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梅雪緩緩睜開眼睛，午後的日光透過窗櫺射入室內，有氤氳的光影在空氣中蒸騰。梅雪眨眨眼，一時有些茫然，這裡是哪兒？

　　她靜靜地躺了一陣，確定身體沒有問題，才從床上起來。

　　梅雪推開房門，屋外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清幽、淡泊，涼風攜來花的芳香，吹皺一池粼粼綠水。

　　她的元神被紫陽強行入侵，導致雪兒再次產生死志，連帶著她也陷入昏迷。此刻雖然醒來，神識卻還不能動用。梅雪往前走了幾步，視線處出現一個人，黃蒲軒。

　　黃蒲軒快步走到梅雪身邊，驚喜道：「師妹醒了？」

　　梅雪點點頭：「這是哪？」

　　「這裡是我的住處。你陷入昏迷，我便將你帶了回來，你已經昏迷百年了。」

　　「百年？」梅雪一驚：「那紫陽呢？還有……明羽？」

　　黃蒲軒沉默片刻，忽然遞給梅雪一串手鏈。

　　梅雪一愣，這是一串用紫靈玉髓做成的手鏈，其上每一顆玉髓都雕刻成紫靈花的模樣，每一片花瓣、花蕊，都刻得絲絲分明，看得出製作者的用心，而手鏈的中間有一塊小小的玉牌，上面刻了梅雪的名字，以及生辰。

　　黃蒲軒輕聲道：「明羽死去時，紫陽師兄陷入瘋狂，後來他用三界書帶著明羽消失，不知所蹤。這串手鏈是他們消失後，我在地上撿到的，上面刻了你的名字和生辰，應該是明羽師兄準備送給你的生辰禮。」

　　梅雪顫抖著手，接過這串手鏈，一絲絲細碎的金光在其上流轉，好像當年那片花海中，那一日在他身後凋零的日光。

　　梅雪怔怔地看著，忽然掉下一串串眼淚。

　　她記得的，在她昏迷前，她看到明羽強行突破了紫陽的結界，他本來就重傷的身體，根本就受不起再一次人劍合一。

　　黃蒲軒拍拍梅雪的肩膀，沉默地陪在她身旁。

　　細細的嗚咽聲在樹林中飄蕩，慢慢升入天際。

　　黃蒲軒的視線透過茂密的樹林，天空碧藍如海，雲朵潔白優雅。

　　人生在世，總擺脫不了宿命輪迴、傷痛離別，但生活，還要繼續。

　　一年後。

　　經過百年時光，化仙城早已重建，恢復昔日的繁華。

　　梅雪將打到的獵物賣給元豐，兩人隨意聊了一陣，元豐突然神秘兮兮地梅雪說道：「最近這裡來了一個妖族的斷袖，見到好看的男人就要上前調戲一番。」

　　梅雪微怔，斷袖什麼的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元豐至於這樣神秘兮兮的嘛。

　　卻聽元豐又道：「那個人似乎看上了黃道友，整日追在他身後。」

　　梅雪驚異：「不是吧！」

　　正在這時，黃蒲軒急匆匆地跑來，看到梅雪，他眼前一亮，跑到梅雪身邊說道：「梅師妹，我是來和你道別的，我打算離開化仙城去其他地方遊歷一段時間。」他說著，遞給梅雪一塊玉牌，「這是打開我住處的玉牌，我不在的時候，麻煩你替我照看一下。」

　　梅雪接過玉牌：「那你幾時回來？」

　　「這不好說，也許幾十年就歸，也許幾百年才歸。」他眼帶焦急的看看身後，又急匆匆說道：「我不跟你多說了，先走一步！」

　　梅雪目送黃蒲軒離去的背影，暗想他該不會是在躲那個斷袖吧……

　　正想著，身旁突然刮過一個如風的身影，梅雪一愣，接著想到了什麼，急忙追了上去。

　　那人速度飛快，然而梅雪比他更快，瞬息間攔在對方身前：「等等！」

　　那人似乎有急事，看也不看梅雪，伸手推開她：「老子對女人沒興趣，你就算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要你！」

　　梅雪撲哧一聲，笑道：「小天天，你這副色中惡鬼的模樣追老公，換誰都會被你嚇跑的。」

　　那人微怔，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帥氣的臉龐，正是玉景天。

　　「老大！」玉景天歡呼一聲，撲到梅雪身上將她緊緊抱住，「原來你在這裡，太好了！」

　　梅雪拍拍他的後背：「你什麼時候飛昇上來的？」

　　玉景天道：「十年前。我飛昇前，下面那幫兄弟說，要我找到你後，和你在靈界也建立一座善見城，這樣大家以後飛昇上來，也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梅雪柳眉倒豎：「那幫人想得倒好，我現在窮人一個，哪裡有那個錢建善見城！」

