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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撫謀妻厚黑學(一本「男」念的經)》第8章
第七章

 「希兒,我那件石青色繡翠竹紋長衫放哪去了,怎麼我翻遍整個屋子也找不著,你來幫我瞧瞧。」

 在屋外晾衣服的裘希梅似乎習以為常管元善時不時的差使,活似她是他家的丫鬟一般,不管她手頭上是否有事在忙著,一張口隨興得很,全然不顧她的身分除了謀士外,還是名女人。

 只見她神色自若,頭也不回的照晾一件暗紅色吉祥如意紋男衫,手腳利落地朝屋內一喊。

 「在你床頭邊左側的櫃子里,上頭壓著褐色嵌青紋緹花蟒綢直綴,別給掀亂了,我才剛補好……」

 「那我的雲底靴呢?我明明記得擺在床腳下,它長腳跑了。」連雙鞋子也跟他作對,還能跑不成?

 「我拿去洗了,靴底沾滿泥砂,你去泥里滾了一圈是不是?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洗去靴面上那層厚垢。」比莊稼漢還能折騰,也不知他跑了多少地方,靴底都磨平了。

 「那我穿什麼?總不能光著腳丫子或踏草鞋吧!」

 「看到那雙玄色攢金絲短靴了沒?就在黃梨木雕福壽連三幾案下方,勞你彎個身就瞧見了。」希蘭、希竹都沒他麻煩,真不曉得他放著有人伺候的管府不待,跑來湊什麼熱鬧,把她累得像老媽子似的。

 一睜開眼就瞧見三張嗷嗷待哺的嘴,其中還有個死皮賴臉,不知羞恥為何物的男人,很想偷懶一天不干活的裘希梅實在很無言,她不只一次望著床頂帳興嘆,仍不得不爬起來操勞三餐。

 偏偏她是一個心軟的人,見到把自己打理得一塌糊涂的管元善就無法狠下心撒手不理,好歹是她的衣食父母,還是幫她甚多的恩人,累就累吧,不差他一個。

 誰知這一妥協、到了最後居然要幫他洗衣補衣、收拾里外,將他隨手一扔的東西歸位,無微不至的照料。

 他們此時的對話像一對感情甚篤的新婚小夫妻,丈夫是個楞頭青,老是搞不清楚家里的東西擱哪兒,妻子賢慧性子好,不厭其煩的整理家務,伺候大老爺。

 只可惜在旁人眼中,兩個都是男人,哪里激得起火花,頂多覺得裘希梅的脾氣太好了,連隔壁鄰居也照顧到了,有一口吃的不忘招呼一聲。

 不過自從管元善包袱一卷搬進官舍為鄰後,每日神色緊繃的裘希梅顯然放松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變多了,看得出她比在丁府時愜意,偶而還會哼點小曲自娛。

 說到底她也是完完全全的女兒身,官衙進進出出的以男人居多,她喬裝得再像也掩不去真實身分,在衙門辦差的人哪個不眼利,萬一有誰瞧出她是女扮男裝而心起輕薄之意,單憑她文弱女子哪招架得起。

 防狼防賊防小偷,兼具看門的功能,這時的管元善真的很好用,他往前一站,冷臉一擺,黑瞳深幽地一凝,渾然天成的官威展露無遺,令閑雜人等莫再進步三尺。

 唯一令裘希梅不解的,是偌大的官舍有一整排,前後搭上院子也有十來間,可是都是空著養蚊子,入住的只有她姊弟三人,以及突然搬來作伴的管元善。

 她不知道的是原本官舍里住了不少衙役、捕快,還有不想在外租屋,省房租的小吏文書,這些大刺刺的男人平時袒露著上身走來走去,言行粗俗,在巡撫大人的一紙命令下全部滾出去,他貼補底下這些人在衙門附近另行租屋。

