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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停靠幸福(1314號列車之1)》第3章
第二章

  「交往」第四個月,某個熱得要死的天氣,紐約下了場大雨,為烤爐般的酷暑添加了些許涼意。

  顏齡岫從公事中回神,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偌大的辦公室裡只剩他一個人。美式作風和臺灣民情不同,大部分的外國同事一到了五點就會收拾東西下班,不像臺灣、日本人,非得自動加班到七、八點,甚至八、九點才走。

  原來已經這麼晚,怪不得都走光了。顏齡岫揉了揉有些痠疼的脖子,然後關掉電腦,收拾一下桌面打算下班。

  此時他忽然想起,梁宸暖在前天好像有告訴他什麼……唔,應該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吧?

  他在公事包裡找不到手機,到底放哪裡去了?他只有帶公事專用的手機,另一支私人手機打的人幾乎都是梁宸暖,今天好像剛好沒帶到。

  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梁宸暖只是他的偽女友,這四個月還真的成功替他擋去了一堆大小桃花。沒辦法,她不去唸戲劇系太可惜了,真是演什麼像什麼。

  一開始,她當然有點生澀,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主動牽她的手時,她表情僵硬如化石也就算了,手臂還起了雞皮疙瘩,讓他都不禁懷疑被他牽手是件很可怕的事嗎?

  原以為這個偽女友應該會很快走入歷史,沒想到她還能撐到今日,而且演技越來越揮灑得開,當她第一次自他身後摀住他的眼,要他猜她是誰時,他口中的咖啡差點沒噴了出來。

  精進啊,大精進!距離上次他牽到一隻滿是雞皮疙瘩的手,好像才事隔一星期吧?她就如此進步神速,他怎能不努力配合?要是演技差太多,很容易被看出破綻的。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三個月……兩人對戲多了,自然培養出好默契,有時甚至不必說什麼,只消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之前他還聽到同事們取笑說:「熱戀期一般只有三個月,之後就進入冷靜期,你們怎麼越久越像熱戀?嘖嘖嘖,夏天夠熱,不用再加溫了。」

  他們不曾戀愛,哪來的熱戀,說穿了只是默契好,他們是一對默契很好的偽情人。

  顏齡岫住的地方到公司只有公車一站的距離,有時他若不累,還常步行回去。

  下了車後,他本來想隨便買個晚餐吃,但想起梁宸暖上個星期塞給他的水餃還有一些,便繼續往家門走。

  這也算是和她交往的另類好處,她的廚藝不差,一般懷念家鄉味時,留學生會到像中國城這樣的地方解嘴饞,再不然,那裡也可以買得到料理的食材。

  上一次他們幾個同組的同學就殺到中國城去買了一堆包水飯的材料,麵粉、豬和牛肉、高麗菜、薑絲、蔥、韭菜……然後一群老外圍著一個東方女生學包水餃,大夥兒玩得開心也吃得開心。

  幾百顆水餃,四女三男一下掃個精光,送給他的五十顆,還是梁宸暖事先預留下來的。

  公司為他安排的宿舍,是一間管理不錯的公寓,附近有公園、學校和一些美術館,算是文教區。沿著公園往住所方向走,越過馬路時,顏齡岫眼尖的發現梁宸暖就坐在他公寓樓下的一排木製椅上。

  她臉朝下呆望著地上,他都來到她身邊了,她還是沒什麼反應。

  「小暖?」

  好一會兒,她才慢半拍地抬起頭,確認來者後一笑。「顏齡岫,你回來了?」

  「妳怎麼會來這裡?」

  「你的手機都沒人接。」她說話時還有些喘,鼻子乾乾的,連呼出來的氣都好熱。「我只好過來等等看。」

  還是他熟悉的笑臉,可好像哪裡怪怪的……「我的手機可能忘在家中了。」

  「我也這麼想。」

  梁宸暖和顏齡岫是偽情侶,就外人看來他們十分甜蜜,常約著一起吃飯、一起參加活動,互動間也看得出親密,可只有當事人知道,他們維持聯繫的方式只有一組手機號碼。

  她不知道他住所或是他公司的電話,他的住所也是某次約會經過時,他突然說他住在這棟大樓,她才知道的。

  而他,也從不過問她的宿舍電話,不知道她住哪裡,對她的一切好像都不是很在意,這種情況下,她也沒必要主動告知了。

  這也就是說,如果哪天顏齡岫停掉了手機,拿到學位回臺後,彼此間的聯繫就斷了吧?

