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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之臨陣磨槍》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哥哥

 化外之域,香賢聖宮中。

 位處聖宮深處,宮主寢殿內一間房中,白玉地磚上精雕細刻了山河繪卷,山河之間,雲蒸霞蔚,白玉透明,襯得那雕紋深深淺淺,有若時時變換,一派神仙氣象。

 一滴赤紅鮮血突然墜在玉磚上,順著雲紋蔓延開來,仿佛在白雪地上綻開一朵嬌豔紅梅。

 不等完全綻放時,鮮血又接二連三滴落,將白玉磚上的盛景暈染得仿佛晚霞夕照,雲層片片血紅。

 一對金銀線細細繡過的鹿皮靴停在血泊旁,玄色袍擺堪堪止在血跡邊緣,不過隨性而立,卻仿佛將無邊黑暗釋放一般,將這寂靜白玉殿堂緩緩充斥。

 白玉磚上跪著的男子終於一動,緩慢抬起頭來。

 兩手被鐵銬吊得高懸頭頂,衣袍破破爛爛掛在腰間,露出傷痕累累的精赤上身,肌理糾結的矯健身軀上,縱橫交錯的鞭痕血腫破裂,結成了無數血痂。

 新一輪鞭笞卻再度撕扯開傷口,鮮血宛若數百條毒蟲在肌膚上攀爬,順著隆起的肌理一路流淌,滴落在地。

 淩亂黑髮吸飽鮮血,黏膩貼在後背,淩亂劉海下,隱隱露出那人硬朗的下頜線條,仿佛鑿開的岩塊一般,即便飽經風霜摧殘,卻仍舊剛毅得不容彎折。

 立在他面前之人難辨年紀,樣貌雖不過青年而已,眉宇間卻有著千年百年沉澱的平和寧靜,微卷的黑髮間露出一雙粗壯彎角,身後三對黑翼緩緩張開,將陰影投射在被縛男子的雙眸之中。

 香賢聖主,已修成天魔之體,以身後六翼為證,傲視群魔,隱隱佔據了一統化外的地位。此人手段毒辣,心思縝密,千年之前孤身入聖宮,不過十年時光,便收服了聖宮上下,逼得前任聖主退位讓賢。其後聖主不知所蹤,坊間傳言,只怕早被香賢斬草除根。

 香賢聖主此時卻滿目慈愛,柔聲道:“岩風,你可知錯?”

 胡岩風緩緩張口,他多日滴水未進,又每日受三個時辰的鞭刑,施刑的長鞭以毒龍筋、熔岩獸筋絞成,一個天生劇毒,一個天生高熱,任他肉身強橫,一鞭抽下,輕易便破了他防禦劍域,抽得皮開肉綻,見血方還萌妻待嫁。

 故而此時張口,嗓音嘶啞難明,低聲道:“弟子……知錯。”

 香賢用帶著尖長紫色指甲的蒼白手指,輕輕拂過胡岩風同樣慘白的面頰,尖利指甲尖輕易劃破凡人肌膚,一點血線自面頰蜿蜒而下,沾染在香賢指尖,他仍是柔聲問道:“錯在何處?”

 胡岩風仰頭看他,眼神略略迷蒙,卻不帶半點動搖之色,只道:“弟子守城不力,令長寧大亂,此錯一;弟子輔佐無能,害夏侯琰喪生、天孤城失守,此錯二;弟子……”他一時力竭,竟難以為繼,垂頭低低喘息起來。玉鋼鑄就的鏈條隨之搖晃碰撞,發出清泠泠的聲響,在寂靜之中回蕩。

 香賢收回手指,伸出舌尖,舔舐沾染在指腹的鮮血,黑中泛紫的眼眸略略一眯,又道:“岩風,為師素來愛你重情義、明是非的性子,然則你這一次,卻委實糊塗了。你入門不過十餘年,資歷最淺,修為最弱,為師卻將紫晶令授予你,引來多少人虎視眈眈。你卻不知收斂,濫用職權。需知恃寵而驕也要適可而止。”

 胡岩風也不辯解,只是緊閉雙眼,低聲道:“弟子……知錯。”

 香賢微微抬手一掃,那玉鋼鏈自動解開,胡岩風失了依仗,身軀頹然倒下,卻正正落入師尊懷中。

 香賢垂目看愛徒後背縱橫交錯的傷痕,血痂高高腫起,卻因毒龍筋的毒素侵蝕,血腫隱隱泛出青黑之色。

 他伸手在胡岩風後背一拂,血腫被盡數劃開,膿血湧出,仿佛將後背盡數染紅。

 胡岩風悶哼一聲,手指緊緊抓住香賢手臂,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顆顆咂在白玉磚上。

