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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床萬福妻(金烏藏嬌5)》第10章
第八章

 被人強搶的姑娘同時拉下人皮,露出真面目,她是李媚君,還沉浸在為擎曦所救的甜蜜裡。

 他的武功真高強,三兩下就解決掉那群地痞無賴,而且……他說話的聲音竟然那般溫柔,她的心軟了、甜了,像被工匠彈過的棉花,光是為這樣一分溫柔,為他養蠱放血已是值得。

 「情蠱種下了?她以高高在上的尊貴態度問話。

 玉鳳凰眼底閃過陰霾,但嘴角卻向上揚起。

 「稟郡主,已經種下,接下來郡主就等著與他‘不期而遇’吧,我敢保證,那一眼相對,將會教他永世難忘,真切明白,誰才是他此生最好的伴侶。

 「你說種下情蠱之人,並不會失去任何記憶,甚至性格脾氣、行事作為都不會有半分改變?

 「是的。」玉鳳凰對自己的毒物有信心得很。情蠱,以情為名,只會在情字上吐絲盤結,其余的不影響半分。

 「他身邊的家人朋友以及他自己,都不會感覺奇怪嗎?之前,他分明就不喜歡我,怎會突然問就喜歡上了,他們定會心存猜疑吧。」

 「請郡主放心,情蠱力量大得很,不管是賀擎曦心思動搖或身旁的人起懷疑,只要一察覺有異,情蠱便會使勁兒吐絲,催促賀擎曦找到足夠的話來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他喜歡你。

 「所以他對我,這輩子再不會改變心意?不管我做任何事?

 「郡主就等著看吧,終會讓您心想事成的。」

 李媚君笑逐顏開,美艷絕倫的臉龐瞬地透出誘人光答,只不過,她身上那股血腥氣息益發濃烈……

 一盞茶功夫過後,擎曦終于想起是哪裡不對勁了,他隱約記得那個茶棚的老板是一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婦,不是年輕母女,何況那只持菜刀的手……長期操勞的婦人,不會有那樣一雙細膩的手。

 策馬回轉,他飛馬回到茶棚前,那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

 那對母女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演那出戲?他細細檢查茶棚每個角落,尋不出可疑痕跡,只好先行離開。

 他是個謹慎之人,回家後立刻請來大夫檢查傷口,大失說只是普通的刀傷,未有異狀。

 擎曦不死心,繪下那對母女和領頭男子的長相。

 幾天後,陳二、董辦來享,人已經找到。

 之前予恩還擔心自己招了批牛鬼蛇神來幫忙自己,他們沒想到痞子有痞子的用處,他們不但找到帶頭的男子,還把其他人全找齊了,一個都沒落下。

 只不過,反復詰問下亦得不到半點線索,他們只是拿銀子辦事。

 這件事隨著時日過去,擎曦漸漸放下。

 兩片破敗的門扇上,有著石頭破過的痕跡,還有小孩子拿瓦片在上頭劃下的刻記,官府的封條已經被蝕腐,一塊歪歪料斜、寫著孫府的牌匾還掛在門上頭,附近的人都說,這裡鬧鬼,夜裡經常聽見有女人在裡頭哭泣的聲音。

 這裡是孫睿圖的故宅,他不是臨州人,但被派至臨州,擔任巡撫一職。

 于是帶著子女妻兒在此處落居,聽說孫睿圖的嫡妻喜歡安靜,因此宅子沒買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旁,反而買在不顯眼的地方,宅子相當大,用來住一家十幾口人,著實大得有點夸張。

 孫睿圖,孫沅沅的親生父親。

 予月知道這個名字,並不是從外祖父的墓碑上看見,因為墓碑不敢刻上真名,只用了外祖的字號孫耘。

 阿娘從不與阿爹或孩子們談論娘家事,她很擔心當年的禍事會牽連到夫家與子女,而長年與之相交的朋友鄰居,

 連她姓孫都不曉得,阿娘把娘家事瞞得緊緊,因為皇權如天,她害怕家人再一次慘遭橫禍。

 那日,她闖進阿娘屋裡,發現阿娘在掉淚,她磨著、纏著,非要阿娘與自己吐露心聲,阿娘才說出這段陳年往事,並且在白紙上寫下外祖父的名宇—孫睿圖。

 阿娘說,外祖父絕對是受人所污,他一生為官清廉,哪有貪瀆之事,偏朝黨政敵舉出事證無數,一口咬定他貪污,那根本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當年,賀老太爺曾經預言,可惜外祖父不肯聽他規勸,趁早從仕途上抽身,若是那時肯聽,或許孫家不會慘遭天門禍事。