  他們真的是在演戲,就像電視劇、電影裡頭的演員,在鏡頭前他們是蜜裡調油的情侶,但下了戲各自回家,兩人根本是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逮到了她閃神的表情,顏齡岫問:「妳不舒服嗎?」

  「還好。」她又笑了,拿起座位旁的紙袋。「今天我生日,沒什麼人陪我,偽男友做到底,陪我切個蛋糕吧。」

  對了,幾天前她提過這件事,他一忙又忘了。心裡頓時浮起愧疚感,即使只是朋友,他都不該這樣漠視。「到我家切蛋糕吧。」

  「好。」

  他提起蛋糕,發現旁邊還有一小把花束。「朋友送的?」

  梁宸暖還是笑。「我送給自己的,希望有朝一日有人會在生日時送花給我。」她只在國中時談過一回純純的戀情,可惜的是,男友在她生日前就分手了。

  「這麼小一把?」

  「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進了公寓電梯,照明夠亮,顏齡岫才發覺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喂,妳真的很不舒服吧?」

  「還好,我吃藥了。」

  「我現在送妳去看醫生。」

  「不要。真的不用了,我想要吃蛋糕。」

  他無奈,只得順了她的意,用磁卡刷開兩道門,領著她進去他家。

  梁宸暖謹慎的探了探四周,「不好意思,打擾了。」

  顏齡岫失笑,「這房子就只有我住,妳在跟誰說話?」

  「誰知道你會不會藏了哪個『阿嬌』在裡頭?薇安說,你從不帶我過來這裡,八成有鬼。」她轉述得不夠詳實,其實薇安說的是——那個人從不帶妳去他住的地方,八成裡頭藏了什麼不能說的祕密,也許是個美男,或養了好幾個情婦。

  正在倒水給她的顏齡岫一怔。他的確不是好客的人,可是到過他住所的同事,也是兩隻手指數不完,而他和她的關係算特殊,為什麼他卻總是下意識的拒絕讓她來?

  不,不只是這件事,手機也是這樣。當那支手機成為梁宸暖專用時,他就會開始不時時帶在身上,有一堆的理由:忘了帶、帶了在充電、忘了開機、忘了把無聲調成鈴聲……他總有千百種理由接不到電話,即使他知道,他不接,她還是會打。

  他下意識拒絕她和他過度靠近,他在拉開彼此距離,維持著安全的等距……

  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怕她喜歡上他?但如果只是這樣,他有太多更直接的方法可以讓她馬上離開他。他大可告訴她,她這偽女友的功效實在太好,半年不到,他身邊的桃花全都掉光,感謝她這段時間的幫忙,現階段任務完成,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這理由夠直接,而且合情合理、也是時候了,這樣的話他為什麼不說?

