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洛槿初知道秦氏這是真心為自己著想,只不過她心裡自有一番思量,聞言便淡然道:「娘,我十三了,不是小孩子,取捨輕重也不是像您想的那樣拎不清。女兒是認真的,這輩子我就是不想嫁人。便是嫁,也要尋個平凡普通的知心人嫁了。那些權貴子弟,女兒寧願陪娘一輩子,也不要和他們有牽扯。」她見秦氏還要說話,便搶先道:「娘,您只說我不懂事,可是您看看您這一輩子,何嘗不是毀在了爹爹的手裡?」
秦氏一怔,登時想起這些年的委屈心酸,午夜夢迴中,多少次淚濕枕畔。這麼多年了,何嘗有過真正開心的時候。
因之前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卻聽洛槿初又認真道:「娘時常說,這世上夫妻,真正重情義的,全都是在這鄉野之間,那些男人雖粗魯,卻知道疼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有擔當。我從前不懂,如今自然明白,紈褲權貴者,自是負情薄倖得多。」
秦氏臉上不由得火燒一般,扭頭怒瞪了洛槿初一眼,小聲罵道:「說的什麼胡話,這些話你怎會聽了去?」這都是她素日裡和林嬤嬤秋香等人感歎的,萬萬料不到竟被洛槿初聽了去,這個時代對女孩子的要求何其嚴格,這樣的話都等於淫詞浪語一般,怎不由得秦氏羞惱成怒。
洛槿初卻不在意,嘻嘻笑道:「娘只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吧?有您親身做了前車之鑒,難道娘還想讓女兒重蹈覆轍嗎?那恕女兒不能從命了。」
秦氏歎了口氣,憂愁地看著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兒,輕聲道:「其實,你爹從前也不是這個樣子,那時,他對我也極好的,只是我的脾氣不好,又不能容人,他偏偏卻是個風流性子,所以到底走到了這一步,說到底,我也不是沒錯處,世間女孩子,太剛強可不是要吃虧的?你看你幾個姑姑,因為性子柔和,家庭都很和睦的。」
洛槿初一揚頭,驕傲道:「可我的性子偏偏隨了娘親,這眼裡也揉不下一粒沙子,那可不就該在家中陪娘過一輩子呢?省得嫁去別人家受氣。」一邊說著,便收了手勢,對秦氏道:「好了,娘好好睡一覺,別去想這些煩心事了,左右我才十三歲,急什麼呢?反正我是絕不跟爹爹回侯府的。」
秦氏沒再說話,只是又深深歎了口氣,用手扶住額頭,心想好好睡一覺,不想煩心事?只是這哪裡是人力能夠控制的啊,唉!當初我就不該帶這孩子過來,誰想到她竟真存了這樣心思,萬一將來真的就不肯嫁人,豈不是我害了她一生,這可怎麼辦?
一夜無話,第二日,洛槿初先去給洛濤請了安,因為怕他又提帶自己回侯府的事情,因此早飯也沒吃,便匆匆出去了。
洛濤心中倒也真是關心這個女兒的,眼見著她和秦氏在一起時,柔柔弱弱的像只小兔子似的,心中便有些不滿,暗道這樣柔弱性子,將來若定了性,無論是在侯府還是夫家,豈不都是受氣的命?
因這樣想著,便和芳姨娘說了自己的擔憂,芳姨娘便順水推舟笑道:「爺不如將姑娘帶回去,我知道咱們房裡幾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我自己也沒什麼時間。只是姑娘十三歲了,府裡難道沒有姐妹?何況還有老太君呢,怎麼著不比在鄉下強?奶奶若只為了和爺慪氣,便強留著姑娘,這就不對了,怎麼說也是洛府的千金小姐,天天只在鄉下住,甚至還跟個男人學醫,這傳出去像什麼話?若非知道奶奶的性子,明白她只是為了姑娘好,還真讓人心裡不舒服呢。」
她這樣溫溫婉婉地勸著,卻只讓洛濤越聽越氣,暗道看看看看,同是女人,這一個就如此的善解人意委曲求全,偏身份所限,只能做個姨娘。那一個倒是千金小姐的出身,性子卻是囂張可惡到了什麼地步?
