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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微塵裡》第11章
3——4

  漸漸地,曾鯉看到雨水把他腳下的那團路面也打濕了。他又點了煙。有些時候他在說,有些時候他在默默地聽。偶爾他會說得很久,指間的煙便這麼自由地燃下去,那一點火星明明暗暗,閃著點點光亮,在燒成一截灰燼後,他會垂下頭用手指彈一彈。

  終於,他掛了電話,但是手上的那支煙還沒有燃盡。於是,他留在原地,安靜地將它抽完。結果沒走幾步,手機又響了。這一次,對話很簡潔,幾句就結束。

  他開門重新回到車上,對曾鯉說了一句:“久等了。”他一開口,喉嚨裡空氣驟然冷熱交替,連著咳嗽了幾聲。而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已經在外面被凍得通紅。

  曾鯉忍不住多嘴道:“要是感冒了最好別抽煙,你還是醫生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將這句話脫口而出,有點埋怨,有點關心,有點不可理解,這點關懷也許是為了他深夜的搭救,也許是熱心腸的隨口勸導。但是她一出口就有點後悔了。

  艾景初沒有答話,徑自活動了下凍僵的手指,放下手剎,車走了幾米之後,他突然冒出一句:“醫生也會說,無論什麼時候女的都最好別抽煙。”

  曾鯉猛地側過臉看他,驚訝了好幾秒,而後才慢慢地調回頭,臉頰漲得緋紅。

  他在說她。

  她第一次學抽煙是什麼時候?好像是在大一那年的元旦。她們宿捨三個人還有好幾個同學一起去廣場倒數新年鍾聲,回學校的路上已經凌晨一兩點了,打不到車,大家便約好了一路走回去。半道上,一邊走一邊閒得慌,伍穎便教她抽煙。

  其實那個時候,伍穎也是半吊子。伍穎對她說:“你吸一口,然後把煙吐出來就行了。”

  “從哪裡吐出來,鼻子還是嘴?”她好奇地問。

  “嘴啊,用鼻子多難受。”

  “哦。”她學著照做了一遍,卻嗆出眼淚了。

  馬依依說:“你倆的叛逆期來得晚了點吧。”

  沒想到,後來帶她入行的那個人戒了。而過了一些日子,她卻有了這個癖好。只是她抽得很少也很隱蔽,幾乎沒被任何人發現過。

  有一回伍穎過生日,喊了一大堆同學同事去吃飯唱歌。那一天,她心情特別差,悄悄走到隔壁一間空的包廂,點了支煙。哪知,伍穎中途來找她。曾鯉一聽她聲音嚇得急忙將煙頭給扔了。伍穎進門後還好奇地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也不開燈。”曾鯉驚魂未定地答:“我就坐坐。”

  這是她離暴露最近的一次。

  而這個小秘密竟然被艾景初看出來了。

  她真的抽得很少很少,而且只要是抽完都會漱口,為了正畸,她還專門去潔過牙,所以牙齒上應該沒有煙漬。每回去看牙之前,更是對口腔衛生慎之又慎。如果真要說破綻,就是僅僅有一回,就是他來圖書館還書的那天。

  曾鯉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要如何解釋,因為畢竟印象太壞了。但是後來她又想,自己為什麼要解釋給他聽?於是,抱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索性什麼也不說了。

  CD裡一首接一首地放著歌,後來有一首是郝蕾演繹的《再回首》。這個版本,曾鯉好像也在Craol’s播過,但印象不太深。

  “再回首雲遮斷歸途

  再回首荊棘密布

  今夜不會再有難捨的舊夢

  ……

  再回首恍然如夢

  再回首我心依舊

  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我……”

  如此熟悉的歌在這樣的夜路上,聽起來居然別有一番感慨,曾鯉的心中有些情緒累積起來,必須找個人說說話,於是她一改往日的拘謹,打破沉默道:“艾老師,你好像沒結婚吧?”

  “嗯。”

  “你是陪女朋友來東山度假嗎?還是說跟我一樣也是單位活動?”

  “不是。”

  “……”

  他用了三個字便解決了她三個問題。於是,她轉過頭去,沒有再問,也沒有繼續自討沒趣地找他說話。

  女歌手用她獨特暗啞的嗓音還在吟唱著那支歌,玻璃前的雨刮器也在眼前有節奏地一搖一晃,而車裡的空氣卻因為他身上的煙草味,和剛才略有不同。

  過了會兒,他卻開口說:“我是陪家裡人來的,住幾天。”

  窗外漆黑一片,除了車燈襯托下的草木,則什麼也看不到。起霧又下雨的夜裡,太讓人膽顫了。偶爾車子開進彎道裡,就會突然遇到前方有一團雨霧交織的白煙攔著路,讓曾鯉嚇了好幾跳,那場景像極了看聊齋裡描述的那種狐仙鬼怪,出沒的荒野之地。

  而艾景初雙眸平靜無波地看著前方,依舊將車開得很穩。

  又拐了個彎,到了一個分岔路口,曾鯉瞅到右上方有一個提示牌——此處海拔:1800米。

  慢慢地,雨似乎是下得緩了,打在擋風玻璃上的速度降了下來,卻變成了大顆大顆的。過了會兒,曾鯉看到旁邊的景色才恍然想起來,這不是雨,是雪渣子。

  “真的下雪了,我還沒見過下大雪呢。”曾鯉將臉貼在側窗上,好奇地打量著車外。她鼻子挨過去一呼氣,玻璃就蒙上一層薄霧。她用手抹得透亮後,又朝外面看。

  艾景初瞄了她一眼,沒說話。

  曾鯉一個人自言自語似的又說:“山上的雪是不是更大啊。”