 香賢又是一聲低歎,任胡岩風攥緊,手指幾欲陷入他肌膚之中。

 待毒血流盡,他方才取出一顆生肌養元紫玉金丹,喂胡岩風服下。

 胡岩風服了金丹,勉強凝聚些力氣,便重新在香賢面前單膝跪下,低聲道:“謝師尊賜藥。”

 香賢負手,眉尾略略一挑,輕笑道:“你同我客氣什麼……罷了,傷癒之後,你往東極洲走一趟。”

 胡岩風自是肅容斂目,恭聲領命。

 相比胡岩風這般滿身狼藉,慘不忍睹來,展長生卻要幸運許多。

 修業穀占地廣闊,人口卻稀少,素來冷清,如今乍然多出近千人,為安置下這些修士,令得風瑤張易一時間焦頭爛額,愁腸百結。

 慎元子臨走一句“好自為之”,令得大戰後倖存的八百餘人有家不敢歸,唯恐折返之後,連累了同門同宗。

 其餘如修補護穀大陣、療傷救治、修復破損房屋,林林總總大小事宜,更是令風瑤忙得不可開交。

 故而搜尋夏桐生之事,便全數委託了許文禮。

 不覺間,兩月已過。

 大戰那日,展長生突然昏厥,倒地不起,自此再也不曾醒轉。

 由始至終,他也將斬龍槍牢牢握在手中,仿佛有千鈞之力灌注在手指。

 故而張易只得設法連人帶槍,將展長生挪到了一間屋中鳳歸來之侯門嫡女。

 兩月內,展長生雖然昏睡不醒,卻在日漸康復。如今氣息綿長,靈力平穩,金丹崩裂的裂痕也盡數修復。正是神泉之力,在日復一日中點滴救助,就連長槍躁動也隨之日益平息。

 展龍昔日曾同展長生結下命誓,要以己身替他身,卻歪打正著,令得二人仿佛一心同體般,同享了神泉治癒的優勢。

 只是展長生傷勢痊癒,為何卻依然不曾醒轉之事,這穀中竟無一人能解,風瑤只得派人日日守護,雖然憂心忡忡,卻也一籌莫展。

 展長生緩緩睜眼,仿佛自一場千年長夢中醒來。

 那夢境漫長繁雜,處處危機,如今醒轉,他卻分毫想不起夢中細節。

 只覺千頭萬緒,最終化作一句喟歎,水月鏡花,不堪回首。

 他緩緩坐起身來,晨露沁涼,他才察覺中衣淩亂,露出整個胸膛來。

 展長生攏了中衣,起身離榻,披上掛在床頭的雲白繡銀紋錦袍,將一頭長髮鬆鬆一挽,便閒散推開廂房門,喚道:“阿禮,過來伺候梳洗。”

 房外已是日上三竿,他身為斬龍門掌門屠龍的關門弟子,獨自占了一座三進的小院。又素來喜靜,故而隨侍的僕人不過兩人。

 然則一聲喚出後,卻無人應聲。此時院內院外靜得異常,反倒顯出幾分詭譎來。

 暮春時節,草木繁盛,滿山濃綠中,竟全無半點活人生息。

 展長生略略皺眉,只得自行去取水梳洗,而後回房摘下牆上的佩劍掛在腰間,邁步出了小院,沿著林間小道一路行至山前。

 斬龍門弟子居所皆在後山,前山則是議事堂、演武場等各處設施彙集之處。

 待他離得近了,便聽見一陣沸反盈天的喧囂傳來。又轉過一個彎,熙熙攘攘人群便映入眼簾。

 此時斬龍門上下,幾乎盡數彙聚在演武場外,個個神色激動,伸長脖子朝著場內張望。

 展長生一眼便望見他兩個僕從站在圈外,同其餘人一道張望。

 他眉頭一挑,大步上前,扯住其中一個青衣小廝的耳朵,怒道:“好你個阿禮,不在院裏伺候爺,竟跑來這裏偷懶。”

 那青衣小廝捂住耳朵一陣哀嚎,忙道:“二公子饒命,二公子饒命,小的不敢,委實是……大公子命小的前來觀戰,小的見二公子睡得熟,不敢違命!”

 展長生方才鬆手,一時間有些怔忡,反問道:“……大公子?”

 那小廝一面呲牙裂嘴,一面仍掩不住語氣神往,欽羨道:“大公子好生厲害,將香賢山莊打得落花流水……”

 他話音未落,人群中突兀爆發歡呼,有人喚道:“大師兄!”