 事實經過如何,阿娘並不清楚,只曉得當年外祖父曾經提及藏寶圖一事,她認為,禍事應該與此有關,可阿娘說到藏寶圖時,嘴角街起一絲譏誚。她說︰「倘若孫家真有寶物可藏,何至于過得安賀清苦?」

 阿娘說,孫家雖是官戶,可奴婢僕役還不如現在後家裡使喚的多。

 阿娘還說,外祖父一生不收賄賂,經常教導子女,財富榮華皆是雲煙一場,倘若家中真有寶截,他肯定會將它們交出去,換得一家子的活命。

 那天,阿娘把當年孫家的天門慘禍對她說過一遍,還提及捨身救下自己的稗女小玲。

 當時府裡的下人被綁成一串,要賣給人口牙子,沒想到小玲的母親發瘋似地要闖進已經被貼上封條的孫府,官兵發狠,競拿起石頭往她後腦一雄,活生生把人給當街砸死,全然不管或許……她只是想再看看女兒小玲死去的地方。

 那些慘事,道至今日仍讓阿娘傷心不已。

 最後阿娘叮嚀她,萬萬不可讓人知道,自己是孫睿圖的孫女兒。

 這件事,她很想同擎曦商量,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變得很忙,已經接連幾日沒過府看她了,也不常待在家裡。

 聽賀爺爺說,京城裡頭似乎發生大事情,賀三叔經常捎信回家,而這陣子擎曦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猜,事情並不簡單。

 擎曦不來,好兄弟們便出現了。

 「你們知道孫睿圖孫巡撫之事嗎?」

 怎麼會不知道?當年孫家上下被押赴刑場就地正法的事兒,幾位鬼叔叔、伯伯記憶猶新,他們常常在描繪當年慘事後,接上這樣一句—孫巡撫可是個好官兒吶,那年頭,朝廷殺了不少好官,可見世道不好,便是連當官的也難自保。

 她無法從他們身上得到太多訊息,直到文婉姊姊出現,她問起此事,文婉姊姊遲疑半響後,問道︰「你想去孫巡撫的故居看看嗎?

 就這樣,她們搭著馬車來了,為了怕行跡泄露,在距離孫府一條街遠處,予月便打發車離開,由文婉姊姊一路陪著她走到孫府故居前,方離開。

 人人都怕鬼,便是白日、陽光普照的時辰,也鮮少有人敢從此處經過。

 予月不怕,她和鬼打交道已有數年歷史,她甚至希望能遇上幾位過世的親人、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證朋外祖父的清白。

 推門進入,裡頭是一片蕭瑟破落景象,頹敗的門戶、破爛的屋子,階前長滿青苔,厚厚的一層落葉鋪在地上,雜草有半人高。

 院子裡有個池塘,塘裡荷花已殘、雜亂的水草取而代之,還有不少活魚在裡頭徜徉,可見此塘是引活水注入,並非一汪死水。

 前廳、院落佔地不廣,倒是後園的密林很大一片,予月沒有半分遲疑,快步走進林子裡,可惜,她沒遇見鬼,只看到林子裡頭一個個被掘開的泥洞痕。

 當真有人不怕鬼魂,進來此處挖寶?

 人為財死呵,一份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寶藏,已讓孫家上下十幾口人陪葬,卻還是有人不死心。

 離開林子,予月回到前院,在她打算離開時,有一道影子自眼前閃過。那不是人、是鬼!她很確定。

 予月下意識追著那個影子跑去,道追到一間低矮的屋子前頭,方不見人影。

 她沒有半分遲疑,推開門,這裡是廚房,有灶有鍋,還有幾根柴大堆在角落,她四處看去,發現柴火旁邊有一個水缸,憑著直覺,她向前,把壓在水缸上的木蓋掀開。

 扒子很重,予月花了大把才氣才將它推開,然後……她看見那個「人影」。

 他是個男孩,很小,約莫五、六歲左右,他屈膝蹲著,把頭埋入膝問,兩隻瘦巴巴的手臂抱住腿,全身蜷縮成成團。

 「弟弟,你還好嗎?」

 聽見聲音,男孩緩緩抬頭一雙驚異的眸子對上她的視線。

 予月對他一笑,問他要不要出來,他想了半天,點點頭,從缸裡飄出來。

 男孩離開水缸後,她便看清楚,裡頭有一副小孩子的骨架,她看著他骨碌碌的眼晴、靦腆的表情,或許……或許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

