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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妻日常》第58章
☆、第59章

 老夫人小殮、大殮之後,停靈四十九天。

 停靈期間,做法事超度。達官顯宦紛紛前來弔唁。

 老夫人病故當日,大老爺就上了摺子,為母守孝,在家丁憂。皇上當即同意,命太子、睿王、淮南王代表皇家前來弔唁,寬慰了大老爺一番。

 老夫人大殮之後,大老爺就撐不住了,臥病在床。直到老夫人出殯那日,才強撐著送老夫人入土為安。

 面壁思過的襲脩暫時被放了出來,每日裡與襲朗、襲刖一起應承外院賓客,分外的沉默。

 冬日裡,這一場轟動京城的喪事結束時,已近臘月。

 內宅這些女子都累得不輕,但是每個人都默默地承受下來。

 事情過去之後,襲府閉門謝客。大老爺因為病得不輕,實在沒法子去老夫人墳前丁憂,這件事便落到了二老爺身上。

 香芷旋每每想起那一段日子,都覺得似是做了一場冗長的沉悶的夢。

 唯一讓她生出點兒情緒的,是香家老太太到了京城。冬日出行本就辛苦,加之北方正是嚴寒的時節,香老太太在路上就有點兒不舒坦,到了香家在京城的宅子之後,好生將養了一段日子。自然是沒能過來弔唁,只讓香若松、香大奶奶代表香家出面。

 起先想著,老夫人出殯之後,她緩兩日就去看看老太太。到底是她名義上的娘家,知道老太太不舒坦還不回去,香若松就要炸毛了。

 但是精神一鬆懈下來,她才知道前一段到底有多累。這一睡,就昏昏沉沉睡了好幾日。總是迷迷糊糊洗漱一番,用飯請安回來之後就繼續睡,午膳、晚膳都不肯起身。襲朗跟她沒轍,讓丫鬟用小炕桌給她送到床前。她這才坐起來用飯,推開碗筷又繼續睡。

 的確是累壞了。她好幾年都是只用腦子絕不肯費力氣的人,前一段卻要幫著大夫人忙忙碌碌,再者哭靈、哭喪也實在是很耗精力,大男人忙這一場下來都是身心俱疲,何況她了。

 人死大過天,老夫人生前怎樣,都已成昨日黃花,她不會為這種事叫苦,只是身體實在吃不消而已。

 她去看望老太太的事,就往後推了,只讓薔薇去傳話,說有點兒不舒坦。

 沒想到,幾日後的上午,老太太由香大奶奶陪著來看她了。

 兩個人先去了甯氏房裡,敘談一陣子,由寧氏陪著來到了清風閣。

 香芷旋一聽,連忙掙扎著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臉,這才完全清醒過來,穿戴齊整,到了廳堂相迎。

 甯氏和香大奶奶一左一右陪著老太太走進門來,前者正在說道:「之前老四媳婦幫著我忙裡忙外,很是辛苦,身子骨又本就單薄,事情一過,便受不住了。怪我。」

 老太太就道:「那孩子自小身子骨的確是單薄了些,在閨中的時候一直調理著,到底是底子差了點兒,你能這般體恤,便是她的福氣。」

 香芷旋走上前去行禮,滿含歉意地道:「本該我回去探望祖母,偏生身子不爭氣,還要勞累祖母過來看我,這心裡真是……」

 「祖母怎麼會怪你呢?」香大奶奶笑著攜了香芷旋的手,「她老人家記掛著你,前兩日就說要來,只是身子也不大舒坦,我強行攔著,便到了今日才能成行。」

 香老太太則是笑眯眯的打量著香芷旋,語氣透著疼惜,「嗯,氣色有些不好,也瘦了點兒,平日自己當心調理才是。」

 香芷旋恭聲稱是。

 甯氏虛扶著老太太落座,轉到下手坐下之後,笑笑的看著祖孫兩個。

 祖孫兩個相見,沒有尋常久別再見的淚水,只是笑著寒暄。

 算起來,香老太太是五十幾歲的年紀了,只是身量不高,膚色又很是白皙,再加上保養得不錯,看起來便只有四十幾歲的年紀。年輕時必然是個嬌小美麗的女子,此刻看來是滿面和善氣度優雅。

