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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撫謀妻厚黑學(一本「男」念的經)》第3章
第二章

 正當裘希梅忙著卷起字畫時,市集的另一端遠遠走來幾名衣著華美的男子,走走逛逛,不時停下來問兩句,是那種既不買也不看貨的閑聊,眉宇間帶著幾分倨傲。

 看得出他們與市集往來的百姓有所不同,雖然他們極力掩蓋住一身風華,可是言行舉止間仍透著一絲上位者的氣勢,猶如縣太爺逛大街,想低調也低調不起來。

 居中的男子容貌清逸,溫潤若玉的臉上掛著一抹月色般的清涼笑意,雙眼深邃,高聳的鼻梁有如刀刻出的線條,內蘊豐富而剛直。

 只是一開口呀,那些氣質全一掃而空了,大刺刺的作派活似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一看就是很好哄騙的樣子,讓人覺得不騙騙他是對不起自己。

 「一兩銀子可以買十柄扇子,這麼便宜,該不會是劣等品吧?我搧著掮著就破了。」做工真差,質感一塌糊涂,紙糊的槳料糊不平,竹條兒都露了一截。

 冬天買扇,這人有病。路人們心里嘲笑著。可是下雪天有人賣扇才更奇怪,那是春日里才有的風雅事,出游的公子、小姐們人手一把搖呀晃的,好不優雅,此時賣扇早了些,等過了年才是大發利市的時節。

 「公子別胡謅呀,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名士扇,刷地一聲打開,上面繪的是名家畫作,有小橋流水的,有小姐撲蝶,還有大和尚念經,小和尚打水的……不怕你看不上眼,就怕你瞧花了眼。」小販不遺余力的吹捧自家扇子,冬天賣扇博個新意。

