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因著淮南王心急如焚,車夫快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襲府門前。而淮南王在途中吩咐了侍衛,火速召集人手,前去襲府待命。
淮南王不待侍衛報上自己的名號就跳下了馬車,直奔側門而去。
襲府不好進,而且事不宜遲,他與其等著兩面的下人交涉,不如自己闖進去。
奇的是守門的護衛見了他,並未阻攔,反而笑呵呵地作揖行禮,「王爺來了?請。」
淮南王無暇他顧,急匆匆進到外院,看到前面的兩個人,猛然停下腳步。
三公主在甬路東側,蔣修染在西側,此刻俱是回眸看著他。前者現出了狡黠的笑容,後者神色冷漠如常。
三公主笑道:「這樣的日子,還這般失態,不需想也知道是為誰了。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到了外院就老老實實等著吧。襲府的內宅絕不會容你硬闖。我留在這兒,就是等著人回話,允許我進去我才敢往前走。」
淮南王清楚,三公主所言非虛。香芷旋懷著身孕,襲朗于情於理都會對這一胎極為重視。而他想要獨自闖進內宅,絕對不可能。他聞言籲出一口氣,橫了三公主一眼,「何時輪到你對我指手畫腳了?!」
「哼……」三公主滿臉不屑,「今日也不知是誰被父皇罵得狗血淋頭,你啊,惹了大麻煩上身,等著倒楣吧。」又挑釁地挑一挑眉,「眼下就覺著我的話不好聽了?那你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我這個人沒別的愛好,最是喜歡落井下石。」說著想起一事,笑容變得明快,「噯,到時候你那心上人的日子定是不好過的,我給你個面子,讓她去服侍我如何?」
「你給我閉嘴!」她越是語氣輕快,淮南王的怒火就燃得更旺,此刻幾乎沖到了頭頂,「也不去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是怎樣不堪的嘴臉!」
三公主卻是不惱,「你這種蠢貨看著不順眼的人,大抵都是別人看著順眼的人。你要是跟我手足情深我才要喊救命呢,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誰沾你的邊兒誰倒楣——到了今時今日,你怎麼還沒點兒自知之明呢?」
淮南王面色鐵青,意識到一旁站著的人是蔣修染,扯出一抹惡毒的笑容,「你如今倒是豁出去了,是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你了。看著我失意,誰都可以得意,只你沒這資格。當初被有些人羞辱的時候,哭得像個傻子似的。」
三公主仍是不以為忤。這世間能把她氣得火冒三丈的人,這輩子只有蔣修染一個。除了他,誰都沒那本事,因為她不在意。
她巧笑嫣然,「這一輩子,人總要犯傻幾年、吃虧幾次才能明白世道艱辛。我做過什麼,從沒瞞過誰,你要是有那份閒心,只管敲鑼打鼓地去將我那幾年做過的傻事宣揚出去,我還真不懼這個。不論我在那人手裡栽過多少次跟頭,我認。最起碼,他有腦子,有過人之處。哪像有些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一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遇到了是非,竟齷齪到了謀害一個弱女子的地步——我忙來忙去,最終針對的都是男人,被人稱為毒婦我都無所謂,別人未見得有我那點兒道行。是啊,你又該說了,忙來忙去不也輸了麼?可我輸了不丟人啊,我是女子啊。你呢?」說到這兒,她語聲微頓,目光倏然變得譏誚、輕蔑,「你是不管男人女人都鬥不過的窩囊廢!」
「你!」淮南王真想沖上去狠狠掌摑她。
三公主柳眉淩厲挑起,「我還告訴你,這輩子能隨意輕賤羞辱我的,只那一個人,我自找的,我不怨誰。可你不行,誰都不行。你最好別惹我。別人懶得碰夏氏,是怕髒了手,我可不怕,我管她是蠍子蛤蟆還是螻蟻毒蛇,落到我手裡,都是一個生不如死的下場!不信你試試!」
淮南王猶如冷水澆頭,真不敢接話了。
一旁的蔣修染看了這一齣戲,心說真是有毛病,皇家這些東西就沒一個腦子沒病的。
他正要轉身去襲朗的外書房,三公主繃著一張小臉兒看著他,「今日你什麼都沒聽到看到,我與你再無瓜葛!你去你那棵歪脖子上傻呵呵地吊死吧!」
蔣修染下顎抽緊,面部線條更顯銳利,目光鋒利地看住三公主。
