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芳姨娘一看,自己再不說話,只怕這事兒就要定下來了,她哪裡能甘心?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尊卑身份,便抬起頭楚楚可憐看著洛濤,澀聲道:「論理,爺和奶奶給唯哥兒找的親事自然是好的。只是婢妾總想著,唯哥兒忠厚老實,婢妾也不盼著他將來出人頭地了,就盼著他能平安和美的找個媳婦兒過日子就成。若說起來,這話似是有些失禮,只是世子妃當日做姑娘的時候,總是和世子有不少的交集,可說是兩情相悅,才能有今日的夫妻同心。婢妾沒別的願望,就盼著爺也能聽聽唯哥兒的心意,給他說一房他喜歡的媳婦兒。」
這話一出來,別人也就罷了,洛槿初便險些笑出聲來,斜斜看了芳姨娘一眼,心想你這親娘當得有夠失敗啊,竟然到現在都不知道兒子心裡中意的人。就是我娘這個非親生的嫡母,恐怕都看出些苗頭來了。
果然,剛想到此處,便見秦氏慢條斯理啜了一口茶,淡淡道:「這麼說,你是想聽聽唯哥兒的意見?」
芳姨娘急切點頭道:「是,婢妾就是這個意思。奶奶別怪我不知禮數,心疼兒子,婢妾……婢妾只是……」不等說完,便見秦氏揮手道:「不必說了,我明白,為人父母者,都是如此,我雖沒生過,卻不是沒有女兒,妞妞當日讓我操的心,只怕比你操心唯哥兒還要多幾分呢。」
芳姨娘心中暗恨,面上卻不得不堆上笑容,點頭道:「恰是如此,婢妾多謝奶奶體諒。」話音落,便見秦氏對身旁秋香道:「你去書房看看三少爺在不在?若是在,就叫過來。」
洛濤皺了皺眉頭,看了秦氏一眼,意思是這會不會有點兒太急了?卻見妻子微微一笑,眼睛往洛槿初身上掃了掃。很明顯,秦氏對這門親事也心動了,而以溫都候府的高傲,這會兒不趁著做世子妃的閨女在,幫忙關說關說,一旦她跟著出征去,侯府那頭不肯答應,自己卻要找誰去?畢竟自己可是嫁出去的女兒了。
夫妻兩個現在真可稱得上是心有靈犀,眼波流轉之間,便對話完畢,這時洛唯也走了進來,先給洛濤秦氏芳姨娘請了安,方又對洛槿初道:「妹妹的事情,我左思右想,覺著還是不妥當,你一個女孩兒家,手無縛雞之力,去那麼凶險的地方……」
不等說完,便被洛槿初摁在了椅子中坐下,聽她嬌笑道:「行了哥,這不是說我的事兒,是要說你的事兒,娘要問你話呢。」說完回頭看向秦氏,卻不料那芳姨娘心急火燎的,哪肯讓秦氏先說話,忙搶在頭裡,焦急道:「唯哥兒,爺和奶奶想上溫都候府去提親,就是要把那個表姑娘,對了,便是前些日子大鬧青樓,被榮家退了婚……」
不等說完,就聽洛濤猛地咳嗽了一聲,只嚇得芳姨娘身上一哆嗦,這才醒悟自己情急之下,把話說得造次了。因看了眼洛濤,見丈夫面沉似水,當下就不敢再多說。
洛濤的確非常生氣,芳姨娘不顧規矩,搶在秦氏頭裡說話也就罷了,畢竟她一片慈母之心,也可以理解。但是當著秦氏的面兒就如此對秦暖多貶低之語,莫說她只是一個姨娘,就是當家奶奶,當著人的面兒還要講究個分寸,顧忌下臉面問題,她竟是連這一層都不顧,真真是太可惡了。
洛唯早在聽母親說那番話的時候兒就愣住了。說實話,要說他對那個心儀的女孩兒沒有什麼想法,那根本就不可能。偏偏他知道自己一無是處,這身份還不高,怎麼去攀這門親。
起初秦暖在這裡住著的時候,又被榮家退了親,還有洛槿初三番兩次的暗示,他心中也有些躍躍欲試的想法,但隨著妹妹出嫁,秦暖回家,想到兩人之間的巨大差異,這顆心也慢慢的絕望了,只盼著那女孩兒能一生順遂如意就好,卻不料竟是在這麼一個尋常傍晚,轉機忽然就出現在他面前,這已經不是天上掉餡餅,根本就是掉了一個大金餅,當下好懸沒把洛唯砸昏過去,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是不是做夢呢?不像啊,可不是做夢,真能有這樣好事兒?