 「弟弟,你呀什麼名字?」

 「我葉小良。」

 「小良,你怎怎麼會在這裡?你阿爹、阿娘呢?」

 小良沮喪地搖了搖頭。

 予月再問︰「是誰把你藏在水缸裡的?」

 「是我阿娘。」男孩口齒清晰說道。

 「為什麼呢?」

 「有壞人來啊,他們拿刀子沖進來,一下子就把老爺、少爺、夫人……通通抓起來,壞人想欺負小姐,小姐哭慘了。

 「我的姊姊最疼小姐了,她護在小姐身前,結果壞人把刀子剎進她的肚子,阿娘瞧見嚇死了,趕緊把我藏到水缸裡,要我乖乖的、別說話,等壞人離開就會把我放出未,可是小良等好久,阿娘都不回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掩面哭泣。

 所以小良是小玲的親弟弟?

 予月終于明白,小玲的阿娘為什麼發了狠、要沖回孫府內宅,因為,這裡還有來不及逃出去的兒子呀!

 小良的阿娘死了,她無法回來,無法把兒子從缸裡救出去,而水缸的蓋子太重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根本推不開,最終,他餓死在這裡。

 他的身子無法離開、魂魄被困,多年過去,他還沒理解自己發生什麼事,予月眼眶發紅,鼻子酸得緊。

 「姊姊,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阿娘?」

 她屈下身子,對他說︰「小良,明兒個我找人來幫忙,帶你離開好不?」

 「好……」他揚起甜甜的笑容,可下一刻又皺起眉頭說道︰「可是,我不能離開啊。」

 「為什麼不能?」

 「因為老爺還沒有回來。」

 「你想等老爺回來,為什麼?」

 「阿娘幫老爺藏了東西,小良得告訴老爺,東西藏在哪裡。」

 東西?什麼重要的東西,外祖父會交給一個下人保管?是情勢太急迫、無從選擇嗎?

 「小良告訴姊姊吧,姊姊把東西找出來,再轉交給老爺,你說,好不好?」

 可以嗎?」小良面露猶豫。

 「當然可以。」予月澄澈的雙眼望向他,用誠懇說動他,自己值得信任。

 小良點點頭,指向大灶。

 「東西埋在灶灰裡。」

 灶灰裡?她彎下身子,不顧骯髒,找一根薪柴撥開灶灰,她挖了很久,而小良站在一旁,睜著大眼晴看她,她弄得滿頭滿臉的灰,才從裡面找到一個小匣子。

 當著小良的面,她打開匣子,裡面有一張皮革制的地圖,以及一封信。

 難不成,這就是阿娘口裡的藏寶圖?既然外祖父真的有藏寶圖,為什麼不肯交出來,為什麼肯用一家十幾口的性命去交換這份花不到的財產?她想不透徹,只能暫且擱下。

 眼看天色快黑,予月把匣子收進懷裡,眼對眼、眉對眉,再對小良重申一次。

 「明天、明天姊姊一定帶小良出去找阿娘和姊姊,好不?

 小男孩笑開懷,缺了門牙的笑容分外天真善良。

 予月離開時,他還站在廚房門口,不停地對她揮著手。

 「明天,姊姊要記著明天哦。

 她鄭重點頭,對他說︰「就是明天!連一天,她都不願意教他多等。

 快步往前院走去,予月卻隱約聽見腳步聲。難道還有被困住的鬼魂?

 不,不是鬼,鬼不會弄出這樣的聲響,她閃身蹲在樹後,打算等來人離開才從樹後現身,可她沒想到,來人武功高強,而自己的呼吸聲泄露了自己的所在處。

 一隻爪子似的手掌箍住她的脖頤,她一顆心提到喉嚨口,幾乎無法呼吸,感覺那只手掌漸漸給緊,她鼓起勇氣、猛然轉頭,當視線接觸到身後的男子時,她那股憋起來的氣瞬問松開。

 「擎曦哥哥,你怎怎麼會在這裡?」

 她拉開笑番,多日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予月?」擎曦松手,退開兩步,問︰「你怎怎麼會在這裡?

 雖然覺得他拉開距離的動作奇怪又突兀,但她還是向前兩步,拉起他的手。

 她有很多話要對他說,關于她的外祖父,以及她藏在懷裡的藏寶圖,還有多日不見的想念,以及……她收斂心緒,先回答他的問題。

 「是文婉姊姊領我來的。」

 「那個鬼女子?

 下意識,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喜歡被她踫觸。

 擎曦的動作令予月錯愕。怎麼了?多日不見,他不是應該一見面就將她接在懷裡,要不就捏捏她的臉、揉揉她的頭,要不就拉拉她的手,理怨她「怎麼手又冰了?還真是不能一天不抱著你睡!」的嗎?

