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寅時,外面仍是黑漆漆的。
襲朗聽到自鳴鐘的響聲,睜開眼睛。
手臂輕輕地從懷中人頸下慢慢抽出,又去將她環著自己的手臂輕輕拿開。
香芷旋卻不肯,往他懷裡拱了拱,手臂摟得更緊了,嘴裡還咕噥著什麼。
反復幾次,襲朗只得放棄,語帶笑意地喚她:「阿芷?」
「嗯?」香芷旋應了一聲,不情願地睜開眼睛,「該起身了?」
「嗯。」他親了她的唇一下,「睡得太晚,你別跟著起身了。」說完起身下地。
「不。」香芷旋隨著坐起來,取過衣服穿上。
每一日都是這樣,她堅持要陪他用過早飯,送他出門。
襲朗拿她沒法子,只能由著她。
穿戴整齊,洗漱之後,她幫他在手上塗了祛疤的藥。時間已不短了,不細看的話,根本不能發現那道疤痕。她還是堅持,直到完全不見了才算好。
這件事就更得依著她了,答應過的。
之後兩個人一起用完飯,香芷旋送他出門。
一面走,襲朗一面叮囑她:「回去再好好兒睡一覺,實在不行就讓丫鬟去正房通稟一聲,晚些去請安。」
「沒事的。」香芷旋笑道,「中午多睡會兒就好了。」說著話,想起了昨夜他與自己說過的事,拍了拍額頭,「哎呀,你看我這腦子,昨日請大嫂過來說話的。我讓薔薇去傳話,改為下午我去找她。」
「不用。」襲朗笑著刮了刮她鼻尖,「急什麼呢?」
「倒也是。」香芷旋眨了眨眼,「其實我就是替你著急。」想早點兒讓他理清楚這些事,讓老太爺徹底消停,本就那麼累了,不想他再為家事分神。
「這可就多餘了。我都不著急。」
「是啊,你多心寬啊,哪兒是我能比得了的。」
說說笑笑間,到了二門,香芷旋停下腳步,「別太累啊,早點兒回家。」
「放心。」襲朗輕輕擺手,「回去吧。」語必與早就等在二門外的趙賀說著話,大步流星地走遠。
香芷旋看了他的背影一會兒,這才轉身回房,睡了個回籠覺。辰時再次起身,吃了兩個豆腐皮包子,一碗小餛飩。如今她每日算是吃四頓飯,胖是胖不起來的,摸黑醒來折騰一趟,吃的那點兒東西不過是杯水車薪。
他不想讓她每日折騰,但她不想讓他獨自用飯出門。再怎樣的情深意濃,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她大抵是不能被慣壞的人。
請安之後,去花廳示下。
今日各個管事就老實多了,她說什麼就當即稱是而去。
這還差不多。
隨後,記掛著昨日打發走廚房買辦的事。她讓薔薇負責此事,找個人臨時補上這個缺,詢問幾句,聽薔薇說已辦妥,這才放心了。
下午,香大奶奶沒來,大太太卻過來了。
香芷旋也猜想過這一節,卻沒想到大太太真做得出。來了就不能不見,她讓人把大太太讓到西次間說話,上茶之後,遣了屋裡服侍的,只留了薔薇、鈴蘭在一旁。
大太太開門見山:「昨日我過來是有事找你。」
「什麼事?」香芷旋語氣有點兒冷淡,「銀子的事?」
「難為你猜得出。」大太太放下手裡的茶盞,報帳給香芷旋聽,「去年你強行要走的那筆銀子,是內院外院一併給你湊出來的,只差去借外債了。我那會兒沒法子,連自己的梯己都拿了出來,只要你肯安安生生出嫁。既是如此,從那時到如今,家裡一日比一日拮据,便是你二姐出嫁時,我都沒給她銀子,只用田產代替的。」
「哦。」香芷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故意把話題往別處扯,「我那個活寶二姐,嫁了怎樣的人家?」
「嫁了個小商賈。」大太太敷衍地答了這一句,斜了香芷旋一眼,「你別打岔,我方才說的句句都是實情。家裡為了你的事,可算是血本無歸。眼下實在是周轉不開了,春日又正是用錢的時候,你好歹先拿幾千兩出來給我應急。」
香芷旋真是煩透了關於錢財的這種話題,「內院沒錢了,你找外院的帳房支取就是了,便是破例多支取一些,等來年節儉一些,少些開銷便是。這些過日子的話還用我告訴你?找這種藉口跟我要錢,我怎麼可能給你?不過,你找別的藉口也一樣。我手裡是有銀子,但是不會給你們,一分一毫都不會給。」
末一句把大太太的火氣拱了上來,抬眼打量了室內一周,連連冷笑:「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就不要娘家了,嗯?」
