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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無此人》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莊雪的出現,並沒有為陳海天的生活帶來任何的改變,他和莊雪之間的聯絡,也淡到沒有痕跡可尋。

  他依照莊雪給的網址,連上一個叫facebook的網站,全英文介面,讓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搞懂怎麼使用,他注冊賬號,加莊雪為朋友,但是久久才上一次站,更多時候,他根本忘了這個站。

  莊雪也很少在站上活動,偶爾貼出一兩張照片,大多是夕陽,在同一個地方拍的夕陽,沒有任何說明文字的夕陽,將天空染成橘色的美麗夕陽。

  當他看到喜歡的夕陽照片時,就煮一杯咖啡,拍照,貼到站上。

  他們不曾傳訊息、不曾寫信、不曾打電話,夕陽和咖啡的照片,就是他們僅有的對話。

  他吃了幾家油炸臭豆腐,口味雖然不盡相同,但和溫順的拿鐵搭配起來意外的合適,可是他始終調不出合適的單品咖啡,於是他得出兩個可能的結論,一是他的功力不夠,二是單品咖啡和臭豆腐無法相親相愛。

  單品咖啡喝臭豆腐各有獨特的風味,像兩只刺蝟,硬要放置在一起,只會互相刺傷,它們需要牛奶或水,用牛奶讓咖啡變的溫順,或喝水去除臭豆腐的余味。

  世界上就是有無法以本來面目相見的事物。

  他把這個結論放在心裡,繼續把日子過下去。

  日子的流逝毫無跡象,天氣慢慢變暖,他變得愈來愈忙碌,在一些熟客的介紹和牽線之下,他的咖啡豆開始在其他地方寄賣,像是城南學區的獨立書店、東區的特色商店或復合式餐飲店,也有一些工作室向他訂貨,而後加上獨特的包裝,以較高的價格販售。

  有包裝和沒包裝的差別僅在於售價,就算都有包裝,星巴克喝美又美的價格也不一樣。這是商業法則,他只能樂觀其成,畢竟這個世界需要看來光鮮亮麗的東西,像是城市裡無所不在的人工流螢,虛假卻有其必要。

  店裡多了一個雜物櫃,用來擺放別人寄賣的物品,例如名牌包小姐的母親的自制果醬、萬花筒小弟出版的插畫書、斜對面服裝店老板做的手工餅干。

  他喂養附近的三只流浪貓,幫它們取名為白麥克、花麥克、黑麥克,雨天的新樂趣就是坐在小可愛的窗邊專用桌上,看著三只麥克在窗外玩。

  「雨天是想出去玩嗎?」有次小可愛問他,因為雨天不肯讓位。

  「它只是在看電視。」陳海天把拿鐵送到小可愛面前,伸手抱起雨天,「它不知道自己是貓,所以不會想去跟貓玩。」

  雨天是沒有人咖啡館真正的主人,他寵壞了雨天,所以也怪不得誰。

  「照一般言情小說的公式,雨天其實是有變身能力的獸人,會在深夜變身跟你這樣那樣,十萬字後你為了救他卷入跨國陰謀或穿越到異世界然後這樣那樣在二十萬字時歡喜完結。」這是梁美莉的寶貴意見。

  五月轉眼就到,天開始放晴,母親節前夕,陳海天把雨天托給五阿哥和阿明照顧,跑去東京住了一星期。

  梁美莉喜歡雨天,卻無法照顧雨天,這種時刻還是同為貓奴的五阿哥有用。

  「我連自己都養不好了怎麼養雨天,我不是能讓人依靠的對像,我只能處理自己的事,雨天給我養,一定會離家出走。」梁美莉認真辯解完畢,不忘善盡反派角色的本份,回馬來一槍,「別說我,你也是不能讓人依靠的家伙,你只想處理自己的事。」