 「擎曦哥哥……」她不理解他的舉止,變起柳眉,疑惑地望向他。

 「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快回去!!」他別開臉,望向即將西下的紅太陽。

 予月滿肚子疑惑,試探性地問上一句,「那你要不要送我回去?」

 「沒有鬼帶路,你就不知道路嗎?」他直覺回應。

 短短一個問句,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真有那麼忙?忙到連送她的時間都沒有?

 她不死心,再次握住他的手,想問問清楚,為什麼他突然變得冷淡?

 沒想到,她話還沒出口,他已經皺了眉頭,冷漠的瞳仁中閃過一分明明白白、真真確確的厭惡。

 「自重!他直覺回應她的動作。

 他竟然要她……自重?

 心發朦,他這是怎麼了?予月咬住下唇,強忍著尷尬,假裝沒聽見他的怪異言語,追問︰「過兩天,便是我的及笄禮,你要送我什麼東西?」

 這回更明顯了,不耐煩填滿他的臉龐,他甩開她的手、接連往後退開幾步,眼光中帶著冷列。

 怎怎麼會這樣子?才短短幾天時間,他就變得……不像賀擎曦?

 是他不只一次說︰「真是的,你怎麼不快點長大,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回家。」

 是他不只一回埋怨道︰「不管,如果你阿爹還是堅持不給嫁,待你及笄禮過後我們就私奔,等你肚子有娃娃,再不樂意,這個虧,你阿爹都得吞。」

 猶言在耳,怎地他的心情大轉變?

 一片迷霧在眼底浮起,歪著頭,予月強忍住哀傷。也許……是她聽錯他的話。

 于是,她非常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問︰「那麼,及笄禮過後,你還要上門向我阿爹提親嗎?」

 強壓下胸口怒大,擎曦的濃眉向中問聚攏,此事讓他心煩。

 在家裡,祖父已經不只一次提及,他根本連回應都懶,沒想到,連后予月也要追著他問,煩!

 但她選速泛紅的眼眶更讓他的胸口發悶,板起臉孔,他寒聲問︰「你就這麼想嫁給我?」

 不是他這麼想娶她,而是她這麼想嫁給他?!

 予月再也忍控不住,脫口而出,「是你想要去我的,是你嫌我太小、不能早一點嫁,是你時時允諾,成親後要讓我過好日子,是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天地問最契合的男女。」

 他有這樣說過嗎?擎曦試著回想,卻只想起一些模糊場景……該不是她會錯意了吧?

 「我知道,家裡認定我夸你的八宇契合,若能成親必成佳偶、一世興隆,而我原先也覺得,順著長輩的心意準沒錯。他話語稍頓。

 「但是,對不住,這幾日我想清楚了,我導你之間只是兄妹情誼,並無男女之愛,成親後或許可以富貴繁榮,卻無法相愛一生。以前你小,我可以用你尚未及笄為由推托婚姻,但就如你所說的,再過幾日……

 他搖搖頭,望向她的眉眼,企圖說服,「我想,也許是該把話攤開說明白的時候。予月,我不想娶你為妻,不想和你共處一世,我和予祥、予恩一樣,只當你是妹妹,過去如果我曾經說過、做過任何讓你誤解的事,真的很抱歉,

 你希望我怎樣彌補,盡量提出來,我一定會傾全辦去做,只是……我沒辦法娶你。」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那些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全是作假?意思是他對她的寵愛疼惜,只是為了敷衍長輩?意思是他從未把她放在心上,他拿她當妹妹……怎怎麼會變這樣?

 她不懂,半點都不懂,她承認人會改、心會變,但她不認為這種改變會在短短幾天之內發生。

 除非他中毒了,中了一種讓人失去記憶的毒。

 可是,並沒有啊,他還記得過去的事,記得她是后予月,記得兩人八字契合,若能成親必成佳偶、一世興隆。

 所以不是遺忘、不是中毒,他的改變源自于她的及笄禮將要來臨?

 換言之,過去種種只是演戲,演一出讓長輩心情歡喜的戲?

 是啊,她怎怎麼會忘記,他是孤狸,他最擅長的是陽奉陰違,他若想整人,會整得讓人心甘情願,所以他的心裡……從來沒有一個后予月?

 形容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予月像是胸口被大石磨給碾碎,也像被鋒利匕首挑斷了每一分知覺。

 她想追著他問的,問他既然無心,為什麼夜夜跳上她的床?既然無意,為什麼要給她無數承諾?既然只是演戲,為什麼要演得那麼真、那麼誠,那麼讓她深信不疑?