 其實他攤子上不只有扇,還有各式各樣的傘,以及一些不合時節的雜物,就像是想把平時用不到的東西全往外堆,誰看得順眼誰買去,他只求賺個打酒錢。

 「名士真風流,你瞧我風流否?」擺出風流樣的管元善擠眉弄眼,拿起扇子直搧,搧得黑發亂飛。

 「風流、風流,這扇子配公子你真是相得益彰,風流倜儻,路上的姑娘、大嬸們一見你搖扇全都含羞帶怯的回頭一笑,瞧你把她們迷得暈頭轉向。」他鬼話說得溜,毫不打結。

 「呿!我要她們看我做什麼,本公子可是出自名門世家,打小家風嚴謹,潔身自好,你讓我風流好壞我名聲不成,心思惡毒呀!」他放下扇子,搖頭又晃腦的數落。

 「公子爺,小的只是賣扇的,你別把我的膽都給嚇出來了。」小販拍拍胸口裝驚嚇。

 「看你沒用的,不就是打趣兩句,要是來的是大官兒,你還不嚇得屁滾尿流?」地方官是百姓的衣食父母,做的好,福澤萬民,反之即是禍及子孫,用民脂民膏自肥。

 「哪像公子說的,見到官就腿軟,不過若真讓我見著了官老爺,八成也是直打哆嗦,一句話也說不齊。」小老百姓哪有機會見官老爺,能瞧見一隊車馬打跟前經過就不錯了。

 他狀似無意的發問。「難道頂天的官兒不是勤政愛民,廉明公正的青天?不然你腿軟個什麼勁,這當官求的也只是財而已,塞幾錠銀子,大老爺定脫了官袍和你稱兄道弟。」

 「嘖嘖嘖,那要花多少銀子才能和大老爺平起平坐,就算我把這攤子給當了也買不到在衙門當差的活。」那是人家有門路好鑽,他老實做生意,只求平安就好。

 「你是說大老爺很貪?」管元善煞有其事的眨眼。

 一听扯到大老爺貪不貪的私密事,小販面上一慌的左顧右盼,唯恐別人听了進去。「公子爺到底要不要買扇,不買就不要擋攤子前,小的還要養家活口呢!桂礙著我賺錢。」

 被趕的管元善怔了一下,大笑著走向下一個攤子,和布販子聊聊布匹的價錢,再與茶葉商人談起稅金重不重,轉個身又和賣胭脂水粉的大娘聊上幾句,走走停停,十分隨興。

 他話中不乏提到地方上的官員,從布政使到知府,乃至于小小的七品官,他都有意無意的問著他們官場上的行事作風,有沒有人受壓迫,有冤難伸,或是把百姓們當魚肉,予取予求。

 「大人,這江蘇地區的官員看來還算清廉……」跟在管元善身邊,有著兩撇胡子的男人說道。

 「噓!慎言。」管元善笑意不減的橫睨一眼,黑瞳深幽,似乎不若他表面上的不知民生疾苦。

 「大……呃,二公子,我們一路行來並未查到任何弊端,江南一帶處處祥和,富裕安康,連漁夫都一臉笑呵呵,直道年頭收成好,大魚入網來。」分明是安居樂業的好景致,人人衣食無缺樂開懷,官員們治理得當。

 「表面風平浪靜底下可能暗潮洶涌,文師爺抄寫文書的時間太久了,抄得都迂腐了?你沒瞧見百姓們一听見官老爺的神情不是歡欣鼓舞,而是一臉驚懼,擔心言多必失而遭受牢獄之災,不敢直言。」另一名黝黑男子嘲諷的說。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連最是清廉有節的當了三年地方官,身家都有十萬兩白銀了,何況是心術不正的人,那手伸得才長呢!不變著法子塞滿銀袋子,當官還有什麼意思。

 而且江蘇位于南來北往的貨物中心點,南貨北送,北貨南移,四通八達的水路貫穿各地,無一不由此地轉運,其中的利潤之大可想而知,想撈油水的人多不勝數。

 當然米糧的差價和鹽稅的收入更是教人眼紅,百姓離不開鹽與米,那是大量消耗的物資,幾個月下來便是相當可觀的數字。

 而國庫近三分之一的稅收來自江蘇和相鄰的兩廣,日積月累的情況下,百姓繳的稅金只會多不會少,因為商人雲集處財源滾滾而來,越是豐衣足食越有利可圖,誰曉得私底下的官商勾結有多嚴重。

 「莫老三,你少酸言酸語的,我是說江南處處好風景,藏污納垢的骯髒事少一件是一件,沒必要一見池塘就挖泥,挖得水濁,到時想看清池子里有什麼都看不著。」要不動聲色,靜悄悄的等待時機,莫讓大魚從眼前溜走。文師爺撫著胡子,十分不齒的睨眼愛賣弄才智的莫曉生,他倆水火不容,一見面就吵。

 莫曉生黝黑高壯,是經年風吹雨打磨練出來的,約二十四、五歲,壯實的身子有如北方大漢,一點也看不出他是南方人。

 「不把水弄濁了哪能出魚,真正的大魚都躲在陰暗處,池水混濁了才會跳出池面。」他們才好捉個正著。

 「混水摸魚哪能摸得到我們想要的那條魚,說不定打草驚蛇,反而被魚反咬了一口。」凡事要按部就班,心急喝不了熱湯。

 「我看你是越辦大事膽子越小,一出了京就成了縮頭烏龜,以咱們公子的身分還怕幾條沒長腳的魚嗎?」池塘就那麼丁點大,撒個漁網便一網打盡了。

 莫曉生的想法很簡單,官大的逼官小的,壓得他一五一十的照實全說,在絕對的權勢面前誰敢不招?

 但他沒把人性的狡猾面算在里面,既然敢膽大妄為的在銀兩上動手腳,就表示其身後有人,而且是一座很大的靠山,任誰也無法輕易撼動。

 「大……二公子,莫老三這張大嘴得縫一縫了,我看他遲早會漏口風,壞了咱們此行要辦的事。」心不定的人容易出亂子,一點風吹草動就自亂陣腳,見到影子便砍。

 文人一向認為武人無腦,擁有好身手的莫曉生便是文師爺眼中沖動有余,智慧不足的粗人。

 「莫三哥,我們再看看,這里的水深得很,咱們還沒踩到邊呢!」

 管元善笑咪咪的打了圓場。在兩人爭執時,他照樣大刺刺的與人交談,一張笑臉和善可欺,踩著大步這邊聊個兩句,那邊話個家長,他表現的就是一副不知世事的公子派頭,純粹偷溜出府來玩樂的,揣著銀子當大爺,走到哪玩到哪,吃喝玩樂他在行,其他正事莫找他,他腦子里裝的是稻草,中看不中用。