 想像中,寧氏以為見到的會是一個滿眼市儈精明的人,結果卻是大相徑庭。

 她覺得香老太太這樣的人,興許比老夫人還要可怕——偽裝到了這個程度,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做不到的。

 老四媳婦就是在這樣一個人眼前度過了十幾年……年紀雖小,遇事卻很是靈活,讓人吃癟的花樣就不知有多少。這一點,香老太太怕是功不可沒吧?

 她笑意略略加深,又寒暄兩句,便推說還有事,讓香芷旋與娘家人好好兒說說話。

 香芷旋送到了門外,有些抱歉,「應該我去您房裡去迎人的,可是……」她撓了撓額頭,想著還是實話實說的好,「我睡得昏天黑地的,丫鬟喚了半晌才醒。」

 甯氏忍俊不禁,不自主地抬起手,輕輕撫了撫香芷旋的臉頰,「這是累著了。我和冬兒這幾日也都是很早就歇下,白日裡要喝幾杯濃茶才勉強能撐過一天。你這單薄的小身板兒,自然比不得我們。快回房去,外面冷。」

 「嗯。」香芷旋笑看著寧氏,「多謝母親。」是真的很感謝婆婆處處給自己體面,本是不需親自陪著老太太過來的。

 「這叫什麼話。」寧氏笑道,「等好一些之後,得空指點指點冬兒的針線。」

 「嗯!」香芷旋目送婆婆走遠,這才回到廳堂。落座之後,茶點上來,便擺手遣了幾個服侍的丫鬟,看向老太太,面無表情地道,「您還好?」早就撕破臉的人,她沒必要笑臉相迎。

 香大奶奶沒來由的想笑。

 「還好。」老太太也收斂了笑意,「你呢?看起來倒是過得不錯。」

 「是不錯,托您的福。」

 「怎麼只你在房裡?」

 香芷旋道:「四爺有事,一早出去了。」

 「不是還沒好俐落麼?」

 香芷旋勾了勾唇角,「傷重的時候還能拜堂成親呢。」

 「傷重的時候還能拜堂成親,怎麼我來了反倒不露面?」老太太想親眼見見襲朗。

 「他又不是算卦的,怎麼知道您會來。」香芷旋漫不經心的,「比見您更重要的事總是有的。」

 老太太蹙了蹙眉,「你近來可是沒少麻煩你大哥,怎麼到了婆家還不知收斂?」

 香芷旋微微挑眉,「我真不知收斂,還有安穩日子可過?」

 老太太不理她,繼續道:「前些日子,你大哥跟羅老闆為了一些事勞心勞力,事後你夫君給羅老闆尋了一條不錯的財路,怎麼你大哥卻一點兒好處沒撈到?」

 這件事香芷旋問過襲朗,此刻便能對答如流,「這您就要去問我大哥了,怎麼回事他心裡最清楚。您放心,他不是吃虧的人。」

 香大奶奶一聽老太太話音兒不對,香芷旋應付起來不難,但是自己坐在一旁聽著會很尷尬,便匆匆起身,藉口去淨房,避了出去。

 老太太道:「不管怎麼回事,你總該周旋著幫你大哥找些不顯山露水的營生,家裡銀子被你掏空了,拮据得很,這些還用我跟你明說麼?」

 「您先問問我大哥的意思,再來跟我說這些。」香芷旋略有點兒不耐煩,「銀子是你們給我的,不是我搶來的。這些話以後就別提了,打量是多光彩的事情麼?」

 老太太輕斥:「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東西!」