 「希兒,飯煮好了沒,我餓了。」撓著一頭亂發,管元善倚在房門口,深瞳明璨地望著正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你哪一天不喊餓,真要受不住怎不從管府調個廚娘來,專門負責你的膳食。」他餓了隨時有飯吃,不用等她忙完了手邊的事再去弄,向來養尊處優的他是該有一堆僕佣伺候著,這位大少爺大概從來沒有切過一塊豆腐吧!更別提起灶升火了。

 「沒你煮得好吃,我的舌頭被養刁了。」他走上前,從籃子里取出一件短衫遞給她,潔白小手一接往竹竿上一晾。

 「哪有你說的夸張,家常手藝罷了,我也是爹娘死後才學著做菜……」一提到死去的父母,她神情黯然了一下。

 有爹娘的孩子像個寶,想當初她也是世家千金,雖然爹是庶出,但大伯父對庶弟一家一向照顧,她獨住一座院落,粗使丫頭、三等、二等、一等丫頭少說十來個,管事嬤嬤和守門婆子再一算,她一個院子二十幾個下人。

 到後來爹離了興昌伯府到王啟伯父那做事,住的地方是小了點,可也有一位嬤嬤、四個丫頭伺候著,她閑時看看雜書、做些女紅、繡個帕子給爹當壽禮,旁的事不用她動手。

 可是當一切都沒了,她才明白凡事要靠自己,不會升火就摸索著學,活魚不敢殺便一棍子敲暈,去鱗剖腹丟進油鍋里炸了,飯煮得半生不熟,菜炒得不是太老便是太咸。

 一開始她是和著淚水吞,慢慢地把手藝學出火候,到了丁府她又特意找廚娘學了幾手,試試外面買來的菜譜再自行調配,幾次以後也學出興趣,她窩在廚房的時間比看書多。

 所幸她的弟妹也不挑食,好養得很,乖巧又貼心,知道一夕家變的困難,她弄什麼他們就吃什麼,從不叫苦。

 「可別掉金豆子,我得拿個盆來接,被人拾走了多吃虧,你快些忍著等我拿盆。」女人是水做的,一點不假。

 管元善打趣的嚷嚷著,擠眉弄眼又裝瘋賣傻的,把眼眶一紅的裘希梅逗笑了,沖散些許思親的悵然。

 「呿!不正經,虧管二哥還是個當官的,你這皮猴子樣若讓人瞧著了,誰還當你是回事。」他哪有巡撫大人的樣子,要不是看了他的官印,她都要以為哪來的紈褲假扮三品大臣。

 管元善故作委屈的嘆了口氣。「唉,我本來也不想當官,可我爹跟皇上交情好,他眼紅我游手好閑,硬讓皇上給我個官兒做,你看我多可憐,被親爹坑害了。」

 大臉一湊前,笑得俊朗,倒教臉一紅的裘希梅心口一陣擂鼓,赧然的撇開臉,不看老是對她動手動腳,總說她是「兄弟」的男人,他舉動有些過了。

 她不是毫無所覺,多少品出味兒來,可是她有弟妹要養,不能當真,只要等他興頭過了自會平靜。

 「你就端著吧,把架子抬得高高的,分明樂意得很還叫屈,真不讓你做了,還不跟上頭的天鬧。」拿了金子嫌重,換了銀子喊輕,兩手捧個滿缽又抱怨金光銀光閃得扎眼,得了便宜還賣乖。

 想她爹要考個功名多難,死前還是沒品階的幕僚,他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當個為百姓出頭的好官。

