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以欲望為陷阱,以鮮血為誘餌,以外貌為偽裝,獵殺在黑暗中捕食的狼。
作為一個把連環殺人犯當作下手目標的連環殺人犯,FBI對他不知是該愛還是該恨:「至少有一點我們誰也辦不到:他幹員警該幹的活,卻沒領政府半分薪水,而且從不失手——我們能不能雇傭他?」
「得了吧,他這麼幹是出於興趣,而非正義。他與其他變態沒什麼兩樣:殺人,並樂在其中。總有一天,我會將他逮捕歸案!」
他毫不在乎人們的爭論、媒體的評價。他以牙還牙、我行我素、任意妄為。
他為自己取了個代號:
殺青。
【Part 1 夜魔 】
第1章 都是夜行人
洛意瞥了一眼車載收音機的藍光螢幕,現在是深夜12點45分。
州際公路在遠光燈的照射下,沉寂而無盡地向前延伸,兩旁是黑黝黝的荒野,偶爾飄過一兩團樹叢的影子。如果不是路面的白線從眼角向後飛掠,他幾乎有種車子正靜止不動的錯覺。
太安靜了,安靜得令人不太舒服。他伸手轉了一下收音機的按鈕——沒有任何聲響,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壞掉的。
就在他打算自力更生哼首歌的時候,擋風玻璃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猛踩下的刹車片尖銳地嘶叫起來,洛意的身體在駕駛座上用力彈跳了一下。方向盤打得太急,離心力讓他感覺像要天翻地覆,但好在車子最終還是停穩了。
那個差點釀成一場災難的傢伙在車燈中看得分明,是個人高馬大的黑兄弟,穿著帶兜帽的長袖T恤,上面印著亂七八糟的圖案,乍一看像抽象派油畫,仔細瞧才發現是一群缺胳膊少腿的骷髏。但洛意覺得跟他下身那條金屬鏈飾搭配得慘不忍睹的牛仔褲比,T恤還算是比較正常的了。
那人兩三步蹦過來,彎腰把臉貼在車窗外,曲起指節敲了敲。
洛意謹慎地把玻璃搖下一隻手掌的寬度,驚魂未定地指責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如果想自殺的話,麻煩換一輛撞,我的車大修過三次,再來一次就要直接進廢車場了!」
那人在兜帽的陰影下咧出一口明晃晃的牙:「我要不站在路中央,你的雪弗蘭准呼啦一下過去,就跟前面幾輛車一樣。」
那是因為你站在沒有燈光的夜路旁,就像一顆掉進可樂瓶的黑巧克力豆。洛意在肚子裡吐槽,但良好的修養還是令他和顏悅色地問了句:「需要幫助嗎?」
「當然,全世界還有比我更需要幫助的人嗎——我被一夥喝得爛醉的混蛋踹下車,他們酒精中毒的大腦認為這只是個玩笑,見鬼,他們把我的車開走了!明天我大概得去某個池塘或是兩棵樹中間找它!我上一輛車就是這麼報廢掉的!這群婊子養的……」
洛意皺了皺眉,希望車窗能添加個粗口遮罩功能。顯然,跟他的混蛋朋友們比,這個開始罵罵咧咧地問候別人女性親屬的傢伙也高尚不到哪裡去。
他很想踩下油門一走了之,不幸的是這個意圖尚未實施就被察覺了。
「嗨嗨,夥計,別這樣!這鬼地方一個小時才過去兩輛車,我可不想在荒郊野外走上一整晚……搭我一段路怎麼樣?只要看到加油站或是汽車旅館什麼的我就下車。」那人懇求道。
洛意透過車窗,看見他魁梧的個頭與棉質T恤下隆起的肌肉線條,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打開了車鎖。
「感謝撒旦!」那人拉開車門,一躍而上,躥到副駕駛座上,右手伸過來,「奎恩。」
洛意伸手,跟他滿手骷髏、毒蛇形狀的戒指輕碰了一下,「李。」
「中國人?韓國人?」奎恩側過頭打量他:二十三、四歲,或者上下浮動一點,五官端正挺秀,黑髮剪得很俐落,穿著中規中矩的休閒裝,看上去乾淨柔軟得像個剛出校門的高中生。
「中國人。」洛意點頭淺笑了一下,帶著一絲東方民族特有的溫和與內斂。
噢,爸爸媽媽的乖寶貝,遵紀守法好公民!奎恩嘲諷地齜了齜牙。
車子重新發動,時速漸漸提升到80英里,超過了州際公路的最高限速。
他巴不得快點飆到一處有人的地方,然後把我趕下去。奎恩玩味而得意地想,他緊張了,因為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嘿,他怕我!
