區裡航行,沒有海兵查的麼?」

  李纘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麼,哎喲了一聲,走到門口喊了一聲,道:「升荊州刺史府的旗子。」然後回轉身,端著悠哉地道:「可是花了大價錢跟你們顏刺史買的。」

  原夕爭無語,剛想說什麼,最終只是輕笑了一聲,回頭看到李纘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微微低了一下頭沙啞地道:「南朝……以後都與我無關了。」

  李纘沒有說什麼,溫柔地將手按在原夕爭細長的手指上。

  兩人雙手相執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綠竹哭得稀裡嘩啦地衝了進來。李纘再舍不得也只好松了兩只手,空出原夕爭的手叫綠竹來抓。李纘站在一邊,只是這麼看著原夕爭,直到原夕爭百忙之中抬起頭,與他相視,李纘才仿佛深信原夕爭是真的在自己身邊。

  曾楚瑜再見原宛如的時候似乎非常吃驚,她全然沒有想到這個女人還敢回來,但是原宛如偏偏回來了,不但回來了,而且還被診斷懷有龍胎。盡管皇上像是失了魂一般對此沒有一點反應,可是老太後卻是不遺余力庇護,細心照料。

  原宛如不久便開始顯懷,她挺著個大肚子走來走去,以至於曾楚瑜不得不回避,以免原宛如鬧出個什麼差池,太後必定是全部都算在自己的頭上。

  偏偏原宛如不肯太平,她變著法子去堵曾楚瑜,終於有一天給她堵上了。

  原宛如微笑著道:「皇後娘娘,您好像最近在躲我。」

  曾楚瑜柔和地道:「本宮是怕自己的煞氣大,萬一你這肚子禁不得半點風吹草動,豈不是罪過?」

  原宛如嘴角微彎,拉了拉身上的狐裘,道:「這你放心,子卿哥哥臨走的時候給了本宮一道符咒,專、克、小、人。」

  曾楚瑜臉色頓時煞白,原宛如悠然從她身邊走過,邊走邊道:「皇後娘娘您多保重,這宮裡歲月綿長,本宮還指望著與娘娘長相伴呢!」

  曾楚瑜瞪著原宛如的背,氣得渾身顫抖,恨不得殺了她,卻又莫可奈何,原宛如像一根刺似的扎在曾楚瑜的眼裡,每一次曾楚瑜想要拔卻,無奈卻是越拔越深。

  隔了八個月,原宛如順利地誕下了南朝第一位長子,喜事成雙,淑妃木子蘇再次得胎。經過那一次楚因震怒下的死裡逃生,住了幾個月冷宮的淑妃變得深沉了許多。曾楚瑜幫助她又一次獲得了楚因的寵愛,且一舉得胎。原宛如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在月子裡,負責打探的宮女是臉色發白,但原宛如非常寬容地賞了她一兩銀子,喜得宮女連連叩頭而去,心想果然是惠貴妃大人大量,不同凡響。

  原宛如悠悠地端起茶,微笑著對眼前的女子道:「彎陽,你能肯定,木子蘇已經得胎?」

  自從原宛如懷胎開始,太後便將彎陽指給了原宛如料理。九個月一過,彎陽自然能意識到跟著這位主子比跟著朝不保夕的曾楚瑜要強太多了。再加上原宛如大方性格也開朗,很快彎陽就成了她的心腹,彎陽終於告訴了她一個令原宛如都震驚了老半天的秘密!

  彎陽聽到原宛如的問話,上前道:「千真萬確,娘娘。淑妃當日的平安脈是奴婢親自請的,奴婢事後也翻閱過淑妃的信期記載,佐證淑妃確實已懷有龍脈。」

  原宛如微微一笑,道:「那就熱鬧了……不錯!」

  彎陽小聲道:「娘娘,這木子蘇的胎……」

  原宛如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她上一胎是你弄掉的!」她看著彎陽的臉色一變,笑道:「你是本宮的人,不用害怕,但咱們也不做那造孽的事,由著她們去生!你給本宮派個人……本宮要讓本家的哥哥給鱗兒敢個字。本宮倒要看看,這宮裡頭誰生下的龍子……能當太子!」說完,原宛如悠然地品起她的大紅袍起來。

  彎陽似乎弄懂了什麼,可又似乎還是不太明白,雲裡霧裡的,只能坐在一邊陪著原宛如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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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武帝十四年,南朝與北齊再一次大戰,雙方交戰激烈,最終北齊軍敗退,一直退到了黃河以北,南朝重奪了他們在長江以北的土地,兩國再次劃江而治,只是這一次是隔著黃河,而非長江。此次大戰幾乎耗盡了兩國集聚所有的財力物力,兩邊暫時都沒了再戰的力量。

  南朝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戰後休養生息,再加上擺脫了北齊的年年勒索,民間逐漸的富庶了起來,商業也更為發達。喜愛跑船的人常年流轉一個傳說,都說海外有一個仙島。

  島上沿岸綿延十數裡地都是桃樹,落英繽紛,芳草鮮美。島上屋舍儼然,有良田、有美池、桑竹之屬,島上的人雖愛穿青白布衫,卻是清雅俊美,也頗為友善,往往誤入島上的人都能得到款待。據人描述,島上的美酒美食當真是連皇宮裡所做的都未必能及。往往說到此處,別人就要不信,道一聲你又去過皇宮了。只急得描述的人雙腳直跳,賭咒發誓。但還是有很多人相信海上有這麼一超然物外的仙島存在,他們有一艘極為龐大的船只,在戰亂的時候會出來布食送衣,而凡是願意跟他們走的人從此便沒有了遺跡。

  倘若有人在海面上經過,便可見兩位青衣白衫長發之人坐於無窮碧海之中,琴蕭瑟瑟,猶如謫仙。

  美妙的樂聲娓娓,島上有一個公鴨似的嗓子卻在嚷:「這桃子務必要挑完好的,但又略略帶了一點鳥啄的痕跡,這種桃子釀制的果脯才能甘甜肥美,不要怕麻煩,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想我老顧當年那可是吃遍了整個京城,單論這吃,我說第二,天下便沒人能稱第一!」

  謫仙聽了往往相顧,一聲長嘆。

  世事無全美,方是人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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