 香芷旋不屑一笑,「拜你們所賜。你們貼錢送人的人,能有什麼出息?我一沒見識,二不明理,往後您有什麼事別跟我說,實在要緊的事,讓我大哥跟四爺說說就行。」

 「想急著撇清關係?」老太太笑起來,「那是你能做到的?」

 「我怎麼敢,只是無能而已。」在老太太面前,香芷旋已習慣自嘲。再怎麼難聽,也比老太太動輒說起的「賠錢貨」要好聽。思及此,她狡黠地笑了笑,「您動不動說我們姐妹三個是賠錢貨,別人我不知道,在我這兒,您好像真是賠錢了。」

 「有什麼法子呢?養了個見縫插針的白眼兒狼。」老太太低聲反詰,隨後不等香芷旋接話,又道,「看你還是那樣的牙尖嘴利,我也就放心了。說點兒正經的話,我等會兒也就走了。」

 香芷旋扯扯嘴角。

 香老太太問了問錢友梅、蔚氏、洪氏的背景,隨後詢問了一番老夫人病故前後的事,又順帶的問起襲脩、襲刖、襲朋是怎樣的人。

 香芷旋敷衍的答了幾句,府裡的是非,隻字不提。跟老太太說太多,毫無益處。

 老太太離開之前,香芷旋好心叮囑一句:「日後凡事還是聽我大哥的意思,他總不會做出對家裡無益的事。」

 老太太蹙了蹙眉,沒說話。到京城了,除了眼前這個丫頭一如既往的讓她討厭,別的似乎都變了。孫子孫媳再不似以往聽話,很多事她做的決定通常是無效的。那是個什麼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老太太過來這一遭,倒是把香芷旋的瞌睡蟲全部趕跑了,沒了倦意。

 午間問起襲朗,得知他去了大老爺那邊。

 大老爺的情形每況愈下,太醫每日都要過來一兩趟。到近幾日,下地都難了。

 襲脩又被關到書房面壁思過了,襲刖自知大老爺一見自己就會生氣,不肯過去挨駡,襲朧對父親全無情分,知道母親那些年處境艱難都因父親而起,自是懶得多看一眼。

 每日前去看看大老爺的就只有襲朗。

 香芷旋用過午膳,小憩一陣子就醒了,想繼續睡都睡不著,知道狀態已經調整過來了,便讓含笑將襲朧請到房裡,姑嫂兩個一面做針線,一面說說笑笑。

 襲朧說的比較多的,是在外祖母家裡的事情。

 香芷旋由此得知,襲朧有好幾個表兄弟表姐妹,便問道:「回家來會不會覺得悶?」

 「不悶。」襲朧想了想,唇畔浮現一抹柔軟的笑意,「起先回來那幾天,是覺著有點兒悶,我又不好意思整日膩在你房裡。後來跟娘親的心結解開了,每日與她會說很多話,還有你和五嫂做伴,一晃就這麼多天了,居然都沒怎麼想過外祖母家。」

 「那就好啊,不然我跟你四哥打算給你添些花鳥魚或是貓貓狗狗解悶兒呢。」

 「不用。」襲朧笑道,「我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還要學很多東西,時間都不夠用。再說了……」她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我跟那幾個表姐妹也不是相處得多融洽,在外祖母家,多半時間也都是留在房裡做看書寫字做針線。嗯……也不是說表姐妹不好,可能是我性格有點兒孤僻或是古怪?跟她們親近不起來。好幾年的時間呢,跟她們的情分,還不如跟你和五嫂這段日子的情分深。」

