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秦明宇遙遙望著甯元娘的側影。
素色衣飾,容顏燦若秋華。
是不需華服映襯便豔不可當的女子。
她一絲待嫁的喜悅也無,周身都透著孤單、寂寞。
本就是被強加的姻緣,換了誰也不能心甘。
他眼神一黯,緩步走過去。
趙賀卻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低聲笑道:「六爺,容小人通稟一聲。」
秦明宇一笑,頷首。
趙賀給不遠處的手下打個手勢。
便有人去告知了甯元娘的丫鬟,丫鬟又告訴了她。
甯元娘驚訝地轉頭望向秦明宇,之後便是彎唇一笑,點一點頭。
她的笑,是那種自嘲的笑。有幾次了,他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看他一步步趨近,她細細地打量著他。
一襲月白銀絲暗紋團花錦袍,身形頎長,容顏俊美。
男子的俊美,讓人描述的話,也只幾句相仿的言語。
他自然是俊美的,這一點她從來不否認。只是她身邊縈繞的都是俊美的男子,兄弟、四哥,都是極出色的樣貌。
要說秦明宇有何不同,便是身上那股子落拓不羈。
就是因為這一點,她從來就不能對他有半分好感——吊兒郎當的,辦什麼事情能讓人放心?
再看不上,也要嫁給他了。
秦明宇到了近前,甯元娘曲膝行禮,隨後問道:「六爺找妾身是為何事?」
「說幾句話。」他說。
甯元娘示意丫鬟站遠一些,隨即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秦明宇發現自己竟有點兒不大適應她心平氣和的樣子,先前是準備先看她的冷臉才能說話的,「我來問問你,對婚事有沒有擔心、困擾?」
甯元娘沉默不語。
「只管說,我知道你有,而且不會少。」
「有。」甯元娘如實道,「擔心不能做公婆眼裡的好兒媳,更擔心遲早有一日,你會像你娘那樣看待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出身低,不敢高看自己,所以,有時候不免猜測,你不過是因為要贏,才鍥而不捨地爭搶這許久……」
「不是。」秦明宇打斷了她的話,蹙眉道,「不准這般作踐自己!」
甯元娘訝然抬頭,看到他前所未有地神色誠懇地看著她。
「要是沒有蔣修染,我會一直等你答應嫁給我。是因為有他,我行事偶爾才會毫無章法,會心急。別的我不敢說,最起碼,蔣家不適合你,我知道你因為少鋒有多厭惡蔣家。」
「那麼,」甯元娘專注地看著他,「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看上了我什麼?」
秦明宇下巴抽緊,又撓了撓額角,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只是我這張臉麼?」
「又胡說。」秦明宇再次斥責,語聲卻很柔軟,「我跟少鋒打小進宮的機會不少,宮裡有大把千嬌百媚的女子,我們要是那種人,早就自己找個貌若天仙的人了……」
「你扯四哥做什麼?」甯元娘蹙眉瞪著他,「四哥跟你不同,才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況且他跟四嫂伉儷情深,你不准說這種話。」說著不由忐忑地望向周圍,「讓四嫂聽到不好——便是反話也不能說。」
秦明宇嘴角抽了抽。
甯元娘的四哥襲朗,那就是她心裡最信賴的哥哥,最尊敬的英雄,最睿智的男子,說不得半點兒不是。以前是這樣,現在,她多了一個四嫂,處處維護的不再是襲朗一個,是夫妻倆。
「言歸正傳。」她提醒他。
秦明宇遲疑片刻才道:「再美的女子,如果沒有過人之處,也難以讓誰泥足深陷。」其實很想細細說明如何一日一日傾心的,偏生那只能是自己意會無法言傳的感覺。
甯元娘抿唇笑了笑,「你既是來走這一趟,大抵是來叫我心安。要說什麼,我應該也能猜得到,明白了,你請回吧。」又看一看周遭,「佛門內,不該提及這些。」
末一句,讓人無從反駁。秦明宇微一頷首,「任何讓你不安不悅的事情,命人傳話給我。」
「好。」甯元娘清淺一笑,「我這樣是有些失禮,可我在你面前已放肆慣了,橫豎不差這一回,還望你大人大量不計較。」
秦明宇笑起來,「說什麼呢?走了。」
甯元娘曲膝行禮。
香芷旋小憩之後,聽說了這檔子事,面上只當不知情。看著神色寥落的甯元娘,於心不忍,回到家中,與婆婆嘀咕:「這樁親事真的好麼?怎麼離婚期越近,我越是不安呢?」
「那能怎樣呢?」寧氏苦笑,「總不能往反面想。」
