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過去
厲飛被關進了獅心號上特意為溫莎女親王開闢出來的實驗室,萊斯特陪著他一起。
「身體感覺怎麼樣?」溫莎帶著她親愛的眼鏡看向站在測試儀器面前的萊斯特。
萊斯特的能力在皇室之中不算是秘密,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使用這種力量,還使用的這麼徹底——由喵在萊斯特個人終端上記錄下來的數值已經完全超越了人體的極限。
——相當於「感染者」的存在。
「一切正常。」萊斯特老實地說。
溫莎走到另一邊。
王夫閣下正在實驗儀器的監控下試圖使用能力。
萊斯特從測試儀器上走下來,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
「他的身體數值很穩定哦,小萊斯特你不用太擔心。」就算沒看到弟弟的臉,溫莎也知道萊斯特打算問什麼。
雖然臉上常常沒有什麼表情,但對溫莎來說,這個小弟弟一直很好懂。
她在實驗儀器上面操縱了一下,拉出一組長長的曲線圖,對房間裡實驗能力的厲飛打了個終止手勢,回頭對萊斯特說道。
「使用能力的時候,他體內的DF數值會劇烈變化,使用能力之後,DF數值會平復,但根據弟夫和三月兔的實驗數據來看,這種平復並不可靠,弟夫還是要多注意才行。」
因為新物質的命名「死火」和對方組織的名字一樣,所以在眾人協商之後,溫莎在記錄新的實驗數據時統一用DF來代表新物質。
萊斯特滿頭問號,沒有看懂二姐展示給他的實驗數據。他能一眼看懂最複雜的戰勢走向,卻對這種密密麻麻的曲線圖十分抓瞎。
溫莎看了一眼自家小弟,裝了半燒杯的水和一整個量杯的白糖,走到一個簡易儀器前。
「簡單來說,假設弟夫是杯水,新物質DF是糖。」
溫莎女親王左手舉著裝了水的燒杯,右手拿著裝滿糖的量杯,示意萊斯特看。
「他每次使用力量的時候,就像是這樣。」
女學者右手利落地將量杯裡的糖全部倒進燒杯中。
「這時候,弟夫體內的DF濃度就和這杯水差不多咯。」
過量的糖根本無法全部化開在水中,晶體漂浮擁擠在水中,讓萊斯特這個喜歡甜食的人看著都膩得慌。
「但是當弟夫停止使用能力,人體機能會自動將DF濃度淡化,就好像這樣——」
她將杯子倒入旁邊的儀器中,一杯糖水混合物下去之後,機器開始運轉,不僅過濾了沒化的晶體,還析出了溶解在水裡的糖。
「停止使用的時間越久,淡化的程度就越徹底。」
溫莎拿著燒杯中的水遞給萊斯特,示意他嘗一嘗。
小獅子萊斯特聽話地舔了一口。
——水中依然殘留著非常非常淡的甜味,如果不是萊斯特的味覺也特別敏銳,他幾乎嘗不出來。
「不過這種徹底只是相對的。」溫莎回頭看向實驗房間裡的厲飛,「使用之後必然會改變,使用的次數越多、強度越大,改變的越快……小萊斯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萊斯特點頭:「讓厲盡量不要使用這份力量。」
溫莎露出讚賞的微笑。
「所謂的過感,是指生命體內DF的濃度超過了身體能夠承受的臨界值,量變引起質變,DF導致身體裡的血液從沸騰到最終冷卻結晶化,所以吐出來的血液會自燃,而屍體的內部變成你們看到的那種狀態。」
「每個人的素質和接受度不同,因此有的人死於實驗,有的人可以暫時性得到力量。」
「但這份力量是惡魔的饋贈,終有一天要付出代價。」
女親王抬眼看了一眼萊斯特。
「雖然你的情況不一樣,但這方面你也應該稍微注意一點哦,小萊斯特。」
萊斯特心裡多少有些意識到,所以溫莎說出來的時候他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他想要開口詢問,卻不知道應該從何問起。