「娘家?我可沒有這樣的娘家,那些年不過是寄人籬下而已。」香芷旋倒是不惱,笑笑的,「我但凡還有一個血脈相連的主事的親人,也不至於落到被人貼錢送給高門沖喜的地步。」
「可你是不是因禍得福了?」
「那你們是不是因為我因禍得福才能到京城的?」香芷旋一瞬不瞬地看著大太太,「那筆錢財,是我爹娘賺下的,不是你們的。被你們揮霍了那麼多年,也夠了。」
「你居然說出這樣沒良心的話!」大太太切齒道,「你們姐妹三個這些年都是不吃不喝不穿戴不打扮活到現在的?不需要開銷?」
「我們是跟別人一樣長大了,你們在衣食起居上的確是沒有委屈我們。不能委屈啊,一個個養得不成人形,如何能在談婚論嫁時賣個好價錢?」香芷旋仍是凝著眼前人,「你們住的宅子,是我爹娘賺下的吧?你們養著我們姐妹三個的錢財,也是我爹娘賺的吧?我爹娘留下了偌大的一份家業,你們就那麼揮霍掉了。到現在居然好意思說我沒良心?沒良心的到底是哪個?做了多少年虧心事的到底是哪個?」
「你少跟我張嘴閉嘴地提及你爹娘的財產!」大太太理直氣壯地對上香芷旋的視線,「你爹娘便是富甲天下,他們人不在了,那份產業也要歸在世的兄弟掌管。你心裡不平?那就只能怪你自己投錯了胎。二房那時但凡有個能繼承家業的男丁,也不需我們費力不討好的經營那一攤子事!你也給我記住了,你是女孩子,從一出生就已註定要嫁人,嫁出去的人便是潑出去的水,沒資格提及你爹娘家產的事——那是香家的事,跟你這個已經嫁人的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跟我沒關係啊?」香芷旋失笑,「好啊,沒關係可好。既是沒關係了,你來找我做什麼呢?嫁出去的人是潑出去的水,給出手的銀子亦然。你就放心吧,我便是到街頭做散財童子,也不會給香家花哪怕一兩銀子。甚至於,要是有機會,香家剩下的那點兒家當,我也要一併收回。你不妨從現在就開始節儉一些,因為你的下半輩子,只能指著夫君的俸祿過日子了。」
大太太臉色有些發白了,一副又氣又笑的樣子,「好,好啊。嫁了人果然是不一樣了,會說大話,還會咒人了。就憑你?就憑那個什麼夏家?你大哥能聽你危言聳聽,我可不吃那一套。我就不信了,堂堂入朝為官的人的家業,能被區區商賈算計了去!」
「我爹娘也是區區商賈。」香芷旋笑了笑,眼裡卻似被霜雪浸過,眸中寒意越來越濃,「日後若是為了錢財,不需登我的門。你實在氣不過,只管出手算計我。我不怕有事,只怕沒事。橫豎是一門只認錢的親戚,雞肋而已,正愁沒個由頭與你們恩斷義絕呢。」她瞬間連神色都轉為冷漠,「薔薇,送客!」
大太太站起身來,抬手指著香芷旋,「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記住你說的話,來日有你吃苦的時候!當初要不是老太太跟若松極力堅持,我會同意把你送到高門?!你也配!」頓了頓又挑釁地笑,「你心裡能有什麼盤算?不外乎是跟你夫君吹吹枕邊風整治香家,那你可就想錯了。爺們兒在外面的事,可不是你一個丫頭片子能左右的。你夫君要是能被幾句話影響就阻撓人前程,他也走不到如今這地步。」
薔薇聽不下去了,板著臉道,「你跟我家夫人說話最好客氣些!不然別怪我給你難看!這不兒是襲府!」
大太太想發作,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不是自己家,沒人有著自己頤指氣使,只對香芷旋冷笑,「既然你連恩斷義絕的話都說出來了,那我也就真不能指望你了。你好生考慮幾日,後悔了便登門與我賠罪,交出搶走的錢財,要是執迷不悟,那麼……別怪我來日心狠。」
香芷旋慢悠悠起身,輕蔑一笑,「既然說了大話,那麼你日後就長點兒出息,別總上 門跟我提錢,像個乞丐一般招人嫌惡。」又故意氣人,「自然,我還少不得去香家找大哥說說話,有本事你就別讓我登門。對了,明日上午我就去,麻煩你知會一聲。」之後掏出懷錶看看時辰,吩咐鈴蘭,「喚外院備車,我要出門。」
時候還早,她就去夏家坐坐。
不知道暗中等著害她的人是不是急性子。
要是急性子,今日就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