 有人嘲笑道:“香賢山莊盛名在外,不想三個打一個也落敗。這名頭是吹出來的不成?”

 展長生不覺微愣,“為何同香賢山莊的人打起來?”

 阿禮亦是愣住,小聲道:“二公子睡糊塗了不成,昨日香賢山莊的胡公子險些刺傷二公子,今日大公子為你出氣來了重生梧桐花開。”

 展長生不語,只往前邁步,擠開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眾人扭頭見了,卻只笑道:“小師弟來了。”便紛紛為他讓開道路。

 展長生不費吹灰之力便來到演武場邊,往場中看去。

 場內青年傲然而立,有若青松,一身玄衫襯得他面若冠玉,劍眉星目,鼻若懸膽,俊美如謫仙一般。

 那青年手中長劍斜斜下指,眉宇間倨傲之色險些滿溢出來,冷道:“香賢山莊不過如此。”

 頓時四周又響起哄笑聲。

 香賢山莊終究在他人地盤上做客,此時縱使莊中人人憤怒,卻也只得轉頭看向為首之人。

 為首者,正是胡岩風。

 他終是自場外圈椅上站起身來,自劍童懷中的劍鞘裏拔出長劍,一步步邁入場中。

 這山莊少莊主走得極穩極沉,步履間有龍象之威,觀戰諸人仿佛感受到無形壓力,竟不覺齊齊噤聲。烈日之下,竟成片死寂,唯有呼吸聲連綿成片。

 這青年年紀輕輕,氣勢卻如山嶽龍虎,撲面而來,令人膽寒,此時沉聲道:“展龍,君子不趁人之危,我待你歇上片刻。”

 這嗓音鏗鏘,竟震得演武場外多名弟子不覺後退幾步,只覺眼前這青年身形高大,仿佛巨人一般,令人生出膽怯之意來。

 唯有同他對峙之人,卻將這凜然氣勢視若無物,正如高山巍峨,大川磅礴,面色如霜,輕輕一甩長劍,衣袍隨之微微擺動,更為他平添幾分翩然若仙的風姿。展龍道:“區區幾個雜兵,連熱身也不夠,你若再推三阻四,休怪我劍下無情。”

 展龍聲未停,劍已至,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耳畔驟然炸開一聲金屬交鳴。

 錚!

 一聲脆響,展龍一劍斜刺,胡岩風提劍急擋。

 錚!

 再一聲脆響,展龍一劍再撩向腰下要害,胡岩風移步錯腰,回劍再擋。

 錚錚錚幾聲撞擊連成一線,這二人身形兔起鶻落,殘影繚亂,竟叫人目力難追。

 聲音靜止時,展龍氣定神閑,銀白劍尖紋絲不動,離胡岩風咽喉不足半指。

 胡岩風左右手各握一劍,左手劍壓在展龍劍身,右手劍卻被展龍兩指穩穩夾住。

 胡岩風年少成名,三年前於試劍會上以雙手劍力克群雄後,少有敵手,昨日擊敗展長生時也不過用了右手劍。

 如今與展龍過招不足十招,非但被迫出了雙劍,如今竟還落在下風,不覺臉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

 展龍卻仍是面無表情,只道:“承讓鳳凰於飛。”

 隨即鬆指收劍,嚓一聲輕響,便將長劍入鞘,轉身離了演武場。

 演武場四周靜了許久,方才爆發出震天歡呼。

 展長生一時看得怔愣,突然手臂一緊,扭頭看時,卻是展龍拉了他離開演武場,大步向前走去。

 他不由跌跌撞撞跟隨展龍離了演武場,腳步踉蹌,便叫道:“師兄……”

 展龍鬆手,冷聲道:“叫我什麼?”

 展長生一時躊躇,遲疑道:“……哥哥?”

 展龍那冰雪一般的容顏方才稍稍舒展,應道:“嗯。”

 這玄衫青年恰巧停在一株青松下,陽光透過松枝,斑駁灑落,映得他身周光輝璀璨,仿佛靈光映射一般。

 展長生只一味望他,忘乎所以,目眩神馳,不知今夕何夕。

 展龍卻又道:“胡岩風是貴客,只能點到即止。”語氣不無遺憾。

 展長生不覺失笑道:“胡岩風十招內敗給哥哥,顏面盡失,如何還嫌不足?”

