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師弟，我要去參加丹道大會，三天後回來，你暫時幫我照看下雪兒。」紫陽理所當然的將手中的小女孩塞進明羽懷中。

　　明羽盯著手中三歲大、軟綿綿的小肉包，下意識就想塞還給紫陽，「你找個低階弟子幫你照看三天就是，這種事也要我管？」

　　紫陽一臉堅決：「別人我不放心。」

　　就這麼個小丫頭你還怕被人抱走了啊？明羽覺得紫陽簡直操心過度，心想等紫陽走了他就找個弟子去照看，他才沒那個閒心帶小孩。

　　紫陽卻認準了世上只有他弟弟可信，指著明羽對梅雪說道：「雪兒要跟緊師叔，不能隨便跟別人走，不然以後就見不到師父了。」

　　害怕再也見不到師父的梅雪連連點頭，下定決心一步也不離開明羽。

　　於是當天，清靈峰上的弟子發現，他們的師尊身後多了一條小尾巴。不論別人怎麼哄怎麼騙，就是不肯放開他們師尊的衣擺，要是強行抱走，她絕對能哭得背過氣去，那絕望的表情就跟死了親爹一樣。

　　明羽只能由著梅雪跟在身後，他從來不知道世上居然有小孩這麼能哭。

　　紫陽喜靜，偏好獨來獨往。明羽和他不同，他收了七個弟子，這些弟子都是築基以後才被他看中收入門下，但這些弟子結丹後，也分別收了弟子，導致清靈峰上人口眾多。明羽的這群徒子徒孫們，有些有生育後代，有些則將血親的後代收到身邊養，所以相比紫陽清冷的棲霞峰，明羽的清靈峰上十分熱鬧，他看著長大的小孩就有十來個。

　　那些小孩，明羽沒事的時候也會逗一逗，心情好就賞些丹藥法器什麼的，在他看來，那些吃靈乳長大的小鬼耐打耐摔，個個活潑可愛，靈性十足，再一對比跟在他屁股後面哭鼻子的梅雪，真是強太多了。

　　可憐他向來一塵不染的法衣，如今都成了給小孩擦鼻涕眼淚的抹布！

　　面對紫陽丟給他的這個小包袱，有潔癖的明羽鬱悶得想吐血……

　　烈日炙烤著一望無際的黃沙，沒有了靈力的阻擋，熱力透過破損的法靴，燙得腳心都有些微微發疼，汗水混雜著血與黑灰，沿著臉頰滾落，尚未砸落在黃沙上，就已經在空氣中蒸發乾淨。

　　梅雪幾乎耗盡全身氣力，才將明羽從厚厚的黃沙下挖出來，端木泠元嬰自爆的衝擊力讓她的內臟經脈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以她第六層冥龍築體功的實力尚且如此，明羽一個道修就更別提了，還能有一口氣已經是他命大。

　　梅雪身上的上品法衣在爆炸中破損嚴重，只剩下遮羞功能，至於防禦、防塵、隔熱、禦寒這些功能是徹底廢了，如今跟凡人的布衣沒兩樣，頂多比他們的結實點。

　　她抓著明羽的衣襟，咬緊牙關，一個用力把他從沙子裡硬扯出來，受到外力拉扯，明羽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雙眼仍緊緊閉合，氣息微弱。

　　不是吧，這麼脆弱？梅雪手一抖，不由自主鬆開，明羽重新摔回沙地上，本就虛弱的身體受到衝擊，鮮血不斷地從口中溢出。

　　他怎麼真的吐血了……

　　明羽擦了擦嘴角，鮮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流下，將他的前襟浸染成鮮紅一片。

　　他低下頭，腳邊小小的梅雪仍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下襬不肯放手，彷彿沒看到他流血。

　　明羽微微皺眉；這是……幻境？

　　對了，他很早以前曾中過須玉書的幻術，內心被埋下幻術種子，產生了心境漏洞。後來又中了夏彤的攝魂術，喚醒了心境漏洞，雖然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但他記得後來端木泠自爆了元嬰，那他肯定受傷不輕。心境上有漏洞，平時還不會如何，可當身體處於虛弱狀態，意識不清的時候，心魔就會趁虛而入。

　　難道，眼前這個小小的梅雪，就是他的心魔？

　　明羽嚴肅地盯著小梅雪看了一陣，突然覺得有些洩氣：這樣一臉傻相的心魔，也太不威風了，他就算有心魔，不也應該是屍山血海之類的嘛……

　　還能吐這麼多血，證明沒那麼快死。梅雪沒什麼同情心地想著。接著從儲物袋中找出療傷的丹藥，取出一顆給明羽服下。如今她經脈受了傷，靈力難以聚集，連隔熱的靈氣罩都施放不了，更別提使用回春術之類的法術。幸好打開儲物袋只需要一點靈力，不然連丹藥都沒得吃。

　　她給明羽吃了一顆回春丹，見他還在吐血，只好繼續給他喂回春丹。梅雪是個窮修，沒什麼錢買丹藥，加上剛剛才進階元嬰，儲物袋裡療傷的丹藥只是金丹修士吃的普通傷藥，治療效果對元嬰修士來說，杯水車薪。