 但,望住他的眉眼,雙唇翕動了下,終究沒敢問出口,最後一刻,她退縮了,她害怕聽見更多的傷人言語從他嘴裡出現。

 心陣陣發疼,身子越來越寒冷,大暖爐分明就在身邊,她卻沒有半分溫暖的感覺。

 咬著牙、垂下頭,予月靜靜轉身,背過他時,她輕輕說出一句,「我明白了,你不必為難,過去的……就當沒存在過。」

 她緩緩吐氣,踩著蹣跚步伐,離開他的視線。

 心,狠狠地抽一下,擎曦不明白她落寞的背影,為什怎麼會引發他的心痛,但是他確定,她不是他愛的女人。

 而他,從不委屈自己的心。

 悄悄地,予月讓人收拾了小良的尸骨,她沒驚動任何人,用自己的私房銀子買一塊地,將人葬下,後弈早已習慣女兒的施棺行為,並沒有過問什麼。

 昨夜,她央求鬼姊妹幫忙尋找阮小玲的魂魄,今晨,她站在墳前,一勝清香,默默禱告。

 她但願小良能找到阿娘和姊姊,但願下一世重生時,能投到好人定裡,過過這輩子來不及過的好日子。

 匣子裡的東西她反復看過幾次,越看越是心驚,因為事情太大、牽扯的對象太位高權重,那是阿爹、阿娘根本無法面對的人物,所以,她才決定不將小良的事會開。

 小良交給她的東西,就是阿娘不相信其存在的藏寶圖,而最教人無奈的是,那些寶物沒有藏在別的地方,就藏在孫府裡的池塘。

 池塘底下有間密室,上面覆以鐵板、石塊,再砌上一堵厚厚的牆,上面引活水養魚養花,難怪那些人所有地方都掘遍了,就是挖不出心念中的寶藏,誰想得到,池塘底下別有洞天?

 既然寶藏真實存在,為什麼外祖父寧可賠上一家子的性命,也不願將東西交出去?

 任誰也想不到,那個理由竟然是—忠君愛國!

 外祖父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教會他愛朝廷、愛百姓,他不願因為帝位相爭,導致千戈起、百姓屠戮,于是決定隱瞞這份財富。

 這是一段被掩蓋的過往。

 寶親王的母妃姓陳,娘家父親名葉陳序東、哥哥陳尚禮,兩人在朝為官,斂財斂得極凶狠。

 事實上,當時做官的,貪贓枉法者不在少數。

 先帝幼年即位,權勢由輔國大臣把持,因此百官貪漬、吏治不清的情況嚴重,而陳序東、陳尚禮不過比旁人膽子更肥些,再仗恃著宮裡有個受寵愛的貴妃妹妹,便什麼錢都敢拿了。

 盎戶、官員的孝敬,征收入朝的稅銀,販災的糧米,甚至是要送往邊關的軍餉都要刮下一層油。

 他們不收銀票,只要黃澄澄的金條,因為那時百姓民生蕭條,許多錢莊說倒就倒,就這樣,他們日夜搜剎成了暴富

 後來他們離京、修一座墳,墳裡設機關若干,再將斂得的財富理在裡頭,並繪制藏寶機關圖,那座墳,就在她外祖父的屋宅附近。

 那年邊關戰役大敗,皇帝痛定思痛,殺掉幾個輔國大臣,將帝權逐一收回,他決心改革,而改革的首要之務便是清吏治、除貪污。

 陳序東、陳尚禮被言官盯上了,在那種敏感時刻,寶藏變成燙手山芋,若是它們被找出來,便是落實了兩父子貪瀆罪名,于是他們決定先將藏寶圖藏起,待事過境遷,再將藏寶圖尋回。

 陳序東最終選擇把圖藏在孫睿圖家裡,是因為孫家與陳家有姻親關係。

 孫家姑姑嫁給陳序東,生下陳尚禮及皇貴紀,日子越過越逍遙,但娘家卻是一日比一日破落。

 孫睿圖的父親死後,家中便仰仗姑姑和姑丈施捨,孤兒寡母才能活下來,姑姑待孫睿圖極親,盼著他長進,供他念書,甚至還買了間屋子給他,而孫睿圖也是個有出息長進的,不論是學問品性都是萬中選一。