　　玉景天擾擾頭：「那倒也是，不過等他們飛昇上來，說不定都過了幾千年了，畢竟不是誰都有我這個資質，短短五千多歲就能化神飛昇。」

　　梅雪默默鄙視，所有人當中玉景天的年紀最大，他要是再不飛昇，也可以不用再修煉了，沒得浪費時間……

　　玉景天誇完自己，又道：「以老大你的資質，幾千年後說不定都大乘了，到時候建城也容易。」

　　梅雪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傢伙，說白了就是想佔我便宜。」

　　「你是我們老大嘛。」玉景天搭上梅雪的肩膀，一副親熱狀：「既然你在這裡，以後我的食宿就你包了。」

　　「滾！」

　　「那至少請我吃頓飯吧！」

　　「我請客，你付錢。」

　　「不是吧，你這麼摳門？」

　　「哼哼……」

　　兩人邊走邊聊，路過一家築器店的時候，正好玉甄道君從裡面出來，見到梅雪身邊站了一個和她很親密的男人，一時八卦心理發作，取笑梅雪道：「喲，千年的鐵樹居然開花了。不給我介紹介紹？」

　　梅雪擺出一副女王樣：「小天天，告訴她你是誰。」

　　玉景天伸手在梅雪肩膀上輕捶，做出一副狗腿模樣：「在下玉景天，是咱們老大的第一號跟幫。」

　　玉甄知道自己搞錯了，輕嗤一聲，遞給梅雪一張請帖：「記得一定要來啊！」

　　說完，裊裊娜娜地走了。

　　梅雪打開請帖一看，發現居然是張喜帖，頓時愁苦了臉：玉甄這貨，怎麼又找雙修伴侶了。她上一次的雙修大典，梅雪才剛送了一份厚禮，這次又得送，最糟糕的是，以後還得送……

　　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玉景天剛來此地沒多久，尚沒有長期落腳的地方，梅雪心想反正黃蒲軒跑了，就把他的住處借給玉景天住好了，只是不知道他回來後，發現玉景天住在他哪裡，會是個什麼表情，好想看一看啊……

　　她幫玉景天安排好住處，從黃蒲軒的居所裡出來，前往城西長留坡。

　　原先的那片紫靈花樹早被黑龍毀了，但化仙城重建後，那裡被重新栽上紫靈花樹，百年時光過去，如今也熱熱鬧鬧開了一片。

　　她在溫暖的日光中眯起眼，靜靜地小憩片刻。

　　過了沒多久，耳畔聽見一陣喵喵喵的貓叫聲，梅雪剛一睜開眼，一隻金黃色的貓躍入她的懷中，梅雪一愣，低頭看著懷中的貓難以置信道：「雲離？」

　　她沒想到雲離居然會回來。

　　當日她醒來後並沒有看到雲離，時間又已經過了百年，所以她以為雲離早已經離她而去，便也沒有去找，沒想到，它又回來了……

　　雲離衝著梅雪哭叫道：「你太過分了，把我扔進傳送陣後就不管了，我在傳送陣外等了你百年！百年你知道嗎？你居然一直不來接我！我一顆靈玉也沒有，你叫我自己怎麼傳送回來！」

　　梅雪怔愣片刻，掉下眼淚：「對不起對不起！我昏迷了百年，去年才剛剛醒來。我以為過了這麼久，你早已經離開我了，所以才沒有去找你。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雲離大哭：「誰想離開你了。你想得美！你養了我七百年，如今想不養就不養嗎？沒這麼容易，我不答應！」

　　一人一貓抱頭痛哭。

　　過了一會，梅雪才問它道：「那你如今又是怎麼回來的？」

　　雲離道：「我靈力被封，沒能力掙靈玉，只好天天在傳送陣外等著，看看有沒有人肯將我帶回來。可是傳送費用太貴，沒人願意多出我這一份錢，所以一等就等了百年，直到今天，遇到一個好心人肯將我帶回來。」

　　梅雪忙道：「那個人呢？我得好好謝謝他。」

　　「就在那！」雲離回首，貓爪子朝著一個方向指去。

　　梅雪順著它指的方向，看見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站在一棵紫靈花樹下，他一襲青衣，腦後隨意挽了一個道髻，劍眉星目，眉心處有一道銀色的水紋，合道期修為。那男子見梅雪看向他，沖梅雪微微點頭一笑，轉瞬消失在空氣中。

