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又過了兩天,收拾妥當後,王儲便正式啟程前往艾夏城。這次出行無需像每年仲夏和新年假期回王都一般,慢吞吞的穿過半個帝國,向民眾展示蘭開斯特家族和王儲的風采。王儲一行人直接乘坐了飛行獸,中午出發,第二天晚上就到達了艾夏城。
康德拉侯爵的莊園名為風信子莊園,是康德拉侯爵曾祖母的陪嫁,這位已逝的亞獸人老太太的空間培養出了全帝國顏色最純正的藍色風信子,而這種藍色風信子就是在這個莊園裡面世的,因此便改成了這個名字。
莊園為了更加貼合自己的名字,到處都用風信子的圖案和雕飾裝飾著,城堡的欄杆圍牆上綴滿了各色寶石雕琢而成的風信子,五顏六色,錯落有致,莊園的後花園更是有一大片寶石花海,拼出一個巨大的風信子花環的圖案,花環的中間則是國王親賜給康德拉大公的家徽,這家徽意味著康德拉大公是獨立於蘭開斯特王室的家族。遠遠地從空中望去,整座莊園好像灑滿了揉碎的彩虹,色彩斑斕,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和它的主人康德拉侯爵不穿軍服時的穿衣風格格外地同步。
愛德華坐在車窗邊,低頭看了一眼,就忙轉開了眼。今天陽光明媚,如此閃耀的莊嚴,看著實在累眼的很。康德拉侯爵不知道王儲心中所想,驅趕著飛行獸與王儲的車廂並行,摘下帽子,探頭望著車廂內的王儲,自豪的問道:“殿下,您喜歡這莊園嗎?”
“非常漂亮。”愛德華回避了這個問題。而康德拉侯爵卻以為愛德華喜歡,立刻喜笑顏開,道:“您喜歡的話,我送給您怎麼樣?”
“你真是太慷慨了。”愛德華委婉地說,“不過如果我因此接受了你的慷慨,那就是我的過失了。我可不想讓別人認為王儲是個好奪人所愛的吝嗇鬼。”
“哦,別這樣說!”康德拉侯爵嚷道,“誰會因為一個亞獸人接受了追求者的禮物而責備他呢?”
愛德華閉了閉眼,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了,坐在一旁的奧古斯特心領神會地說道:“康德拉侯爵,為了不讓殿下為難,請您務必要記得謹言慎行啊。”
不過康德拉侯爵看人臉色行事的本事卻連奧古斯特的十分之一都沒有,聽到奧古斯特說的話後,他立刻抬著下巴,哼了一聲,說:“奧古斯特閣下,你是殿下身邊的近侍,我雖然不願與你計較太多,不過也得提醒你,你不能因為喬治閣下被殿下訓斥,就阻止其他人向殿下……”
“馬修!”愛德華大聲喚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薩瑟蘭家族應當有一位伯爵就住在這裡呢,這位伯爵叫什麼?”