 當時陳序東便是看中這點,心知就算孫睿圖發現這筆財富,也絕不會將寶藏給吞掉,再加上他的屋子,房契握在自己手上,才會決定悄悄地將藏寶圖藏在孫睿圖家中屋梁上。

 他們打好算盤,卻沒想到皇帝雷厲風行,盡避找不到財寶,在人證物證俱全之下,還是誅其九族,滅陳氏一門。

 死前,陳氏父子與皇貴妃在牢裡見了最後一面,陳序東告訴女兒,寶藏就在臨州,以及藏寶圖的所在位置,他們要她去將圖找回來,待二皇子長大,為他們父子報仇,殺死當今皇帝、奪權、登上龍位。

 至于孫睿圖會得到藏寶圖,實屬意外。

 當年地牛翻身,他正在睡覺,藏寶圖從屋梁掉下來,硬到了他頭上,他沒注意什麼東西砸了自己,只是下意識一抓,便扶著母親跑出了屋外,誰知道,才出了大門三五步,轟地,回頭一看,屋子垮了。

 那天,正是陳序東、陳尚禮伏法之日。

 人算究竟敵不過天算,皇貴紀派人到孫家時,看到的是一片殘垣斷瓦,要往哪裡去找藏寶圖。

 家沒了,陳家滿門抄斬,孫睿圖無人依恃,只好帶著母親離開。

 當他看清楚手中之物是藏寶圖時,他大受震撼,明白此事一個沒處理好,便是害命大禍,于是將圖藏著拽著,連母親都瞞住。

 孫睿圖心性耿直,不動不義之財,他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上政治舞台。

 他盡心傾力為朝廷辦事,頗受先帝看重,當時朝中皇子黨派之爭昭然若揭,皇貴妃和如今的寶親王、當時的二皇子便找上他。

 他們不確定藏寶圖是否在他手上,只能多方試探,企圖探得幾分消息,但他日子過得清賀,著實不像身懷拒富,漸漸地,便放下那份心思。

不過二皇子認定,憑藉著兩人間的姻親關係,孫睿圖就該站到自己這一方。

 但孫睿圖心底很清楚,比起大皇子,二皇子心胸狹險、性格殘暴,此人若為帝君,非大周之福,他著實不願支持二皇子,但又禁不起他苦苦相通,為避禍事,他刻意犯錯,皇帝貶他至臨州成為巡撫。

 到了臨州,他才又想起那張藏寶圖。

 孫睿圖琢磨著,若是讓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得到這筆寶藏,他定會以此買人心、養軍隊、抗朝廷,屆時戰事起,百姓民不聊生,皇上費盡心辦、整治好的朝廷又將陷入一片紛亂。

 因為並不確定有沒有第二張藏寶圖存在,他只能心存僥幸。

 他照著藏寶圖所繪的地方尋去,找到墳墓,打開機關那刻,他看見那筆驚人財富時,大受驚叮,那是朝廷近五年的稅收啊,他慌了,也更加確定,這筆錢絕對不能落入二皇子手中。

 于是他以妻子喜愛安靜為由,在郊區買地造屋,蓋起大密室,連夜顧人將金條埋進密室裡,並在上頭引水、放魚,親手燒毀藏寶圖。

 兩年後,他發現自己的書房被人翻過,徹查家裡上下,卻發覺沒有丟失任何物品,這種事,三春兩次發生,他隱約猜出端倪,便畫了假藏寶圖散發出去,並雇人造謠,陳序東的寶藏理在深山裡。

 然而這個動作恰恰是欲蓋彌彰了,本來二皇子還不敢確定他手中握有藏寶圖,畢竟那年的地牛翻身毀去太多東西。

 但就在他幾次派密探搜索後,寶藏謠言竟然又傳開,這反而讓疑心重的他將目標鎖在孫睿圖身上。

 當然,最重要的是,母妃曾經告訴他,寶藏就在臨州,而孫睿圖哪裡不去就被貶到臨州,這當中能沒有半點陰謀。

 就這樣,二皇子三番兩次試探,而孫睿圖為人耿道並不擅長隱瞞,于是他更加確定孫睿圖拿走寶藏,只要東西在,他就不信挖不出來。

 但孫睿圖嘴巴硬,怎麼都敲不開,盡避被栽贓了罪名,也沒讓他低頭。

 就這樣孫家慘遭滅門,線索再次斷掉。

 這幾年,過去的二皇子、如今的寶親王,沒放棄在孫家老宅挖掘寶藏,卻始終沒找到寶截下落,誰想得到,這筆財富競會落在她手上。

 這些事情一一寫在外祖父留下的那封信裡,予月明白了事情始末。

 她不能告訴阿娘,因為阿娘沒辦法處理,目睹此物只會哀泣親人,而阿爹脾氣躁,誰曉得會鬧出什麼事,如果大哥、二哥在的話,她還有個人可以商量,如今,她能指望的只有擎曦,可那日之事……她已經不確定,他還願不願意是她的依靠。

 緩聲輕嘆。她還指望什麼呢?他已經把話說分明了呀!

