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那三十個士兵均是震驚,遲疑了一陣,到底是軍令在腦海裡占了上風。陵墓的邊上早丟了一大捆的用具,根本用不著他們費心。陵墓的石層讓他們頗費了一點氣力,等敲開了石層,進入裡面的石灰層與碳灰層就輕松多了。三十個人輪番賣力的挖墓,也足足挖到三更天才算將墳墓挖開,露出裡面的楠木棺材。謚太貴妃雖是死後被封為貴妃,但到底與一般貴妃有一些差別,這墓穴當中便沒有修建石室。
那三十個士兵看著那巨九尺長的大棺木,心中均有一點發毛,哪知等了一會兒,等到了馬車主人一句:「開棺。」
軍令如山,三十個士兵雖然心中發慄,但也不敢怠慢,立即拿出工具將棺木撬開。吱呀一聲,封閉了三年多的棺門再一次打開了,盡管那三十個士兵再心中早有准備,還是好多人不禁失聲大驚了一聲。
那棺木當中躺著兩個人,由於皇家的陵墓封穴完好,這死了三年的人還未有完全腐爛,相貌清晰可辨,那仰躺著的老女人自然是謚太貴妃,可這伏在她身上的年輕人沒幾人可以認得出來。如此詭異的場景,令得這三十個士兵很多人禁不住的牙齒打戰,真正比上戰場打仗還令他們多了幾分膽寒。忽然覺得黑影一閃,這三十個士兵當中竟然有幾個不禁嚇得跌倒在地。
忽然他們的眼前多了一個人,這個人全身黑衣,就站在謚太貴妃的墓碑之上,夜晚的秋風吹得他的衣袂飄飛,似能凌風而去。
「大膽,你是誰?」士兵們回過神來,紛紛拾起剛才拋於地面上的兵器,但那男子全然沒有理會,只是看著眼前這輛馬車。
馬車的主人輕輕撩開簾子,走下了車子,眼尖的士兵立即便認出了這人便是當今的聖武帝楚因,連忙跪倒了一片。
楚因將手一揮,沉聲道:「都給朕後退一百步。」
三十士兵猶豫了一下,他們都是下等兵,但也知道眼前的形勢詭異,絕非他們能夠摻和。
等士兵都退後,楚因才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道:「子卿,你來了。」
原夕爭站在墓碑之上,看著眼前這個人,良久才道:「你想必見到我留給你的紙條了。」
「你的字跡我又豈會認不出來?」楚因微微一笑,道:「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談天望是藏於此處的。」
原夕爭道:「從蔡姬跟我說,她未有殺談天望開始懷疑,等知道確切的位置卻是費了不少時日。」
「你怎麼知道蔡姬未有撒謊,她是李纘的人,自然要幫著李纘,即便是殺了人,再陷害於你,不承認也合情合理。」楚因冷冷一笑道。
原夕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一直都是這麼彬彬有禮,令人錯以為他溫和而無害。
微微沉吟了一下,原夕爭慢慢地道:「談天望是楚暠從小的伴讀,兩人交情非同一般,但是談天望對楚昪一直不太信任,甚至懷有敵意,這就是為什麼蔡姬要嚇唬談天望的原因。但是蔡姬的任務是讓我在南朝無處容身,四面楚歌,並不是要我的性命,因此她絕無可能殺了談天望,讓楚暠對我起殺心。所以事實上,是那天晚上蔡姬追殺談天望,在城郊不遠處殺了談天望的隨從,卻沒有繼續追蹤談天望。」深夜的陵墓非常的安靜,以至於原夕爭聲音飄出很遠,很遠,似乎能穿越到談天望逃命的那晚。
原夕爭看著夜霧的深處,緩緩地接著道:「蔡姬為什麼會只追談天望到城郊外就輕易放過了他?因為那個晚上鳳陽山上很熱鬧。當時住了二十年冷宮的麗妃亡故,太上皇追封她為謚貴妃,她的遺體便安放在鳳陽山上的相無寺,接受僧侶的頌經超度。而這也是為什麼談天望會選擇逃往鳳陽山的原因,因為……平貴妃親自為一個冷宮妃子扶靈守夜,別人不知道,但吏部侍郎談威必定是知道的。」