心底湧起一股陰沉的興奮,奎恩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一個人開夜車,很無聊吧?」
「沒辦法,工作第一嘛。」洛意回答。
「像你這麼想的人可不多,最近這條路上的車輛是越來越少了,因為出了那碼子事——」奎恩做了個割喉的誇張動作,朝他吐出舌頭,「哢!你知道這事兒嗎?」
洛意咬了一下嘴唇,看起來有點不安,「媒體上有報導,」他像怕驚動什麼似的小聲說,「他們管他叫『夜路殺手』。」
「『夜路殺手』,這外號太矬了,我和朋友們都叫他『夜魔』。那可是個酷斃了的傢伙——偽裝成需要幫助的行人,在深夜的公路邊攔車。然後第二天,人們就會發現一個好心的倒楣蛋被倒吊在公路旁邊的樹上,手腕割出兩道口子,肚子被開了膛,內臟掛了滿身……」奎恩的聲音越發低沉,身體傾斜過來,似乎想要更好地觀察旁邊年輕男人的反應——他直視著前方的道路,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波動,但吞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這是緊張、焦慮或恐懼的表現。
奎恩滿意地笑了,繼續這個感興趣的話題:「已經有四個人被獻祭了,而員警連他的一根頭髮都沒摸到——他是個神出鬼沒的天才!」
「獻祭……什麼意思?」洛意有些勉強地問,同時眼角瞟了一下身邊的黑大個:他的T恤下都是一塊塊隆起的肌肉,胳膊幾乎有自己兩倍粗,脖子上有條紋身,一大半隱入衣領,露出的部分看上去像是某種邪惡生物。
奎恩看得出來,他的臨時旅伴並不怎麼喜歡這個話題,但還是搭了腔,或許是一貫的禮貌使然,又或許是為氛圍與心理壓力所迫。
後者使他更加興致盎然地解釋起來:「他把人的腳踝捆住,倒吊在樹枝上,然後放血、掏下水,就像處理羔羊一樣,最後在屍體正下方的地面畫倒五芒星,中間寫上受害者的名字——這是黑彌撒中一個向惡魔獻祭的儀式。」
洛意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開車上,卻又忍不住反駁:「報紙上可沒得寫這麼詳細,這聽起來像本拙劣的宗教小說裡的內容。」
奎恩笑了起來:「噢,報紙當然沒登細節,他們又不是當事人。」
洛意猛地踩下刹車,輪胎在水泥地面上發出垂死般的呻吟。奎恩沒有系安全帶,他的腦袋撞到了前方車頂,嗷地叫了一聲:「見鬼!你幹什麼?!」
「前面有輛車出了故障,」洛意轉頭說,「你沒看見那對招手的男女嗎?」
拋錨在路邊的是一輛黑色的新款沃爾沃,駕駛者是個三十多歲的金髮男人,一身看上去價值不匪的深灰色西裝,手裡拎個公事包,像商業大廈高層裡那些優雅自信、風度翩翩的白領精英。
「我叫奧爾登。」他朝下車的洛意感激地伸出手,接著介紹身邊的年輕女孩,「這是潔西嘉,我們在三個小時前認識的。她本來想搭我的車去拉馬爾鎮,結果被一同耽擱在這裡了。」
「什麼問題,」洛意比劃了一下他的車,「能修好嗎?」
奧爾登搖頭,「我懷疑油表出了問題,一路上它總顯示有足夠的油量,害我錯過了兩個加油站。」
「離下個加油站還有呃……大概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或許我可以試著把它拖過去?」
顯然奧爾登並不願把新買的車丟在路邊等天亮再來處理,他接受了這個建議,並且非常紳士地詢問女伴的意見。
潔西嘉咬著口香糖聳了聳肩:「我無所謂,反正搭誰的車都一樣。」她是個長相俏麗的女孩,披著一頭誘人的棕色卷髮,皮膚有些乾燥,眼圈下泛著粉底遮掩不住的青黑色陰影,仿佛總是處於睡眠不足的頹憊中。
洛意從後備廂裡找了條鋼絲拖車帶繩,把兩輛車扣好,重新上路。
後座上多了兩個人,原先那種孤零零的感覺淡去了,至少奎恩不再繼續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話題,洛意慢悠悠地開著車,心情也好轉了不少。
一路上三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無關緊要的東西,女孩在後座上不停揉眼睛打呵欠,歪歪扭扭地靠在旁邊的男士身上。
洛意注意到奧爾登往車門方向挪了挪。他似乎有點排斥與那女孩的身體接觸,儘管她的胸部豐滿圓潤得像一對水蜜桃。
