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夏映凡報以一笑,「難道我就不能有兩個忠心耿耿甘願為我賣命的人麼?」
話是對,只是……堪比死士的人,終究是極少數。心念轉動,淮南王不由想著,她沒可能看到宮中、衙門、牢獄中的酷刑,興許是高估了手裡的人。
要是連她都不能相信,他還能相信誰呢?
夏映凡見他站在那裡思忖,不由現出猶豫之色,「王爺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妨此刻便收手,還不晚。」
罷手?怎麼可能呢?難不成要香芷旋一個弱女子看他的笑話暗地裡嗤笑他?
他是沒有諸多朝臣的人脈、權勢,但是,他是皇家子嗣,只要父皇在世,他身上流淌著的血液便是他的護身符。
他不但不想罷手,還想將危言聳聽變成事實呢。
思及此,他勾唇一笑,「胡說什麼?我去蔣府。」
夏映凡抿出淺淡笑意,送他到門外。
淮南王沒想到的是到了蔣府,沒能見到蔣修染,到他近前回話的人直說他家大人一早就出門了,沒說具體去處。
淮南王就近找了個茶樓,讓侍衛打探蔣修染行蹤,直到夜半也無收穫,只得敗興而歸。
見不到蔣修染,就只能指望香芷旋了。
夏映凡沒等他將話說出口,主動提出去襲府。
她起先以為,香芷旋會學蔣修染,推脫不見。卻沒想到,她順順利利地進到內宅,被請到了待客的花廳。唯一算得不順的,是進門之前,有個圓臉婦人攔下了她,打量片刻,又請她將香囊解下來,驗看之後即刻歸還。
夏映凡看得出,這婦人是調香師,是襲府特地因她而備出的人手。
那麼,甯元娘的沒可能做成了。意識到這一點,她不在意地一笑。
室內,香芷旋在翻閱一本書。
夏映凡上前去曲膝行禮。此次與上次的情形完全不同,上次她算是用秦府的名頭過來的,淮南王也沒與香芷旋起衝突。這一次呢,香芷旋頭上多了個縣主的頭銜,並且,不會再視她為客。
香芷旋瞥了她一眼,隨手指了一旁的座椅,「坐吧。」之後繼續斂目看著書頁,
夏映凡從來也不是心急的人,安安靜靜地坐著。
過了一會兒,香芷旋將書合上,隨手放在一旁。
夏映凡這才道:「妾身此次前來所為何事,夫人想來最是清楚。」
「嗯。」香芷旋微笑。
「那麼——」
香芷旋客客氣氣地回一句:「我會作何回答,你應該猜得出。」
夏映凡也笑,「承蒙夫人高看,只希望我猜得沒錯。」
「猜對猜錯無妨,看看熱鬧便是。」
「妾身明白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有這點好處。」香芷旋語聲和煦,唇畔噙著笑,唯獨目光寒涼,「你這麼聰明,為何不勸阻淮南王?」
「夫人說笑了。」夏映凡對上她視線,片刻竟發現自己招架不住那般越看越心頭生寒的眸光,只得轉眼看著別處,語氣倒是沒有任何變化,「妾身算得什麼?淮南王府的僕婦最起碼還有個僕婦的身份,我呢?人微言輕,怎麼敢勸阻王爺。」
「嗯,不知情的人聽了,還真是那麼回事。」含笑取來一個迎枕,給香芷旋墊在背後。香芷旋換了個舒服些也隨意些的坐姿,「秋乏,你別怪我失禮。」解釋了這一句,才繼續接著方才的話道,「知情的人聽了,還不如不說。」
夏映凡又凝眸看向香芷旋,發現對面這女子的目光仍如之前,初看只覺清明似水,再看便會發現,那眼波像是月下寒泉。
上次相見,雖說香芷旋咄咄逼人,眼神卻不是這般的從她骨子裡透著冷冽。
她知道因何而起——「夫人與甯大小姐果然是交情匪淺。」
香芷旋笑著凝住她,「是。我到底是比不得淮南王府裡的人。」
