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鍋裡的水餃已經浮上,不過即使淋上香油和醬油,也無法改變水餃很乏味的事實,直到陳海天離開廚房以後,那陣乏味還彌漫在空氣中,緩緩才消散。
他打開行李箱,在各種食物和調味料中找出一個大袋子,從裡面挑出兩個御守,這是他從東京各個神社買來的,打算送給熟客和合作店家,粉紅色的是愛情御守,其他顏色是健康御守。愛情和健康,所有人都需要這兩者,或其中一者。
下到一樓,莊雪和武大郎似乎在聊什麼往事,笑的很開心,看見他出現,連忙向他招手。陳海天走到桌前,拿出愛情御守給武大郎,「剛從東京回來,小禮物,對感情應該有幫助。」
「啊,感謝!」武大郎的神色激動,「我明天還要去龍山寺跟霞海城隍廟求月老,加上這個御守,三方神明夾擊,也許有點希望。」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那個人的事?陳海天把問題咽回去,把健康御守遞給莊雪,「炸豆腐油煙多,要注意身體健康。」
「謝謝,我真的需要健康的身體來搬豆腐。」莊雪帶著微笑收下御守,就著有些昏暗的光線仔細端詳。
「你偶爾也搬個男朋友吧,豆腐又不能跟你談戀愛。」武大郎慢吞吞地說。
「誰說不行,你這種俗人不會懂,難怪那個人下線不理你。」莊雪以平靜的口吻反唇相譏。
「你們慢慢打情罵俏,我去幫你們泡壺茶,桂圓紅茶好嗎?」陳海天准備走回吧台,卻被莊雪叫住。
「不用不用,我們該走了,你才剛回來應該很累,再打擾下去我都要挖洞把自己埋了。」莊雪邊說邊站起來,自動的把杯子和茶壺都收到吧台上,「我可以幫你洗杯子。」
陳海天微笑著搖頭說不用,「哪有讓遠道而來的朋友洗杯子的道理。」
「那你有空也遠道來台中,請你吃很多臭豆腐,」莊雪踢了仍然坐在椅子上的武大郎一腳,「我發明了不少有趣的口味。」
「記得隨身帶一個健康御守去吃。」武大郎站起來,神色嚴肅的對陳海天提出忠告。
「去,」莊雪朝著武大郎揮出一記劈空掌,武大郎假裝身受重傷,搖搖晃晃的走出門去,莊雪等武大郎出門後才繼續問:「你明天有開嗎?」
「沒,休到周一。」陳海天打算明天把母親買的東西扛去中壢給外公,然後去看牧羊犬和牆上的詩。啊地獄請你為天堂下一場雪。他想,我面前就站著一場雪。「你明天還在台北?」他問。
「嗯,今晚睡大武家,明天陪他去找月老求情,不過他當年負那個人太多,大概要拜遍全台灣的月老才有效。」莊雪笑了笑,表情頗無奈,「最近跟一些以前的朋友恢復聯絡,上台北的機會比較多,到時再來找你喝咖啡。」
「嗯,我找個時間去台中吃臭豆腐,你……」陳海天考慮一下,才說,「你可以教我做臭豆腐跟泡菜嗎?」
「當然可以,炸豆腐是烹飪初級的工夫,我記得你很會煮菜,學起來很快。」莊雪臉上的笑容不大,卻笑得很深,從心底散發出來的那種笑容。
陳海天突然覺得世界的軸心偏斜掉約0.018秒的時間。
在這個0.018秒的時間,他們只是看著對方,沒有講話,可是這個時間實在太短,短到他們都不曾察覺到時間曾停頓了0.018秒。
陳海天送莊雪出門,在門口和他們揮手道別,然後關上鐵卷門,鎖好玻璃門,上樓換了外出服,出門去五阿哥家接他的心肝寶貝。
剛才那場對話,他知道了三件事:莊雪在和豆腐談戀愛;莊雪腦裡塞滿對臭豆腐的各種想像,如同他對紅豆餅;莊雪願意教他做臭豆腐。
他可以學會做臭豆腐!臭豆腐!這三個字瞬間占據陳海天所有思緒。
咖啡館休息十天後再度開業,熟客們難免故作抱怨,陳海天的應付方式就是每人發一個御守,給愛情或健康則依照他對熟客的感覺,像未婚的整骨師傅龍五、以愛情為核心的名牌包小姐,發愛情御守;畫圖畫太多導致肩頸酸痛的萬花筒小弟,發健康御守。