  此刻,曾鯉的手機響了,是馬依依打來的。艾景初隨之將音響關掉。

  “小魚,你回去了嗎?”馬依依問。曾鯉手機聽筒的聲音本來不算大,但是在這個安靜狹小的空間裡卻顯得異常清晰。

  “早到了呀。”曾鯉說,“在酒店房間呢。”

  “開車送你回去的同事是男的還是女的?”馬依依壞笑著問。

  曾鯉本來想說“是女的”。要不是為了她,自己能那麼狼狽麼,結果她還好意思來尋找八卦,要趕緊掐滅馬依依無聊的想象。

  可是,曾鯉尷尬地瞅了瞅艾景初。她打賭他肯定能把她倆說的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於是她無耐地交代:“男的。”

  “帥嗎?”馬依依窮追不捨。

  “哦。”曾鯉胡亂也故作淡定了應了一聲,心裡卻要崩潰了,想就地掐死她。

  “你哦一聲,到底是帥還是不帥?”馬依依將她逼到絕境。

  “你姥姥沒事吧?”曾鯉欲哭無淚地轉移話題。

  “本來可嚇人了,她一個人上廁所結果坐到地上就起不來了,叫她她也不應,就瞪眼睛。嚇死我爸媽了。結果送到伍穎他們醫院,一看到醫生就緩過勁來。醫生問她,她說她哪兒都不疼。”

  “那你明天還來嗎?他們下午安排你和我住,你不來就我一個人了。”

  “你介紹帥哥我就去。”馬依依心情和她姥姥的病情一樣,明顯好轉。她聽曾鯉支支吾吾,便繼續說:“之前咱們說好的,你可別吃獨食。”

  “呸!”曾鯉忍無可忍地掐斷電話。

  曾鯉心虛得要命,幾乎不敢想象艾景初的表情。

  她和馬依依還有伍穎經常湊一起對男人們的外貌品頭論足,指指點點。可那都是女孩的私房話,誰想到當事人就會坐在旁邊。

  正在曾鯉思緒萬千之時,艾景初咳嗽了起來,開始還是小咳兩聲,到後來連續地咳了好久,連車也只被迫停下來。

  曾鯉說:“你剛才是去買感冒藥了嗎?有的話,趕緊吃一次啊。”

  艾景初緩過氣來,擺擺手,“回去吃,不然要瞌睡。”

  “哦。”曾鯉不知道怎麼回話了,畢竟他才是醫生。她突然又想起來,“那你喝口水,潤潤嗓子。”說完,她將手上一直摟著的那礦泉水擰開蓋子遞給他,並且補充道:“應該不涼的。”

  艾景初接過去,喝了兩口。

  果然一點也不涼。

  那水一路上都被她捂在懷裡,已經許久了,沾了她的體溫,暖和和的。

  他,又喝了一口。

  沒過多久,第二個提示牌已經變成——此處海拔:2000米。

  隨著山勢越來越高,雪花落到地面已經不會再化了。那些星星點點的白色,在樹木草葉上堆積起來,勢力越來越寬,最後蔓延到了馬路上。

  曾鯉雖然沒有在雪地裡坐車的經驗,但是從電視上、新聞上、以及剛才跑黑車的司機的嘴裡了解到一些。隨著雪越來越厚,她的心情從好奇漸漸變成了緊張,也忘記繼續數海拔了。

  最後,艾景初將車緩緩地靠邊停了下來,看著眼前的雪路說:“不能再往上開了,不安全。”

  曾鯉愣住了,沒了主意:“那我們怎麼辦?”

  他抬手瞧了瞧腕表,淺淺地歎了口氣,“走路吧,離酒店不遠了。”說完便下車,走到車後面,從工具箱裡撈出一把手電,試了試光。

  曾鯉隨後下車,待她雙腳一落地才知道外面有多冷。

  艾景初鎖了車,拿手電照著路走在前面。車裡沒有傘,曾鯉就將羽絨服上的帽子蓋在頭上。她頭發又多又長,還扎成高高的馬尾,帽子戴不穩,於是她只得把頭發先放下來,攏在兩邊。等她做好這些,發現艾景初已經走了好幾米遠。她嚇壞了,急忙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艾老師!”她氣喘吁吁地叫他。

  他回頭。

  “我想走你前面。”

  他停下來,讓她先走。

  小時候,曾鯉夜裡回家,有一截必經的黑路,路上沒有燈也沒有人家,伸手不見五指,大人們都只能用手電。哪怕是一大群人一起走,曾鯉都必須要走在大家的中間。她膽子小,異常怕黑,每逢這種時候就幻想有什麼東西會從後面悄無聲息地把自己抓走,越想越覺得後背毛骨悚然,不得不驚恐地跑到隊伍前面去。可是前面也害怕呀,因為說不定從黑暗中迎面來個怪物,要是大家轉身一起都往回跑,那她又從第一個變成最後一個了……

  後來伍穎嚇她:“其實中間那個人最慘。要是來了個會吃人的東西,前面的走太快了,准備工作還沒做好,後面又沒跟上來,而中間的人比較密集一撲一個准,一撲一個准。”

  可是如今,只有她和艾景初兩個人,她還是寧願選前面,將後背的安全交給他。

  走的是大道,雖然有雪,但是還不算太難。她在前,他打著手電走在後頭。那手電的光亮整好照在曾鯉的身後,在前行的雪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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