 驀地,裘希梅想到一心謀官的丁府,前公公丁旺海的官位是買來的,出身商賈的他本該就此滿足了,可是他仍貪心不足的想要換更大的官做,以為花了銀子便能成事。

 人與人真的不能比,有的甘于平淡,有的汲汲于名利,有的一身富貴卻嫌銅臭,有的坐擁卻毫不珍惜。

 聞言,他拍著膝蓋大笑。「知我者希兒也,不埋怨兩聲,誰曉得我多辛勞,日出夜伏地盡干不是人干的事,你瞧我是不是了,你要好好的慰勞慰勞我,多幫我補一補。」

 「管……管二哥你別鬧了,快松手,要是教人瞧見了多難堪,你……你別胡鬧……」她玉顏緋紅,急著想把手抽回來。

 管元善像是不知她為何掙扎般捉著她柔潤小手往面上貼,上下揉了又揉,看看他少了幾兩肉。「沒人在就不用松手了吧!我懂,我懂,你面皮薄,怕人背後笑你像個娘兒們。」

 她本來就是娘兒們,難道穿上男子衣衫就變成爺兒們?裘希梅大力地抽回手,水眸一橫。「別越幫越忙,快去洗洗手,淨面換衣,我灶上炖著湯,一會兒就能開飯了。」

 失去小手的溫暖,空無一物的大掌頓時感到有點冷。「多只手好做事,哪是幫倒忙,你根本是嫌棄我。」

 她一听,失笑。「那也要看什麼手,從來不沾陽春水的富貴手我可不敢使喚……啊!你……快放下,那個我自己來就好,你別拿……啊——不要看!」

 「什麼東西不能拿不能看,不就一件小衣……」驟地,管元善兩眼睜大,耳後浮起暗紅,臉色不太自在。

 他原本以為是裘希蘭或裘希竹的小罩衫,小小的一件沒用到什麼布,他拿在手上甩了一下抖開,準備順手遞給身邊的小女人掛在竿上晾曬,哪知她竟會驚慌失措的大叫。

 定楮一瞄,他自己也臉紅了,薄埂的一塊布是女人的兜衣,上頭繡著嫩紅色石榴花。

 「轉過身,不許多看一眼。」裘希梅沒發覺她此時的語調帶了一些對自己男人的嬌嗔,飛快地抽走令人羞赧的小衣。

 「不過是一件衣服嘛!雖然小了點,還沒我一邊袖子長呢,值得你大驚小怪的窮喳呼,活似我偷了你家的雞沒還。」背過身,他咧開嘴一笑,輕嗅拿過小衣的掌心,除了皂角香氣外,仿佛還殘留女子體香。

 「我們家里不寬裕,要省布。」她恨恨地說道,雪面暈開一層薄埂的羞紅,久久不散。

 薄施朱粉妝偏媚,倒插花枝態更濃,立近晚風迷蛺蝶,坐臨秋水亂芙蓉,她不施薄粉反生媚態,朱唇一咬,那小女兒嬌態遮也遮不住,嬌顏誘人心。

 雖然嫁過一回,可是說句老實話,裘希梅也才十六歲,有些疼惜閨女的爹娘還不想太早嫁女兒呢,因此她跟個待嫁的小姑娘差不多,從外表看來不像嫁過人的小婦人。

「我銀子多,送你幾匹。」要不是她太固執,堅持不收外男的饋贈,他早把一半的身家搬到她屋里。

 不靠高盛侯府,管元善的私產也不少,除了俸祿和皇上的賞賜外,他自個兒也有生財之道,莊園、鋪子、田地都有出息,他銀子多得可以再蓋一座高盛侯府,手中金銀啷當響。

 「不用,我沒空做。」她使起小性子,拎起空籃往屋里走,臉上的惱意帶著幾分無奈。

 說實在的也不能怪罪管元善,他也是無心之舉,誰知道他那麼剛好撈起一件衣服是女子肚兜,若裘希梅不心慌意亂的大喊一聲,誰會在意的多看一眼,平添風波。

 她是怪自己太散漫了,女子貼身褻衣怎能拿到外頭,日子過得太平順讓她有些疏忽了,忘了男女有別。

 只能說管元善的無恥伎倆奏效了,他假意沒分沒寸的和人家湊在一起,言語間又是大開大放的不著調,把裘希梅小老頭似的古板一點一點磨平,潛移默化之下,她也漸漸地放開心防,小打小鬧地由著他胡來,得寸進尺地攻佔她的小天地。