夏映凡再度錯轉視線,「妾身已來了,夫人若是為甯大小姐不平,隨意發落便是。」
「沒那份閒心做那叫人鄙棄的事。」
「……」夏映凡知道,正常情況下,她應該松一口氣,起碼自己今日能夠平安走出襲府。卻偏偏輕鬆不起來,那句話的語氣……實在是叫人難以消受。
「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香芷旋語氣流露出一點兒慵懶,「說說你吧?可以的話,告訴我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不可以的話,就說說你調香、養花、音律是跟誰學的。都不想說的話,你就隨意編排一段,我只當聽了段兒評書。」語必吩咐丫鬟將宴息間的美人榻搬來,「枯坐著無趣。」還對夏映凡歉意地一笑,「今日想不失禮是不行了,每日午間都要睡一個時辰,今日午間卻有點兒事情。」
「是妾身上門叨擾,夫人不見外,我心裡也安穩一些。」夏映凡等香芷旋倚在美人靠上,才說起了關於自己的一些事,「那些雕蟲小技,都是自幼開始跟我娘——跟我姨娘學的。」
「你那還叫雕蟲小技的話,怎樣才算的出奇?」香芷旋扯扯嘴角,手撐著頭望著夏映凡。
夏映凡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似是而非地一笑,沒說話。實在是沒法子回答。
香芷旋神色認真地道:「你對生母的稱謂總是混淆不清,可見情分很深,不是對著我這外人,你也不會糾正。情分那麼深,怎麼沒隨她的姓?還冠著夏家姓氏,所為何來?」
夏映凡自嘲一笑,「小孩子麼,小時候總會追問父親在何處,每個為人母的女子都不想讓孩子沮喪、失望。我姨娘與我父親……」
香芷旋擺手打斷了她,語氣忽然變得譏誚,「這些就別與我說了,除非你父親不是我叔父的父親。」
「……」夏映凡被她忽然這般直白傷人的言語噎得不輕,面色微微漲紅。
香芷旋笑起來,透著點兒調皮,「不是有意冒犯你,我只是在想,你對淮南王到底有幾分真心。要是對他毫無真心,那麼這幾年你與他逢場作戲已成習;要是對他一片真心,又不該是你這樣的做派。我是居心不良,想琢磨琢磨你的性情,看看你會對哪些事特別在意。」
夏映凡喝了口茶才能回道:「眼下夫人已看出來了,出身是我的弱點。夫人要想讓我失態出醜,輕而易舉。換個別人,還真不行。」有幾個人能像香芷旋這麼說話?言語傷人,語氣更傷人,恨不得一句話就讓別人的心淌血。
香芷旋笑起來,「你要是不利用調香的手段加害甯大小姐,我不會這般無禮。你生母要是沒卷走夏家的財產、交給你至為毒辣的害人的手段,我也不會冒犯她。見諒吧。」
「妾身怎麼敢怪罪夫人。」夏映凡已經將情緒調整過來,「只是有個不解之處——夫人為何有閒情琢磨我這樣一個出身卑微甚至為人不齒的人。我不過是別人手中一粒棋子,有何分量?」
不用別人嘲笑她了,她已開始自嘲。其實用不著,女子之間說車軲轆話有什麼意思?香芷旋道:「如果你是棋子,淮南王是什麼呢?」
「他?」夏映凡抿唇微笑,「不是這樣的出身,他算什麼東西?」
香芷旋心頭訝然。夏映凡這一刻的眼神透著真切的厭惡。
以為淮南王很可悲,卻沒想到,他又可悲又可憐。
為一個女子奔忙幾年歲月,得到的是什麼?他什麼都沒得到,不再繼續失去興許已是萬幸。
忽然間就沒了說話的興致。
三公主肯定不是能讓人評價為好人的人,曾那麼執拗甚至偏執地為了蔣修染出盡法寶,但是,不招人膈應。
