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遊刃有餘
獄警賽門在通往圖書館的路上遇見了殺青。他沒想到這個新人能毫髮無損地度過在雷克斯島監獄的第一天,昨晚在過道裡發生的事他略有耳聞,半夜點名時還特地跑去1317號囚室看,發現新人在床上酣睡得像個嬰兒。
迎面相遇時他猶豫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躲閃,卻又忍不住出聲叫道:「艾維斯。」
「什麼事,長官?」殺青停下腳步,彬彬有禮地問。他記得賽門,這名年輕白人獄警外貌普通,長著一張大眾臉,是這裡的看守中難得態度比較和藹的一個。
「關於昨晚的打掃,我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
殺青微笑起來:「那跟你沒關係,長官,而且我也沒事。」
賽門凝視新犯人的微笑,那笑容溫和而純粹,毫無陰翳,如同這會兒曬在他們身上的冬晨陽光,並不因監獄而染上絲毫污穢,令他有些移不開眼睛。他的大腦仿佛停擺了,裡面充滿暖洋洋的空白,直到對方露出「有什麼問題嗎」的疑問神色,思維才恢復運轉。
「我知道新人的日子不好過,尤其是瑪律沃和狼棍都對你……給你個小小的建議,呃,當然,只是個人建議……算了,當我沒說過好了。」他越說越磕巴,最後打算一走了之。
「等等,長官。」殺青叫住他,孩子氣似的朝他眨了眨一隻眼睛,「我想知道那個建議,請告訴我。」
這一刻賽門懷疑自己是不是心律失常了。他一邊暗罵自己的不鎮定,活像個沒度過青春期的毛頭小子,一邊飛快地說道:「像你這樣的新人想要在這裡立足,最好的辦法就是投靠一方足夠強的勢力,比起狼棍和瑪律沃,寧可選擇『教父』,這就是為什麼我把你安排在1317室的原因,至少他不會對你的——」他在喉嚨裡咽下「屁股」這個詞,「垂涎三尺。」
「單人囚室,原來是你幫的忙。」殺青用一種真誠到令人臉紅的語氣說,「謝謝,長官。」
這聲道謝令賽門衝動得想要說什麼,但話未出口又縮了回去。殺青朝他點點頭,禮貌地退走了。
賽門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直到艾力克走過來,對他說:「你不能這樣,賽門。」
「什麼?」他茫然地問。
「對犯人。你可以揍他們、收他們的錢,甚至有需求時把他們當女人用一用,但不能來真的。」獄警隊長嚴肅地說,「那就違背了職業道德。」
「我不是同性戀……」年輕獄警尷尬地試圖解釋。
「這裡的人有一大半原本都不是同性戀。」艾力克一臉「好自為之」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後走了。
賽門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地吐出了後半句:「我也沒想把他當女人。」
圖書館裡,殺青的手指在一排排書脊上劃過,停頓在其中一本上。另一隻手從他臉側擦過,不疾不徐地抽走了這本書,動作優雅而俐落。
殺青轉頭看清來人,「『教父』?」
蒂莫西站在他身後,下頜乾淨,褐色短髮梳得一絲不亂,仿佛身處的不是監獄而是街頭咖啡館。「你覺得有資格這麼稱呼我嗎,新人?在你昨晚投靠了血幫之後?」他用修長的手指在書皮上輕輕摩挲,氣定神閑地說,「說真的我有些遺憾,還以為你能堅持得再久一些。」
「『堅持』在這裡毫無意義,先生,我不想被撞得頭破血流後才明白這個道理。」殺青說。
蒂莫西灰藍色的眼瞳陰沉下來:「你夠聰明,會自保,身手也不錯,就是目光太短淺。告訴我,既然選擇狼棍,為什麼要住進1317室?沒人跟你說過那是誰的地盤嗎?」
殺青露出一絲警戒的神色,斟酌過後回答:「那不是我能決定的。而且……看起來我似乎不太受鄰居的歡迎。」
「你這是在指責我昨天沒有幫一手?」
「不,你完全沒這個義務,我也沒這個奢望。就像人總得有個自知之明,有時你得知道主導權在誰手上。」