  「每個人都應該自己把事情處理好,只想要依靠別人才有問題吧,」陳海天伸手一撥,打掉回馬槍,「而且幫忙顧貓叫互相扶持,不叫互相依靠。」

  「扶持跟依靠不是一樣嗎?」

  「我覺得不一樣,扶持是沒有對方依然能自己活的好,依靠是少了對方就趴下去,你去找一本書叫失落的一角大圓滿之類的,就知道我在說什麼。」

  「喔好,記得去東鄉神社幫我買Hello Kitty的御守。」

  「嗯,我會跟雨天講干媽只要無嘴貓不要他,所以他不得不去跟討厭的太陽住。」

  「你敢!」

  在東京七天,他照例拿著損友開的購物單四處采買。母親難免問他是否有合意的新對象,他告訴母親他有雨天,「雨天又乖又可愛又會撒嬌,有天他會變身,我們就能天長地久在一起。」母親聽完後,聳聳肩走了,留下他繼續看NHK播出的中國四川地震速報。

  周五晚上八點多,陳海天從東京回到台北,疲倦像材質粗糙的毛巾,摩擦著四肢,他把行李丟在二樓,換上輕便的家居服,走到一樓把鐵卷門打開半個人高度,再推開玻璃門,讓店裡積壓的沉悶空氣散去,接著打開咖啡機,讓停工一星期的機器做點熱身活動。

  在夜晚跟咖啡館獨處,總是讓他心情愉快,很容易忘記身體的疲累,店裡放著K.D.Lang的現場演唱,他跟著輕聲唱,一口一口喝著桂圓紅茶,讓滋味在舌尖慢慢蔓延,他一邊洗杯子,整理吧台,唱道crying over you的拉長音時,卻聽見有人敲玻璃門。

  「小萬?」門口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他從吧台裡探出頭,看見莊雪站在門口向他揮手,旁邊站著一位陌生的男人,莊雪穿著素色的黑色馬球衫;那個男人則穿著西裝襯衫,沒打領帶,明顯是下了班的上班族,神情極為沮喪,像是失戀或被裁員的那種沮喪。

  「嗨……」他推開玻璃門,升高鐵卷門之後走出去,心裡還在考慮要怎麼稱呼這個人。

  「好久不見,」莊雪臉上帶著有些害羞而溫和的笑向他打招呼,聲音卻有些惋惜,「是不是打擾你了?今天沒營業嗎?」莊雪的口音和上次一樣,有些怪,但不易察覺,像是相聲演員那種咬字。

  「嗯,你從台中上來?」陳海天有點遲疑的問。

  「對啊,收工之後在網路上遇到他,我朋友,大武,」莊雪指著那個男人向陳海天介紹,「他心情不好,我跟他也一年多沒見了,就上來陪他吃個晚飯,我跟他說你的咖啡很好喝,喝了心情會變好,不過真不巧。」

  「嗯,進來吧。」無論如何,陳海天不能讓遠道而來的莊雪失望而回,等他們進門後,他把鐵卷門降回一半的高度,莊雪依然選了最角落的位置,大武隔桌和莊雪面對面坐著,不停四處張望。

  「有想喝哪種咖啡嗎?」他先倒了兩杯水給他們。

  「能治情傷的那種。」莊雪說完悶笑了幾聲,大武滿臉無奈的瞪莊雪一眼,才對陳海天說:「打擾了,不好意思,你煮什麼我們就喝什麼。」

  「我煮單品給你們喝,咖啡機放了一個星期沒用,還沒洗。」他走回吧台做手沖咖啡,莊雪和大武的對話聲壓得極低,卻依然夾在K.D.Lang的歌聲中,間斷傳進聽力過好的陳海天耳中。

