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吊狼
似睡非睡間,洛意覺得小腿有點癢,似乎有人用腳在上面磨蹭。
這種汽車旅館的單人床擠兩個人相當勉強,他閉著眼往床沿挪了挪,給對方騰出更大的空間。
幾分鐘後,私處被握住的刺激讓他徹底驚醒過來。
「噓……」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隻手從他雙腿間抽出來,滑過腰身,手指從敞開的衣扣間鑽進去,擰住了胸口的突起,仿佛那是個阻止對方掙扎的開關。男人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語:「別把另一個傢伙吵醒。」
「奧爾登……」洛意掰掉堵在口鼻上的手掌,壓低了嗓音,「你想幹嘛……把手拿出去!」
奧爾登無聲地笑起來,洛意能感覺到他的咽喉貼在自己後頸上的輕微震動。
「你覺得呢?」他開始慢慢轉動指尖,玩弄那粒小小的乳頭。聽見急促的抽氣聲,他滿意地含住對方的耳垂吮吸,「我們是同類,我以為你知道。」
洛意呼吸困難地說:「我猜到了,可沒想過跟你幹這事……或許你可以隨便找什麼人上床,但別把我算在內。」
「你害羞起來真可愛,我的中國寶貝兒,我喜歡你們這種保守的傳統……把這當作是一次戀愛的開始怎麼樣?」不知是不是因為聲線壓得極低的緣故,奧爾登的語調比起之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再顯得斯文有禮,仿佛黑暗中的某種特質給了他一股剝離了規矩與束縛的野性。
濕暖的舌尖在頸窩裡遊走的觸感令洛意戰慄起來,他艱難地把對方推開一點距離:「就算是戀愛,我也不希望它從廉價旅館的單人床上開始,更何況房間裡還有個旁觀者。」
「那傢伙睡死了,呼嚕打得比雷還響。只要不弄出太大動靜,估計他是不會醒的,除非你喜歡在高潮時大喊大叫,」奧爾登動作輕巧地解開他的褲子,「不過我想你不是這種風格的,嗯?」
洛意抓住了他的手:「你確定他睡著了嗎,打呼嚕不是偽裝?」
奧爾登愣了一下,笑起來,「偽裝?這想法可真古怪。」
洛意睜大眼睛,朝鄰床的方向望了一眼,昏暗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將嘴唇湊近奧爾登耳邊,聲音微弱而嚴肅地說:「我懷疑他是個危險份子,比如說……那個『夜路殺手』。」
奧爾登緊貼著他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失聲道:「什麼?」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莫名其妙,但是……他獨自遊蕩在夜路上,說是被喝醉的朋友踹下車,可身上一點酒味也沒有;他一直跟我說兇殺案的細節,而那些從未出現在媒體上;他非常關注別人對這事的反應,得意於他們的不安與恐懼,就好像在炫耀戰績似的……你覺得,這意味著什麼?」
奧爾登把手從洛意的褲子裡縮回來,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鄰近床位,那裡勾勒出一團晦暗起伏的輪廓,混合著粗重的鼻息聲,在寂靜的房間中仿佛被無限放大——如果洛意的猜測是對的,那他們這是在幹嘛,與狼共舞?跟殺人魔同室?噢,見鬼!
「這些都不能成為證據,或許他只是個『殺手狂熱粉絲』,或是喜歡臆想的神經病……」奧爾登不太確定這句話是在安慰洛意還是自己。
「那我們就來找證據。」洛意拉好褲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從小圓桌上摸了只打火機。他不敢開燈,就在那一點微弱火焰的照明下,翻查起奎恩搭在沙發椅上的外衣褲。
在掏褲袋時,他的手指觸碰到一個硬邦邦的、表面平坦的東西,把它抽了出來。
「是個記事本。」他輕聲說,把打火機塞到奧爾登手裡,開始一頁頁翻看。
記事本是硬皮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裡面用鋼筆和碳素鉛筆塗滿了潦草的字跡,以及亂七八糟的線條,還有不少塗改過的痕跡。它的主人一定非常看重它,經常翻翻寫寫,以至於紙頁的邊緣都有點卷角。
「……她一邊跌跌撞撞地跑,一邊哭著喊救命,不斷回頭看。她害怕極了,像只被狼追趕的小羊羔,等著被綁上雙腳拖回去。她尖叫的聲音讓人熱血沸騰……」奧爾登把頭湊過來,皺著眉念道,「如果是小說的話,文筆真差。這是什麼?」他指著文字下面一塊歪歪斜斜的幾何圖案。
洛意仔細辨認了一下,「是個倒置的五芒星?」他的指尖沿著紙頁中間一顆顆水珠形狀的墨點往上移動,直到紙頁的最上端——因為先關注到文字,上角黑糊糊的塗鴉被他們忽視了——幾根轉折生硬的線條,大概是表示樹枝,吊著一團長長的陰影……是屍體!那些墨點代表從它身上滴下來的鮮血!