 「什麼都要講個緣分。」香芷旋笑道,「人之常情。你方才這些話要是講給你五嫂聽,她一定特別高興。」

 「嗯,」襲朧的笑意到了眼底,「她聽了一定會眉飛色舞的,我們不告訴她,不讓她得意。」

 香芷旋輕輕地笑出聲,「好啊。」

 襲朧逗留到日頭西斜時,起身回房。

 香芷旋收起針線,想到了洪氏。這一段,是完全把洪氏這個人丟到一邊去了,都想不起來詢問一句半句。幸好提前交代了薔薇含笑等人,讓她們留意著西府的動靜。

 她將薔薇喚到近前,「西府這些日子,有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薔薇笑著點頭,「有啊。正想跟您說說呢。」

 比起香芷旋,二夫人與洪氏可謂精力旺盛至極。喪事期間、之後,兩個人一日都沒閑著。

 二夫人將管家、小廝支使得團團轉,那些人每日裡進進出出,個個神秘兮兮。

 襲朋那邊,每次從東府回到西府之後,二夫人就將他拘在房裡,不准他見洪氏。在她眼裡,洪氏已是那樣不堪的一個人,兒子絕對不能因著貪戀美色而染指。而實情又是不敢如實說出的,怕兒子被氣出個好歹——兒子最恨的就是襲朗,洪氏一見就瘋掉的人也是襲朗。

 同樣的,洪氏也沒閑著。二夫人行事反復,奪了她主持中饋的權利,不亞於狠狠地打了她的臉,一直氣不順。等娘家人過來弔唁轉去西府閑坐說話的時候,她就將這件事與母親說了。

 洪夫人倒是無所謂,說橫豎是個爛攤子,管著也是勞心勞力不落好,現在你婆婆發話了,那也不錯,你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

 洪氏怎麼能忍得下那口氣,瞪大眼睛責問母親:「您怎麼事事都喜歡息事寧人,什麼事都不肯給我撐腰呢?」

 洪夫人看著她,神色分外苦澀,半晌才道:「咱們家,包括你,哪裡鬧得起是非,可不就得息事寧人。再說了,怎麼過都是一樣的日子,你何必爭這口氣呢?再說了,你現在這樣那樣的一樁樁事情,我是怎麼想怎麼覺著奇怪……全無必要啊。你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唉……」洪氏怎麼可能給得出合理的解釋,不耐煩的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不管就算了,說那些還有什麼用?!」

 沒過兩日,她身邊的陪嫁丫鬟連翹好端端不見了兩日,讓她奇怪不已。等連翹回來的時候,上去就是一巴掌:「你個小蹄子!不聲不響地去做什麼了?」

 連翹委委屈屈地道:「奴婢家裡出了急事,那時剛好您身在東府,奴婢不好過去打擾您,就跟外院一名小廝說了說,讓他轉告您,不信您可以去查證,我真的說了……」

 洪氏一聽火氣更大,「你跟外院的人說有什麼用?不知道那些都是二夫人的爪牙麼?!真是越活越蠢笨了!」

 連翹慌忙跪地認錯求饒。

 橫豎人是回來了,洪氏責駡一通也出了氣,便沒再追究。

 轉過天來,落翹又說家裡的弟弟病了,她得回去看看。洪氏只當是自己處境不好,連陪嫁丫鬟也開始懈怠了,沒好氣地擺擺手,由著她們偷懶。再見到母親的時候,要了幾名丫鬟、婆子過來服侍自己。

 落翹這一走就是半個月,回來後人瘦了不少,面色很差,仿佛大病了一場似的。

 洪氏沒好氣,說你病病歪歪的還回來做什麼?想著把病氣過給我是不是?之後隨手取了幾兩銀子,打發了落翹,「不用再回來了。」

 落翹神色很複雜的盯著她看了兩眼才道謝,收拾包袱走人了。

 老夫人出殯之後,洪氏每日都去東府坐坐,找甯氏或錢友梅拉家常,不外乎是說說以前聽說過的關於老夫人的事,再說說這人一走心裡很不是滋味之類的話。

 寧氏揣著明白裝糊塗,晚輩在跟前晃,她就由著。

 錢友梅則是覺得莫名其妙,有兩日甚至懷疑香芷旋把洪氏收拾得狠了,以至於這人已經不正常了,派了小蓮去詢問含笑薔薇幾個,意思不外乎是想聽聽香芷旋怎麼說,要是香芷旋煩透了洪氏,那她也冷著臉得罪人就是了。