想到此處,他也不想在這裡耽擱了,拍案而起沉著臉道:「你說得對,這一次,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待我去和她說,哼!到那時,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芳姨娘低著頭,眼中閃過一抹異彩,再抬頭時,卻已經恢復了之前的淡然柔婉,輕聲道:「奶奶在鄉下住了幾年,也不和什麼人交好,性子難免孤僻了些。爺千萬要讓著她些,不為別的,就當為婢妾想想吧,不然傳出去,人家又要說是婢妾攛掇的,這些年,婢妾身上這黑鍋,背的還少嗎?」
洛濤心中一軟,拍著芳姨娘的後背安慰道:「我知道,這些年苦了你,我都知道。放心,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到時候,大家就都知道你是什麼性子了,哼!那潑婦自己不知自重,我憑什麼還要讓她?」
一邊說著,便揚長而去,這裡芳姨娘站在門口送他,一直到看不見洛濤的影子了,她面上才露出一抹動人笑容,轉身回房。
洛濤怒氣沖沖的去尋秦氏,暗道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她了,若不肯把洛槿初交給自己帶走,他便給這女人幾分顏色看看。哼!以為自己就不敢休了他嗎?」
一邊想著,就殺氣騰騰而來,卻不料見了秦氏,還不等自己說話,她便提出來,要讓洛槿初跟著他一起回去。
洛三爺滿肚子的氣無處可撒,就好像狠狠擊出一拳,卻落在了棉花上一般,登時就沒了言語,又聽秦氏冷笑道:「你那些妾侍的手段,我心裡全清楚,你回去告訴她們,安分守己好好兒的管好自己那些事情也就罷了,若是敢欺負我女兒,別怪我讓她們吃不了兜著走。」
洛濤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憑什麼能讓她們吃不了兜著走?就算是要發賣,你如今在這鄉下地方,還能指揮到侯府的人事?」
秦氏也冷笑道:「三爺,你好好掂量掂量,可別讓我有殺回侯府的那一天。如今我在鄉下,雖是修身養性,但若有人敢欺負到妞妞頭上,就別怪我豁出臉去,回侯府鬧你一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到那時,大家都沒臉。」
洛濤閉了眼睛,仰天長歎一聲,咬牙道:「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這種話……這種話你竟也說得出來……」
不等說完,見秦氏柳眉一挑,丹鳳眼冷冷瞪著他,洛三爺想到對方肯讓他把洛槿初帶回去,總算是讓了一步,因此將腦海中那些爭強的念頭也壓下了,哼一聲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哼!我不和你計較,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完便要拂袖而去,走到門口時,卻聽秦氏又道:「妞妞心性剛烈,只怕未必願意和你一起走,少不得要用點伎倆手段,只要帶她離了這裡,她也不認識路,也就沒辦法了。洛濤,我告訴你,她也是你的女兒,我把她交給你,你便給我拿出個當爹的樣子來,她少了一根汗毛,我少不得要和你好好算賬的。」
洛三爺的臉都氣得黑了,冷冷道:「我是她的親爹,你卻不是她的生母,難道我對她,會比你還不如?鹹吃蘿蔔淡操心。你說她是在什麼柳先生家裡是吧?行了,我等下就走,順便到前邊和柳先生說一聲,直接就帶她走了。省得她回來見了你,又捨不得。」說完便揚長而去。
這裡秦氏直到他走的沒了影子,那一直挺著的背脊方忽地癱軟下去,手裡茶杯落下,摔出清脆的一聲響。
「奶奶……」
林嬤嬤奔過來,才發現一向剛強的主子這會兒已是淚流滿面,她忙叫秋夕過來把茶盞收拾了,這裡方小心對秦氏道:「奶奶既捨不得姑娘,又何苦讓爺將她帶走?』
秦氏黯然道:」不帶走又如何?難道讓妞妞跟著我一輩子?嬤嬤,我是個女人,偏生不出來孩子,這心裡的苦誰能體會?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憨直可愛的孩子在我身邊,這已是我的造化了。她便是我放在心尖上的那塊肉。我不讓她回去,依託著侯府找戶好人家,難道為了一己之私,把她留在我身邊,耽誤她的終身麼?」說完不由得掩面而泣。
秋香在一旁也陪著掉眼淚,一邊哭道:「奶奶對姑娘的心,誰不知道?只是侯府那是什麼地方?姑娘在鄉下長大,哪裡有那府裡人那些心眼子?萬一讓人欺負了去又怎麼辦?奶奶就真放心讓她回去嗎?叫我說,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奶奶也回府裡好了,就不為了三爺,也為了姑娘。」
秦氏搖頭,哽咽道:「罷了罷了,我如今在那府裡,哪還有立錐之地?似我這樣母老虎般的女人,怕是沒有一個看我順眼的,老太君又最講究門風,若不是洛家和我們家關係不淺,我爹爹哥哥又極力維護於我,只怕此時也早將我掃地出門。我若回去,反而是害了妞妞。如今她孤身回去,趁著老太君還明白,可憐她沒娘的孩子,倒是能讓人少算計幾分。」
原來竟是如此。
秋香和林嬤嬤對視了一眼,到如今才明白秦氏真正地心意。林嬤嬤不由得歎了一聲道:「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奶奶雖然沒有生產過,可您這個做娘的,卻是不比任何一個娘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