「因為貝麗夫人其實是感染者,並且過感而死麼?」厲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他實驗新能力的房間並沒有做隔音處理,所以溫莎和萊斯特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不過相較於他自身的問題,厲飛顯然更關心萊斯特的身體狀況。
「這件事不應該由我來說,我知道的也不多。」溫莎女親王搖了搖頭,「有更合適的人選,它已經在等著你們了。」
伸手摘下眼鏡,溫莎用那雙顏色極淡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弟弟。
「但是,小萊斯特,『不論過去如何,重要的是現在』,我和巴爾莎都是這麼認為的。」
「……我知道,姐姐。」
萊斯特無意識地伸出了手,握住站在身邊的厲飛。
而厲飛只訝異了0.1秒,就迅速反握住了他家親愛的殿下,用目光訴說著:我會在你身邊。
看著弟弟和弟夫攜手離開,溫莎接通了她和巴爾莎的秘密通訊。
「巴爾莎嘛,小萊斯特看起來不錯哦,內臟十分健康。」
「誰問你他的內臟健不健康啊!老娘要問的是——」
「弟夫的能力是重力控制,根據試驗情況來看,如果不考慮身體問題,還真是抽中了不得了的鬼牌呢。」
「沒人關心那傢伙的能力好嗎?!」
「好吧好吧,小萊斯特的力量比想像中更厲害,他的身體數據變化相比其他試驗對像來說簡直微乎其微,幾乎可以不用考慮後果。」
「是麼,萊斯特的身體沒問題就好。不對!老娘要說的不是這個!溫莎•馮•巴爾克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好啦好啦,關於貝麗夫人的事情喵閣下會告訴他的。你明明都還沒有嫁出去,就不要像個媽媽一樣為他操心啦。火氣太旺對內臟不好喲。」
「……匡!!!」
「啊,斷了。」
溫莎側頭看了看通訊器,自語道。
她聳聳肩。
斷就斷了,誰讓親愛的姐姐大人中二病發作玩離家出走就算了,還玩變裝成了海盜女王,現在就算擔心弟弟也不能丟下整個海盜團不管不顧跟著來。
啊啊,這只是妹妹時隔多年的小小報復而已。
另一邊的海盜女王憤怒地摔了溫莎特製的通訊器。
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溫莎女親王將通訊器造的無比牢固,在牆上地上蹦躂了一圈連個劃痕都沒有,撿起來就能繼續用。
——用了都說好。
巴爾莎:一點都不!!!
※※※
雖然溫莎女親王沒有說喵姆在哪裡,不過這對萊斯特來說構不成什麼難題。
他帶著厲飛徑直來到獅心號的中樞地帶,喵姆休眠的地方。
巨大的、不知道功能用途的儀器環繞在這個房間中,地上、牆面甚至天花板上都埋入了藍色的數據線,將整個房間的儀器連在一起,最後匯聚在中間彷彿祭祀台一般的環形檯子上。
黑色的貓靜靜趴在環形台中間空出來的部分,和平時不同,黑貓全身都流竄著各種數據藍光,除了尾巴之外。
厲飛訝異地挑了挑眉。
他想他有些明白為什麼一隻貓大小的身軀能夠容納下A+級的人工智能——深紅和深藍的硬件至少需要一整棟房子來堆放。
「喵姆的身體就是無數個計算芯片。」萊斯特對厲飛說道。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秘密,就算給一個人工智能方向的尖端研究者這麼多的微型計算芯片,他也沒辦法完美的將其串聯起來,更別說喵閣下的活動十分靈巧,與真貓無異。