 予月將香插進土中,抬眉,看見小良在對她笑,他旁邊站著一位婦人及一名年約十五、六歲丫頭打扮的女子,她猜,那是小良的阿娘以及捨身救下母親的小玲。

 「謝謝你救了我阿娘,謝謝你們為孫家所做的,千恩萬謝,皆道不盡。

 予月伏地跪謝,他們沒說話,只是揮手同她道別,慢慢地,他們的身影淡去。

 她又跪了好一陣子才起身,往馬車處走去。

 千思萬慮在胸口盤踞,她終究不相信,擎曦會在短短數日內改變,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嗎?

 馬車上的她一下一下咬著手背,心底掙扎,她鼓吹自己,再見他一面吧,將所有的事從頭到尾全數談開……可那天,他的話已經講成那樣,難道還不夠明白,還不算談開?

 予月左右為難,既不甘心、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好看的眉形緊擰,眼底滿是憂郁。

 「再試一次吧,如果不行,就放棄。

 溫柔聲音在耳畔響起,無須抬頭,她知道,那是文婉姊姊。

 看見她,淚水清下,終于有人可以傾訴心聲。

 「文婉姊姊,我很難過。」

 「難過什麼呢,男女之間,本就沒有永恆不變的感情,在意那些,只是欺負自己。文婉幽幽嘆息。

 「可擎曦哥哥待我,真的很好……」可惜,那個「好」字當中,虛偽成分太濃。

 今天好,明天就非得好嗎?明天好,後天就一定會好?予月,人只能把握當下,過去的,只能緬懷,不能強留。

 「真的不能強留嗎?」

 「除非你想讓他恨你。」

 馬車裡一片靜謐,她並不想……不想他恨自己,也不想只能緬懷、不能留……

 幽幽一聲嘆息後,文婉再度開口。

 「我本是知書達禮的官家千金,阿爹教養我所費的心血,不比哥哥弟弟們少,十五歲,家裡為我定下一門親事,可惜來不及成親,家中便慘透橫禍,家毀了,爹娘兄弟全死了,而我被賣入青樓。」

 「你的未婚夫婿沒有試圖尋你?」

 她想起阿娘和賀叔叔,當年,賀叔叔矢志不移、四處尋覓,若非陰錯陽差,賀叔叔誤以為阿娘已死,他不會擇妻另娶,那些年賀家為孫家做的事,仁至義盡、無可挑別。

 「沒有,但我遇上他了,他與朋友到青樓玩樂,一眼認出我,他急急別過身去不願相認,我不依,拽著他的衣袖問他有沒有試著尋我。」

 「他怎麼說?」

 「他欲甩開髒東西似地,急著撇清道︰‘姑娘千萬別胡說,在下已有妻室,夫妻恩愛、鶼鰈情深。」哼!夫妻情深,還要上青樓找女人?他在妓女身上狂歡,卻又嫌棄她們骯髒,那是怎樣心口不一的男人……看清他的真面目,我松開手,只是不捨自己一顆心錯付良人。

 「後來呢?」

 「沒有後來,他是我最後一分希冀,他的話掐死我卑微的盼望,沒了盼頭,死就不遠了,我開始生病、然後死亡。」

 「為了一個薄幸男子,值得嗎?」

 「的確不值,所以,再去見賀擎曦一次,再確定一回,如果他所言為真,那麼你就死心,徹底忘記他、忘記過去。

 文婉的話鼓舞了予月。是的,再為自己爭取一回吧,倘若不成,她便死心!

 是意外,予月並沒想到會在賀家大門外遇見擎曦以及李媚君,她與他手牽手,像過去他對自己做的那樣,他們親熱地交談著,一句接過一句,好像每句話都很有趣,他在笑、她也笑,是那種真心無偽的笑意。