 習慣是相當可怕的,當裘希梅習慣了管元善的存在,她就不知不覺把他當成家中的一分子,煮飯時多煮一碗,擺碗筷時多放一副,連煮宵夜給弟妹吃時也會想到隔壁的男人餓了沒,不自覺地煮多了,等著他上門討食。

 「沒關系,我放你假,你多做一件男袍,我穿。」管元善涎著臉跟進屋內,順手把吃飯時坐的長凳挪正。

 他簡直是無孔不入,一逮到機會就要佔便宜,就像這個時候,他又扶著踮腳取物的裘希梅後腰,有意無意地在她後背和細腰來回的輕撫細摸,還裝出「你挺重的,我快扶不住你」的神情,轉移疑心,掩飾自己的「獸行」。

 「姊姊要放假呀!好好喔,帶我們出去玩,我要去看花、捉小蝦,給姊姊編個花環戴。」軟軟的聲音好不甜膩,讓人一听心都軟了。

 又是這個討債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每次都在稍有進展的時候冒出來,專門壞事。管元善咬牙切齒的瞪著笑得好不天真的小丫頭,那雙彎彎的眼直沖著他笑。

 「希蘭乖,姊姊這陣子還有事情要忙,等忙完了姊姊再帶你和弟弟到附近的山里玩。」裘希梅摸摸妹妹的頭,她從廚房端出一鍋粥品放在桌上,鍋蓋一打開香味四溢。

 沒人喊每回都睡遲的裘希竹一臉困倦的打著哈欠,他會自己穿衣了,但穿得不好,歪歪斜斜的,見狀的裘希梅彎下身子,重新為他理理衣衫,將打錯結的腰帶解開再系好。

 她對弟弟全然包容的疼愛看在一旁的管元善眼里,那是既牙酸又眼紅,嫉妒得不行,心想要到哪時她才能眼泛笑意地拉拉他發皴的衣衫,拍拍袍子上的皺褶,眼底含情。

 「一大早吃羅漢果燜瓜子雞是不是太油膩了?你看這雞腿肉油亮油亮的,吃多了積食。」管元善嘴上嫌油膩,卻一筷子夾走盤中最大的一塊肉,比剛要伸手夾的裘希蘭快一步,神情居然是得意洋洋。

 欺負小孩子,真丟臉。裘希梅在心底悄聲說。

 「希蘭來,姊姊給你盛一碗豆泥紅棗,我將紅棗去子磨成泥,加入在清水煮好去渣的羅漢果清湯,再混入豆沙和紅棗一起煮滾,只加少許的鹽,口味清甜,適合小孩子的牙口。」她快換牙了,太硬的咬不動。

 「姊姊是特地為我做的早點嗎?」裘希蘭漂亮的杏仁眼兒睜得又大又亮,好似無邪的不知憂愁。

 「是呀,紅棗性溫,補血,對咱們女孩子家好。」雖然早了些,不過先幫妹妹養養身子也好,免得日後手腳冰涼,癸水一來痛得直打滾。

 爭食的管元善原本要將豆泥紅棗整碗端走,一听是補血的,他伸出的手頓了一下,又悻悻然縮回。

 便宜你了,臭丫頭,我血旺得很,不用補。

 管哥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你還沒長大嗎?裘希蘭眨了眨眼,捂嘴笑得有如藏食的小松鼠,好不驕傲。

 「姊,這是什麼,看起來好好吃。」不知身邊一大一小的兩人戰況正熾,裘希竹天真的指著黃黃的湯。

 「這是奶蛋,用一碗羊奶混蛋汁放入蒸籠蒸,姊姊加了一點白糖,甜而不膩,你在長身子,多吃一點無妨。」男孩子要養骨頭,羊奶和雞蛋最好,以後才能長得高又壯。

 一看又是小孩子的膳食,不感興趣的管元善就不和呆呆的小鬼搶,他的敵人是裝善良單純的小妹妹。「怎麼沒有我的?希兒,你偏心,我也身虛體弱,需要補一補。」

 一怔的裘希梅差點滑了飯碗,她笑也不是,氣也不是的橫了一眼。「豆豉苦瓜降火,你火氣太大,去去火也好,早上吃得太油對身體不好,清粥配醬瓜爽口又清脆。」

 「你虐待我的腸胃。」他很不滿。

 兩只小鬼吃得比他好,真教人鼻酸,那些米呀、紅棗、香菇、白果、桂圓、松子等干貨都是他叫小廝扛來的,他多吃一點很過分嗎?