“是阿默德伯爵,殿下。”馬修揚聲道,“現任阿默德伯爵的爺爺與我父親的曾祖父是親兄弟。”
於是愛德華順著這個話題與馬修繼續交談了下去,把窗外的康德拉侯爵晾在一邊,不再理會。奧古斯特對著康德拉侯爵微微一笑,諷刺之情溢於言表,隨即也轉過頭,加入到談話中。康德拉侯爵訕訕的拉住飛行獸,回到了隊伍中。
風信子莊園早就為王儲的到來做足了准備。趕了一天半的路,晚上也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穿著禮服正襟危坐地開晚宴了,大家各自在房間裡做過晚課,接著便在房間裡享用了晚餐,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間,便洗漱更衣,准備休息了。
康德拉侯爵為王儲准備的房間是整個莊園面積最大、裝飾得也最華麗的套房,這間套房原本是他自己的臥室,不過王儲造訪,他的房間又怎麼可以比王儲的更好,將自己的臥室獻給王儲,這是對王儲極大的敬意。
為了給王儲留下深刻的印像,在愛德華啟程之前,康德拉侯爵又讓莊園的僕人把臥室又重新裝修了一次。於是當愛德華住進來的時候,整個房間金光閃閃的就像樓下的花園一樣,地板、牆壁、天花板、窗簾、沙發、梳妝台、紗帳大床的帷幕、燈罩,甚至是墊杯子的小墊子,都裝飾著層層疊疊的復雜花紋,每一朵花都栩栩如生,每一片葉子都惟妙惟肖,每一根花蕊都纖毫畢現,看得愛德華眼花繚亂,頭暈目眩,神經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而當他晚上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花紋即使他閉上了眼睛,也能透過眼皮,壓進他的大腦,壓得他一點睡意都沒有。
不過更讓他受不了的,是房間裡濃郁的獸人的氣味。這股獸人的味道其實並不難聞,而且恰恰相反,實際上非常好聞。康德拉侯爵是個身體健康,等級很高的年輕獸人,身上散發的味道對於未成年的亞獸人來說,充滿了強大厚重的氣息,聞了讓人覺得十分安心,實際上還頗有助眠的效果。可是愛德華雖然現在還沒有成年,但是他上輩子已經成年過了,自然能夠聞得出其中更深層次的源自獸人血脈中因為野獸求偶的本能而散發出來的含義:
我身體很健康,我的身體很強壯,我的體力很好,我的生育能力很強,快來和我交.配吧!
康德拉侯爵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在風信子莊園住過了,這味道很明顯,所以一定是故意為之。
於是愛德華暗罵著爬了起來,套上睡袍,離開了臥房。近侍們都已經入睡,只有兩個僕役守在愛德華的房間裡,見愛德華竟起了床,忙摘下罩在夜明珠燭台上的隔光燈罩照亮整個房間,又問道:“請問您需要什麼?”
愛德華擺了擺手,道:“只是睡不著,隨便走走而已,不用跟著我。”
套房外是守夜的近衛隊士兵,愛德華也沒讓他們跟著,莊園裡布滿了守衛,根本不可能出事。走廊裡,鑲嵌在牆上的夜明珠驅趕走了黑暗,不過燈光微弱,既不會讓人看不清東西,卻也不會像白天一樣刺眼明亮。愛德華裹了裹繡著金紋的白色絲綢睡袍,這些金紋不是一般的裝飾花紋,而是起到保暖效果的魔法陣。寬大的衣擺輕飄飄的他身後飄蕩著,愛德華抬起頭看著自己在高大的玻璃窗上的倒影,白乎乎的一團,好像一只飄蕩在城堡裡的幽靈。
他被自己的聯想逗笑了,緊跟著,他就在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的後面,看到了一雙綠瑩瑩的眼睛從門廊後面飄了出來。
愛德華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那應該是獸人的眼睛,回頭一看,威廉抱著門廊的立柱,正探著腦袋看著他,見他回頭,便喃喃道:“殿下,晚上好。”
愛德華朝他招了招手,穿著厚厚的睡袍、腳上套著毛茸茸的棉拖鞋的威廉立刻搭拉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他的面前站好。
“為什麼不睡覺?”他揉了揉威廉毛茸茸的黑發,感受了一下長度,立刻覺得威廉該修頭發了。
威廉嗚嗚了兩聲,隨即低下頭,把嘴裡的東西吐在手裡,口水立刻嘩嘩的流了出來,他連忙用另一只收捂住滿是口水的嘴巴,後退了兩步,一邊慌慌張張的用袖子擦嘴,一邊連聲道歉道:“對不起,殿下……”接著又弱弱地解釋道,“我不是故意不睡覺的,我是睡不著。”
愛德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新年過後,愛德華立刻為威廉請了一位兒科醫生,糾正威廉咬奶嘴的習慣,醫生其實也沒什麼太好的建議,很多孩子長大後,咬奶嘴的習慣自然而然的就消失了,真的一直保留到十幾歲甚至成年的不多,而不幸的是,威廉正是其中之一。於是醫生想了一個辦法,給威廉做了一個護齒帶上。
有這麼一個東西支在嘴裡,威廉張不開嘴,也做不出吮吸的動作,護齒上塗抹了防齲齒的藥物,也能幫助保持口腔衛生。不過剛帶的時候,確實很不舒服,還會因為不習慣而導致流口水。
愛德華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抽出一條手帕,上前兩步,在威廉面前蹲下,拿開他捂著嘴的手,為他仔仔細細的擦干淨下巴,又將他的手擦干淨,一邊擦一邊說:“躲什麼?怕我嫌棄你?”見威廉不好意思的笑了,又說:“怎麼到現在還不習慣,難道你這段時間都沒睡好?”