 可那幾天香芷旋只顧著呼呼大睡,含笑就說也不好驚動四奶奶,三奶奶照著大夫人的章程行事總不會錯。

 錢友梅這才踏實了一些。

 洪氏偶爾會逗留到寅時左右才道辭。

 寅時是請安的時辰。

 她就是想在路上偶爾遇見襲朗一次兩次。

 只是襲朗耳報神很靈,再加上一聽六奶奶三個字就忍不住蹙眉,從來是她不走他就不去給寧氏請安。

 二夫人聽說這些,一味冷笑。司馬昭之心,簡直要路人皆知了,那個水性楊花的東西還把別人當傻子。

 襲朋聽說洪氏整日裡往東府跑,在房裡跳腳不已,一心想著要教訓那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

 二夫人索性命管家把他送到別院去,好生看管著,省得一天天吵得她不得清靜又鬧出見不得人的事。等到她出手發落了洪氏,再讓他回來也不遲。

 **

 這日一早,二夫人和襲肜一起出門,去了蔣府。

 二老爺在老夫人墳前守孝,襲朋身在別院。

 西府只剩了洪氏一個主子。

 洪氏坐在鏡臺前,看著身上素色的衣衫,撇了撇嘴。這種衣服,偶爾穿戴一番還行,要她每日如此,還真是受不了。

 什麼樣的樣貌,就需得什麼樣的衣飾襯托。她是穿豔色衣服最好看,不似香芷旋,穿素色倒更顯得嬌柔。喪事期間,香芷旋每日一身重孝,眼睛有些紅腫,當真是楚楚可憐。

 就是那麼個讓她看了分外鄙棄的可憐樣子,得了四爺的青睞,得了大夫人的看重。不是如此,大夫人怎麼會讓她幫著忙前忙後,這分明就是為著日後主持中饋事先歷練一番。

 這塵世最好的東西,香芷旋都握在了手裡,讓她一想就嫉妒不已。

 正氣惱的想著這些,連翹笑盈盈走進門來,低聲道:「六奶奶,四爺過來了。」

 「……?」洪氏因為驚喜,竟說不出話來。

 「是真的。」連翹解釋道,「東府、西府先前是一體的,人們出入都是走側門、腳門。眼下四爺走花園的側門過來的,在西面暖閣喝茶,說跟您有幾句話說。」

 「是真的?」洪氏當即站起身來,隨後又忙不迭坐下,「快,快幫我梳妝!」衣飾穿戴自然還是要守著眼前的規矩,皆已素色裝扮,只是略略描了眉,唇上塗了一點兒淡淡的胭脂。如此一來,更襯得她的容顏美豔。

 匆匆忙忙去往後花園暖閣的時候,還在喃喃地詢問連翹:「你沒騙我吧?真的是四爺來了?」盼了太久,之前甚至只是想遠遠地看他一眼,都不能如願。眼下……這驚喜太大,讓她完全亂了方寸。