  顏齡岫發現自己恍神,倒水溢得茶几上都是,他忙回神,拿起抹布擦乾桌子,再將杯子裡的水倒掉一些,轉身遞給梁宸暖。

  「公寓是公司租的,同一層還住了幾個管理階層的同事,我們既然是『男女朋友』,有些事避嫌一些比較好。」

  她點了點頭,伸出手要接過水杯,手一滑,杯子直接砸到地上。她嚇了一跳,忙起身要收拾,可才站起來,身子又軟綿綿的跌坐回沙發。

  「小暖!」

  「沒事……我很好。」

  顏齡岫走向她,手按在她額頭上,眉頭皺了起來。「你在發燒!」而且還滿燙的。

  「還好,沒那麼嚴重啦。」

  他才不理她的打哈哈。「走。現在去看醫生。」在美國若沒保險,看醫生貴得嚇死人,幸好他有一個好友在這裡執業當醫生,可以賣他一個人情。

  「不要!」

  「梁宸暖。」

  「我要過生日、要切蛋糕、要聽你對我唱生日快樂歌!」

  「你腦袋燒壞了嗎?這些沒那麼重要,你現在生病了。」

  「不過是小小的感冒,又沒什麼立即性的危險,可是生日一年就一次,而且、而且難得……有你陪。」因為交換學生的課程結束了,再兩個星期她就要回台灣。

  其實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的生日是西洋情人節,早過了。而下一次生日,她已不在這裡,才會騙顏齡岫。

  反正他對她從來不在乎,大概也沒注意過哪天是她生日。

  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她可以和他一起切生日蛋糕,聽見他為她唱生日快樂歌、說生日快樂了。

  顏齡岫傻眼。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對慶生執著到這種地步。

  「況且,我不希望哪天回憶起這年的生日,什麼溫馨感都沒有,就只有滿鼻子的消毒藥水味和醫生的臭臉。」

  「你真是……」見梁宸暖擺明抗拒就醫,一點都沒有軟化的跡象,顏齡岫想了想覺得算了,再爭下去,他也不見得能順利帶她就醫,只是讓氣氛更加烏煙瘴氣而已。「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只想讓自己開心。」

  不再堅持,顏齡岫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打開蛋糕盒,插上蠟燭。「二十一歲。我想你對這年的生日會特別印象深刻吧。」他點燃了蠟燭,然後關掉電源。

  「讓你即使抱病都非聽不可的生日快樂歌,我要開始唱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丫祝你生日快樂……」他換了英文版的又唱一次,說話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唱起歌也十分好聽。「小暖,祝你生日快樂,許願吧。」

  梁宸暖閉上眼許了願,吹熄了蠟燭。

  看他起身想去開電源,她驀地開口,「等一下,先別開燈。」

  「嗯?」

  「聽說,生日吹熄蠟燭後,到打開燈源前的漆黑空檔,如果壽星能摸黑走到要開電源的那個人身邊,並得到一個擁抱,便可以擁有一整年的幸福。」說話間,她感覺呼吸越來越喘,到底是因為說謊太緊張,還是真的越來越不舒服了?

  他聳了下肩,配合的說︰「那就試試看吧。」

  這房子的採光不錯,即使沒開電燈,也可借到不少外頭的燈源,算不上烏漆抹黑,彼此站在哪裡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梁宸暖一步步走過去,但只有短短六、七步的距離,她卻是越走腳下越虛軟,最後一步,更是硬撐到底的。

  似乎也感覺到不對勁,顏齡岫忙扶住她,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整年的幸福啊……這個擁抱,的確夠她回味一整年了……