洛意手一抖,幾乎把這個血腥邪惡的展板甩出去!
奧爾登丟下打火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懷裡緊緊抱住。「冷靜點……別出聲,我們悄悄出去。」
洛意深深吸了口氣,「要報警嗎?」
「為了一本破記事本?我們會被員警嘲笑的,這可不是什麼有力證據,雖然確實邪門。聽我說,先離開這裡,你拿好東西把車開到旅館門口,我去叫醒潔西嘉,我們現在就走。」
「……好吧,」洛意說,「我聽你的。」
奧爾登離開前把車鑰匙塞進他手裡,在黑暗中吻了吻他的嘴唇:「動作快一點,寶貝兒。」
倒騰了兩次,洛意把沃爾沃和雪弗蘭從旅館後面的小停車場弄到路邊,看見奧爾登獨自一人從門口快步出來。
「潔西嘉呢?」
「一直敲門都沒有動靜,後來我繞到窗戶外面看,窗簾開著,她根本就不在房間。我想她大概……去找地方喝幾杯了。」奧爾登聳聳肩,一絲被掩飾的表情從他臉上閃過,洛意眼尖地解讀出其中隱藏的細微情緒:一種無法認同的厭惡感。
「你沒有義務對一個癮君子負責。」洛意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既然這樣就別管她了,我們走。」
「像私奔那樣?」奧爾登抓住他的手指,眼神熱烈得猶如暗夜中乍然亮起的煙火。
洛意盯著他的眼睛,然後慢慢笑起來:「是的,私奔。」
兩輛黑色的車子在空無一人的夜路上競速似的飛馳,至少飆到了100哩,如同追逐著某種被點燃的激情,兩旁荒原上的樹林、河流、果園,以及一兩個擦肩而過的小鎮,都被他們毫不留戀地拋到了身後。
沃爾沃忽然減速,它的主人從駕駛座搖下的車窗裡朝洛意眨了眨眼睛,在呼掠的夜風中大聲說:「夠遠了吧?」
洛意想了想,「呃,應該夠了。」他們剛才已分秒不停地開了一個多小時,離那個惡魔沉睡的旅館至少百哩以外。
奧爾登緊緊盯著他的眼中幾乎要燃起火花,某種被欲望催促的急迫在他面上湧動如潮。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偏離了州際公路,從路基邊平緩的草坡斜插下去,在及膝高的茅草荒原中軋出一條新道。
洛意愣了一下,調轉車頭,跟著開闢者進入了避離文明的荒野。兩條草莖倒伏的白道貼近而平行,一直延伸到荒野深處,才伴隨刹車聲結束。
奧爾登下了車,走過來拉開雪弗蘭的車門,將頭插進駕駛座裡給了他的新歡一個血脈賁張的長吻。在雙方不得不換氣的間隙,他在洛意耳邊喘息著徵詢:「在這裡?」
洛意面色潮紅地猶豫:「這麼偏僻……」
「所以沒人打擾,你可以盡情地叫。」奧爾登左手托著他的後腦勺,右手攬腰將他從駕駛座裡帶出。兩人一邊拉拉扯扯,一邊糾纏擁吻著,沿著車身邊上滾了一圈,挪到車頭引擎蓋上。
將洛意壓在冷硬的金屬板上,奧爾登迫不及待地撕扯他的襯衫扣子,拉開長褲上該死的皮帶。夏夜的微風在荒原上仍帶著潮濕的涼意,身下青年的嫣紅乳頭在雙重刺激下挺立起來,奧爾登埋首在他胸口,用唇舌繼續逗弄著它們,一隻手捉住對方半遮半掩在衣料中的性器,與自己的握在一起摩擦,耳中聽到對方抑制不住的破碎呻吟,就像深夜的幽藍湖面上支離散落的月影,蕩漾成一幅冷豔而魅惑的油畫。
那一瞬間,他幾乎有種想要放棄的衝動。
但很快的,從心底深處翻湧而上的濃烈欲望完全吞沒了那一絲孱弱的動搖,他的另一隻手悄悄地移動,如草叢中一條隱匿的毒蛇,無聲吐出的紅信是針尖上的一點幽光,朝對方羔羊一般毫無防備的脖頸上咬去!