 連翹就笑道:「看六奶奶說的,這等事奴婢怎麼敢扯謊?府裡今日就只剩您一個主子了,您要是發落我,我可是想找人幫我求情都不行的。」

 洪氏這才笑了起來,「等我回房之後,好好兒賞你。」

 「好啊,」連翹笑得意味深長,苦澀一閃而逝,「奴婢就等著您回房去。等會兒見了四爺,您可別因為太高興說不出話來。」

 洪氏垂頭,抿了嘴笑,「嗯……」

 到了後花園的暖閣門外,連翹自覺地在門外止步。

 洪氏微垂著頭走進暖閣,先映入眼簾的是黑色靴子、暗藍錦袍的下擺。

 她踩著小碎步上前幾步,曲膝行禮。

 怎麼也沒料到,男子即刻伸手相扶,「行什麼禮呢?」

 洪氏如觸電一般抬起頭、身形向後退。那雙手,不是襲朗白皙好看的手,那聲音,也不是襲朗清醇悅耳的聲音。

 「怎麼了這是?」男子一臉的狐疑。

 「你、你……你怎麼會來這兒的!?」洪氏語聲變得低啞,大禍臨頭的感覺莫名籠罩在心頭。

 男子她認識,不止是認識那麼簡單。兩年前,她正是貪玩兒的年紀,常與丫鬟扮成小廝的樣子偷偷溜出府,去茶館、戲園子消磨時間。

 就是在那過程中,她與這男子相識。他姓劉,京城人士,生得面目俊朗,很有些才情,只是科考不順,屢試不中。

 她被他的樣貌吸引,他又是一眼看出她是官家小姐,調侃時卻是言語詼諧,沒讓她覺著難堪,反倒忍俊不禁。

 就是那樣開始的,與他有過一段花前月下的好光景。

 後來,她要他娶了自己,只管上 門提親。

 父母自小嬌慣著她,她以為不論自己想要什麼,父母都會答應。

 那一次,父母卻破了例,如何也不肯允許一個只有樣貌卻無功名在身的男子娶她。

 她大哭大鬧過幾場,仍是不能如願,索性起了私奔的心思。

 那時對他,也是傾盡了全力。

 到最後呢?他卻消失了,她找不到他。

 沮喪過一段日子,也自暴自棄過一段日子,千方百計地溜出家門,找人消磨時間。後來又認識了兩個樣貌比他更出眾的,便慢慢地放下這個人。

 可惜那兩個人也是繡花枕頭一般,只有樣貌可取,別的是如何都不能與她匹配的。心知父母絕不同意,還是應付差事一般讓那兩人先後上 門提親。到底是怕他們鬧起來毀了自己的名聲。

 父母幫她打發掉了。

 她有一度覺得女子一輩子不過如此,一點點為自己做主的權利都沒有,男人也只是輕易就能被錢財收買背叛她的貨色。

 既是如此,嫁誰還不是一樣。

 直到看到襲朗,她才知道,男子可以有多迷人,有多讓她無從控制自己。

 這些念頭在洪氏腦海迅捷閃過,她因著莫名的恐懼,指著門口,「你趕緊給我走!」

 劉公子愈發狐疑,「不是你讓我來的麼?」說著取出一個香囊,「這是你做的,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讓丫鬟送到我手裡,邀我過來的?」

 「丫鬟……」洪氏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誰?!」她厲聲問,「叫什麼名字?」

 「落翹啊,不是你的陪嫁丫鬟麼?我剛才來的時候,還問了問看門的婆子……」

 「閉嘴,閉嘴!」洪氏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你趕緊走!你是瘋了不成?這是我的婆家,你怎麼敢到這兒來找我的?!」

 「你那夫君是個病秧子,西府又是你說了算,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劉公子有點兒不滿,「再者,落翹也跟我說了,你把閒雜人等都打發掉才約我再續前緣的……」

 「你閉嘴吧!」洪氏語聲微微發顫,「你趕緊走,遲一些你連命都保不住!」

 「不走。」劉公子嬉皮笑臉的抓住了她已發涼的手,竟是對她的恐懼視而不見,「太久沒相見了,想過我沒有?」

 「你這是自尋死路呢……」洪氏一味掙扎著,「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話沒說完,暖閣簾子被人撩開,二夫人、襲肜帶著一群丫鬟、護衛神色譏誚地走進門來。

 洪氏身形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她茫然地看著室內眾人,一時間理不清楚思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二夫人吩咐一名丫鬟:「去東府,請大夫人過來。」又指了兩名護衛,「分別去蔣府、興安伯府,把能請來的人都請來。」