  她回抱住他,「顏齡岫,謝謝你。」真的沒力了……

  她呀,運氣真背,平時身體壯得像頭牛,偏偏卻在這個難得可以揩他油的日子生病。體溫飄高、嗅覺失靈,害得她明明窩在他懷中,卻連他的體溫,他的味道都感覺不出來。

  「小暖,你體溫很高耶——」

  「哈哈,所以你的體溫對我來說很舒服,涼涼的。」即便嗅覺失靈,她仍努力的聞了聞,但真的什麼味道也沒有,虧大了。

  然而,只要能這樣抱著他,她就很滿足了。

  「你不去看醫生的話,今晚留在我家吧,我多少可以顧得到。」他醫藥箱裡有些成藥和暖胃熱飲,先讓她試試,真的不行,明天再帶她去看醫生。

  顏齡岫不容拒絕的抱起她,將她安置在床上,走進浴室揉了條比體溫略高的溫毛巾,替她簡單的擦了擦臉,然後坐在床沿看她。

  他臥室的燈是很舒服的柔和黃光,適合當寢室燈卻不適合閱讀,因此他床頭另外還有一盞專供睡前閱讀的照明。

  此刻光線昏黃,好像連人在這樣的照明下都變得溫柔了。

  「顏齡岫,如果你平常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一定、一定……」招架不了。

  顏齡岫等著她在「一定」之後繼續說什麼,可等了半天,她還是什麼也沒說。

  他的心懸得高高的,卻等到了沉默,莫名的失落。

  嘆了口氣,她又說︰「幸好……幸好是這個時候……頭昏眼花的,看到豬在天上飛也不奇怪……」這樣溫柔而憐惜的眼神,是他不會給她的。他看她的眼神很淡很冷,比對他同事的更淡三分。所以,當她看到他用帶著情意的目光望著她對,她就知道又要演戲了。

  她只是他的偽女友,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怕自己會忘,每天還照三餐默念,提醒自己。

  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大掌遮去了她的眼。「你有沒有頭昏眼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已經在胡言亂語了。」

  「齡岫……」胡言亂語嗎?這倒是個好藉口。

  「做什麼?」她想說話就由她,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走。雖然他還有工作要處理,一個病人最好的良藥是多休息這他也知道,不過今天是她生日,可以多幾分任性,由著她就算他給的禮物。

  「你什麼時候才想好好的談一段感情呢?」

  「不是現在,現階段我只想專心工作,其它的都不急。」

  「如果錯過不錯的對象,你會不會惋惜?」

  「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那只能說是無緣。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真的錯過就錯過了,人總是要往前看。」

  「真像你會說的話。錯過了就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會是下一個。」梁宸暖嘆息道。「喂,顏齡岫,山上的風景很美呢,視野好、空氣好,有別於山下,令人……怦然心動啊。」

  「什麼?」山上?他們的話題有提到登山嗎?

  「沒什麼。」她本來就沒打算讓他懂。有些話,只有有心人才會懂,不懂就是無心,無心人又怎懂得有心人的心情?

  這丫頭的話題夠跳tone!算了,他和病人講什麼道理?

  「齡岫,你想在工作上力求表現,但健康管理也是很重要的一環,你知道嗎?三餐要吃得正常,不要隨便買個麵包或一杯沖泡飲品就當一餐。不要老是熬夜或掛在電腦前,身體搞壞了,你的公司不會賠你的。」

  「現在又化身管家婆了?」

  「齡岫……」

  「嗯?」

  「我喜歡你。」

  她定定的看著他,捕捉到他微訝的表情,本想等著他說些什麼,但不知為何眼就這麼紅了。大概是知道自己等不到答案,即使等到了,也不會是她想要的吧。

  她急忙又補充,「哈哈,嚇到你了?因為你常給我一種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感覺,我才想試試有什麼話會嚇到你。」

  「梁宸暖,你今天病得不輕。」

  注意到他鬆了口氣的表情,她在心中的嘆息更深,然後像要一次說個夠似的她再度出聲,「齡岫,我喜歡你。」反正沒人會當真,她就說個痛快。

  「嗯哼。」

  「就今天。明天病好,我就不鬧你了。」她偷偷眨去眼中多餘的水氣。

  「最好你的感冒真的是這樣來匆匆、去匆匆。」

  「現在想起來,我們在學校共享的那張桌子,真像是個大型信箱,一個星期的某幾天白天我用,晚上你用……如果沒有那張桌子,也許我們到現在還是兩條平行線。」

  即使到了現在,那個「抽屜信箱」仍繼續發揮著功能,有時他約吃飯或留言給她,反而不是透過電話,而是寫紙條。寫給彼此的信息為了防止有其它人發現,他們會用口紅膠黏在抽屜上方,如此一來,除非刻意往抽屜裡看,否則不會有人發現這張便利貼。

  「我想說的是,雖然一開始不算太愉快,可是,不影響我感恩的心。」平心而論,如果不是她「貪心」,身為偽女友卻發著扶正的大夢,不然他真的對她不錯,吃飯他請客,喝東西他付錢,偶爾心血來潮還會帶她去踏青。