所有人都開心收下,唯一有意見的是小可愛。
「愛情我用不到,我要那個藍色的健康御守。」小可愛邊說邊指,「左邊淺藍色有方形圖案那個,對,就那個,耶,謝謝。」
「愛情哪有用不到的。」陳海天默默收回粉紅色的愛情御守。
「我用不到啊,我適合一個人過日子,所以健康很重要,要自己照顧自己。」小可愛拿起繡著金線的淺藍色小袋揮了揮。
「你是獨身主義?」陳海天有些訝異,他一直認為小可愛的追求者眾多,就算沒排到永和,至少也排到了福和橋。
「也不是,這兩個不一樣,我想想,」小可愛吃了好幾口奶泡,才繼續說:「獨身主義是一種宣言或立場,跟適不適合無關;我是適合一個人過日子,抱獨身主義反而是次要的。」
「嗯?」
「大部分的人吃肉,是因為喜歡吃肉,香噴噴的肉;但我吃肉是因為我不能吃黃豆,必需從肉類攝取蛋白質,無關我喜不喜歡吃肉,雖然我也喜歡吃肉。」小可愛小口小口的喝著拿鐵,突然抬起頭,楚楚可憐的說:「阿萬,能不能再給我一些奶泡?」說完,把喝了一半的拿鐵杯遞給陳海天。
陳海天接過杯子,拿起牛奶開始打奶泡,小可愛裝可憐的眼神跟雨天太像,都睜著黑黑圓圓的大眼睛看著他,讓理性過多如他也會失去抵抗能力,「你的意思是,獨身主義是自我意識的選擇;你則是老天幫你選好了,加上你也喜歡,所以才決定這樣。」
「對!阿萬好聰明。」
「可是你怎麼確定老天幫你選好了?」
「就是知道呀,就像中港運轉站注定是個運轉站,站名寫的很清楚,就算老天沒幫我選好,我也覺得一個人比較好,談戀愛太麻煩了。」
「可是……會不會有個人,能讓你不顧一切奔上去,用力踹開老天?」陳海天在拿鐵杯補上奶泡,又拿起另一個杯子,把牛奶鋼杯裡剩的奶泡全裝進去,兩杯一起遞給小可愛。
「謝謝,」小可愛露出開心而滿意的笑,眼裡像是灑滿了亮粉,「我覺得不太可能,老天怎麼可能安排讓我一個人過日子,又安排另一個人來拆他的台,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老天爺忙中也是會有錯的。」
比較讓陳海天意外的是,他回台灣後,梁美莉只在他生日那天出現過一次,然後像是爛電影默默從院線下檔一樣,默默消失。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梁美莉在談戀愛。
直到五月底的最後一天,梁美莉才再度出現,如同陳海天猜測,是在談戀愛,外加感冒。
「她叫阿哈。」梁美莉拿起手機裡相片給她看。
「阿哈?」陳海天著相片上那是個相貌普通的女生。
「阿霞的台語啦,」梁美莉笑著唱起歌來,「阿哈——給我一杯忘情水——」
「知道了,阿哈怎樣?」
「不怎樣,她的優點就是她不怎樣,外表平凡,話不多,而且都超實際,這點跟你很像,實際到接近無趣,」梁美莉拿起剛烤好的藍莓貝果咬一口,動作很緩慢,這表示梁美莉心裡對這件事其實並不感興趣,「可是她會跟我說感冒要吃什麼,也會擔心我的飲食均衡,對社會情勢和兩岸政治,甚至是全球經濟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像其他人只會談風花雪月電影文學傷春悲秋,每次跟她講話都覺得受到啟發。」
「……能撐多久?」
「三個月吧,這就很夠了,我又不求天長地久。」梁美莉說的理所當然,毫無愧疚,「而且我一年多沒交女朋友,需要暖身。」
陳海天無言的翻翻白眼,然後感謝老天賞他三個月的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