而淮南王與夏映凡之間不論發生過什麼,不論誰對誰錯,都讓她心裡特別不舒服。就像是看到蛇一樣,膈應,透骨生寒。這兩個人連哪怕一丁點兒溫暖、溫情都看不到。
香芷旋吩咐含笑:「給她找本書,我要去裡面歇會兒。」
含笑稱是,轉頭吩咐小丫鬟。
香芷旋走向東側的宴息室時才交待了一句:「既來之則安之,你今日要晚一些回府。」
夏映凡稱是,分外平靜。晚一些回府好啊,能晚一些面對淮南王的質問、責難。
她在他面前的那個虛偽的面目,已到了揭下來的時候。
不會再逢場作戲了。不需要,也已不能。
她是棋子,是在夾縫中生存,只為實現一個心願的棋子。
她手裡哪有什麼死士。真正算得死士的,是她。早已料到最壞的結局,還是義無反顧。
**
今日,蔣修染又上了一道彈劾淮南王的摺子。
這道摺子很有趣,與他上一次的摺子一模一樣,只是又謄了一遍。
皇上要是把對睿王的無名火轉移到淮南王頭上,很好;要是留中不發,沒關係,他昨日已寫好十五封這樣的摺子,往後半個月都有事做了。
最初他當然不想玩兒這套把戲的,可是襲朗對他說:這是襲家的事,你是我表妹什麼人?
把他氣得不輕。
那廝的嘴要是毒起來,是真能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不過後來想想也是,他算是甯元娘什麼人呢?對淮南王下狠手的話,寧家要是有所察覺,那群長舌婦想必又要找到西山別院去擾得她不得清靜。再者,問過襲朗的安排之後,真挑不出個不是,也只好消停了。
誰叫他惦記著人家的表妹呢?缺理。
道理是明白,每每想到那句話,還是恨得牙根兒癢癢,心說襲老四的命怎麼就那麼好?老天爺怎麼就不讓他嘗嘗深陷兒女情長的苦呢?真是不開眼。
到了下午,蔣修染髮現,自己那十五道摺子好像是白寫了。
皇上用過午膳之後,就把淮南王喚到了禦書房,發了很大的火氣。
宮裡相熟的人跟他說,皇上這次是當真動怒了,將龍書案上的一對奏摺、帳冊一本一本摔到了淮南王身上。
蔣修染琢磨了一會兒,又問了宮人幾句,笑了。
摺子沒白寫,明日繼續遞添柴加火就成。
皇上發火,另有原由。
比起蔣修染的好心情,淮南王像是置身於噩夢之中。
也不知是誰做的好事,竟將他這幾年來私下做生意謀財的事捅到了皇上面前。
到了皇上嘴裡,謀財變成了大肆斂財、居心不良,還將一本本帳冊摔到了他身上。他倒是想看看帳冊,心裡已慌到了幾點,如何也看不清帳冊上都寫了什麼。
父皇的咆哮在耳邊迴旋,他只能意識到一件事:這一次,母妃怕是都要被他連累,少說也要被父皇冷落一半年了。
而母妃被他連累之後,少不得要將怨氣撒在他頭上。
該生氣。他不爭氣,自幼就不爭氣,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
可他就是想爭氣,又能爭到什麼?母妃便是再得寵,到底不是正宮皇后,怎麼樣也輪不到他建功立業——鋒芒越盛,怕是死得越快。
他不知道是如何離開禦書房的,走在宮中甬路上,才想起夏映凡一早就去了襲府,不知她有沒有被刁難。
再抬眼看看天色,驚出了一身冷汗。已時近黃昏,不管甯元娘那邊的事情得沒得手,此刻夏映凡都必須要回到王府,否則,怕是九死一生。他已惹得父皇暴怒,眼下除了她,沒人會給她絲毫的照拂。
他疾步走出宮門,上了馬車,厲聲吩咐車夫:「回府!」語聲剛落就改了心跡,「不,去襲府!」先到襲府看看情形,夏映凡不在,便是已經回去;若是還在,便是被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