三公主理直氣壯地瞪著他,「怎麼?還不准說了?你不也是多少人的歪脖子樹麼?」
這個瘋子!蔣修染抬手捏了捏眉心。真是邪了,好歹也是公主,怎麼偏就不會說人話呢?他腹誹著,到底是忍著沒理她。
方才她所有言語他都聽到了,已明白她如今的心境。
與她的一場糾葛,算是了了吧?最起碼她不會再如以前一樣想方設法地在他身後放火了。
不管如何,她對他還保有著一點兒尊重。
以往的不留情面,是五分煩躁、五分刻意。他瞭解她的性情,給一點兒好臉色,就是給了她無數可乘之機——她就是皇家最狡詐的黑心小狐狸。
最傷人的無緣人,大抵便是他與她這種。除了傷害,他什麼都給不了她,以往是,餘生亦是。但是,一個大男人,糾葛已遠,不繼續傷害她、給她留點兒顏面還是能做到的。
他轉身,「閑得我來這兒。」闊步去了外書房。
什麼東西!三公主望著他冷漠的背影,無聲地罵了一句,心裡真是不好受。
這輩子看到他,恐怕都不會好過。
可是有什麼法子呢?她是瘋子傻子,他比她更瘋更傻,跟這麼個人較勁,她真就不如找棵歪脖樹吊死來得痛快。
跟他較勁才是生不如死。
真的想開了,要放下了。
是這陣子才想通的,是因留意著淮南王與夏映凡的動靜,做足了功夫,大抵猜到了兩個人是怎麼一回事。初時瞠目結舌,之後才發現,這兒女情長要是一根兒筋地陷進去,遲早要把自己害得淒慘無比。
有些情意,叫做一往情深。
有些情意,則叫做自作孽。
閃過這些念頭,她再看向淮南王,眼神裡便流露出些許憐憫,歎了口氣,道:「走吧,去花廳坐坐,說說話。我先給你打打根基,不然真懷疑你會在這兒害了失心瘋。」
淮南王卻望向側門方向。
三公主撇了撇嘴,「你那些人何時有過利索的時候?等等吧,半個時辰後他們能趕來就不錯了。」又問,「除了與我說說話,等著襲少鋒或襲夫人出來會客,你還有別的選擇麼?」
自然是沒有別的選擇。
襲府的下人奉上茶點,隨即不待吩咐便退了下去,留下兄妹兩個說話。
淮南王記掛著夏映凡,問道:「襲少鋒在不在府中?」
「不清楚啊。不過蔣修染過來了,他便是還在外面,也會儘快返回的。蔣修染雖然不是東西,倒是做不出不請自來的事兒,多半是與襲少鋒事先說好了的……」
「那麼,她呢?」淮南王不得不打斷她的話,由著她說下去,她不知能把話題扯到哪兒去。
「夏氏麼?」三公主笑道,「自然在襲府,放心,她死不了。不是都說了,他們懶得碰她……」
淮南王拼盡全力控制著自己,「撿要緊的跟我說行不行?」
「行啊,怎麼不行。可我囉嗦了這麼多年,你要我一下子改掉是絕不可能的。」三公主促狹一笑,「你心急如焚,可我只是來看看熱鬧,替父皇傳句話給襲少鋒。」
「父皇怎麼會讓你傳話給朝臣?」這是淮南王必須要問一問的。
「廢話!」三公主喝了口茶才道,「太子幫父皇打理朝政,忙得都找不到北了,睿王跟你又把父皇氣成了那樣,尤其今日……禦書房裡裡外外的人都被罵了個遍,我這不怕死的就去服侍父皇了,父皇也是真被你氣迷糊了吧?讓我來傳話。至於傳什麼話你就別問了,我是打死也不能與你說的。」
「行了行了!」淮南王擺一擺手,「能說點兒正事了吧?」
「自然。」三公主大度地擺一擺手,「我儘量言簡意賅啊,可這也是門功夫,一時半會兒火候肯定差了些,你將就著聽吧:我也不瞞你,你近日做的事情,我都讓人留心窺探著,今日我的人去了西山別院,被人發現了,是襲府的護衛。通稟襲朗之後,回話時倒是也沒隱瞞。香露鋪子的老闆、夥計、夏氏手裡的地錦,都被人抓起來了——未時就抓起來了,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全招認了。」
淮南王想起了夏映凡的話,她說那些人堪比死士,眼下卻是這結果。
三公主繼續道:「你也別怪那些人,他們就算是硬骨頭,也架不住蔣修染和襲少鋒手裡的人用刑伺候啊。」
淮南王瞳孔猛然一縮。
「知道了吧?興許從甯元娘婚事生變之後,蔣家、襲家就都派了得力之人暗中保護她。可惜你竟連這點兒都想不到。」三公主看著他直搖頭,很犯愁的樣子。
淮南王哪裡還有閒情顧及她的態度,緊張地問道:「然後呢?」
「還有什麼然後啊?」三公主眨了眨大眼睛,「然後我就來這兒了,碰到了蔣修染,再之後就是你來了。全招認了,說的怕是還不少。哦對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最要緊的,你可別當著我的面兒發瘋啊,是關於夏映凡的事情。」她神色很是鄭重。
淮南王啞聲道:「你說。」