「妹妹……姨娘說的……可是真的?」洛唯拼盡了全力,才總算把那份驚喜壓抑住,饒是如此,眉梢眼角的喜意也是滿滿的,他直不楞登看著洛槿初,吶吶道:「這……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
「誰和你開玩笑了?難道我不知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兒?」洛槿初哭笑不得,看著哥哥笑道:「你只說願不願意吧,我和娘親都是覺著暖姐姐不錯的,不過姨娘好像不這麼想,也是,暖姐姐之前大鬧青樓的事情,哥哥想必也知道,你怎麼看的?」
「這事兒怎麼可以怨表姑娘?」洛唯登時怒了,總算還顧忌著芳姨娘是自己的親娘,不好太過義憤填膺,因先看了芳姨娘一眼,只見她眼色嚴厲,很顯然,若不是洛濤秦氏和洛槿初在這裡,恐怕她立刻就要吼叫著不許自己答應了。
只是這樣的機會,洛唯又怎肯放棄?這是他做夢都盼不到的機會啊。因此他只看了芳姨娘一眼,便將目光移開,站起身對洛濤道:「爹,妹妹說的可是真的?」
洛濤點頭道:「嗯,我和你嫡母是有這個意思,現在就看你怎麼想……」
不等說完,就聽洛唯搶著道:「爹爹,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兒子說話的餘地?兒子只仰仗著父母安排就是,兒子也相信,爹爹和嫡母不會害兒子的。」
此話一出,芳姨娘便是面如死灰,巨大的憤怒之下,她甚至忘了這還是在丈夫面前,身旁還有當家奶奶和丫頭,以及那個她深深畏懼,卻已嫁為人婦的洛槿初。
她死死瞪著洛唯,似乎恨不得把這兒子給吃下去:早知他是這麼一個不孝的忤逆東西,當初生下來做什麼?就是為了讓他今日去順著嫡母討好嫡母嗎?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竟是去給人家做嫁衣?若是知道今日,還不如當日生下他就掐死呢。
芳姨娘無疑是一個十分隱忍的人,然而從秦氏回府後,她著實忍了太長的時間,尤其是兒子這以後和她也不怎麼親近,反而倒是對秦氏恭敬有加。她對秦暖又是極度鄙視不滿,偏偏這時候還等於被兒子當眾打了一個耳光,因此數重憤恨之下,竟連眼神都流露出殺意來了。
洛槿初在對面看到芳姨娘的表情,都不由得被嚇了一跳,心想我的天,果然最毒婦人心,不過是因為哥哥答應了這門親事,竟然連殺氣都露出來了,難道就因為他拂逆了你的面子,你就要殺他?他難道不是你親兒子?這是什麼母親啊?哥哥只是你手中的工具,不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嗎?這女人真是太可恨,也太可怕了。
注意到芳姨娘面容眼神的當然不是洛槿初,秦氏和洛三爺自然也看到了。當下只把洛三爺氣得「蹭」一下就站起身來,瞪著芳姨娘面沉如水,冷冷道:「唯哥兒的話你聽見了?這事兒便這麼定下來,你回去吧,以後不用插手這件事。」
「爺,你好狠的心,婢妾是唯哥兒的親娘啊……」
一年多的委屈和憤恨終於藉著這件事徹底爆發,絕望到瘋狂的芳姨娘怎麼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她看著洛濤,淒厲的叫了一聲,一邊咬牙道:「溫都候府是什麼身份?人家看得上唯哥兒嗎?所謂齊大非偶,那表姑娘又是那樣囂張的性子,難道讓她嫁過來,就是為了我的唯哥兒受她的氣嗎?」
這一句話登時差點兒把洛濤氣得仰倒,秦氏在旁邊冷冷看著她,卻是一句話也不說:這麼多年了,這女人竟也有忍不住的一天,而且一旦忍不住了,竟是連半點算計都忘了,呵呵,不容易,真不容易啊。這一回倒要看看她能落得什麼下場。
想到自己和丈夫之前就因為這女人的挑撥陷害,險些鬧得夫妻反目,自己更是在鄉下一躲便是六年,秦氏忽然之間便熱淚盈眶:六年啊,終於在今天,這女人原形畢露了。這讓她有一種沉冤昭雪的感覺。
「放肆。」
洛濤果然是惱了。當年秦氏就因為不肯說軟話,那還是他鍾愛的正妻呢,尚且形同陌路。何況這麼一個丫頭抬上來的妾,懂規矩也就罷了,如今竟是連規矩都不懂了,而且聽她話裡意思,赫然已經將洛唯當成她自己的兒子,完全沒有半點尊重正房妻子的意思,這樣一個女人放在房中,豈不就是禍害?從前自己念著過去一點恩情,雖然也醒悟了似乎受她蒙蔽,但還想著只要她再不過格,以前的事情就不計較了,誰知到現在這女人不但不反思,反而變本加厲,更讓人窺見她內心的真正心思,洛濤怎麼可能還忍得下?