蒂莫西笑了,他確定對方不是有意奉承,但言辭裡透出的敬畏之意令他頗為享受。的確,在得知殺青投靠血幫之後,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雖說並沒有決定要把這個新人收入麾下,只是那麼一點臨時起意的小念頭,但對方起碼得有個眼力勁兒,看清誰才是第五區的真正掌權者,主動來懇求他。他可以考驗、接受對方,也可以拒絕、羞辱對方——一切選擇權必須在他手上。
這會兒新人的態度讓他的不快消退了一些,但他並沒打算就此原諒:「既然你已經站了隊,就好好站下去吧。你可以繼續住在1317,或許那間囚室裡的幽靈會告訴你,得罪不該得罪的人的下場。」
蒂莫西說完,手指一松,任由書本啪的掉落地面,轉身離去。
殺青彎腰拾起那本書,看著封面上字跡顯眼的「變態心理學」,微微一笑,將它插回書架裡去。
猶他州,鹽湖城。
裡奧一下飛機,就從機場直奔鹽湖城統一警察局。警長賈斯亭霍尤心懷意外地接待了這位單槍匹馬的聯邦探員,得知對方要調查20年前本地發生的一起連環綁架兇殺案,便花了近兩個小時,從一大堆陳舊檔案裡找出了他想要的那份。
「就是這個。當初是我親手辦的案,印象很深。」霍尤警長把檔案遞給裡奧,「兇手叫克裡斯•蘇克,被我們逮住時已經綁架了八名孩童,性虐並殺害了其中五名,另外三名被解救。蘇克在庭審三年後被判處死刑。據我們調查,他有個十二歲的兒子也參與其中,但檢方認為他只是個受暴力脅迫、無刑事責任能力的未成年人,所以直接釋放了。」
「有沒有受害者們的照片和身份資訊?」裡奧問。
「有,都在檔案裡,需要我幫你找嗎?」
「不用,謝謝,我可以自己來。」
霍尤警長客氣地告辭,裡奧坐在檔案室的桌邊,開始仔細翻閱那份老舊泛黃的檔案。他看完五名兒童慘不忍睹的被害現場,把另外三名被解救者的照片抽出來,並排放在桌面上,都是些長相端正的男孩,其中有一名是亞裔。
裡奧從包裡取出一張相片,那是在殺青現下照片的基礎上,虛擬合成出的七八歲左右的容貌,資訊服務科的同事用電腦技術幫了忙。他將合成照片與桌面上的照片詳細比對,試圖尋找兩張臉之間的相似點。
許久後,裡奧收回目光。他仍無法肯定兩張照片是否是同一個人——他們都是很清秀的亞裔男孩,但殺青那張的五官似乎更立體、更漂亮些。
「還有清楚當年內情的當事人嗎,比如,那些被解救出的孩童,現在也應該有二十多歲了吧。」裡奧走出檔案室,又去找了霍尤警長。
對方皺起眉:「有是有,但你知道,20年前民風有多保守,一個被強姦過的男孩會面臨怎樣的流言與歧視,即使他是無辜的受害者。我記得結案後沒多久,那三個受害者家庭都搬離了本城。」
裡奧沉默片刻,霍尤忽然說道:「對了,克裡斯•蘇克的兒子,小蘇克也知道內情。懂事後他對當年的罪案深感愧疚,十幾年來一直在福利院免費做義工,用以補償當初父子倆對無辜者的傷害,或許你可以問問他。」
裡奧二話不說,立刻驅車趕往霍尤所說的那家福利院,找到了才三十二歲就老態叢生的小蘇克。說起當年的事,他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深愧疚:「打那以後,我沒有一個晚上能睡個安穩覺,那些孩子痛苦的臉和哀求的眼睛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覺得就算我幹一輩子的善事,也不能彌補當初對他們和他們的家庭造成的傷害。我只能一刻不停地幹活,讓自己永遠處於無法思考的疲勞中——法律沒有懲罰我,但我要懲罰我自己。」
「那時你也只是個孩子。你最大的錯就是擁有那樣一個父親,而那並不是你能選擇的。」裡奧說著,遞給他一張照片,「你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嗎,那三個被警方解救的孩子,或者還有更多不在檔案裡的?你能否辨認這張照片上的人是不是當年的受害者之一?」
「我記得所有的孩子,十幾年來他們的臉就刻在我的腦子裡。」小蘇克沉痛地回答,接過那張照片,端詳了一下,「不,他不是當年的受害者。」
「你能確定嗎?」
「是的,我確定。」小蘇克肯定地說。
線索就此斷了,裡奧在遺憾的同時,又感到深深的慶倖——他不用承受那麼大的傷害與痛苦,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但是,又是什麼造就了他扭曲的信念、堅定不移的行動力與超凡的身手?他是否有一段比之更為黑暗的過往?