 展龍冷哼道:“他既然挑釁展氏子弟,就理當有送死的覺悟。”

 展長生不覺微微垂目,歎道:“是我學藝未精。”

 展龍卻抬手輕撫他頭頂,“他年長你三歲,分明勝之不武。”

 展龍眼中,他這胞弟自然是千好萬好,寵溺得緊。

 展長生心頭暖流甜蜜,他一時只覺展龍這言語極為陌生,仿佛他從未聽過,卻又十分自然,仿佛理當如此。

 他微微失神,展龍卻也不管他,二人默然並肩,回了後山院中。

 展龍又隨他進了小院,方才道:“今日無事,我陪你練劍。”

 展長生立時展顏笑開,一個雀躍落在院內平地,拔劍做個起手式,肅聲道:“師兄請!”

 展龍只反手握了劍鞘,輕描淡寫刺出一劍,冷淡道:“無旁人時便叫哥哥,若再記不住,當罰。”

 展長生只覺那平凡無奇的一劍竟如天羅地網一般罩下,他接連挪騰轉移了數次身法方才險險擋住,趁勢反刺一劍,又追問道:“哥哥要如何罰?”

 話音才落,眼前人影突然消失無蹤,展長生不覺愣住,右臀突然挨了一抽,抽打聲清脆響亮,頓時火辣辣疼痛蔓延開。

 展龍慢條斯理收了劍鞘,並不開口,卻分明擺出一副“你若再問,我便再罰”的架勢,眼神盡在展長生腰身臀腿來回流連。

 展長生不覺又氣又惱,面色漲紅,轉過身提劍就刺,隨即一鼓作氣劈、撩、削、纏、粘,將所學的劍招盡數施展出來。

 展龍在這急雨般的劍招中卻如閒庭信步,不時出言指點:“手腕用力;招式不可用老;這一步邁得過了……”

 展長生聽得用心,不覺間靜下心來,專心同展龍過招萌妻待嫁。

 二人練了一個時辰方才停下,用了午膳,小歇後又一道練劍、讀書、習字,不覺間就已星斗滿天,夜深人靜。

 燈花閃了一閃,有一人輕輕叩門時,展龍方才放下書卷,問道:“何事?”

 那僕從恭聲道:“掌門請大公子明日到前堂一敘。”

 展龍道:“知道了。”

 那僕從便道聲告辭,悄無聲息離去。

 展龍便起身,又在展長生頭頂輕輕揉撫,“夜深了,你好生歇息。”

 展長生見他要走,不覺竟生出無窮眷戀,放下手中書卷,反手拉住展龍袍袖,悄聲道:“師……咳,哥哥不如同我一起睡。”

 展龍略皺眉,只道:“長生,你如今成年了,怎能總纏著哥哥。”

 展長生卻斜眼看他,只道:“哥哥不喜歡被我纏,只管開口便是。”

 展龍卻不開口,只垂目看他,片刻後揚聲道:“阿禮,備熱湯。”

 門外小廝似是早已習慣了,只問道:“大公子可是要住下?”

 展龍轉身,只低聲道:“嗯。”

 門外阿禮同展龍的僕從一起應道:“大公子、二公子稍等!”隨即腳步匆匆,顯是去預備了。

 展長生便抑制不住嘴角上彎,二人洗漱完畢,同榻抵足,展龍褪了外裳,只著素白中衣,濃黑長髮披散枕上。轉頭看展長生笑意盈盈,便隨手拔了他的發簪,三千青絲如瀑垂落,令這青年俊朗容顏,在月色下煥發出別樣的柔和。

 展龍半斂了眼瞼,令得眸色仿佛隨之暗沉,卻忽然冷了臉色,轉過身躺下,只道:“快睡。”

 展長生不知他為何突然變了臉色,不知死活朝展龍身後緊貼,小聲喚道:“哥哥,哥哥,同我說說話。”

 展龍不動如山,只拿後背對他。

 展長生卻不氣餒,伸手摟緊展龍堅實得仿佛岩塊的腰身,“哥哥若不開口,我便說了。”

 展龍仍不開口,他便絮絮叨叨,自言自語起來。

 只是白日裏練足了四個時辰劍法,展長生不過自言自語了幾句,便覺眼皮酸澀,不覺間便沉沉睡去。

 待得耳畔嗡嗡吵鬧消失,展龍方才轉過身來,借著窗棱裏透進的月光看他。

 又以指尖順著展長生眉眼顴骨,細細描摹,一路滑過下頜,落在敞開衣領邊。

 呼吸間胸膛起伏,鎖骨橫陳,展龍氣息略略灼熱,遲疑許久,卻只是伸手將展長生衣領輕輕拉攏,遮掩住誘人線條。

 展長生睡得極沉,迷糊喚道:“師兄……不鬆開……”

 展龍只在他後腦輕輕一拍,低聲道:“傻子,喚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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