威廉搖了搖頭:“不是的,之前在赫爾已經快習慣了,現在突然換了個地方,我本來就有些認床,又帶著護齒,就睡不著了。”
愛德華擦干淨了他的口水,正要把手帕收起來,威廉立刻慌慌張張地將手帕搶了過來,說:“髒了……”
愛德華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腦袋:“我也睡不著,去書房看會兒書吧,我給你念詩。你每次聽我念詩,沒一會兒就能睡著呢。”
“我、我……”威廉漲紅了臉,“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愛德華牽著他的手,慢悠悠地下了樓,問了樓梯間站崗的衛兵,找到了莊園裡對外開放的公共書房,挑了本詩集。沒有佩爾梅特夫人在一旁監督,愛德華偷了點懶,和威廉一起在窗邊的長沙發上躺下,將他抱在懷裡,隨手一翻,開始念了起來。
愛德華很少這樣躺著看書,很快就覺得手舉得有些酸,脖子也因為姿勢不正確,還有些僵硬,很快他就忍不住放下了書,向後一仰頭,放鬆著脖子。自己為什麼艾夏,即將要做些什麼,這些事情突然再一次湧上心頭,讓愛德華長長的嘆了口氣。
“殿下,您是不是想睡覺啦?”威廉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愛德華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只是脖子有些酸而已。”說完,他又把書攤開,“來,咱們繼續。”
威廉仔細的觀察著愛德華的表情,最後卻開口問道:“殿下,您喜歡龍嗎?”
“當然。”愛德華,“蘭開斯特家族可是巨龍家族,作為蘭開斯特家族的後代,我怎麼可能不喜歡龍?”
“可是,龍身上都是鱗片,摸著一點都不軟,沒有馬修閣下那種獸型摸著舒服。”
“有的人喜歡絨毛,可有的人就喜歡鱗片。”愛德華捏著他的鼻子搖了搖,“怎麼,羨慕馬修有毛,不喜歡自己的鱗片?”
“沒有啊,只是擔心您不喜歡。”鼻子被捏住了,威廉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嗡嗡的。
“別擔心,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愛德華鬆開威廉已經被自己捏紅了的鼻子,點了點他的鼻頭,“你怎麼會喜歡絨毛,別人可都希望自己有一身鱗甲呢。”擁有鱗甲的獸人通常情況下天賦比皮毛表面的獸人天賦更高,鱗甲的防御能力也更強。
威廉看起來滿腹心事的坐在愛德華的身邊,身體輕輕的晃來晃去,最後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突然跳下沙發,變成了獸型。
腿短身圓的小銀龍“昂唧昂唧”地叫了兩聲,隨即開始在地上轉著圈追尾巴玩。只聽幾聲輕微的崩裂聲,接著就看到小銀龍尾巴上的倒鉤上掛著幾根絲線,腳下昂貴的地毯上出現了幾道明顯的劃痕。小銀龍頓時僵硬了,尾巴筆直的豎在身後,尾梢的倒鉤輕輕的抖著。
愛德華再一次笑了,他坐起來,伸手摸了摸威廉光滑的頭頂,那裡現在有兩個突起,等他成年了,這裡將長出兩個尖銳的螺旋彎角:“怎麼突然想變成獸型了?”