  「他下線應該是網路斷了……地震很嚴重……別想太多……」莊雪的聲音很輕柔,充滿安慰。

  「……不肯原諒我……三年了……好不容易遇到……」大武聽起來充滿沮喪失望。

  「……寫信給他……你好歹是武大郎,不要這麼沒用,振作點!」莊雪的聲音拉高了一度。

  原來那個人就是武大郎。這件事快速在陳海天腦裡閃過,不具任何意義,他繼續專注的在紅色濾杯裡注入熱水,看著咖啡粉在熱水裡浮動、落下。

  「敢說我……你還不是……沒用……」武大郎的聲調裡有種不屑。

  「閉嘴。」莊雪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緊張,把嗓門壓的更低。

  武大郎的聲音也跟著放低,細不可聞,「……沒有人……」

  陳海天拿著細嘴茶壺的手不自覺抖了一下,注意力瞬間全集中在耳朵上,但除了K.D.Lang的歌聲外,再也沒有傳來對話聲。

  陳海天像大部分慣於孤獨的人一樣,對於其他人細微的情緒變動相當敏銳,所以即使他始終低頭看著濾杯,卻能感覺到店裡的氣氛變的有些僵,莊雪似乎在瞪著武大郎。

  或許是莊雪也察覺到陳海天周遭氣流的細微變化,立刻開始用普通音量談起剛才吃的火鍋,音調輕松自然,店裡的氣氛也隨之一變。

  莊雪也是慣於孤獨的人。陳海天在心裡猜想,一邊把沖好的咖啡放在托盤上端出去。

  他將深藍色的素色杯遞給莊雪,莊雪輕輕說聲:「謝謝。」

  「這是巴西的甜蜜日曬,喝起來……不重要,我只是覺得這名字用來治情傷還不錯。」他一邊說,一邊把粉紅色愛心圖案的杯子遞給武大郎。

  「謝謝。」武大郎的表情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而莊雪又露出悶笑聲。

  陳海天拿出一瓶水放在桌上,又送上一壺泡好的紅茶,把燈光調昏暗,「這樣比較有氣氛。」

  「我跟這家伙要什麼氣氛,別害我的火鍋吐出來。」莊雪笑著抗議。

  「呵,這種燈光比較不刺眼,你們慢慢聊,我剛回來,還沒吃飯,先去廚房弄點東西吃,缺什麼再叫我。」

  「你還沒吃?」莊雪的笑容立刻變為懊惱,「真不該打擾你。」

  「沒打擾,如果我覺得打擾,會直接把你們趕走,」陳海天笑了笑,對莊雪說:「你能來喝咖啡,我很高興,就算是半夜三點,我也會煮給你喝。」

  「嗯,謝謝,快去弄東西吃吧,我們幫你顧店。」莊雪的微笑帶著催促,陳海天向他們揮揮手,從小廚房繞到後方,往二樓走去,當然他可以像個偷窺狂,躲在角落偷聽,但莊雪和武大郎的對話內容,根本激不起他的好奇心。

  冰箱裡的食物在他出國前都已都淨空,只剩下冷凍室裡的幾包水餃,他開火煮水,靜靜看著鍋裡慢慢出現的小氣泡,想著剛才聽到的對話。

  雖然細不可聞,但他還是能從斷續的對話中拼湊出情節:武大郎在網路上遇到失聯三年的人,卻不敢有動作,莊雪罵武大郎沒用,武大郎也罵莊雪沒用。

  就算他們不說出來,他也能依據邏輯,推出結論。

  梁美莉會說這種劇情五萬字就寫完了,出書拿來包油條剛好。

  但是他知道莊雪和武大郎的狀況不一樣。莊雪和他的心思相同:過去已經消逝,現在各自安穩。

  他們經歷過幾個和彼此有關的階段,或遺憾或感慨,但是現在的他們心境豐足,生活安靜仿佛搬進山間小城,所以重逢或許帶來些激動,卻未引發任何情愛的心境或需求的渴望。

  發展感情需要動機,需要心力,需要時間,他們一樣都沒有。

  於是他們坐在位置上,不做任何觀望的舉動,連彼此是否單身都不做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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