 他們排外,排擠他這個外人。

 「虐待……」裘希梅差點因他委屈的神情而笑出聲,一個堂堂六尺的大男人居然跟孩子計較,「雞米松子給你配飯吃,晚一點我再燒麒麟魚和栗子燒肉。」

 她得買條大魚,再切塊豬腰肉,白面和玉米粉也要準備一些,家里多了一張嘴吃飯,米糧消耗特別快,三、五日就得去補貨。

 裘希梅盤算著減少的食物,她沒想過光是管元善一個人的食量就抵過他們姊弟三人,家中存糧有一半進了他的肚子。

 這還差不多,沒把他漏掉。「快點吃,希蘭妹妹,希竹弟弟,一會兒帶你們去找采月姑姑玩。」

 「采月姑姑是誰?」吃了滿嘴蛋泥的裘希竹一口含糊地問。

 「笨,是婆婆啦!管哥哥的年紀大,記性差,老是搞不清,婆婆說管哥哥要是早點成親生子,他的兒子都比我們大了。」神情好不天真的裘希蘭在管元善心口插上一把刀,不見血卻痛得他想扭斷她細小的脖子。

 「喔,管哥哥為什麼不成親?」裘希竹天真的問。

 「因為他沒人要,娶不到老婆。」不厚道的裘希蘭戳人傷疤,小臉笑咪咪。

 「噗!」沒忍住的裘希梅噴出一口湯,肚里直泛笑氣。

 而臉黑了一半的管元善眯了眯眼,看著好不無辜的裘希蘭,他想著要挖多深的坑才能把她埋了。

 他沒人要……沒人要……她哪只眼楮看到他沒人要,小兒無知,是他看不上那些矯揉造作,說一套做一套,表里不一的大家閨秀,她們外表賢淑溫良,大方可人,內在陰狠毒辣,心機深沉,成親是為了聯合兩家的勢力而不是與夫交心,在她們心里面,丈夫是用來掌控的,好進一步幫助娘家的父兄升官晉爵。

 成親是一輩子的事,要找自己喜歡的執手白首,而非算計來、算訐去,夫妻不同心,各自謀劃。

 「好了,快吃飯吧,菜都快涼了。」裘希梅笑著說,結束談話。

 「二公子,你的筆拿反了。」

 巡撫大人你也太明目張膽了,兩顆黑溜溜的眼珠子超乎異常的明亮,直直地盯著某個方位……說白點,是某個人,無視其他人的存在。

 他們跟了他多少年,從來沒見過他這麼關心某人,也不會特別準備一杯茶、一盤茶點、一碗放在碎冰上冰著的當季鮮果,還不時的輕言細語,小意討好,問一句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喘口氣,喝口茶潤喉。

 嘖!這是明擺的假公濟私,見色忘友呀!佳人在座便沒了男人的骨氣,唾棄他。

 一次次看著管元善的殷勤笑臉,跟隨他多年的幕僚們暗暗在內心淌淚,他們的付出不比人少,怎麼得到的待遇卻是天與地的差異,令人好不鼻酸,唏噓不已。

 當然,他們只敢在背後說說小話,這位外表忠厚,內在奸詐的二公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物,他氣性大,心眼小,善記仇,喜挖坑,心黑如墨腹藏刀,張口一吐能毒死一城百姓。