威廉從嗓子裡發出“昂唧”一聲,然後吭吭哧哧的解釋道:“我、我看您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所以想用獸型逗我開心?”愛德華接著他的話說道。威廉點了點頭,“原來在村子裡,他們都是這樣逗亞獸人開心的……”
輕輕地把勾下來的絲線從小銀龍尾梢尖銳的倒鉤上拂下來,愛德華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掉進了一片最柔軟的羽絨中,他以前聽說過,普通人家裡,獸人會用自己獸型討伴侶開心,因為他們的獸型沒那麼大,不會撐破整座房子,那曾經是他最羨慕的直白的感情表達。
愛德華的心感動得仿佛要融化了,他拍了拍威廉的背,說:“上來吧,不是想逗我開心嗎?來,讓我好好抱抱你。”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一個獸人的獸型。如同用最純粹的銀打磨的鱗片緊密地覆蓋在小銀龍的身體上,後背上的鱗片比較大,一片一片表面光滑,弧度優美,如同精致的裝飾品,而在經常活動的關節處,鱗片逐漸變小,最後細碎的如同碎銀粉末,月光落在上面被打碎成閃爍的碎光。
愛德華好奇又小心的撫摸著威廉的身體,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指尖感受著鱗片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邊緣,從頭頂一直到尾梢。
威廉不自在的動了動,當愛德華的指尖撫摸到他的側腰的時候,他忍不住整個身體都彈跳了起來,腳一歪,倒在了沙發上,哈哈的笑了起來:“好癢!”
愛德華立刻乘勝追擊,搔撓著威廉露出來的腹部:“不是有鱗片嗎?怎麼還會怕癢?”
威廉哈哈的笑著,使勁的扭著身體躲避著愛德華的手指,尾巴一個不注意,滋啦一聲,又在沙發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他立刻僵硬了身體,鼓著眼睛,一臉驚恐。
“沒事兒。”愛德華摸摸他的肚子,安慰道,“到時候我賠給康德拉侯爵。”
威廉小心的翻過身來,靠在愛德華的身邊:“您別鬧啦。”他用前爪輕輕的碰了碰愛德華的腿,“小心傷到您。”
“好。”愛德華摸了摸他的頭,想了想,加重了手指的力度,開始為威廉撓下巴。威廉只是躲了一下,很快身體就軟了下來,後退不自覺的刨了幾下,背上的小翅膀舒服的扇了幾下,嗓子裡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
鱗片的觸感不像容貌那麼柔軟,但是也不扎手。愛德華順著威廉的背脊撓了下去,最後停在了他的肚子上。威廉眯著眼睛,看上去睡意朦朧,他的頭漸漸的靠在了愛德華的腿上,到最後,大半個身體都縮在了愛德華的懷裡。
愛德華覺得手有些累了,便停了下來抱住小銀龍,也閉上了眼睛。睡到一半,忽然覺得大拇指像是被人咬了一口,不過並不疼,便沒有放在心上,繼續睡了過去。
第二天,愛德華是被近侍響亮的倒吸氣的聲音吵醒的。一睜眼,他就看到懷裡睡得四腳朝天的小銀龍,兩只短短的前爪抱著自己的手臂,嘴裡含著自己的大拇指,口水流了一手都是。
“我有些認床。”愛德華淡定地解釋道,十分自然地把大拇指抽了出來,搖醒了小銀龍。
威廉睜開眼睛的時候,看上去似乎還沒搞清楚自己在哪兒,四腳朝天的躺了幾秒鐘,猛地跳了起來,長長的尾巴在空中甩了一個大大的弧度,在沙發上劃出一道筆直的破口,接著將沙發旁小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掃在了地上。
剛剛進門的康德拉侯爵張大了嘴巴:“……”
“抱歉,查理堂兄。”愛德華淡定的裹了裹睡衣,“我會賠給你的,包括你的地毯。”
“沒事兒。”康德拉侯爵閉上了嘴巴,“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說起來,威廉閣下真是活潑啊。”
愛德華微微一笑:“誰讓我們是親兄弟呢。”
康德拉侯爵張了張嘴巴,沒有說話,但是眼中滿是不贊同。
愛德華知道這是為什麼,對於他們來說,威廉畢竟是私生子,“親兄弟”這種形容,並不是太妥當。
不過愛德華沒有理會他,只是朝著他點了點頭,說:“今天真是失禮了。”隨即帶著近侍們回房更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