  除了真心,她其實也沒損失什麼,而他除了真心,也付出了不少。

  「齡岫,你是我在美國最用心交往的朋友,將來無論在什麼地方,我是不會忘記你的。」

  「……」他覺得今天的她有些怪,但哪裡怪,他也說不上來。

  這晚,梁宸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好久的話,顏齡岫雖感覺怪異,倒也沒說什麼,可後來他才知道,那是梁宸暖對他的道別。

  到美國當兩年的交換學生,她修業期滿,要回去了。

  ***

  顏齡岫難得在白天走在大學校園中,因為指導教授對他的論文方向很有興趣,今天特地約他見面談一些事。

  和教授聊了近一個半小時,教授要他好好加油,改天介紹一個經濟學權威給他認識。

  出了教授研究室,他悠哉的漫步在校園中,此時正值著假期間,校園裡的學生明顯少了許多,卻不像台灣那樣宛如空城。美國大學常在寒著假期間開一些課程,收費比平常低許多,很多留學生或想快畢業的學生就會利用這段時間來修業。

  他沿著有樹蔭的地方走,聽見手上的手機有簡訊進來,他低頭看了一下,又是廣告簡訊。

  他已經十幾天沒接到梁宸暖的電話了。她生日當天的那場感冒,讓她在他家躺了三天,稍微好了些,她就堅持回自己家。離開時她告訴他,暑假她和朋友約好到處走走,可能會玩好一段時間,自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接到她的電話。

  第一天沒接到她的電話,他心想她們出發了,第一天去旅行,可能太疲憊就沒打。第二天沒打,他猜,她可能玩瘋了。第三天、第四天……他忍不住打電話給她了,電話有通,卻沒人接。

  她該不會忘了帶手機吧?可即使這樣,她知道他的手機號碼,還是可以聯絡他……難不成她到的地方是什麼蠻荒之地,連個電話都不能打?

  已經習慣每天都會接到她來電的顏齡岫開始覺得很不對勁,他雖然常漏接她的電話,可是只要來電顯示有她的號碼,他就會安心,像現在這種情況,他感到既焦心又煩躁。

  他成天把手機放在身上,就怕梁宸暖打給他,他漏接。想起來也真夠諷刺,知道她每天會打時他不在意,現在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打、會不會打來時,他反而緊張了。

  這對他也才忽然意識到,如果有一天,梁宸暖的手機再也打不通,他要去哪裡找人?除了手機號碼,他對這偽女友的了解……會不會太少了?若沒有這組號碼,即使在同一個城市,只要她或他不再去學校,他們就完全斷了聯繫……

  突然體認到的現實狀況像隻蟲子,在他心裡又吻又咬,不快處理好,他沒辦法平靜。問題是,梁宸暖這會像是和他作對似的,在這種時候才連一通電話也不打。

  一陣香風擦肩而過,然後,有個悅耳的女聲在他後頭喚了句,「『親愛的』先生?」

  顏齡岫疑惑的回頭,眼前的金髮美女他見過。「薇安?」她是梁宸暖的朋友,除了逮人那次在教室見過面,後來他們也一起吃過幾次飯。

  「好久不見了。」薇安笑道。

  「是啊,改天和安約好,大家再一塊聚個餐吧。」

  「哇噢,這似乎是不錯的建議,可惜的是……你知道的,原班人馬要再聚個餐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顏齡岫失笑。「有這麼困難嗎?等安旅行回來,我們就能約了。」

  「旅行?你是說十多天前的那回嗎?我們的行程在五天前就結束了,那是我們給安的禮物。同學兩年,我們都沒邀請她到過我們家,才在她回國前安排了這次旅行。哈哈……我家在德州有個大枚場,她追著羊跑的樣子真是太好笑了,我家的牧羊犬還一度把她當成可疑人物,朝著她猛吠……還有,她動手擠牛奶被噴得滿臉都是,這次旅行她出的糗,可以編成笑話一蘿筐了。」