半睡半醒的女孩似乎對他的避讓不滿意,又挨過去一點兒,幾乎趴到了他的大腿上。
洛意看到了奧爾登的表情:尷尬、無奈,以及隱隱的一絲生理性厭惡。
他忍不住想笑,卻在後視鏡裡驀然撞上了對方的視線,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漂亮得像沒有陰翳的晴空。
他看見我在看他,他知道我在懷疑什麼。洛意迅速移開目光,嘴角勾出一點淡薄的、曖昧的笑意。
四十分鐘後,他們到達了一個很小的加油站。
穿工作服的小夥子從睡夢中被叫醒,臉色不太好看地過來幫他們把油箱灌滿,一邊嘀咕著:「你們打算開通宵嗎……」
「當然不,我累得要死,倒下就能睡著。」洛意揉著酸痛的肩膀,「這兒有汽車旅館嗎?我想歇幾個小時。」
小夥子收了錢,無精打采地一指前方不遠處,「就在路對面,有家彩虹旅館。」說著甩下他們回房間去了。
洛意轉身問:「你們呢?」
「我不走夜路。」奎恩搶先說。
奧爾登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自己加滿油的車,潔西嘉已經挪到沃爾沃的後車座上,順理成章地呼呼大睡起來。他輕歎口氣,「算了,我也去,天亮再出發。總要把這姑娘安頓一下。」
於是彩虹旅館的大廳櫃檯前多了四個夜半來客,老闆娘穿著睡衣出來辦理登記手續,嘴裡咕噥:「一夥兒的?兩個房間夠了吧,都是雙床位的。」
「不,要四間。」洛意說,「我們呃……不太熟,是剛遇上的。」
「就剩兩間了,其他的還沒翻修完!」老闆娘停下筆,睡意未消地瞪他。「這個女孩,」她用筆尖點了一下晃晃悠悠的潔西嘉,狐疑地問:「該不會是被你們誘拐的吧?」
「哦不,當然不是!她只是犯困。」奧爾登忙不迭地扒開潔西嘉掛在他身上的手臂,試圖把她搖醒。
「我覺得她像嗑了藥。」老闆娘冷淡地說。
潔西嘉甩了幾下捲曲的長髮,似乎有點清醒過來,煩躁地尖聲道:「我沒嗑藥!我只是喝了點酒……一點點而已!哪條法律規定21歲以上的成年人不許喝酒?」她用塗了漆黑指甲油的纖細手掌在櫃檯上拍了一下,忽然咯咯地笑起來:「你這有酒賣嗎——」她向前探出身子,刻意眨了眨顏色濃重的睫毛,「那種加了料的?」
奧爾登按著眉心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伸手把腳步虛浮的姑娘拽回來,「兩間就兩間吧,她一間,我們三個擠一擠。」
潔西嘉挽住他的胳膊,唱歌似的叫起來:「我們一間,他們一間,喔喔,我們做愛,他們攪基……」
洛意剛從旁邊的自動販售機裡買了罐果汁,噗的一口噴在地板上,用力咳起來。
奧爾登異常尷尬地一把抓起櫃檯上的鑰匙,拉扯著邊笑邊唱的女孩直奔房間,「好了安靜點潔西嘉,乖女孩,噓,安靜……閉嘴吧……我說閉嘴!」
奎恩望著他們的背影,做出個非常遺憾的表情:「我想跟她一間,她一定辣得要命,能把你的靈魂都吸出來……」
洛意裝作沒聽見,拿了鑰匙去開房門。
房間很小,勉強塞進兩張單人床、衣櫃、小圓桌與一對沙發椅,牆上貼著色澤暗淡的壁紙,但好在被褥還算整潔乾淨。
奎恩跟在後面進了門,龐大的身軀令原本就窄小的空間越發緊迫,有種透不過氣的壓抑感。
洛意坐在靠外的那張床上,生理上已經疲倦得不行,恨不得把每根筋骨都拆開攤平在床單上,不省人事地睡上幾個小時。但房間裡的另一個存在卻叫他的神經怎麼也放鬆不下來。
奎恩似乎熱衷於給別人帶來不舒服感,對方越顯得焦慮,他的心情就越愉快。他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邊哼著詭異刺耳的曲調,一邊把自己脫得只剩條內褲,露出一身黝黑隆起的強健肌肉。
天,這傢伙從頭到腳都是紋身,簡直就像被塗鴉俱樂部糟蹋過的鐵塔。洛意鬱悶地想,或許我該回車裡去睡……
就在他準備起身的時候,門被輕敲了幾聲。他走過去擰開把手,看見奧爾登站在門外,朝他從容地笑了笑,「可以進來嗎。」
奎恩一臉的不可思議:「你把那妞丟在房間裡?你個傻逼、怪胎……靠,你是玻璃嗎?」他砰的一聲砸進床褥裡,氣呼呼地扯過被單,「媽的我真想宰了你!」
「別理他,他只是嫉妒。」洛意歪了下腦袋示意門口的男人進來,「床不太大,湊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