 那樣的笑,是偽裝不出來的,予月直覺想離開,但是……不甘心吶,文婉姊姊的話言猶在耳。

 于是她告訴自己︰好!就成全自己一回,如果不成,那麼就成全他一遍。

 咬下舌頭,她用舌尖上的疼痛未壓抑胸口的郁悶。

 深吸口氣,她走到兩人身邊,不約而同地,他們停下臉上的笑顏。這麼有默契啊?她的心發緊。

 「擎曦哥哥,我可以同你談談嗎?」予月努力著,不教自己的口氣出現半分卑微。

 她以為李媚君會挺身反對,沒想到她大方讓出位」,笑著對擎曦說︰「曦,不可以心軟峨,該說明白的就說明白,別讓她存著不該有的想像,那樣對予月妹妹可不是好事。」

 擎曦點頭,回給李媚君一個可掬笑容,李媚君俐落轉身,頭也不回,很放心似地,那得要多大的自信,才能夠做出來的娶態呀。

 予月更迷糊了。倘若旁人,她還能夠多少理解,為什麼偏偏是李媚君?曾經,他為教她死心,還同阿儒演上一場戲,為什麼現在兩人會是這樣一幅場景?

 「你在懷疑?」他一眼看透她的心思。

 「的確懷疑,你並不喜歡她,為什麼待她情深意濃,難道是為了把我逼退?」

 擎曦仰頭大笑,仿佛她說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予月,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所以,他與李媚君不是演戲,而是真心真意?

 「沒錯,媚兒是有些任性驕橫,那是因為她從小被嬌寬呵護、不知民問疾苦,她告訴我,她會改、為我而改變。

 當初,她不懂得怎樣表達對我的喜愛,只好用甩馬鞭來引起我的注意,說穿了,她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我喜歡她的單純。」

 天真爛漫?單純?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

 予月不苟同的表情,引得擎曦蹙眉,他沒給她時間說話,便自顧自地把話接下去。

 「你想指控你在寶親王府發生的事?不管你信不信,但並不是她做的,車夫綁加木你,是有人為了嫁禍于媚兒所設下的陷阱,她沒放媚藥、更沒有什麼薰香,我清楚你打心底不喜歡媚兒,但是造出這等謠言,后予月,你不厚道。」

 她不厚道?指鹿為馬!他太過分了,她的每句話,都有人為她作證啊!

 心像被什麼東西給割了,不是凌厲的一刀,而是慢慢磨、慢慢切,每來回鋸上一次,她便疼痛一分的割法。

 「我承認剛開始自己並不喜歡她,但越是與她接觸,便越是多愛她一分,我們把話談開了,了解她的真心、明白她的感情,我們越走越近,再三考量後,我決定進京,請求皇上為我們賜婚。

 「也許這話傷人,但是,予月,我實實在在告訴你吧,我絕不會同意祖父的要求,我不會上後家提親,不會迎娶你為妻,就算要因此背負上不孝罪名,因為,媚兒是我此生唯一想要的女子。」

 所以……不算數了?他在她耳邊的私語,他的承諾,他的保證,通通不算數?

 「既然如此,過去……」

 他阻下她的話。

 「我很抱歉!餅去,我真的認為男子志在四方,有沒有愛情都無所謂,我相信比起愛情,男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追求。你是個好女孩,也將是個賢內助,你會持家、會讓我無後顧之憂,尤其是我們那兩份注定成為天作之合的好八字,但是,對不起,我弄錯了,在踫見媚兒之後,我想要一份真實的愛情。」

 閉上眼晴,予月不爭氣的淚珠子摔下。夠明白了吧、夠清楚了吧,他的言語不留半分余地,確確實實地剖析了自己的心,也……剖了她的心。

 是啊,向來是這樣的,他做事精準犀利,想要的,相準目標往前追尋,不想要的,絕不遲疑回顧。

 那時,他不喜歡李媚君,便作戲、斷絕她的、也念,如今……呵……角色易位,難堪的角色由自己擔綱演出。

 多好笑啊,她還以為自己的愛情很真實,沒想到在他眼底虛偽得緊,她以為自己是他真心想要的女子,沒想到與她一起,只是因為他認為「沒有愛情沒關係」,他這不是編了她一巴掌,而是倒下烈油,把她的心、把她的骨血一起給入鍋烹了。

 「予月,放手吧,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我還是會把你當成妹妹,將來你出嫁,我必定奉上豐厚的嫁妝。」

 她斂眉不語。妹妹……她本來也只想當他妹妹的,是他的寵愛、他的溫柔、他的霍氣、他的自作主張,搶劫了她的愛情,現在卻回過來,說︰當她是妹妹。

 真是可笑!如果不是太傷心,她絕對會笑出來的。

 她倔強地抹去眼角淚水,倔強地回望他的眉眼,無言的控訴,無言地扯亂了他的心思。

 擎曦皺眉。

 「予月,別這樣,你一向講道理。這些話,我沒辦法對祖父說,但是我相信,你可以講得通,放開我,去找一個真正喜歡你的男子、真正屬于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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