楚因靜靜地聽著,既沒有打斷,也沒有反駁原夕爭的意思。江南的秋夜每每到三更天以後,便會起一層薄薄的霧,才使得夜色更濃。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派暗衛跟著我,事實上這不是你第一次派人跟著我。那一晚,你得到了暗衛的消息之後,便一直在等候著談天望的到來。我不知道你怎麼說服了正在逃避蔡姬追殺的談天望,讓他喬裝打扮跟著你躲進了相無寺裡。蔡姬有她的蝶翅,居高臨下必然早就發現了鳳陽山上燈火通明,有禁軍把守,因此她在城郊便返回了。而此時驚魂未定的談天望卻跟你進了相無寺,靈柩邊的人一定不會很多,僧侶們必定都是在外堂頌經,麗妃禍及滿門,也未有產下一子半女,因此在那晚守夜的人,便只三個,平貴妃,你,還有多出來的談天望。」
楚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嘆了一口氣,卻依然沒有說話。
「你進去之後,示意他給麗妃上了一炷香,然後你抽出腰帶中的軟劍,突然轉身將從後面走上來的談天望一劍斃命。鮮血必定是濺上了你的衣服,但是你不慌不忙。你講談天望的屍體推進了麗妃的棺木之中,然後穿上了早就為你准備好的麻衣。梁王一向仁義,他的母親為一個孤苦伶仃的冷宮妃子守夜,他一個孝子怎麼會不隨同?」
原夕爭仰天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哪怕是楚暠的本事通天,他又怎麼會想到談天望與一個冷宮妃子合葬到了一起。談天望死了,楚暠必定暴怒,楚昪便覺得若是他殺了原村滿門,便可以嫁禍給楚暠,因此汪涵的建議便得到了采納……所以原村所有的人都死了。楚暠從雲端掉了下來,楚昪露出了真面目,你獲得了一個茫然,一個想要尋求真相,一個想要復仇的原夕爭。這就像是一排依次而立的雀牌,你輕描淡寫地推倒了第一張,而後所有的雀牌便都順勢倒下了。」原夕爭的聲音微微沙啞,道:「可笑我一直在想,一個冷冷清清勢單力薄的王爺怎麼能屠盡一個擁有六七百戶人口,上百壯丁的豪紳士族。而除了臥龍谷的人以外,到底還有誰會臥龍谷的軟劍劍法?」
他的目光終於落到了楚因的臉上,然後才道:「其實你將談天望藏起來,不是怕別人知道他死在哪裡,而是怕別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對麼?」
楚因終於開口了,他緩緩地道:「何以見得?」
「談天望的隨從與蔡姬屋子裡的那些佣僕,他們死於軟劍之下,傷勢都是從右及左,而談天望的傷勢卻必定是從左及右。你跟我說過小的時候北齊兵來犯,你與母親逃難,那段經歷太過刻骨銘心,因此你給自己取字沛離。其實你還少說了一段故事,當年你與平貴妃逃難,馬車衝得太急,你從馬車上掉了下去,傷及右手,長大了以後,雖然右手行動自如,可卻遠不及左臂給力。二師兄跟我說四師兄有一個特征,他是一個左撇子,其實他錯了……」
原夕爭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道:「四師兄……你不過是傷了右臂,對麼?要背著外堂三十多個人的耳朵殺一個人,這一劍必定是非常凌厲,傷痕刻骨。這道傷痕即便是談天望肉爛成白骨,也必定是清晰可見的。」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諷意,道:「當時的梁王也確實勢單力薄,倘若換作此時,便可以多派幾個人過來將談天望挫骨揚灰了,然後再殺人滅口了。」