 洪氏在這期間,發現劉公子絲毫慌張也無。再想想他提到的落翹、傳假話給她的連翹,終於理清楚了大致情形。

 大抵是從兩個丫鬟先後不見或是請假的時候,二夫人就已開始為今日做準備了。

 連翹、落翹雖然不是自幼服侍她的丫鬟,可對她的那些事,總能有所耳聞。

 是兩個丫鬟告訴了二夫人她和劉公子的事,二夫人又收買了劉公子……等會兒,劉公子定會一口咬定是她邀他來私會的……

 **

 當日,洪氏被興安伯與洪夫人領回了家中,翌日,襲朋寫了一封休書。

 洪氏的窘境,香芷旋聽襲朧、碧玉提了幾句。

 在眾人面前被揭了底,洪氏羞憤難當,後來一頭撞向桌角。

 幸虧襲肜敏捷,伸手拉了一把,才沒讓她血濺當場。

 二夫人逼著興安伯夫婦答應,把洪氏領回去之後送到廟裡修行,不然她可就要不管不顧了,把洪氏的真實面目公之於眾。她這次是從頭到尾不饒人,親自指定了一個寺廟,要洪氏在她視線內過青燈古佛的日子。

 興安伯與洪夫人也已是無地自容,哪裡還有選擇,只能點頭同意。為著這樣的醜事不外揚,為了整個洪家的名聲,只能犧牲掉一個女兒。

 便是如此,也已名聲掃地——在襲老夫人喪事剛過的時候,女兒被休棄,旁人不需想也知道是犯了為人不齒的大錯。

 香芷旋聽完這些,保持沉默。真的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她並沒料到,洪氏這個來去匆匆的人消失在視線之後,引發的一些本該是二房該頭疼的事找上了她。

 翌日,香家派人過來了,說老太太有些不舒坦,要她即刻回去一趟。

 襲朗就問她,要不要他陪著回去。

 香芷旋搖頭,「不用,要是真不舒坦,大哥或大嫂就親自過來知會我們了。大老爺也病著,你留在家裡侍疾才是正理。」

 襲朗也就順著她的心思,吩咐人給她備好禮品,送她出門時拍了拍她的臉,「早點兒回來。」

 「嗯。」香芷旋甜甜地笑著,「又不是去叔父家,我不會賴著不肯回的。」

 **

 香家在京城的宅子,是香若松這兩年特地置辦的,三進的院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情形。

 香芷旋進了二門,香大奶奶已迎上來,歉然道:「老太太也沒什麼事,只是說有話交代你,我問了半晌,她也不肯理我。」

 香芷旋理解地笑了笑,「知道你的難處,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香大奶奶送香芷旋到了老太太門外便止步,「定是不肯讓我聽的,我就不進去了。」

 香芷旋點一點頭,進到廳堂,在丫鬟引路下,轉入西次間。

 香老太太端坐在大炕上,香若松坐在下手的太師椅上。

 香芷旋斂衽行禮,「祖母急急忙忙喚我過來,是有什麼事要交待?」

 香若松先指了指一張椅子,笑道:「坐下說話。」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蹙了蹙眉。

 香芷旋道謝落座。

 老太太直言問道:「你們西府六爺休了洪氏?」

 「嗯。」香芷旋不明白老太太問這個做什麼。

 老太太點了點頭,道:「襲家老六、老七的婚事都出了波折,二房雖然不便流露出心急的意思,但在這三年孝期內,定會暗地裡張羅。人之常情,只要定下了合適的人選,等孝期一過,就會操辦婚事。」