　　有的吃就不錯了！梅雪將整瓶回春丹都倒入明羽口中，幸好修真之人的丹藥入口即化，不然非得噎死他。都說禍害遺千年，眼前這只禍害才活了四百多歲，梅雪堅信他沒那麼容易死。

　　不過這種炎熱的沙漠地區不適合療傷。可惜她自己也受傷頗重，根本無法飛行。梅雪頭頂烈日，看著一望無際的沙海，一時有些茫然，她抓起明羽的衣袖，隨意替他擦了擦臉上的血。

　　突然，梅雪聽到遠處傳來幾聲清越的駝鈴。

　　有凡人經過！梅雪連忙將明羽負在背上，帶著他尋聲找過去。

　　終於不吐血了……

　　明羽低頭，發現剛才還鮮紅一片的前襟，如今又恢復成雪白如新。

　　果然是幻境啊……

　　「師叔，雪兒走不動了。」小梅雪皺起包子臉，可憐兮兮地對他伸出藕節一樣白嫩的小手，軟語撒嬌道：「抱。」

　　要不要一劍砍死她呢？

　　面對可愛女童的撒嬌，明羽的心一點也沒被軟化，反而不懷好意地盯著梅雪看。但是，砍死她，他也未必能從幻境中離開。

　　明羽不明白心魔為什麼三番兩次總要讓他回憶起過去，幫紫陽帶孩子的那三天，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但是不是不把那三天回憶完畢，就不能醒來？明羽悲催地想著，伸手將梅雪抱起來。就當重溫噩夢好了。

　　「師叔，金嘉榮有爹娘，為什麼雪兒沒有爹娘。」梅雪摟著他的脖子問。

　　「你爹娘早死了。」

　　「什麼是死？」

　　「死就是終結。曾經威震宇內的高手變成白骨一堆，辛苦積累的財產不再屬於自己，山盟海誓的情人跟別人好了，但幸運的是，從前欠別人的債也可以不用還了，當然，別人欠你的債也不用還了。總之，死就是一了百了，無牽無掛。」

　　梅雪一臉茫然：「不懂。」

　　「那再說簡單點，死就是閉上雙眼被別人埋在土裡。」

　　梅雪吃驚地張開小口：「雪兒的爹娘也被埋在土裡嗎？可是土裡有蟲子，蟲子會不會咬爹娘？雪兒能不能把爹娘挖出來？」

　　「不必了，你爹娘已經被我一把火燒成灰了。」

　　梅雪瞪大雙眼看了明羽半晌，「哇」地一聲嚎啕大哭：「師叔是壞蛋！」

　　關他什麼事啊，又不是他殺的人，他才沒那個閒工夫埋人，當然一把火燒乾淨。

　　明羽乾巴巴地喝道：「不許哭！」

　　「啪！」梅雪小腳亂踢，一腳踹到明羽的臉上……

　　「哎呀，囡囡的腳踢到哥哥的臉上了！」

　　狹小的篷車裡，一個七、八歲大，懷裡抱著小女娃的男孩叫道。

　　車內的中年婦女看見，罵道：「叫你好好看著妹妹，怎麼能讓她拿腳踹人呢？你沒看到這個哥哥受傷了嗎？」

　　梅雪連忙勸道：「沒事沒事，兩三歲大的小女孩能有多大力氣，踹兩下臉而已，死不了的。」

　　那中年婦女吃驚地看著梅雪，那個白衣男子傷得那麼重，這女子居然還說「踹兩下死不了的」？這兩人一身血污，連面貌都看不清，只知道他們被沙匪打劫，受了重傷，她本以為他們是夫妻，現在看這女的態度，鐵定不是。

　　那邊得了允許的小女孩，更加放肆地伸手去拽明羽的頭髮，她的哥哥還在小聲勸妹妹不要調皮，然而這小女孩玩得正開心，哪裡聽得進勸。

　　梅雪見了毫不在意。就算受了重傷，元嬰修士的身體哪裡有那麼脆弱，別說被一個小女孩踹，就算被個成年男人踹也沒事。要不是梅雪傷得太重，她也不會搭凡人的車，速度雖慢，至少不用躺在沙地上受烈日的炙烤。

　　這些好心的凡人願意載她一程，她身上卻沒有適合的東西給他們做酬謝，好在對方心善並不要回報。不過搭凡人的車只是暫時的，她還是要盡快找個地方給自己和明羽療傷。梅雪閉上眼，開始通過主從契約和花狸貓溝通。

　　那隻貪生怕死的貓，她要是不找它，它肯定是不敢主動來找她的。她渡雷劫之時，端木泠那幾個魔修跑來撿便宜，那隻肥貓見了，肯定嚇得逃跑。不過梅雪也沒怪它，畢竟它才七階，面對元嬰級別的修士，人家一根手指就能摁死它。現在端木泠他們已死，她和明羽也受了重傷，急需肥貓來護法，幾十年不見，她還是挺想它的。

　　「師叔是壞蛋……」小小的梅雪嚎啕大哭。

　　明羽氣惱地將梅雪放在地上，這個小丫頭竟然敢拿腳踢他，雖然不痛不癢，但明羽覺得尊嚴受到了挑釁。他丟下梅雪轉身就走，他還有一柄飛刀才煉製了一半，急於去完工，至於梅雪，清靈峰上那麼多人，總不會讓她有事的。

　　當時的明羽是這麼想，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走了。

　　但梅雪卻出事了。

　　因為沒人照看，她誤食了毒果。

　　剛剛知道什麼是死的梅雪，初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