往反面想,便是甯元娘嫁給蔣修染。
蔣家與襲家是沒可能平和相對的。
但是,蔣修染日後會與襲朗一樣,在家中說一不二。若他對元娘矢志不渝,那麼……甯元娘就會成為第二個香芷旋。
問題是,甯元娘對秦明宇和蔣修染的態度是一樣,一樣的厭煩,又一樣的沒辦法逃脫。
甯元娘都沒有機會和這兩個男子好生接觸,以前只能敵對只有厭煩,如今不得不嫁了,只不過是長者一個決定、皇上一道旨意。
這世道從來不重視女子的感受。
寧氏輕輕歎息,「都是這樣的,想不想嫁,都要嫁。」又道,「我只盼著,將來冬兒會比我們過得輕鬆些。」
香芷旋聽著心生傷感。
姻緣真就等同於女子再次投胎,有像她香芷旋這樣的,苦盡甘來,有像婆婆和元娘這樣的,鬧不好就會一世不甘,卻只能獨自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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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間,甯府有貴客臨門——睿王妃到訪,要見一見甯元娘。
甯元娘一頭霧水地去了花廳。
睿王妃笑容和善語氣溫和地與她敘談幾句,便對身邊的侍女打個手勢。
侍女即刻出門,旋踵歸來。
甯元娘察覺到,有人隨著宮女進門來,想著莫不是睿王妃帶來的侍衛?喚侍衛做什麼?
睿王妃已笑著起身,「我去院中賞賞花,你與他說幾句話。這些年的牽絆,便是你毫不在意,也總該與他道一句別離。」語必,腳步輕快地出門,留了兩名小侍女在室內。
甯元娘倉皇轉身,看到背光負手而立的男子。
看不清容顏,卻已明白,是蔣修染。
她不自主後退一步,面色都有些發白了。
蔣修染唇畔逸出落寞的笑。如果說她對他和秦明宇是一樣的厭煩,那麼,她對他還多了一份懼怕。
「我都這樣了,你還怕什麼?」他語帶戲謔,語聲低沉,緩步走到她近前,隔著幾步距離。
甯元娘深深呼吸,清亮的眸子凝住他。
不曾這般看過他。從來不敢。
入目的男子要比她想像的清瘦,也比她想像的英俊雅致,此外,很是蒼白。
「你都這樣了,怎麼還來見我?」她問道。
「你說呢?」他仍是在笑,卻更顯落寞。
是啊,她該明白。雖說只是陌生人一般,可是,他們之間已有淵源。
蔣修染問道:「如果我不姓蔣,你會不會自一開始就厭煩、畏懼?」
如果他不是蔣家人……這是句毫無意義的話,但他的意思,她懂得。他明白她始終拒之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因何而起。
蔣修染知道她明白了,也就不需她回答,繼續道:「遠在千里之外,便聽說了你的喜訊。你可以當我是陌生人,可我不能。來看看你。」
「你……」甯元娘看住他,「別傷害我的親人,好麼?」正如家中很多人擔心的,她也擔心他會從中作梗,會傷害她的親人。
「親人比你自己更重要?」
甯元娘就笑了笑,「活到如今,只有親人最重要。」她沒機會遇到能讓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人。除去來日可能會有的孩子,這一生,大抵都不能遇到讓她豁出一切去守護的人了。
蔣修染微微頷首,「明白了。」他往前走了兩步,手從背後轉到身前,伸向她。
她喉間一哽,倉皇後退。
蔣修染垂眸,看著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不出意外的話,你我這幾步之遙,已是隔了今生今世。」
不出意外的話,她會成為秦家媳,此生再不會與他有任何關係。
甯元娘的手握成了拳,指甲生生刺入掌心。
蔣修染的手掌攤開,現出掌心那件閃著晶瑩光芒的手串。
是一
條鑽石手串。
「這東西不名貴,可你卻很是喜歡。你及笄禮的時候,我已在征途之中,不能親手交付。日後興許再無相見之日,你又婚期將至,我就將它當做賀禮送你。」
他知道她喜歡這被很多人輕看的閃著晶瑩光芒的小石頭。
他說日後「興許」再無相見之日。
她戒備地看著他。
蔣修染自認是吝嗇笑容的人,可是看到她看著她的時候,總會有笑容,哪怕是失落的惱火的笑容,都會笑。笑容多少會消減一點兒她的懼怕吧?
「我興許會為難你的親人,但是不會讓你傷心痛苦。」他走到她近前,垂眸,用下巴點了點她的手,「拿著。晚一些收下,我就晚一些離開。」
甯元娘緩緩伸出手,纖長手指拈住手串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