在針尖砭膚的前一刻,一隻白皙而極其有力的手驟然攥住他的手腕,像卡住毒蛇七寸猛地一擰,在電光石火之間,反手刺進了始作俑者的身體!
震驚的神色凝固在奧爾登臉上,他瞪大雙眼,嘴唇徒然張合著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感覺一股難以形容的酸麻感,從針尖下的皮膚向四肢百骸擴散開來,飛快延伸向心臟。相反,另一股寒徹骨髓的恐懼感則從心臟沖出,與之互相撞擊後,炸成了鋪天蓋地的劇烈疼痛!
他瞠視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幾縷烏髮粘膩在濡濕的額際,粉潤的嘴唇十分誘人地微微腫脹著,紅暈未褪的臉頰上還殘留著激情的餘韻,而那雙眼睛——他從未見過如此漆黑冷漠的眼睛,仿佛星光湮滅的宇宙,寂然地照不進絲毫光線。那片冰冷的黑暗沉沉壓下來,龐大而令人窒息,他下意識地想伸手護住頭臉,卻駭然發現,大腦早已喪失了對軀體的指揮權。
——他很清楚,這是石房蛤毒素的功效,從以毒膝溝藻為食的阿拉斯加石房蛤體內提取出的這種毒素,是他從未失手的倚仗,如今卻反過來吞噬了自身。
更令他恐懼的是,為了享受獵物垂死時的痛苦掙扎,他特地稀釋了這種毒素,讓它只起到麻痹肌肉的效果,而避免阻斷神經傳導——也就是說,與曾經落入他手中的獵物一樣,他也將清晰地享受到那一段逐漸死亡的旅程:痛楚、驚恐、絕望、崩潰……
他僵硬的身軀如枯木砸在荒草上。那個有著死神般漆黑眼睛的青年,悠閒地蹲在他身畔,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根爬滿青苔的枯木,語調中透著愉快的嘲諷:「放心,這麼偏僻的地方,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可以度過最後的溫馨時光,不是嗎,我的連環殺人犯先生。或許,我該叫你警方檔案中的代號——夜路殺手?」
奧爾登即將停擺的大腦中劃過一個突如其來的猜測,隨即化成瘋狂而尖銳的斷定——他終於知道今夜致命豔遇的對象是誰!曾好幾次在報紙上看到過對方的報導,他只是幸災樂禍地嘲笑那些栽在對方手中的同類——人們總是認為,自己擁有的幸運要比別人多。如今,同樣的命運降臨在他身上,他終於嘗到了狂妄輕敵的苦果。
「殺青」!
這個把連環殺人犯當做下手目標的連環殺人犯,目前為止被警方曝光的血案已有七件,而他,「俄勒岡夜魔」,勢必成為對方的第八件戰利品。
每個連環殺手都有自己的作案方式,那是他們身份的標記。殺青的標記,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他們殺人的方式來炮製他們自身……
「在我們國家的風俗裡,八是個吉利的數字。」洛意微笑地對奧爾登說,「為此我獎勵你可以挑選一棵漂亮的樹作為墳墓——你覺得左邊那棵山毛櫸怎麼樣?」
奧爾登已無法扭動僵直的脖頸,呆滯的目光絕望地投向濃墨一般的蒼穹,那上面夜雲密佈,一顆星子也沒有。
不遠處稀疏的喬木林中傳出一陣老鴰的淒厲尖嘯,酷似那些曾經被他開膛破腹的獵物瀕死前的哀鳴。
兩個小時後,一輛黑色雪弗蘭軋著荒野深處的長草,斜斜地沖上州際公路的路基。在天亮之前,它或許會被丟棄在某一片幽深的湖底,但現在,它還未完成使命。
黑暗的夜空逐漸從天際開始褪色成朦朧的靛藍,由深至淺,在膠著的變幻中孕育著一個新的清晨。雪弗蘭的車載收音機莫名地又恢復了正常,就跟它壞掉時一樣突然,在舒緩懷舊的音律中,約翰列儂在低沉沙啞地吟唱。
一小張信手塗鴉的素描紙被風刮出車窗,折翼蝴蝶似的在半空中翻飛。碳素鉛筆的寥寥線條,在上面勾勒出一窪血泊,以及血泊上方一匹拖散著腸肚、倒吊在樹枝上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