一念及此,洛三爺反而平靜下來,對洛唯道:「你是我三房唯一的男丁,不能頂著庶子的身份,讓人瞧不起,明兒我找人算一下,看看找個黃道吉日,把你過繼在你嫡母名下吧。」
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只砸的堂中眾人都是措手不及。不但洛唯愣住了,就連秦氏和芳姨娘也都愣住了。
只有洛槿初,在最初的怔愣過後,立刻就反應過來,不由真心替秦氏興奮起來,微笑道:「還是爹爹英明,把哥哥過繼在娘的名下,無論如何,這嫡子的名兒是有了,外祖父那裡也好說話。」
洛濤不等說話,就聽芳姨娘尖叫一聲,接著撲過來大叫道:「爺,你好狠的心,你不能這麼狠啊,唯哥兒是我生出來的,憑什麼要給別人做兒子,爺,我們十幾年的情分啊,我……我這後半輩子還有什麼盼頭兒?你不如一刀殺了我好了。」說完一頭撞在洛三爺懷中,只撞得髮髻都散了。
芳姨娘猛然這一鬧,同樣讓所有人都呆住了。倒是秦氏身邊的秋香秋紅反應快,忙上前扯住她,一邊急急道:「姨娘這是做什麼?要讓人看笑話嗎?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還要怎麼說?這是明擺著要我的命。」芳姨娘跳著腳,也不怪她忍不下去,實在是今天接踵而來的打擊太大了,先是自己瞧不上的女孩子丈夫要說給兒子做媳婦,那不是做妾,是做正妻啊,她本就忍受不下去,不然也不可能大著膽子據理力爭,甚至提出要洛唯自己來說話這種過格的要求。
誰知兒子來了,竟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倒是和自己的死對頭秦氏站在同一條陣線,對自己的暗示置之不理,這讓在洛唯面前一向說一不二的芳姨娘怎麼忍?更沒料到,不過說了幾句話,洛濤竟然就在這時候做出了把洛唯過繼給秦氏的決定。
一瞬間,芳姨娘只覺著自己這一生努力算計盡付流水,前途一片黑暗,連最後一點兒盼頭都沒有了,腦子裡只有一個同歸於盡的念頭,就連二十多年鍛煉出來的忍耐力都徹底蕩然無存。
其實對於洛唯過繼給秦氏這種事情,芳姨娘心裡也不是一點兒準備沒有,三房沒有嫡子,洛濤和秦氏對洛唯又都很喜歡,過繼嫡母膝下做個名義上的嫡子,這是很正常的。若是在合適的時機說出來,她心裡雖然會有些酸澀,更多的只是高興,無論如何,自己是親生母親,將來兒子總要也聽一聽自己的話吧?到那時,就是自己把秦氏踩在腳下的時候了。
然而偏偏是在此刻,洛濤把這事兒說出來,原本就忍不下去了,這會兒怎不由得她失態崩潰?
這裡芳姨娘被扯住,洛濤卻是已經氣得抖著身子,他畢竟是一個古代的男人,骨子裡那種男尊女卑的大男人主義是根深蒂固的,妾侍於他來說,不過是個花瓶玩物,所以當日洛槿初才毫不猶豫將梅姨娘救出去。如今花瓶要造反,他哪裡還能容忍?當下便大吼一聲道:「這……這賤人瘋了,來人,將她給我關起來,立刻出去找人發賣了,什麼時候侯府能容得下這樣人撒野了?」
怎麼說也是親生母親,洛唯一聽洛濤說要發賣芳姨娘,整個人就哆嗦了,連忙跪在地上幫芳姨娘求情。而芳姨娘這會兒也終於是清醒過來,不由得一下子癱倒在地,臉上淚流滿面,眼中也全是絕望之色。
秦氏和洛槿初默默看著她,平心而論,母女兩個對芳姨娘這樣的女人是最痛恨的,然而此時看著洛濤毫不留情,而芳姨娘絕望驚惶的樣子,心中卻又有些不忍,怎麼說都是女人,是這三妻四妾制度下的犧牲品,再看看洛唯跪在那裡不停磕頭,求洛濤饒了母親,秦氏幽幽歎了口氣,便想說說情,讓洛濤收回成命,反正這女人到如今地步,日後也是不可能再興風作浪了。
卻不料不等開口,便見洛槿初上前一步,蹲□子撈起芳姨娘的手腕,裝模作樣把了把脈,然後站起身對洛濤道:「爹爹不用動怒,姨娘不過是刺激過大,得了失心瘋。這病是要靜養的,女兒和娘親從前也在鄉下住過,私以為,那環境倒是比侯府這裡更適合靜養,女兒的意思,不如就將她送到莊子上去頤養天年吧。」
洛唯身子一抖,他自然明白靜養和頤養天年這兩個詞的差異,洛槿初這是不打算讓自己的母親再回侯府了。他心中難受,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能去莊子上,總比被發賣了強,最起碼他是這三房裡的少爺,時不時還能打招呼給那莊上管事,讓他們照顧母親衣食無憂。