　　「啊，走了！」梅雪遺憾道。

　　她雖然有心想謝謝對方，但人家修為比她高了兩個境界，她又能拿什麼謝謝人家？

　　梅雪摸摸雲離的腦袋，這百年來，它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她腕上帶著的手鏈觸到雲離的脖子，發出一陣淡淡的金光，接著，原本禁錮住雲離靈力的陣紋分崩瓦解，雲離身上發出一圈淡淡的青光，重新變成人形。

　　梅雪微怔，看向腕上的手鏈，手鏈上的紫靈花少了一朵。

　　原來他早就找吳玄青，要來瞭解開雲離束縛的鑰匙……

　　梅雪輕輕撫摸手上的鏈子。

　　有些人，她以為瞭解，其實從未瞭解。想要去緬懷，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始回憶。暮然回首，記憶中只剩下他最美好時刻的樣子，如同一顆璀璨的星星，閃爍在記憶深處。在這個偌大而孤獨的世界中，永遠提醒著她，以一種昂揚的姿態去面對未來。

　　靈界七界中，天璇界多佛修。

　　紫陽盤膝坐在香菸繚繞的大殿中，默默吟誦著梵音。

　　神思在搖曳的點點燭光中漸行漸遠，慢慢沉入朦朧的夢境中。

　　天地初開的時候，神與宇宙同時誕生，神創造了世界，教會人類修行，於是世間出現了第一批修仙者。神後來又與天地同化為一體，化為山川草木，宇宙萬物。

　　神的一顆指骨，化成了一顆石頭，在天界矗立了千萬年萬萬年。

　　某日有一位神佛路過此地，見這塊石頭神光繚繞，一時興起，便在石頭上刻了一篇經文，名為三界書，即斷界、離界、滅界。

　　又過了幾百萬年，這塊石頭化成人形，而他身體表面的那篇經文，則化為他的神器。

　　石頭本是神體的一部分，又得佛神點化，生來就是真仙。

　　石頭孤獨的存在了不知多少歲月，即便成仙，這份孤獨也深深的刻入他的骨血裡。

　　天上的真仙有很多，但所有的真仙，都是通過長久的修煉，才能飛昇天界。

　　修煉是什麼？石頭不知道，他不用修煉，天生就是真仙。

　　他覺得自己和其他真仙格格不入，他極力模仿那些他所見過的真仙，卻怎麼也融不進他們的圈子。有一位真仙建議他下界歷練一番。

　　石頭考慮了片刻，便同意了。他想知道他們所說的人間是什麼，修煉是什麼，情愛是什麼。

　　但是下凡就得重頭開始修煉，他的神器三界書無法帶走。那位真仙就答應他，每萬年他會往石頭投胎的世界投放一次靈骨塔，直到他修煉到元嬰期，取回自己的神器為止。

　　於是那顆石頭投生到一個小修仙家族，他生性聰穎，不論什麼東西，幾乎一學就會。

　　他有一個弟弟，有一個徒弟，除了這兩人，他還是跟誰都無法親近。

　　他很順利的取回了自己的三界書，一路修煉到大乘飛昇。

　　飛昇的前一刻，那位真仙問他，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他想，他要重新開始一次。

　　他本是神之體，所以才有逆轉時空的能力。

　　法印推了推紫陽：「你怎麼唸著唸著，就睡著了？唸經可不能有口無心啊。」

　　紫陽驚醒，歉疚道：「不知怎麼的，忽然做了一個夢。」

　　「是什麼夢？」法印問道。

　　紫陽略一回想，搖搖頭道：「不記得了。」

　　法印哈哈笑道：「你堂堂大乘期修士記性怎麼會這麼差？我說，你該不會夢到當初算計我的事吧？」

　　紫陽垂眸道：「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你還記得那麼牢？再說你當初只是丟了一個丑，並未真的犯戒，何苦唸唸不忘？」

　　法印一瞪眼：「老衲倒是想忘記，可你當初卻時不時拿這件事出來威脅老衲。」

　　紫陽道：「那是因為你那時對名聲還心有執念。在順境中修行，永遠不能成佛。我為你提供了這番歷練，對你的修行之路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法印瞪眼：好嘛，曾經都是他勸他，如今卻是他來勸他，完全倒過來了！

　　紫陽不等他回話，再次閉上眼默誦經文。

　　因為他任性的重生，給許多人造成了災難，這些業報，將由他全力承擔。

　　他不知道要在佛前懺悔多少萬年，也許數萬年，也許一生。

　　直到他的業障洗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