「夏映凡在與你相識之前,有個與她情投意合的男子。後來不知怎的,那男子沒了影蹤。」三公主一面留心著他的反應一面繼續說道,「聽說那時正是她生母病故的節骨眼上?後來你就去了南方,認識了她,傻等了好一陣,她才被打動,同意跟你來京城的吧?」
「……」淮南王忍耐地看著她。
「哦對了,」三公主尷尬地笑了笑,「最要你命的話還沒說呢——是在她隨你來京城之前,她的家裡出了變故,是有這回事吧?要不是為這個,她恐怕也不會隨你來京城吧?那次變故,要不是你做的手腳,就是另外有人做的手腳。這件事不簡單。」她靜靜地看著淮南王,發現他眼神茫然,這才繼續道,「這樣看來,那件歹毒的事情不是你做的,是別人做的。其
實,我把話說明白一些吧,三個人的招供也不一樣,恐怕是夏映凡心機太重,跟誰都沒說實話。如果這幾年她一直安守本分,待你是真心實意毫無保留,那還好。相反,你仔細想想,她要是曾做過什麼蹊蹺的事情,於你又毫無益處,那麼她一定是被別人收買了。收買她的人圖什麼呢?應該就是她那獨門的調香術,說起來我以前也打過這主意,這樣投毒害死人多方便啊……」
淮南王目光閃爍著,想起了幾件事。
他不願承認三公主說的是真的,偏生真的出過幾件很是蹊蹺的事情,並且對他毫無益處。
她明知如此,還是那麼做了。他發現端倪詢問時,她便總是淡淡地笑著反問他是不是不相信她。
因為是對自己無益卻也無害的事情,因為他告訴自己她為了追隨自己孤零零到了京城,他不能懷疑她,確切地說,是不能懷疑自己幾年來對她投入的感情。
再有便是甯元娘那件事了。
她得知他想從甯元娘身上打開缺口的時候,便大包大攬,說這件事容易做,只要他信她就好。
結果呢?
她是不是從頭開始就欺騙他,他不清楚。但是,這件事情在此刻回想起來,不是她平日裡的做派。
絕不是。她不是那種說大話並且自動往身上攬事的人。
難道……
他先是狐疑的看著三公主,又想到了香芷旋、襲朗、蔣修染頭上。
他陷入了瘋狂的揣測想像之中,腦筋卻在這時轉得飛快,想到一個就推翻一個。
緣起時,三公主還在對蔣修染犯花癡、害相思病;香芷旋還是待字閨中的小女孩兒,能保自己安穩就不錯了;襲朗和蔣修染則還身在沙場,相隔著幾千里的黑山白水,他們便是有那份心,手也不可能伸的那麼長。
誰呢?到底是誰呢?
他站起身來,如同困獸一般在花廳裡踱步。
三公主勸道:「你先別急,還是等晚些時候見到夏映凡再細細詢問吧。」她看他臉色發白,有點兒擔心他急怒攻心當場發瘋,更擔心他發了狂殃及自己。
淮南王充耳未聞,又踱步多時,忽然停下來,定定地看著三公主,「我……大抵是想通了,她……她的確是騙了我。」他慘然一笑,「騙子,她居然騙我,真是天生的戲子,唱的一手好戲。我就是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
三公主緊張兮兮地站了起來,想往外跑,只憑她與隨身服侍的兩名宮女,可對付不了他。
淮南王卻已先她一步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忽又猛地停下,冷然回眸看著她,眼裡閃著奇異的讓人心悸的光芒,「我回府等著她,我認定她是騙子。可是程柔佳,」他喚著她的名字,「要是一切都是你編造出來的謊言,要是你害得我在這種時候丟下她不管,讓她獨自一人擔驚受怕,那麼,程柔佳,你我再不是兄妹,餘生你是我的仇人!我會殺了你!」說完這些,他決然轉身離去。
三公主籲出一口氣,跌坐回椅子上,「這個瘋子……真是嚇死我了。」頓了頓,又道,「這個傻子,到這時候居然還對那個賤人抱有幻想,還疑心我騙他!我怎麼那麼閑?我騙誰不行,做什麼專挑他這個頭號大傻瓜來騙?!」
語聲未落,門外響起小廝、丫鬟的驚呼聲,「不好了不好了,王爺暈了過去!」
三公主聞言連忙站起身來,跺一跺腳,對他簡直有些氣急敗壞了,「瞧他這點兒出息!得了,要是沒死就趕緊抬回宮裡去吧。真是,我就多餘管他這檔子閒事!」走出門外,才又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終於忍不住有了些火氣,責問一名小廝,「襲少鋒呢?他就是這樣待客的?明知道我和淮南王都來了,他怎麼還不現身?我又沒得罪他!憑什麼連我一塊兒晾著!快滾去內宅傳話!好歹出來一個管事的啊!」
小廝愣了愣才稱是,撒腳如飛跑向內宅,心裡卻是忍不住地嘀咕:按理說,自己的兄長昏倒在地了,三公主不應該先記著看看他的情形麼?眼下這算怎麼回事?看起來,這位活寶公主真是不分輕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