 說真的,還真沒幾人當真拿他當正經人看待,只當是哪家被父母寵壞的少爺招搖過市的出游,除了身邊幾人外,無人知他胸中有丘壑,談笑之言含有深意。

 「咦?連才智過人的二公子也看不出端倪?」他以為能人一出,很快地就能蓋棺論定,回京復命。

 唇角一勾,管元善似笑非笑的挑眉。「我是人,不是神,沒辦法給我一根繩子便能攀天摘蟠桃,我們才剛到人家的地頭,連臉面都還沒混熟呢!哪能知道其中的牽連有多廣。」

 那一串相連的大瓜小瓜不知有多少,想全部摘下得費多大的勁,一個使力不均余下幾個,假以時日又是一串串的瓜子瓜孫,綿延不斷,瓜密葉繁。

 再說大官拔不動,摘幾棵小蒜有什麼用,只要有利可圖,要培養出更多的爪牙有何難處,用銀子砸就有。

 「那我們要繼續無所事事的閑晃嗎?都走了老半天了。」問不出所以然,莫曉生想找間茶樓歇腳,喝口熱茶祛祛寒,這見鬼的天氣誰要在外頭晃。

 「是明察暗訪、探查民情,由小老百姓口中得知當地官員有無貪贓枉法。」恨鐵不成鋼的文師爺氣呼呼地拈著兩撇胡,氣惱他的不長進,不開竅的大腦體會不出大人的用心。

 他啐了一聲。「是,你說的對,不過小雪眼看著要轉成大雪了,這街上的商販誰不躲雪去?誰還冒著風雪做什麼……二公子,雪飄到你頭上了,還楞著……」干什麼?

 莫曉生的話才說到一半,眸光一亮的管元善像瞧見什麼有趣的事兒,丟下幕僚和師爺,以及會武的兩名長隨長生及長歡,快步走向經霜轉紅的槭木下。

「哎呀!小心凳子不穩——」

 本來沒事的裘希梅被突然冒出的這句話一嚇,收著字畫的她心下一急,反而踩了個空,從矮凳上跌下。

 她以為沒跌個鼻青臉腫,少說也得擦破皮,回府後得找個好借口遮掩一二,不讓人發覺她私下做的小動作。她還沒有攢夠脫身而出的銀兩,不可以失去丁府這個庇蔭處。

 誰知她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身子跌入一個溫暖中,微訝的定定神,抬眸一瞧,杏眸對上一雙俯視的深瞳,她有些怔住了,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驀地,她察覺這是名肩寬個高的男子,頓時耳根一紅,面頰燒燙,又驚又慌的趕忙站直,縴白若筍的手指梳理微亂的發,拉高衣襟,唯恐露出一絲讓人狐疑的女態。

 殊不知在那一摟一抱當中,一縷屬于女子的幽香飄入管元善鼻翼,他細細輕嗅,了然在心,大掌下的細腰縴若柳條,他再遲頓也不會不曉得伸手搭救的人兒是女兒身。

 說來,他並不錯愕,不過是證實了第一眼所見的疑慮,賣畫的少年太過縴細了,唇若點朱,眼似湖水般清湛,白玉一般的冰肌玉膚,美得不可方物。

 「多謝公子救人于危急,梅希在此以揖為謝。」裘希梅不疾不徐的行禮作揖,神態從容。

 真好听的聲音,清亮悅耳,如珍珠落玉盤。「不用多禮,舉手之勞罷了,下回別踩高了,讓人替你收一收。」

 她壓下心慌,故作平靜。「大家都是出來做主意的,何必去麻煩人家,不就是收收字畫,哪算得是回事。」

 要不是他高喊出聲,她還不見得會嚇著。裘希梅在心里腹誹,十指縴縴卷起字畫。

 「此言差矣,同是一條街討生活的老百姓,本就該相互扶持,大家同心才能招來更多的客人。」管元善盯著她玉雪容顏瞧個不停,語氣輕快的說。

 「公子所言甚是,是我想法太狹隘了,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若能這般親近和睦,相互幫助,確實是好事。」