楚因的眼簾猛然抬了起來,微微沙啞地道:「子卿,看來你已經把所有的罪過都加注在了朕的頭上,你今晚將朕約來此處,便是想要取朕的性命,對麼?」
原夕爭微微的搖了搖頭,道:「我以什麼理由來取你的性命呢,你只不過殺了談天望。」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道:「我相信師兄必定會有一千條理由跟子卿說你為什麼會殺談天望,畢竟師兄的局從來無懈可擊的。」
楚因微微昂起了頭,整個人流露出一種自傲,他悠悠地道:「子卿,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巧合……談天望那晚正是依了朕的要求,在那天去找你,然後往鳳陽山向朕密報。談威是一個老狐狸,他真正效忠的人是皇上,既然明知榮王無戲,又怎麼會讓自己的獨子跟著楚暠去送死。談天望不過是聽從了他爹的建議,在朕跟榮王之間兩面討好,煽風點火。」
楚因似乎終於決定拋下了他溫文爾雅的面具,顯露了他冷酷霸道的一面,他冷冷地道:「朕從不相信情誼,但是子卿,若是你留朕的身邊,朕願意把朕這一生唯一的情誼……」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原夕爭就打斷了他,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約你來?」
楚因輕抬眼簾,道:「子卿調查這件事情,想必費不少心思,既然不是為了復仇,便是為了有一天以此要脅於朕,對麼?」
原夕爭輕笑了一聲,道:「你錯了,我並非要脅你,我只是來告訴你,從今往後,我與你再無……恩義。」
楚因整個人像是被原夕爭的話定在原處,他早就知道也許有一日他會與原夕爭翻臉成仇,可是當這一日真的來臨,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掉進了冰窟裡,四肢凍得麻木,幾乎無法移動。楚因突然隱隱地想到,也許自己那麼在意談天望的屍體,並不是在意屍體會被別人發現,他在意的其實是原夕爭的發現。楚因過去的十二多年裡,他比別人更多地學會了忍耐,以及控制。短暫的失神之後,楚因的內心當中湧起的是一種憤怒,一種發現自己所措的憤怒,這種憤怒迅速地讓楚因恢復如常。
原夕爭則是冷淡地等著他的回復,隔了許久,楚因才似乎平靜地道:「子卿,你難道從來沒有對我有過那麼半分的感情。」
原夕爭站在墓碑之上,整個人似能消融在這茫茫的夜色中,楚因心中若有期待,原夕爭終於開口回答:「當你抽劍殺談天望的那一刻,你就應該明白,原夕爭與你再無可能。」
楚因整個人猛然間像一把出鞘的劍,透著一種凌厲與殺氣,他冷哼了一聲,道:「原夕爭,莫非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能夠與南朝對抗,還是你以為已經成了親的北齊二殿下能為你撐腰。」
原夕爭一聲輕笑,道:「我知道你顧慮什麼,你願不願意同我做個交易?」
「交易?」
「只要你放瑞安一馬,我承諾你……此生永不離開南朝的地界。」原夕爭的聲音充滿了蕭索,為這涼涼的秋夜像是描畫了一筆注釋。
楚因聽了這句話,不由氣勢一斂,轉而溫和地道:「是了,瑞安到底是我的妹妹,更何況你還留在朕的身邊,朕又為什麼要去為難她。」