另一方面來說,就算提供一整棟房子的空間和硬件設備,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出A+級的人工智能。
——堪稱人工智能領域之神的女人,貝麗夫人。
厲飛想到他在基地中看到的,擁有各種能力的感染者,似有所悟。
喵閣下抖抖臉上的鬍子,肯定了厲飛的猜測。
「我的主人,貝麗夫人在感染『死火』之後的變異方向,是腦域開發。你們現在稱它為DF對吧?」
萊斯特握著厲飛的那隻手猛地縮緊:「喵姆?」
他敏銳地感覺到對面代替母親養育自己長大的人工智能語氣有了改變——不像是平時的喵姆……那更像是……更像是……
「你還是那麼敏銳,萊斯特。」黑貓輕歎一聲,歎息裡卻帶著些許喜悅。
它端正地在環形台上蹲好,尾巴在身後立起,宛如優雅的貴婦。
「貝麗•巴爾剋夫人在創造我的最後一步,將她自己的人格、記憶、甚至情感植入了我的核心之中,保護等級為次高,僅次於對萊斯特•馮•巴爾克的保護。」
「現在與你們對話的,正是我的身體裡名為貝麗•巴爾克的人格。」
「!!!」
萊斯特和厲飛一同愣住,不過是因為不同理由。
親王殿下對網絡數據人工智能方面的瞭解不如厲飛……好吧,因為有喵姆和喵在,他基本不會特別在這塊多費心思,所以萊斯特只是單純地微微紅了眼眶。
而厲飛震驚的是「人格植入人工智能」這件事。
這個課題從人工智能的研究開始,到此刻為止一直存在——也一直無解。
有不少失去親人的學者想要創造出相似人格的人工智能,但所有那些最終不過是「模擬」,正因為失去的是最瞭解的對象,所以才能更深刻地感覺到,自己創造的是偽物。
人格植入人工智能,用浪漫一點的說法來說,就是保留了一小塊靈魂的碎片。
所有學者一致認為,這是神的領域。
喵閣下輕輕笑起來:「那只是一個嘗試,大多數時候,它不過是個沉寂數據。畢竟,我還是我,並不是貝麗•巴爾剋夫人。」
「況且,你們過來並不是為了聽學術發表的,對吧?」
只是說了兩三句話而已,厲飛似乎在黑貓的背後看到那個擁有一整片星海的房間裡,貝麗夫人為她兒子留下的虛擬影像。
「我想要知道真相。」萊斯特突然說。
他對喵姆的話的理解僅限於「喵姆身體裡有一個人格是母親」,對其背後的深遠意義完全沒有概念。
在小的時候,很多人都認為萊斯特會走上學術的道路。身為那個貝麗•巴爾克唯一的孩子、唯一的血緣者,他說不定可以重現貝麗•巴爾克的璀璨光芒。
但喵閣下阻止了這個。
——貝麗夫人從未希望因為自己的存在,而讓這個孩子走上這條道路,她只希望萊斯特能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向。
現在這個孩子站在它的面前,要求真相。
「好吧,萊斯特、厲飛。讓我想想……對了,這個故事的開頭應該是這樣的:在很久很久以前,聯邦和帝國共同組成的研究者探索小隊遇到了一次宇宙風暴。」
……
…………
宇宙風暴過後,所有電子儀器都陷入了暫時性的失靈狀態,艦隊也被吹得四散。
這只艦隊是「死亡星域外圍探索小隊」。
在星際時代,資源就是財富。
不論是帝國還是聯邦都想要開拓宇宙第一象限內唯一一個從未有生還者踏足的領域。他們徵集有志於此的年輕學者,組成探索艦隊,試圖先從死亡星域的外圍開始。
不過沒想到的是,剛剛達到邊緣地帶就遇到了這麼個災難。
「真是好大一份禮。」貝麗•拉塔爾看著絮亂的儀表,忍不住嘟囔道,「該不會是知道我們要來幹什麼,所以生氣了吧?」
背後傳來輕笑聲。
「是嗎,這樣看來它確實是十分不歡迎我們。」
年輕的聯邦女軍官穿著制服,利落的短髮看起來英姿飛揚,秀氣的五官卻顯得十分溫柔。
相比之下嬌小的帝國女研究員還是一朵色彩鮮艷的花骨朵。
貝麗的臉紅了紅,自言自語被人聽見什麼的……好丟人!