 「你說的是孟子的一段吧。」他拍掌一笑。

 螓首一頷,裘希梅的神色略微謹慎地壓低聲音。「公子是讀書人,所學淵博,班門弄斧之舉令人見笑了。」

 「不不不,你可別自輕了,我覺得你胸有丘壑,語多智慮,為不可多得之良才,以你的才華和才智,在這江蘇地界居然沒有為朝廷效力,衙門和縣太爺都瞎了眼不成?」他暗指江蘇官員識人不清,沒有唯才適用,取親不取賢,昏庸無道。

 「人各有志,有人喜山,有人好水,有人垂釣溪畔樂此不疲,天下有才之士何止千萬,若是人人入朝為官,無人升斗米、百尺布的衡量,這世道就亂了。」各安其命,各行其事,方可居安一角。

 「出門逛逛也能遇見你這般有見識的人,你們這兒果然人好、水好、風景好,可是有一樣不好,我到了秦淮河畔想包一艘花船游湖,居然花了銀兩還被人捷足先登,霸船不還還欺我是外地人,听說是不小的官兒,你說惡不惡心人。」他故作氣憤的嚷嚷。

 裘希梅面色如常。「這我就不清楚了,以我升斗小民的身分別說見官了,連歌舞升平的秦淮青樓也沒去過,公子不妨多待數日,湖光山色總是跑不掉,美景如畫,宜人心扉,歌女獻唱,平添幾許旖旎。」

 他點頭,又道︰「瞧你們這條街上熱鬧繁華,想來地方官沒有魚肉百姓。」做得再好的官也有民怨,不可能什麼事都沒有。

 「至少我沒听見誰家的牛丟了要找官老爺討,官老爺是好是壞又豈是一張嘴能說得清的,事有兩面,見仁見智而已。」她不牽涉在內,獨善其身。

 丁立熙之父丁旺海在鄰近的平溪縣當了六年知縣尚未移位,一心巴望著能再往上爬,圖謀更多的財富,本是富商的他為人奸險又愛財,從買官踏入官場後便不斷的利用職權斂財,貪污銀兩,重罪輕判。

 這是裘希梅在當了三年丁府媳婦才知曉的私密,那時已當上知州的丁旺海根本不顧好友之女的死活,在洪雪萍的搧動下同意其子休妻,而且仗著官威命她立即出府,不得拖延。

 不過在現在攢錢離府的緊要關頭,她不會多事的曝露,丁府人的好壞與她無關,她只想置身事外,早日脫離泥淖一般的深宅。

 看她有條不紊的收拾筆墨書畫,管元善目光不自覺落在她畫了一半的「喜鵲登梅」,忽然脫口道︰「我在城里新買了一座宅邸,位于城東,就是柳家舊宅,我看你畫工頗有幾分大家遺風,不如你來為我的宅子作畫,一幅百兩。」

 「這……」一幅百兩?

 說句不怕羞的話,她心動了,十分樂意接下他的請托,城東離丁府並不遠,大約一刻鐘,以她的腳程來說。

 只是她小有遲疑,不敢答應,進入他人宅邸不比出入丁府,她雖是女扮男裝,名聲仍要顧及,不可沖動行事,即使她真的很需要那筆錢。

 「我的宅子里有十來座院落,景致不一,不一定要全部畫上,先畫個七、八幅瞧瞧,酬金方面絕不失禮。」他誘以重利。

 「你說的是真的?」七、八幅畫等于七、八百兩銀子……裘希梅的心沸騰得厲害,仿佛看到和離後的曙光。

 「你看我像在說笑嗎?我不是銀子多到沒處擱。」只是莫名地想看她畫出更多的好畫,留住四季美景。

 「好,成交,先付兩百兩訂金!」

 「不是銀子多到沒處擱?二公子,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一到江南水土不服,神智不清的犯了病,一出手便是兩百兩訂金,你真的病得不輕呀!」跟散財童子沒兩樣,不把銀子當銀子用,隨手一撒。

 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已經到了江南,管元善私底下托人輾轉購得一處四進院的宅子,位于城東的驛站附近,方便他們將各路收集來的消息快馬傳回京里,也能藉此隱藏行蹤。