原夕爭的身形縱起,落入了夜色之中,風中傳來了冷冷的一句話:「我不會離開南朝,但原夕爭與楚因再無恩義,此生便也不用再見了……」
楚因站於黑夜之中,他知道憑剛才那個人的能力,他絕無可能留下他。他上了馬車,依然帶著三十騎原道而返,等到了皇宮,已然是過了三更天。
湯刺虎依令在宮等候,他見楚因穿了一身便服慢慢地踱了進來,連忙迎上去,道:「皇上。」
楚因坐下,只淡淡地道:「那三十騎還在老地方,帶著你的人馬去,隔著一箭地將他們處死……如果有誰跨過了這一箭地,又或者與這三十騎中的誰說過話,那你就一並送他去會那三十騎。」
湯刺虎嚇了一跳,楚因語句中的寒氣讓他都不敢問一個為什麼。他匆匆出了門,忽然發現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這個刀口舔血的土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容易膽寒跟膽怯了。湯刺虎扶了一下自己的官帽,僅僅嘆了一口氣,便趕緊去按楚因的吩咐辦事了。
沒有任何變故,幾百個弓箭手亂箭齊發,那三十騎死去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跟箭豬似的。完事之後,湯刺虎站在那些屍體的邊上,遍體都生出一陣寒意。
瑞安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是追捕駙馬原夕爭卻一直都是大內的一樁緊要事務,這件事情自然也落到擅長追蹤的湯刺虎的頭上。盡管湯刺虎很想盡心盡力,可原夕爭仿佛從雲端裡消失了一般,從那晚以後無影無蹤。
吳蘇城外的太芝湖依著東西二山,山峰入雲,青林翠竹,太芝湖名為太芝(注:27)自然是因為這滿湖的芙蕖。微風搖紫葉,青荷蓋綠水,顯得這山水雲煙都如洗過似的通透干淨。深秋裡稀薄的陽光穿過青峰,透過荷葉落入水面,那碧波便似由淺及深,幽暗的水紋在湖底交織著深淺不一,如同一塊上等的翡翠,逼人的綠意是從內裡幽幽地滲出,沁人心脾。
一艘單人小舟繞過大半人高的荷葉,輕輕劃過水面,便飄到了岸邊,舟上一個綠衫裙的女子衝著岸邊的青衫少年道:「小少爺,你可來了,綠竹想死你了。」
原夕爭微微一笑,道:「我瞧你不是過得挺好,連舟也會劃了。」原夕爭說笑著,但人已經縱身跳到了舟上。
綠竹竹篙輕輕一點,道:「小少爺可有所不知,這太芝湖上長滿了荷葉,一般的人入了這湖真要暈頭轉向,你讓我小心不要多與外人接觸,我自不能雇了人天天送我進出。你別看我現在熟門熟路,我在這兒可是整整迷了三個月的路呢。」
原夕爭輕輕一笑,坐在舟頭,水聲嘩啦啦的在荷道的間隙中穿過,半人多高的荷葉幾乎完全淹沒了漁舟,怪不得站在湖邊一眼望去,只見碧葉連天,卻不見孤舟蓑影。
綠竹的小舟在湖心一處小島上停上,說是小島,其實面積不大,看上去也不過五六畝地的樣子。島上有幾間茅屋,牆是新砌的泥胚,屋頂苫草也是鋪得厚厚的。屋邊開了一片菜地,綠油油地,看上去主人照顧得很好。草屋門外還養著一群雞鴨,被竹籬笆隔在菜地外面,不停地那兒轉悠,顯得對菜地頗為眼饞。
「綠竹……」原夕爭不禁愕然。
綠竹笑著打開門,道:「小少爺,你放心,這屋子是我自己整的,地也是我自己開的,就到市集上買油米的時候添了點雞鴨苗子。這地方原是一個漁夫之家,他娘子嫌這裡太過僻靜,即便是太芝湖上的漁夫也鮮有走這裡荷道的,倒是方便了我們。」