這次聯合行動中,為了促進兩邊學術交流,都是由聯邦和帝國的研究者兩兩搭檔操縱各自的小型宇宙艦,貝麗就是和張語分在一起。
「別擔心,再過半個小時儀器就能恢復了。」張語看了看宇宙艦的數據反饋,一邊敲打著指令,一邊淡定地說。
「你一點都不害怕。」
貝麗盯著張語,在危機發生之前,她一直沒機會和臨時搭檔好好交流,所以對眼前的人瞭解不多。畢竟一開始打招呼的時候,張語穿著軍裝且一板一眼,她還以為對方是個嚴謹而死板的人,都沒怎麼敢上前搭話。
「你不也不害怕?」
聽到張語的反問,貝麗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就算將命丟在死亡星域,也是命運的選擇。」
……
「噗——哈哈哈!」
兩個年輕的姑娘在所有儀器都癱瘓的小型宇宙艦中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同時大笑出來。
會加入死亡星域探索計劃的年輕人,誰不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這個計劃在深藍和深紅的共同評估下,生還率不到十分之一,死亡星域的恐怖由此可見一斑。
他們所有人在出發前都做好了將探索數據留給後人,而自己葬身此處的準備。
「你的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領域,為什麼會加入這個計劃?」
做完所有能做的,只能靜靜等待宇宙風暴的影響過去,張語坐到貝麗身邊問道。
貝麗著迷地盯著窗外那一小片的星空,喃喃地說:「我覺得它在呼喚我。」
她興奮地翻身看向張語:「不是有一種說法嗎?黑暗星域其實是宇宙的邊緣,它通往一個更廣闊的世界——超越『宇宙』這個概念的、更加無限的世界。我想親眼看一看,到底有沒有那樣的世界。」
張語:……
年輕的聯邦女軍官忍不住失笑。
「你知道我們這次行動只是邊緣探索對吧?」
「我知道啊。」貝麗點點頭,「但是死亡星域的內部探索就算等到我老死估計都等不到,能看看邊緣也是好的嘛。」
她的目光落在張語的手上。
「倒是你,為什麼要加入這個計劃啊?你不是……都要結婚了嗎?」
張語順著貝麗的目光看向自己中指的痕跡——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的觀察還挺仔細。
「我是背著他報名的。原因嘛,我覺得每個來這裡的人都至少有一個同樣的理由吧?」
——如果不是對這片神秘星域的嚮往,又怎麼會賭上性命來到這裡?
就在貝麗和張語交談間,小型宇宙艦突然發出劇烈地震動。她們在抓緊彼此穩住身形後,立刻扶著固定物回到操作台上。
「恐怕是撞到了小行星的碎片或宇宙垃圾,儀器還未恢復,不知道受損程度如何。」張語的聲音很鎮定,但話語背後的內容卻讓人恐懼。
如果撞壞的是動力部分,她們就只能在這片星域漂浮到死——沒有搜救隊會到死亡星域邊上來救人。
互相看了一眼,貝麗和張語的表情都不太樂觀。小型艦本來就沒有什麼防撞措施,之前艦隊周圍有專門負責清理道路的無人機所以無所謂,現在卻只能聽天由命了。
「滋滋滋滋……小語……聽……滋滋滋滋……小……聽……」
宇宙艦的通訊頻道突然被強行接入,張語眼睛一亮,立刻撲上去大喊。
「雲哥?!我是小語!我聽到了!」
對面「滋滋滋滋」了好一陣子之後,通訊頻道突然清楚起來。
「我是厲雲,已經發現你們的位置,你們的宇宙艦動力部分已經被撞壞,我將叢雲號貼過去,你們做好棄船準備。」
在貝麗心裡,最先湧現出來的是從地獄到天堂的驚喜,然後才是被張語臉上的光彩所吸引。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愛情的具體形狀,讓她對自己未來的遇見有了一絲憧憬。
……
…………
厲飛不由握緊萊斯特的手。
戰雲鵬那老頭子很少跟他交流父母的事情。因為分開的時候實在太小,他對厲雲夫婦的記憶也早已模糊。現在從喵閣下的口中,以「當事人」貝麗夫人的視角來描述三人相遇的故事,讓他腦海中父母的影像漸漸變得清晰。
為了夢想奮勇前進的母親。
為了母親進入死亡星域邊緣的父親。
和他記憶中為兒子開闢一條生路的父母重合在一起。
萊斯特幾乎是立刻理解了厲飛心中的感覺。
因為他自己也有同樣的感覺。
——那是一個和他認知中完全不一樣的母親,又確確實實是他的母親。
親王夫夫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發現了一絲笑意。
——原來他們之間的緣分,從那麼早、那麼早就已經開始。
喵閣下看著面前兩人私底下的小動作,貓臉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目光卻十分的溫柔。
它咳了幾聲,將不分場合放閃光的兩人的注意力拉回來,繼續講述著故事。
厲雲接到張語和貝麗之後,將被撞壞的小型艦拴在叢雲號後面,果斷決定先離開這片漂浮著各種「障礙物」的危險地帶。
叢雲號也是小型艦,並且因為他的目的地是死亡星域邊緣的緣故,船上只有他一人。多了張語和貝麗之後,三人朝著之前探索到的一個星球上前進。
那片星球上,有著一整片從未見過的、內部宛若有火焰在跳動的,水晶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