  「最好笑的是,那傢伙平時看似膽子挺大的,結果連馬都不敢騎,上了馬就一臉鐵青,哈哈……咳,那個……你怎麼了?你的表情比安騎在馬上時更難看……」

  「她要回國?」

  薇安眨了眨別具風情的碧眼。「怎麼,你不知道?」

  他搖頭。「她沒說。」

  「她當交換學生兩年,到今年暑假前就期滿了。」她看他像是在壓抑什麼的表情,好像也不像安說的那樣……對她完全不在乎。「你們之間在玩什麼偽情人的遊戲我不知道,但誰說假的就不能成真?電視上一堆演員不就常假戲真做?要我說,感情真不真才重要吧。」

  「安說了什麼?」

  「真的想知道,你該親自去問她。」她才不要當傳聲筒。

  顏齡岫搖了搖頭。「不用了。」他們本來就什麼都不是。

  不只,情人是假的,其實什麼都是假的,他們只是為了演好角色必須磨練演技,才常走在一塊。既然有這樣的認知,也知道偽情人的關係退早會結束,那麼,他在氣什麼?抑或……什麼?

  薇安手一攤。「隨便你了。」走了幾步,她又回頭。「安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絕對不會錯過她。她今天離開美國,下午的飛機。」安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吧?說實話,這趟旅行安看似玩得很愉快,可只要一放空,她就會看到安落寞的神情。

  透露了安大約什麼時候走,也算為他們留下最後的機會,至於「親愛的」先生會怎麼做,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薇安離開後,顏齡岫很努力的不去想梁宸暖要走的事,不去想就不會有情緒,不會有理不清的憤怒。

  可當他一回神,卻發現自己居然來到兩人共享同一張桌子的教室,教室門是打開的,裡面空無一人。

  他走到習慣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不過是一個朋友要回國卻沒有告知,他有必要這樣情緒化嗎?他到美國這一年來,也有一些職員調來調去,就算他們平時在公司會聊上幾句,但回國對也有人不特意告知的……可他們都沒能這樣牽動他的情緒,梁宸暖憑什麼?

  她只是他用來檔桃花的煙幕彈,如今功成身退。她只是在他還沒開口前,先擅自結束這段關係罷了。

  早晚都要落幕的戲,他還沒有沙文主義到一定得由他這導演兼男主角來喊卡,只不過,此刻的情緒又為什麼如此糾結?

  徐風吹來,不遠處有個男孩在對心儀的女生告白——

  「瑪莉安,我喜歡你……」

  他倏地想起了梁宸暖生病那天的惡作劇。

  顏齡岫,我喜歡你。

  當時她那句喜歡你,讓他覺得心裡頭有面牆像是給人劈開了一道縫,可除了有些無措,他居然不討厭,更沒想過要拒絕。

  他這個反應令自已疑惑了,他不是沒被告白過,如果對象是公司職員或涉及到工作,通常他會拒絕得較婉轉,至於對一般人,他就直接多了。

  同樣是告白,為什麼他的反應差那麼多?雖然後來她說是惡作劇,其實,他早知道並不是,真真假假之間,她不過是在試探,想知道他的反應。

  對於愛情,他是極度不屑而且能防則防,即使心動了,他也會喜歡得淺淺的,將感情釋放到自已可以控制的範圍。很多人無法了解他的想法,可倘若他們成長的環境和他一樣,應該就不難理解他。

  他來自單親家庭,有個被愛情沖昏了頭,即使被現代陳世美辜負仍不懂怨恨的可憐母親。她說過愛情像吸毒,一沉迷就不知如何回頭了。

  然而他只覺得恐怖,那個男人明明帶給她那麼多傷害,一想起那個男人,她卻還說得出感謝。愛情不是「像」毒品,是真的毒品,一沉迷就死定。

  所以他發誓,以後絕不步上母親的後塵,哪天無可進免的喜歡上哪個女孩時,他也要喜歡得淡淡淺淺的,務必每個步伐都仔細算計,以求隨時可抽身離開。

  當初他提出扮「偽情人」的要求時,梁宸暖也曾說過分析他的話——

  ……說穿了,你這個人大概只愛自己吧?因為只愛自己,所以你在看待一件事情的時候,直覺的會認為對方想法也和你一樣。你在談感情時,總是小心翼翼的力求收放自如,因此也認為和你交往的女人理應如此。