 原因無他,年已二十三歲的管元善是世族管家大房的嫡次子,其父高盛侯管濟世在朝政上很受帝王重用,他也如其父一般年紀輕輕就當上皇帝寵臣,父子同朝為官。

 照理說早該成親的他理應嬌妻美妾在側,兒女成群才是,偏偏他不知哪根筋轉錯了彎,朝中大臣的千金、名門世家的閨女他一個也看不上眼,遲至今日仍未有美嬌娘為伴。

 管府有個老太太專愛找兒孫的麻煩,對孫兒們的婚事更是熱衷,已成婚的嫡長孫早育有嫡出一女一子,她如今閑得只想找事做,一心要為管元善找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小姐,被逼到火燒眉毛的管元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主動請旨,向皇帝老頭要了巡撫之位離開京城,替皇帝老頭查查貪污,順便躲開奶奶的逼婚,省得祖孫鬧得不愉快。

 身為監察御史兼江蘇巡撫的管元善不日南下,但他到了江南地界卻不進入巡撫衙門,用意是想先私下探查有無弊案、貪瀆。

 可因為他沒露臉,僅讓幕僚們進衙門辦點小事,在他管轄下的官員搞不清楚巡撫大人到底到任了沒,個個人心惶惶,提心吊膽,唯恐公事上辦差了被逮到短處,好處沒撈著先丟了自己辛苦多年,得來不易的官位。

 從布政使到小小九品書吏,整個江南地帶大震動,無一不戰戰兢兢地收斂幾分以往的張狂,小心應對。

 而這位有皇帝罩著的管二少,老娘縱容著他,怕老婆的管濟世唯妻命是從,根本不敢管他,管老夫人又遠在京城,他是天寬任鳥飛,海大隨魚游,誰也拿他沒撤。

 于是乎,江蘇一帶的大小官員倒霉了,日無舒心,夜不安枕,滿腦子想著巡撫大人在哪里、又在做什麼,會不會正捉著他們的把柄告黑狀,把頂頭烏紗摘個見天光……

 「我這不是要掩人耳目嗎,讓畫師入府作畫,這才顯得出我是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家有恆產不務正業,空有長相而無內涵,想騙我的人趕緊來。」

 管元善怎好當著一干親信面前承認,他一眼瞧出了賣字畫的少年其實是女兒身,見她口才利落,看似問什麼都說卻又避重就輕,是個有腦子的聰明人,基于愛才之心想將人留下,加上她的書法深得他意,因此心血來潮下了單,出高價要她以他的宅邸為景作畫,他好從中挖掘出她更多長處。

 對于她一開口要兩百兩訂金,其實他也嚇了一大跳,不過他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這兩百兩是值得的,不會打水漂兒。

 「二公子的犧牲甚大呀!拿銀子來博臭名,所幸你家大業大敗不光,不然幾百兩、幾百兩的丟出,你不心疼我們都感到難過,我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三百兩。」文師爺面露唏噓,對這些世家子弟的奢靡深感痛心,兩撇胡子都氣翹了。

管元善訕訕地笑,承諾回京之後定有補償,這才平息了眾怒。「牛無為那邊有沒有傳來可用的消息?我讓他不時去巡撫衙門轉兩圈,沒人找他接頭嗎?」

 牛無為是他任命的典史,專司刑案和緝拿人犯,問口供的手法鮮人能出其左右,是問案的好手。

 他唯一的弱點是嗜酒如命,一喝三大醇,不喝到醉不罷休,一醉便是個死人,怎麼喚也喚不醒,天搖地動發大水也爛醉如泥,他光溜溜的腦門便是好友到此一游的教訓。

 可是古怪得很,不管他前一夜喝得多醉,隔日雞一鳴便會醒,雙目清明毫無醉意,沒有宿醉的癥狀。

 典史很小,不入品階,所以他被「流放」到巡撫衙門當內應,先一步徹查衙門內的小官小吏是誰的人,逐一找出彼此的關系,再循線往上查,把背後那個人給揪出來。

 得用的人且留用,可供利用的先記名,日後順藤摸瓜找到全部再一並處置,一個也跑不掉。

 文師爺搖頭,「還沒摸清巡撫大人的動向前,誰敢輕舉妄動,那群心中有鬼的家伙還在觀望中,不輕易出手。」誰都不想當出頭鳥,身先士卒,當頭一個挨悶棍的倒霉鬼。

 錢財好用也要有命在,先看看再說。這是江蘇官員們的心聲,誰都不願給人當替死鬼。

 「那就從後頭推他們一把,讓他們動。」敵不動,我不動,那這個貪瀆案子還有什麼趣味。

 「二公子的意思是?」莫曉生最喜歡動手了,磨拳擦掌地打算大干一場,再不動他的骨頭就要發霉了。

 「讓他收賄。」

 「嗄?!」他沒听錯吧!