黑髮探員不願意去深想,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去想。
「還有哪些你覺得重要、但被警方漏掉的細節嗎?」臨走前,裡奧出於職業謹慎又問了一遍。
「應該沒有了,我所知道的當時都告訴員警了。」小蘇克說。
在裡奧走出十幾米外後,對方突然在背後叫起來:「等等,探員,等等!」他快步跑過來,「有個細節,我不記得有沒有跟員警說過,當時我還年幼,沒覺得怎樣,現在回想起來,有點不正常。我的父親有個神秘的筆友,他稱對方為『我的心靈導師』,那人經常跟他通信。在警方介入調查綁架案後,有天我看見父親把那一疊信紙全部丟進火裡燒掉了。其實還有一封最新寄來的信,我剛從郵箱裡取出來,正準備給他,可我覺得他也會燒掉,這太可惜了,都是些品質很好、有香味的信紙,於是我就把它藏在儲物箱裡。現在我還住著當年的老房子,那封信如果沒被蟲蛀掉的話,應該還在閣樓的儲物箱內。」
「可以麻煩你去找來給我嗎,或許是很重要的線索。」裡奧說。
小蘇克同意了。半個小時後他開車回來,將那張塵封的信交給裡奧,它甚至還沒有拆封。
裡奧戴上橡膠手套,小心翼翼地拆開它,裡面有些句段吸引了他的注意:「……你可以先練膽子,練手,但要知道,如果只把狩獵的目標鎖定在幼獸上,那可有些無趣了,要知道好的獵手一般都是連窩端……你聽過母鹿的悲鳴麼?如果你在她面前處決她的孩子,她會掉下珍珠一般漂亮的眼淚,那副場景真是淒美到令人心碎——我的心都要因為興奮過度而碎掉了,還能有什麼快感比這更強烈呢……」
他咬牙看完這些含義深刻的字眼,又重新檢查了一下信封,郵戳顯示它是從洛杉磯奧蘭治縣的某個郵局寄出的。信紙末尾的署名是「Enjoyer」,但這肯定是個化名。
「謝謝,你說不定幫了我的大忙。」面對這個終身被負罪感折磨的男人,裡奧誠懇地說。他不知道對方失去顏色的人生會不會因此而稍微明亮一點,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再次馬不停蹄地趕往洛杉磯,追逐這封信背後的身影與真相。
——他總是為了別人、為了法律與正義而追逐真相,但這一次不僅是為了殺青,也是為了他自己。
雷克斯島監獄。
「喂,李!」一個聲音粗魯地叫道。殺青從操場邊的長椅上抬起頭,看見一名陌生的獄警站在兩米外,手裡警棍指著他:「跟我過來。」
「什麼事,長官?」
「你的心理評估報告出來了,跟我去醫務室簽字確認一下。」
殺青起身,跟隨他穿過放風的操場與迂回的走廊,進入一個類似更衣室的房間。「這裡不是醫務室,長官。」他說。
「等一下,我去倒杯咖啡。」獄警說著,走出去,反手鎖上了門。
殺青雙手插在褲兜裡環視四周,七八個身影從衣櫃後面閃現出來,為首的一個黑人體型異常肥胖,下巴上的贅肉幾乎遮住了脖子,正是瘸幫老大瑪律沃。
「你以為找到個好靠山,萬事大吉了?」瑪律沃笑得陰鷙,飽含下流意味的目光舔舐著殺青,仿佛要穿透衣物,一直舔進血肉裡,「告訴我,狼棍是怎麼操你的?他的『兇器』可禍害過不少人,其中有一個直接死在床上,血把整張床單都染紅了。你的小身段能受得起嗎,美人兒?」