  梁宸暖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她當初以充滿嘲諷的語氣這麼說,不就是對他的作法不以為然嗎?結果呢?她讓他看到什麼,她不也是那種只喜歡一點點的人?

  真的喜歡,哪能走得如此決絕?想到這,他一整個惱了起來。

  不過那麼一些些的喜歡,還不是和他一樣,她憑什麼對他不以為然?他原以為她有多與眾不同,看來不過如此。

  原來,他的憤怒起源於此嗎……顏齡岫先是訝然,然後嘆息。是的,他在期待梁宸暖能與眾不同,當她令他失望時,他之所以生氣,是因為期待過甚。

  以前,當他知道有女孩喜歡他,他的一貫作風就是拒絕,沒必要絕不沾染風花雪月。但當他發覺不想拒絕梁宸暖時,其實已經很難說服自己對她是沒感覺的。

  他對待她的方式不同於其它女孩,卻拒絕去深思原因,他以為事情不說破,一切就在他的掌控中。感情在曖昧不明的時候只要不點破,就會一直停留在那狀態,直到有人離開或說開了,讓情況明朗,感情才會增溫。

  因此他不過問她宿舍的電話,也不知道她住哪裡,對她的一切好像都不在意,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她,更故意漏接她的來電……然而在這同時,她生病了他又緊張萬分,甚至在意起她有沒有來電?!

  他想喜歡她,卻無法忘記母親給的教訓,所以潛意識裡才會踩煞車。也正因為這樣,他變得矛盾,做出一些不合理的、連自己也無法自圓其說的行為。

  他一直以為能夠把自己的心保護得好好的,絕不容許感情在他身上變得像毒品一樣,一沾成癮,未料毒品之所以可怕,不在沾染多寡,而在於沾上與否。只要沾上它,無論多少,成癮是必然,沉淪也是早晚。

  也許,梁宸暖這樣離開是替他做了選擇,讓他回到自己原來期望的生活,只是他現在,心卻好痛、好難過。

  一旦承認自己的感覺,那些與她所有共同的回憶瞬間如潮水般湧來。

  每次一進到這間教室落坐,他總是習慣性的摸一下抽屜上方,看看有沒有她留給他的紙條。其實那女人很無聊的,留的也都只是一些瑣事,但即使再無聊,以後再也沒人會留紙條給他。

  這個「抽屜信箱」,終於要走入歷史了。

  像是最後的巡禮,他將身子往椅背上靠,手往抽屜伸進去……

  ***

  「司機先生,可以請你再快一些嗎?」顏齡岫焦慮的看著時間。車子怎麼幾乎一動也不動?

  「這個時間會塞成這樣,只怕前面有交通事故……先生?!」計程車司機見方才有好幾輛救護車經過便道,卻見乘客扔下一張大鈔就逕自開門下車。

  評估這裡距離機場不遠,顏齡岫決定用跑的,丟下了車錢,他一路往機場方向狂奔。

  快步奔跑之際,他腦海中不斷掠過梁宸暖留給他的紙條和手札本的內容——

  嘿!親愛的先生︰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發現這封信,但衷心祈禱長期以來的默契,會讓你在使用這張桌子時,不忘再往抽層裡看一看

  記不記得我說過愛情像在爬山這樣的比喻?