 「你們懂什麼,我這是在沉思,曲高和寡的寂寞無人知,才智過人的苦惱你們怎麼體會得到,一群庸人。」管元善手腕一轉,拿反的象牙湖筆筆頭向下,諷刺屬下鼠目寸光。

 一群「庸人」當下無語,木然地仰頭看天。

 二公子沒救了,病入膏肓。

 「曲高和寡出自戰國時,宋玉答楚王問︰『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意思是曲調高雅,能和者少,大人身側的謀士個個才能出眾,虛懷若谷,豈可說知音難尋。」會做人比會做事為佳,攻心為上。

 「說的好,有學識。」莫曉生第一個叫好。

 「梅先生見識淵博,熟讀百書,實為智囊謀士。」不吝贊美的文師爺撫撫胡子,嘴角上揚。

 「我家公子向來目中無人,眼高于頂,氣焰囂張又不知收斂,實乃我等之憂慮。」成秀老淚一抹,頗為感慨。

 其實他沒說出口的是二公子欠人管教,梅謀士身為頗受重用的幕僚,理應加以規勸,導正劣習,使其心態謙遜,為人謙和,心胸光明正大,磊落無私,敬人如敬己。

 白話一點是沒人拉得住的野馬就你來吧!套繩,上鞍、用鞭子抽,只要能讓其溫順听話,他就是你的座下騎。

 他們佩服梅希的敢言,而且不懼強權,引經據典的把管二少的自負給堵回去,著實是英勇無比的女中豪杰,令人望塵莫及。

 梅希是裘希梅一事,管元善身邊的人全都知道,他們並未因她女子的身分而看輕,反而十分敬重她帶著一雙弟妹破夫家門而出,什麼依靠都沒有的弱女人竟敢與丁府惡犬周旋,智取貪婪無比的婆婆,痛快舍棄風流夫,大快人心。

 最重要的是她壓得住管元善這頭凶狠大狼。

「你們吃撐了是吧?要不要我把糧餉減半,讓戶部少支點銀兩。」他還沒死,用不著急得上挽聯,緬懷他一生功過。

 管二少凌厲黑眸一掃,鬧人的吵雜聲當下鴉雀無聲。

 他滿意的一點頭。「希兒,別理會這些吃閑飯的人,他們嫉妒我官做得比他們高,領的俸祿是他們的幾十倍,心有怨言的俗人注定無法展翅高飛。」管元善搖頭又嘆氣,可惜世人皆愚昧。

 听听,這是人說的話嗎?多麼惡毒呀!一行人曰以繼夜地為他探查江南貪瀆案,從北城到南縣,由知府到地方小官,無一遺漏地把老底都掀了,真正吃閑飯的閑人竟然還不滿足,一桶污水當頭淋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不下去也得忍,誰教他們被欺壓已久,敢怒不敢言。

 「大人,你看看這一條,支出米糧十萬石,但運送到江州的實重卻不到五萬石,其中的差距到哪里了,而秀水鄉卻平白多出五十輛大車麥種,麥的價低,不及白米的一半。」麥種帶殼,自然比脫了殼的稻米便宜,米價攀高。

 「希兒,不是叫你別喊我大人嗎?管二哥多順耳,也表示我們的交情夠。」管元善一轉頭,柔得能滴出水的聲音轉為冷厲。「秀水鄉是誰的管轄?去把那短缺的米糧給我找出來,還有誰在操縱米價,一並查出,想辦法讓他們賤價拋售。」想囤積米糧好從中獲利,他非叫他們血本無歸不可。

 「秀水鄉歸溫州知府所管,溫州與江州相隔五百里,秀水鄉在兩州的交界處,我們查過那地方多山地少,丁口數不到一萬……」莫曉生干笑著冷汗一抹,他查無異樣,怎麼小姑娘就看出細小端倪。

 「梅希,你從哪發現不對勁?我在秀水鄉待了兩天,民風樸實,百姓安分,他們靠山維生,大部分是獵人和牧民,只有少部分種田。」小麥種子運到秀水鄉哪有土地種植,難道要種到半山腰?