原夕爭低頭翻開她的手,見她的掌心粗糙不已,幾乎看不出是一個少女的掌心。原夕爭心裡一陣難受,道:「綠竹,我欠你良多。」
綠竹抽回了手,不好意思地道:「小少爺,你這是說什麼話?!」
原夕爭長出一口氣,笑道:「還有什麼沒干完的活嗎,有沒有我幫手的地方。」
綠竹連連搖手,一邊將原夕爭拉入屋內,道:「沒有沒有,我哪敢讓你幫手,我搭個房子可不容易,可別讓你給我弄壞了。」
原夕爭聽了噗嗤一笑,綠竹見主子心情轉好,便轉而道:「小少爺,你怎麼一個人來呢?我們隱居在這裡,皇上他能同意嗎?」
原夕爭沒有回答,只是走過去拿起一青竹竿子笑道:「這屋裡還有魚竿。」
綠竹笑道:「滿山的青竹子,魚竿子稀奇什麼?」
原夕爭笑道:「那我釣魚去,中午喝魚湯。」
綠竹高興地哎了一聲,原夕爭從小就是個掏蛋摸魚的好手,綠竹笑著想看來今天的魚湯是少不了了。
她拎著簍子,陪著原夕爭到了湖邊,與以往一樣,原夕爭釣魚,她在一邊的泥地裡刨新鮮的小蟲子給原夕爭當餌,這種新鮮的蟲子最能引得魚兒上鉤。
「綠竹,我現在已是南朝的通緝犯了……從此以後,恐怕我要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不能拋頭露面,包括你,也要躲躲藏藏的過日子。」原夕爭突然細聲地道。
綠竹稍稍一愣,便下意識地安慰道:「小少爺,這裡安靜得很,別人找不來……」
原夕爭慢慢地道:「以後……你可以不用再叫我少爺了。」
綠竹嘆氣道:「都習慣了,這裡沒人再要騙了……以前老是害怕自己說漏嘴。」
原夕爭沉默了一會兒,才微微哽咽地道:「是啊,其實連我自己都早就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原夕爭沒有回頭,綠竹沒有抬頭,只是淚水一滴滴掉進泥地裡。兩人回去的路上,原夕爭跟綠竹約定為了不令別人起疑心,也為了少一些麻煩,叫綠竹跟自己以兄妹相稱。兩人風平浪靜的生活開始了,綠竹每三個月出一次門,帶回來必要的米鹽油之類的東西。原夕爭幾乎沒有出過門,只是在家裡靜靜地讀書寫字,閑來釣幾尾魚改善一下兩人的生活。
半年之後綠竹又一次出門回來之後,原夕爭發現她一直支支吾吾的,似有話想說,但又強忍著不說,似乎很難受的樣子。原夕爭只笑了笑,也不追問短長。哪知原夕爭越是不問,綠竹便越是難受,終於忍不住了道:「你知不知道外面出了一件大事。」
原夕爭仔細地吃著一尾清蒸魚,太芝湖裡魚肥鮮美,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刺多,因此吃來要特別小心。
綠竹見原夕爭渾然不上心,不由急道:「真是一樁大事。」
原夕爭才抬頭,解了綠竹心頭的難受,笑道:「什麼大事,說來聽聽吧。」
綠竹猶疑了一下,方道:「楚瑜小姐被廢了。」
原夕爭提起的筷子頓住了,但只是那麼一會兒,便接著吃魚,沒有任何一字的評論回復。
綠竹對曾楚瑜沒什麼太大的好感,但原夕爭從未對任何人說過有關於曾楚瑜跟原村血案有關。因此綠竹除了知道這個原氏的小姐出了嫁便六親不認,幫著楚因欺負原夕爭,最終弄得原夕爭不得不出逃,其他的一概不知。
「哥……」綠竹小聲地試探叫了一聲道。
原夕爭卻放下了筷子,走到桌邊,調好油燈提筆寫字。綠竹訕訕地將碗筷收掉了,她洗碗筷的時候,心中突然生出隱隱的悔意,心裡暗恨自己不該將這個消息告知原夕爭。她不禁又想,原夕爭會不會為了曾楚瑜而離開這裡去冒險呢,這麼想著她簡直恨不得把剛才愛說是非的舌頭割掉。可是綠竹小心翼翼了一個晚上,發現原夕爭一切照常,按時早早睡了,沒有半點不妥的地方,方才大出了一口氣。