「這與你無關,瑪律沃,識相的就離我遠點。」殺青毫不客氣地說。
瑪律沃的笑容消失在下撇的嘴角,這一刻他看起來仿佛一頭凶獸,饑渴難耐地想要撕碎什麼:「嘴很硬,新人,這讓我更加期待接下來的事,你會怎樣哭著舔我的腳趾頭,求我給你個痛快……」
「這裡沒有監控探頭。」殺青掃了一眼天花板,打斷了瑪律沃的話。
「所以你別指望有人會看見——獄警,還是你的新主人,他們只會看到你赤裸的、血肉模糊的屍體。」
瑪律沃的手下們目露凶光地圍過來,宛如一群饑餓殘忍的野狼圍住一隻落單的綿羊。
「沒人會看見——這正是我需要的。」殺青微笑,將兩隻手從褲兜裡抽了出來。
「聽說了嗎,瑪律沃和他的那群跟班吃了大苦頭。」基尼格一邊往嘴裡塞漢堡,一邊眉飛色舞地描述他耳聞的場面,「獄警打開更衣室的門時,看見他們鼻青臉腫地暈在地板上,渾身上下被扒個精光,像香腸一樣被捆成一串。據說獄警割繩子時,瑪律沃嘴裡還叼著手下的老二呢,他們是在搞什麼淫亂派對嗎?這下死胖子什麼老臉都丟光了,整個監獄又多了一年的笑料,哈哈哈!」
狼棍狐疑地瞥了殺青一眼,後者正坐在他身邊,安安分分地吃著晚餐,活像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
「是你幹的?」他不太肯定地問。
殺青無辜地挑眉:「一挑九,你確定?而且我那時在醫務室簽字呢。」
狼棍也覺得可能性不大,聳聳肩說:「不管是誰,總之瘸幫這回臉丟大了,用來洗刷屈辱的最好東西就是鮮血,恐怕戰爭要提前了。」
「什麼戰爭?」
「紅藍之戰。也許就在週四感恩節,因為那時警力薄弱,也許更早一點……我們得做好開戰的準備。基尼格,通知我們的人備好武器。至於你,埃爾,這可是你學習怎麼成長為一名合格幫派人的好機會,至少幹掉對方兩個人,作為你的投名狀,怎麼樣?」
「沒問題。」殺青說,咽下最後一口蔬菜湯。
「現在最大的變數就是你的義大利鄰居。」狼棍說,「上一次開戰他雖然明面上不插手,暗地指使手下為瑪律沃提供便利,估計對方承諾給他不少好處,以至於我們陷入被動境地。這次我們得搶先拉攏他,就算不能成為援軍,也得讓他徹底保持中立。埃爾,我要你盯緊他,如果瘸幫那邊跟他有什麼私下接觸,你得第一時間通知我。」
殺青想了想,說:「也許我能做到更多。」
「小心點,他可比瑪律沃難對付多了。」狼棍搭上他的肩膀,大拇指趁機摩挲著他的頸窩,半是警告,半是調謔,「而且他『直』得很,可不會因為你的臉蛋就對你憐香惜玉。」
「我會讓他知道我有的不止是臉蛋。」殺青滿不在乎地回答。
狼棍低低地笑起來:「我很期待你的本事,也包括床上的……你確定晚上不跟我來一炮嗎,我技術高超,保證會讓你爽上天。」
「不了,謝謝。」他的新手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把你的炮管留著對付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