 「不許喊她梅希,要恭敬地喚一聲梅先生。」他家希兒是莽夫能叫的嗎?滿嘴的糞味。

 「霸道……」對于管元善的無理取鬧,莫曉生只敢咕噥兩句。

 「你們把這幾本帳冊合在一起看便明了了,上面動了手腳,單一本是看不出有何差異的。」裘希梅以朱筆一圈,點出做了記號的幾筆,它們在各自的帳面上是打平的,可是互相對照後,甲冊有進無出,乙冊是出了糧卻無收到的回條,丙冊記了到糧日可無實收的糧據,丁冊是空倉,但有人提糧。

 其實很簡單,就是偷天換日、移花接木,轉運的過程中這里放一點,那里放一點,等運到指定的地點後已所剩無幾,而接收的官員按原本的糧數收倉,做假帳亂真。

 根據本朝律法,放置超過三年的白米以陳米價格出售,新米入、陳米出,新舊交替,淘汰出的陳米通常有霉味,通常價錢普遍不高,約新米的五分之一,無糧可食的窮人家才會去購買陳米。

 換言之,官倉的官員先一步把新米以高價賣掉,待到三年後才用陳米的報價上報朝廷,這一買一賣價差四倍,教有心人怎不趨之若鶩,甘冒欺君之罪從中得利。

 「唉,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當初看帳冊時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是整本帳冊翻來覆去還是一籌莫展,兩眼看到花了還以為自己多心。」文師爺直搓胡子,感嘆連連。原來是他找錯方向。

 「我爹生前曾經說過,秀水鄉附近的山頭曾鬧過匪患,朝廷派兵團剿卻無功而返,據說是有人先行通風報信,兩千名土匪一夜隱匿,失去了蹤影,而秀水鄉多出了很多獵戶。」她爹說要上書請王啟大人派人調查,可沒多久爹就出事了。

 「你是說秀水鄉有可能是土匪窩?」以輕松態度查案的管元善忽地臉色一變,劍眉擁高。

 「我不敢肯定,那是我爹生前一個月在書房無意間提起,我正在看書,沒怎麼用心听分明,那時他很憂心,一再說土匪不滅,百姓何以為家。」可是沒想到土匪未滅,他已因馬車顛覆意外身亡。

 「生前?」面上一凝的管元善和眾冪僚交換一個微妙的眼神,這個時間點太湊巧,顯然別有內情。

 未確定前,眾人有志一同的三緘其口,他們不認為裘老爹的死是意外,如果牽扯到別人的利益,他這擋路的人不得不死,為了源源不絕的財富,防患于未然的手段是必然的。

 專心研究帳冊的裘希梅沒發現屋內的異狀,她對自己能出一點力很開心,不希望人家認為她是繡花枕頭,空有樣子卻無實力。

 「咦?平溪縣……」裘希梅訝異的低呼。

 「平溪縣怎麼了?」大家的注意力立即轉向她,以為她又發覺他們疏漏之處。

 「沒什麼,我父親的好友丁旺海是平溪縣知縣。」平溪縣距離秀水鄉不到一百里路程,有條水道直通兩地。

 「啊?丁旺海不是你公公……噢!誰踩我的腳?」抱著痛腳直跳的莫曉生找著凶手。

 「希兒,他這人沒腦子,你看他一臉衰樣就知道種不好,我們要憐憫他以後的子子孫孫,可惜沒有好祖宗。」他是哪壺不提提哪壺,柱子沒長腳,為什麼不一頭撞上去。

 無故被踩一腳又被瞪,實在無辜的莫曉生有苦說不出,大伙兒心知肚明的事,為何就說不得。

 「我沒事,不用為我擔心,丁家人是私心重了點,但未對我有任何傷害,你們不必藏著掖著怕我難過,其實我很高興離了丁府。」她沒有受委屈,在傷害來臨前先一步脫身。

 「希兒,我心疼你……」嘖,閃什麼閃,他會吃人不成。

 裘希梅低身一側,避開管元善大張的雙臂。「只是平溪縣這幾年遷出、遷進的人口數有點異常,我懷疑實際上並無人遷移,你們不妨朝這方面查一查。」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她不是沒看出管元善對她的心意,甚至可以說是喜歡,他表現得太明顯了,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幾乎是昭然若揭。