 不僅莫曉生一臉錯愕,其他幕僚也滿頭霧水,不解前來查貪污一事的京官怎麼反而要人收受賄賂。

 「不和他們同流合污又怎麼知道誰牽涉其中,誰又是無辜受累;有貪的貪了多少,有幾本帳冊,又在誰手中,一節一節的查,直到污沉水清。」吃朝廷官糧還挖朝廷的根,朝中蠹蟲早該清一清了。

 「呵,讓老牛貪污大概比要他的命還難受,他這人打從骨子里剛正不阿。」讓正直的去貪百姓的血汗錢,肯定是比登天還難。

 「所以我讓成秀去幫他。」成秀是掌管財簿和書寫吏書的主簿。

 「什麼,那只老狐狸?」那家伙憑一枝筆就能殺人于無形。

 「成秀的滑溜和牛無為的剛直,讓看似不合的兩人去攪混一灘水。」將他們攪得更迷糊,猜不透他真正的用意。

 管元善眯起眼冷笑,嘴角的一抹冷意清涼透骨。

 江蘇的貪污案不過是弊端的一角,更老謀深算的大蟲子在京城,要動根基得先斬除手腳,使其孤立無援,門生、下屬皆無力救援,最後只好剝開假面具,四肢伏地認罪。

 事事看得透的管元善胸有成竹,一步步地按照他布下的計劃進行,他唯一料想不到的變數只有裘希梅。

 「希梅,你的病還沒好全嗎?是哪來的庸醫,治了這麼久還沒把你的病醫好,我找他算帳去!」尚在新婚期間的丁立熙還沒膩了妻子的嬌嫩身軀,巴望著能和她幾度春風,讓她嬌軟無力的癱在他身下。

 他沒瞧見妻子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只在意妻子能不能與他同床共眠,讓他一嘗鮮嫩的銷魂滋味,她一病月余,他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至于冬香、秋意他早就玩膩了,把yin手伸向服侍妻子的丫頭,裘希梅從娘家帶來的兩個陪嫁丫頭之一的幼紅已是他的人。

 幼紅還偷樂著,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就等著懷上身孕好有個姨娘身分,可惜她的背叛早落入裘希梅眼中,她比幼紅更清楚一名背主丫頭的下場,幼紅不會有身孕,更不可能當上姨娘,洪雪萍一踏入丁府,她就是第一個被杖斃的丫頭。

 而她一點也不同情她,全是她咎由自取,若不是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她至少能像青苗一樣嫁給莊子上的管事。

 青苗,她另一個丫頭,雖然忠心卻耳根子軟,多次被人慫恿差點害了希蘭、希竹,最後被她以嫁人為由打發出去。

 不過此時的兩人還是她身邊的一等大丫鬟,伺候她食起居,是她兩大麻煩來源。

 因為幼紅和青苗常在左右服侍,所以裘希梅要裝病其實很困難,好幾回差一點被揭穿,趕不及躺在床上裝孱弱的病人,她溜出府賣字畫的行動越來越艱辛了,得想個法子將她倆甩開。

 「咳咳……是我的身子弱,一受涼就承受不住,怪不得大夫,馬大夫很用心的開藥,我一喝完,胸口的悶痛就好了不少。」她做勢咳了數聲,咳得臉色漲紅。

 「你剛來的時候明明沒有這毛病的,身體好得能徹夜不眠照顧發高燒的弟弟,怎麼一成親就倒了?」早知道她身子骨這麼差就不娶了,娶了尊不能踫的菩薩拱著,佔了正妻的位置還不能開枝散葉,對他的前程毫無幫助。