  我們兩個,就像是爬山的兩個人*你在山下就擺明了爬山只是幌子,不打算上去,而我明知道你不會同行,卻忍不住想看看山上的風景,於是不自覺的往上、再往上,我迷惑於沿途的美好風光,根本忘了沒有同行者

  在山上,我看到了心中的絕景,我讚嘆、激動,卻更加寂寞,原來再美好的風景沒有人一起欣賞,是這麼寂寞的事*下一次「爬山」,我一定要找個即使再艱難也會和我一起慢慢往上爬的人*

  我要回去了,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再見面了,要保重。

  P.S.想了很久,還是淡定把這本手札送給你,因為裡頭有很多因你才有的心情,有些話我沒辦法當面說,真的有機會時,也可能由於太緊張、太難過而言不及義,把手札送給你的原因是因為我想告訴你,能認識你真好!

  也希望你能因為這本手札而感受到一些小小的幸福*

  小暖

  二○○○年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天氣依舊冷得要命,原以為陽光露了臉,心情也跟著大好,結果一個高個兒擋去了我心中的陽光,害我如置身冰窖。

  果然吶,我一早眼皮直跳,就知道今天絕不是好日子*

  就說咩,歹路不可走,不過也才走這麼一回,就過到了「鬼」。

  上個星期解決了人家情人節巧克力,順道替人家「處理」了附在裡頭的情書,沒想到那高個兒正是我和薇安口中的「親愛的」先生。歐買尬,仇家來逮人了,還設了道「請君入甕」的戲碼給我跳——先去開房間,再揍我一頓……開什麼玩笑?!

  要是知道「親愛的」先生是東方人,我回信就不會這麼露骨,還殺豬用牛刀的抄《消魂大全》了

  「親愛的」先生叫顏齡岫,看起來就是標準的企業菁英,帥帥的、冷冷的,滿腹權謀、一肚子算計、沒什麼人情味,這輩子注定過勞死

  嘖嘖嘖,這種人連談個戀愛都要控制,人生有沒有那麼累啊?誰當他的情人誰倒霉!

  總之,麻煩也真的是我替人家惹來的,報應當人家的偽女友只是剛剛好而已*

  阿彌陀佛,幸好只是偽女友。

  四月十七日

  薇安今天突然問我,和「親愛的」先生進展得怎麼樣了?她的話讓我狂笑了一分鐘*

  拜託,都說了我和顏齡岫不是她想的那樣,只是單純的「合作關係」——他利用我做錯事的愧疚心態,強迫我合作的關係*

  我和那位先生,不可能啦!

  薇安竟然說︰是喔,每一次只要看你的穿著打扮,就知道今天有沒有約會了。

  有嗎?我真的有這樣嗎?不就是平常的打扮?好吧,我承認會難得穿上洋裝,會擦點口紅,會踩高跟鞋……

  沒辦法,顏齡岫好歹也是個企業菁英,和他約會我總不能穿件牛仔褲就出門了吧?至於穿高跟鞋,是因為那位先生太高,有一八八耶!我才一百六。

  重申——我和他,不可能!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和顏齡岫「交往」即將滿兩個月,發現他這個人其實還不錯,即使是偽情人,他還是很照顧我*

  我們一星期大概有兩次一起吃飯的機會,不見得每星期會出去走走,可起碼有時間,他就會帶我去踏青

  他這個人博學多聞,什麼都可以聊,可怪的是截至目前為止,他不曾聊到他的家人

  有一次我還故意盡聊在鄉下量產切花農業老爸老媽的事,但他真的盡挖我身家的底,半點也不提及自家的事*

  我想,他的家人是他不願提及的事吧?算了,他不提,我也不問了

  今天還有什麼事要記嗎?收筆了

  不對,今天還發生一件大事,羅倫教授私下約談我,說她知道我是交換學生,修業時間也在倒數了,可她覺得我的成績非常優秀,問我有沒有意願留下來繼續念書,如果願意,她可以幫忙安排

  我當然想,可我更想家,再說,奇怪,最近真的很奇怪,明明就羅倫教授提的事更重要,為什麼我都會先寫到顏齡岫?

  今天又沒見面,為什麼會提他?翻了翻前幾天的手札,明明沒他出現的場景,我的手札還是滿滿的在寫他……

  好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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