 而她不是不心動,而是不敢動心,在經歷過婆婆貪財、夫婿風流的不堪婚姻,她已經累了、倦了,不願將自己的未來托負在另一個男人手中,她輸不起。

 而且她也受夠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苦,連商戶出身的丁府都瞧不起她,百般言語羞辱,身為高盛侯府的嫡次子,皇上恩寵有加的年輕大臣,他的前程無可限量,地位低微的她怎配得上勛貴子弟。

 所以她不能回應他,這段不該有的感情要深深埋藏心底,等有一天他回京後自會忘了她,另尋與之匹配的大家閨秀,偶然相遇的雲和月在風中分開,消失在江河倒影里。

 「這次牽連的江南官員甚多,皇上的意思是嚴查輕判,只捉幾個主謀與其黨羽,其余若涉案不深頂多降個幾級,如果丁府也受波及……」他是主審官,還能說個人情。

 皇上不可能把所有的大官、小官全都送進大牢,三年一次的科舉雖剛考過,但遞補的新官尚不熟悉地方政務,若是江南無官可用,朝廷南方的政事將會停擺,進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因此皇上說了,要嚴查,將涉案官員列冊候查,但有悔改之意,或被迫同流合污者從輕發落,先觀察幾年看是眨謫調動還是罷官免職,皇上仁慈,給他們將功折罪的機會。

 「公事公辦,犯了法就該秉公處理,不能有所謂的法外施恩,否則人人都知法犯法,心存僥幸的惡人會越來越多。」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做了錯事就要勇于承擔。更何況她與丁府情分已了,再無瓜葛。

 「好,我听你的,前塵往事已隨流水去,我們找個良辰美景放紙鳶去。」听娘子言,大富大貴。他娘說的,而他一向是孝順的兒子,絕對听從母意。

 「紙鳶?」不是在商討江蘇弊案,怎麼一下子又跳到玩樂上?他又把人搞得一頭霧水。

 管元善一臉怨夫神情的瞅著她。「我本來想說找個良辰美景談情說愛去,怕你臉皮薄給我一巴掌。」

 「大人莫要胡言亂語!」他真是、真是……口無遮攔。

 又羞又惱的裘希梅倏地起身,抱起正在看的帳冊往書房外走,走到門口才想這些帳冊等同于是證據,不能夾帶出府,她又走回來,將帳冊重重放下,神色漠然地再度走出。

 從頭到尾她沒看故作小狗眼神的管元善,妍麗的背影走得匆匆,一群想笑不敢笑的下屬繃著臉,憋笑憋得臉色漲紅,一致同情出師不利的管二少,佳人心硬如鐵呀!

 「哎呀,女孩家都會難為情,在你們幾雙灼灼目光注視下,她當然要有女子的矜持,不好說我心同你心,願結同心結。」管元善自說自話,一副已抱得美人歸的模樣。

 「你確定不是自作多情?」花開跟結果是兩回事。

 冷冽的厲眸一射。「上次我要你截走的那批鹽呢?後續如何,別給我搞砸了。」

 「我把鹽運到江西,交給世子爺了,他說會以朝廷名義公開招標,價高者得,販鹽銀兩繳交國庫。」那些貪官損失慘重,他們一向以劣質私鹽充官鹽賣,再把官鹽大批運往缺鹽嚴重的北地,以高于原價的七倍賣出。

 「我大哥?」他怎麼也來湊熱鬧?

 「如今江南漕運圈子鬧哄哄的,好幾批人馬同時出現在鹽船被劫的現場,互相指責對方監守自盜,又推說此次的損失由監控無力的一方負責,誰也不認賠地打了起來,有幾個官家子弟被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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