 香芷旋:「……」這不是廢話麼?又瞥一眼香若松,見他只是尷尬地回以一笑。

 老太太道:「阿綺那檔子糊塗事只是成全了你,到頭來什麼好處都沒撈到。等過一陣子,我隔三差五地帶著她去你那兒坐坐,到時你張羅一下,讓二夫人去你房裡見見阿綺。」

 「您的意思是——」

 「你又不傻,怎麼會不明白我的意思。」老太太閑閑地摩挲著手裡的茶盅蓋碗,「她那檔子事,在別人眼裡到底只是揣測,做不得真。況且你大哥不是也在襲府說過了麼?是神智有些不清醒,他會說話,別人便是不能全信,現在估摸著也只是在心裡存個疑影兒,不會完全否定阿綺。」

 「哦,您的意思是,要把香綺旋塞進西府。」香芷旋緩緩點頭,「我明白了。我不同意。您這是在做糊塗事。」

 「怎麼就糊塗呢?」老太太能感覺出香芷旋已有了火氣,心裡反倒更加舒坦,「制衡之道沒聽說過麼?只你在襲府,憑你那個性情,我不放心。阿綺過去之後肯定會跟你對著幹,但是你想拿捏她也不難。」

 「嗯,我拿捏她不難,您想必也找到了可以拿捏她的把柄。」香芷旋並沒如老夫人預料的那般生氣,她反倒更加放鬆,意態愈發悠閒,「您怎麼想的,我大抵清楚,以為東府西府雖然分家各過,可說起來到底還是一家人,香家兩個女孩子嫁過去,您才能確定是真正攀上了襲家這門第。您要是這麼想就錯了。」

 「我這麼想一點兒都沒錯。」老太太氣定神閑的,「襲府長房二房多年來不睦,卻是應了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那句話,誰敢擔保日後二房不會再得勢?二房沒落了,二夫人的娘家可還沒有沒落,周旋到如今,蔣家沒傷根本。萬一日後長房成為二房現在的情形,我這樣做,不也是幫了你麼?只要我發話,阿綺是不會難為你的。」

 「你執意如此,我也不能攔著。但是該說的我要先說下:你想讓我幫忙,做夢。」香芷旋挑了挑眉,「我可不管日後如何,我只看當下。」

 「你也別急著把話說絕,這件事又不是沒得商量。」老太太居然笑了,拍了拍手。

 幾名丫鬟從室內走出。

 個個生得容色出眾,都是標緻的美人兒。

 老太太指了指幾名丫鬟,「你想讓阿綺離你遠遠的,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前提是你把這幾名丫鬟帶回襲府。再過三年,正好是她們最好的年紀,能幫你服侍夫君。不然,我只能豁出這張老臉,設法讓襲府六爺見見阿綺——阿綺姿色應該比洪氏更出眾吧?便是二夫人不能將就,他也能將就,品行敗壞到那個地步,樣貌又太尋常,再娶談何容易。」

 香若松尷尬地咳了兩聲。

 這幾名丫鬟,大抵才是老夫人的真實意圖。香芷旋眯了眸子打量幾名女子,「總而言之,你就是想再安排人到襲府,想有個人時時向四爺獻媚,幫你撈到更多的好處?是這意思吧?」

 「話雖不好聽,大抵也就是這個意思。」老夫人依然笑眯眯的,目光中不無戲謔,「我行事的章程你大抵清楚,再怎樣,我總能如願。你要是不願意夫君被他人染指,那也行,把你從我手裡拿走的銀子還給我,我不會再為難你。」

 香芷旋緩緩起身,「我那筆銀子,四爺已經幫我存到了銀號。你這些混帳話混帳心思,去跟四爺說。」瞥過香若松,語聲低冷,「你怎麼就不能為你的子孫積點兒德呢?」

 她走向門外,到了簾子前又止步回眸,「別再想拿捏我,那是自不量力。不想你們為錢財折腰在我背後動歪心思,我才沒讓夏家出手,沒讓叔父把香家餘下的產業吞掉。我有底氣站在你面前,不是因為我嫁到了襲府,而是因為我到了京城,夏家是我的依靠。這一點你要明白。」她深凝著老太太,「還想讓我不好過?你盡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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