洛濤冷哼了一聲,再看看芳姨娘絕望的模樣,終於是一甩袖子道:「就按照妞妞說的辦,明日就把她送去莊子上頤養天年吧。」
兩個婆子進來,默默拉走了芳姨娘,如同拖著一隻沒了骨頭的狗。這裡洛唯要追出去,卻聽父親淡然道:「唯哥兒留下,我有事吩咐你。」
洛唯連忙停下腳步,只聽洛濤淡淡道:「唯哥兒,從前你娘做的那些好事,我就不說了,她怎麼說也是你的親娘。只是她那些心計和自私性子,想必你也不是一點兒不知道。如今我把她發配到莊子上,讓她衣食無憂,這已經是留情面了。你要答應我,將來若有一天,我走在你嫡母前頭,你不許因為她是你的親娘,在你面前哭鬧就將她接回來,我絕不容許她還有在你嫡母面前囂張陷害的機會,你……明白爹的意思嗎?」
「爺,你胡說什麼話?你身體康健,怎麼可能走在我前頭?再胡說我……我……」
不等洛唯說話,秦氏便大叫一聲,卻見洛濤看向她,輕聲道:「我只是說如果,人生之事,誰又說得準呢?唯哥兒,你鄭重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是,兒子謹遵父命。」
洛唯歎了口氣,心中滿是苦澀,他不是不孝,不將親母放在眼中,實在是就如同洛濤說的,他瞭解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將來若真有一天,洛三爺不在了,自己再將親母接回來養老,到那時,只怕她就會自恃身份,開始打壓報復秦氏了,到那時,嫡母是母,親母也是母,自己要怎麼辦?而三房恐怕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所以即使心中已經如同撕裂一般,他卻還是無奈的答應了洛濤這個條件。
「嗯,爹相信你。」洛濤點點頭:「既如此,她總是你親娘,將來你去和莊子上的管事打聲招呼,不讓她受委屈就是,也不枉她生養你一場。」
洛唯再答應一聲,經過了這件事,洛濤和秦氏自然也沒心思再提求親之事。因打發了兒女出去,他自和秦氏說話。
「哥哥可是覺得妹妹心狠?」出得門來,洛槿初和洛唯並肩而行,想起剛剛這一場風波,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因淡淡問了洛唯一句,卻見洛唯苦笑一聲道:「怎會怨妹妹?其實……有些事,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她終歸是我的親生母親。」
洛槿初點點頭道:「我理解哥哥的心情,父母確實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只是哥哥可知道,造成姨娘如今這般淒苦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洛唯默然不語,做兒子的,怎麼能評說母親是非?忽聽洛槿初又歎了口氣道:「哥哥想多了,姨娘落得今日下場,她的私心和性格不過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而最大的原因,還是男人們的三妻四妾齊人之福。哥哥想想,再怎麼三從四德,女人終究也是人,你們男人鍾愛一名女子,娶她為妻,是否還能容忍她紅杏出牆?既然你們容不下,憑什麼就要讓女人來容忍?女人若是做了妻子,她也同樣深愛丈夫,憑什麼就要讓她看著丈夫去別的女人房中過夜?若不是這三妻四妾,讓許多女人黯然傷神,更有許多女人心中有了攀高枝的貪婪,那這大宅門中的悲劇,恐怕十成裡倒有九成是可以避免的。」
洛唯哪能不明白妹妹的心思?略略沉吟了下,便鄭重道:「妹妹說的有道理,你放心,我身份低微,又沒有什麼宏圖大志,守著妻子兒女已是今生足矣,將來必不會三妻四妾,定然從一而終。」
洛槿初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這會兒聽到了,便放下心來,對洛唯調皮的眨眨眼,嘻嘻笑道:「哥哥可想清楚了?不怕在這貴族圈子裡淪為笑柄?」
洛唯讓她調皮的樣子逗得忍不住一笑,輕聲道:「怕什麼?有妹夫這堂堂世子做榜樣,淪為笑柄怎也輪不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