 「這事哪說得分明,我也是百般的不願意,可是病來不由人呀。」裘希梅「虛弱」地掩唇輕咳,容顏憔悴。「妾身這病耽擱了夫君,更少在你身邊添衣加飯,妾身自知婦德有虧,不如把幼紅給了你,讓你夜里有人伺候。」

 「幼紅啊……」他顯得不太情願,偷著來是樂趣無窮,若走到明面上可就少了趣味。

 相較丁立熙的皺眉,一旁身著桃紅色衣裙的幼紅卻是歡喜到笑得不見眼,一下子拉拉裙子,一下子撫撫頭上的銀簪,春風滿面,好不得意,平時卑躬屈膝的她下巴高傲地往上一揚。

 她還不知道大少奶奶的賞賜讓她得罪了冬香和秋意,後來在兩人的聯手整治中,她過得苦不堪言,回過頭來想求原主子收留已來不及,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相公,就讓幼紅代替妾身照顧你的衣食起居,等妾身身子好一點再親自服侍你。」她美目低垂,軟著嗓音,弱不禁風的可憐樣惹得風流夫君怦然心動。

 當了三年的夫妻,裘希梅還能不曉得丈夫的性情嗎?她學著洪雪萍嬌滴滴的撒嬌,眼角似有若無的一勾,再裝出羞怯的嬌態,丁立熙果然立即棄械投降。

 「好,好,為夫等你,你好好的休養,別再著涼了。」

 一回頭,面對妻子的濃情密意轉眼成了不耐煩的口氣。「還不走,你家少奶奶還在病中,不許惹她動氣。」

 以為就要出頭天的幼紅沒發現異狀,顧不得向裘希梅行禮,喜孜孜地跟著丁立熙走了,連看一眼親如姊妹的青苗也沒有,自以為攀了高枝高人一等,對昔日有說有笑的同伴起了輕視心態。

 這讓直性子的青苗難過的紅了眼眶,不願相信幼紅變得這般勢利。

 但是人性不就如此,會變的總會變,阻攔不了。

 「青苗,我櫃子里有塊雪里青的蜀緞,你拿去做件裙子吧。」青苗能伺候她的時間不多了,她會在離府前安排好她的去處。

 懷里兜著兩百兩的銀票,裘希梅和離的底氣足了些,她暗忖著該用什麼方式離開,是先在府外置屋,還是把賺來的銀兩藏好,等成功脫身後再辦女戶,給弟妹們一個安心的家?

 「真的要給我?」青苗喜不自勝。

 「拿去吧,你也該好好妝扮自己,過了年就要十七了,是該找個婆家了。」她姿色不錯,應該不難嫁掉。

 「大少奶奶……」她羞紅了臉,捧著布料走掉。

 一談起親事,鮮有不面紅過耳的,想起曾有過美好想望的裘希梅黯然苦笑,看著青苗遠去的背影,她只盼著傻人有傻福,主僕三人有一人能有得個好歸宿。

 「好了,你們兩個小鬼頭還不進來,躲在門邊偷偷摸摸地瞧什麼?」兩顆小頭顱一縮一探的,當她沒瞧見啊。

 聞言,兩道一般高的小身影飛也似的跑進屋里。

 「姊姊,我棒不棒?是我纏著那個人問東問西,他才沒有發現你不在屋內。」

 裘希蘭神氣的揚起下顎邀功。

 不甘示弱的裘希竹搶著說話。「還有我,還有我,二姊叫我裝肚子痛,我們不讓姊夫過來。」

 姊夫……很快就不是了,她心中一澀。「還好有你們兩位小革手,不然姊姊就穿幫了。」

 她的臉白是嚇出來的,只差那一盞茶功夫,她就要露餡了,被人當場活逮,想起可能會有的下場,她背都濕透了。

 「姊姊,我下一回也要跟你出去,我嘴巴很甜,會說好听話,幫姊姊賣畫。」

 裘希蘭乖巧地幫姊姊擦汗。

 「我也要去,也要去,我有力氣,替姊姊背竹簍子。」不落人後的裘希竹也扯著嗓門說,唯恐被落下。

 看著年幼卻懂事的弟妹,裘希竹眼一熱。「好,有機會姊姊帶你們去市集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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