勞累了一天的綠竹心滿意足地在自己的房間裡睡下了,可是在對屋的原夕爭卻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一直到天濛濛亮,原夕爭方才在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睡夢裡似有一俊秀的少年朝著自己走來,他的目光總是溫暖寬容,令人安心。
原夕爭不由自主地朝著那人跑去,剛握住他的手,他卻猛然將原夕爭的雙臂擒住,盯著原夕爭道:「我拜托你讓娘幸福,你做到了嗎?」
原夕爭立時覺得自己無地自容,牙齒打戰,卻不敢抬眼看他。
他又冷冷地道:「我拜托你讓楚瑜幸福,你做到了嗎?」
原夕爭只覺自己猛然間從一片溫暖裡掉落到了寒冷中,那人的語調裡充滿了失望,道:「你太令我失望了,我死得真沒價值!」
他的身形越來越薄,像是逐漸淡去,原夕爭大急,拼命地用手想要拉住他,竭力大聲地喊道:「哥,哥,你別走!」
原夕爭猛然睜開眼睛,卻發現是綠竹在搖晃著自己,道:「你怎麼了,在發惡夢麼,夢見阿大了麼,喊得那麼大聲,把被子都踢了。」
原夕爭半支撐身體坐起,微閉了一下眼睛,綠竹小聲地道:「我覺得你對楚瑜小姐已經仁至義盡了,她的事情從今往後都跟我們無關了。」
原夕爭輕嘆了一句:「當初是我把她送到楚因身邊的。」
綠竹理直氣壯地道:「是她自己硬要當王妃的,我們是被逼的!」
原夕爭沉默了很久,才道:「不,也許我確實有說過什麼,我是知道不妥的,但是我從來沒有真心的想要去阻擋這件事情……」原夕爭細長的手指撫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道:「我……只不過是想要逃避自己的責任……不想讓人發現真相,所有的一切源頭都在這裡,是我的錯。」
綠竹急道:「不是的,不是的……」
原夕爭搖了搖頭,道:「好了,綠竹,不要著急,我不會做什麼事情,這件事情也超出我的能力,更何況楚瑜遠比我想像的要厲害,說不准這是給我的一個圈套……」
綠竹立時便道:「對的,她那麼工於心計,這必定是一個圈套。」
「忘了這件事情吧!」原夕爭閉著眼睛道。
「對,忘了它。」綠竹松了口氣。
此後他們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之後便是過年,即便是只有原夕爭與綠竹,也還是過了一個豐富的年慶。綠竹有一雙巧手,學到了原母不少東西,其中一樣便是剪紙,她將紅紅的花紙貼滿了門窗,樂不可支,往日裡有原母與顧姨在,她的手藝哪裡能挑得上大梁。綠竹轉眼見原夕爭瞧著紅紙發呆,不由心中一頓,但原夕爭轉眼便又恢復了常態。
又隔了二月,是年後清明,原夕爭閑來突然問道:「綠竹想不想出海?」
「海?」綠竹不禁瞪大了眼睛。
原夕爭微微笑道:「咱們總不能老待在這裡,況且待久了這裡也不安全,不如收拾行李出海。這書上記載說海外多仙島,有的島上生神芝仙草,或者出泉如酒,味甘,名之為玉醴泉,都可以令人長生,有的島上天氣安和,地無寒暑;有的島上多神獸,還有專是群龍所聚,有金玉琉璃之宮,更有神奇的島是懸於半空之中,離地三萬多裡。(注28)」
綠竹越聽嘴巴張得越大,越是稀奇,道:「走,走,我們這就出發。」
原夕爭收起書,微微沉默了一下,道:「我們此去,也許不會在踏上中土了,現在正是清明,不如回家祭奠最後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