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失蹤
俗話說得好,計畫不如變化快,人生的奇妙就在於,事情從來不會如你想像的那樣發展,當然,坑爹之處也在於此。
朱岩走後,管一恒並沒有對他說的事情考慮太多。天師協會副會長周峻與管家的恩怨,那真是說不太清楚的。周峻一直認為,如果當初管松直接殺死睚眥,就根本不會有後面的事,他的長子周淵也就不會年紀輕輕便死於非命;但對管家人來說,放出睚眥的是外來的養妖族,又於管松何干?周淵與管松都死於那場戰鬥,談不上誰害死誰,不過都是殉職而已。
平心而論,周峻的憤怒和傷心,管家也是能理解的。周峻一共有兩個兒子,長子周淵天賦過人,前途無量,卻偏偏在二十六歲上就死了;剩下的次子周濤,又是個不怎麼成器的,也難怪他十年來都不能放下。
可是管家同樣損失了當家人管松,而且,當時管松如果不想去救周淵,說不定也還不會死。周峻再這麼咄咄逼人地總要把責任按到管家頭上,就讓人無法接受了。如此一來,兩邊這十年來的恩怨真是講不清楚,並且還在無數的小矛盾中越結越深。
不過,縱然周峻是副會長,天師協會也不是他的一言堂,更不是私人公司,即使要周峻要找管一恒的麻煩,也無非是在已定的處分上更加重一些,卻不能另外提出不合理的處分,因此管一恒也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比較在意的,是葉關辰這就要走了。
這會兒,他倒隱隱地希望協會叫他去西安的例會上自辯了,西安嘛,葉關辰不就住在那裡?
但是這件事畢竟還只是朱岩的小道消息,萬一協會不叫他去呢?管家在協會裡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力量,管一恒的叔叔管竹,姑姑管梅都是二級理事,再加上交好的朋友——如果有人把這件事按下來了呢?
管一恒想了半天,還是起身去了葉關辰的房間。至少總要對他這些天的照顧道聲謝,而且如果能相互留個住址什麼的,也方便今後上門拜訪不是?不說別的,葉關辰的知識之淵博,實在比起協會的前輩們來也毫不遜色,能多談談,不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麼琢磨著,管一恒已經走到葉關辰的房間門口了,卻聽見裡面有人在大聲地說話。
小旅館的房間門隔音不是太好,管一恒的耳力又強,仔細一聽就聽出來,說話的人正是葉關辰,而且聲音又快又急,彷彿出了什麼事。管一恒心裡一緊,手上下意識地用力一推,門沒上鎖,被他直接推開了。
「你們找了幾天了,為什麼現在才給我打電話!」葉關辰背對著他站在房間裡對著自己的手機吼,聲音是管一恒從來沒聽過的高亢急怒,「跑到遊客不去的地方,你們就這麼讓他去?你這個助理是養來吃飯的嗎?」
管一恒從來沒聽過葉關辰說話這樣的尖刻,不等電話那端的人說什麼,就厲聲吩咐:「馬上給我訂最近的機票,我立刻過去!在這之前,組織人手進去找!警力不夠,你自己雇人……不管什麼規定,你想辦法!如果阿雲真有什麼事,你以為你還能有好日子過?」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阿雲兩個字讓管一恒心裡撲通一跳,脫口問:「出什麼事了?」
葉關辰這才發現他進來了:「阿雲失蹤了,在紮龍自然保護區。」他眉頭深鎖,一臉的焦躁,幾乎跟平常判若兩人了,「剛才公司助理給我打電話——這些混蛋,阿雲失蹤了三天他們才通知我!」
「你先別著急,離得這麼遠,總要你過去了才行。」管一恒按著他坐在沙發上,「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去紮龍旅遊嗎?」
葉關辰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過了幾秒鐘,他稍稍平靜了些:「阿雲進了保護區深處,還有兩個保鏢,一起都失蹤了。開始助理沒打算告訴我,還想著把人找回來就算完。後來才知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失蹤了,一個月前有兩個日本遊客就失蹤了,最後只找到他們的手機和照相機,還有衣服的碎片。助理這才害怕了,趕緊通知我……」他沒有回答管一恒最後一個問題。
「紮龍自然保護區……」管一恒沉吟了一下,那裡是著名的珍貴水禽自然保護區,每年有大量鳥類聚集,但應該沒有什麼特別兇猛的鳥類,更沒有大型猛獸,遊客失蹤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陷進沼澤淹死了?
「你別著急,那邊又不是深山老林,沒有大型猛獸的……」管一恒安慰著葉關辰,「最麻煩也無非是迷路了……」
葉關辰苦笑:「助理之前也是這麼想的,以為只要雇人去找就行了,但——那兩名失蹤的日本遊客,被認定是已經遇害了。沒有大型猛獸未必就沒有危險啊……」
管一恒有些無話可說了,只能輕輕拍了拍葉關辰的肩膀:「總之過去就能知道具體情況,你現在不要太著急。」
葉關辰輕輕點點頭,抬手按住了太陽穴。管一恒看看他的臉色,有些擔憂:「要不然我陪你去吧?」
這話完全是自然而然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說完了連他自己也怔了一下。葉關辰是給自己打工,想去哪就能去哪,他可是有公職在身的人,如果不是現在在病假期間,又有天師協會為了洛陽疫情而借調,他這會兒應該回十三處去做工作總結了。
不過話既然已經出口,管一恒就迅速盤算起這件事的可能性。十三處的工作沒什麼定性,案子多發的時候忙死,但沒有案子的時候也可以放鬆一點。他現在是在病假期間,這時間視工作忙碌程度而可長可短,或許他可以再申請延長幾天。另外保護區那邊已經失蹤了兩個人,他也可以順道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葉關辰有些猶豫,但看起來也並不反對,「你的工作……」
「我去申請一下,如果能批准,我就陪你去。」管一恒打定了主意,立刻就起身,「我回去打個電話。」
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是個熟悉的女聲,聽起來懶洋洋的:「小管啊,這幾天怎麼樣?聽說天師協會要叫你去問責?」
管一恒不由得就露出微微的笑意:「雲姨好,您消息就是這麼靈通。」
雲姨在那邊笑了一聲:「這種事——他們一說借調,我就想到啦。處長叫我告訴你,該說什麼就說什麼,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事兒!」
「謝謝雲姨。」管一恒的笑容更深了些,「麻煩您也替我謝謝處長。不過,我還有件事想申請。」
「申請什麼?」雲姨開著玩笑,「申請結婚嗎?我說,你那個東方家的小女朋友,其實天賦真不錯,處長在考慮是不是把她也調進來,好解決你們異地戀的問題呢。」
「雲姨!」管一恒耳根子發熱,「您說什麼呢!琳琳不是我女朋友。」
「喲——」雲姨拖長了聲音,「琳琳,叫得真親熱……」
「雲姨!」管一恒不知怎麼的略略有幾分不大開心起來,「琳琳是小瑜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好吧好吧。」雲姨敏銳地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悅,意識到自己這玩笑可能開得不太合適,馬上正經起來,「那就是工作上的事?還是你的身體不太好?」
「都有一點關係吧……」管一恒含糊了一句,把保護區的事情簡單講了一下,「……如果處裡現在沒有什麼事情,我想去那裡看看。一來葉關辰照顧了我這麼久,二來——」
雲姨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說紮龍自然保護區兩個日本遊客失蹤的事嗎?如果是這件事,你過去看看沒問題。」
「怎麼?」管一恒立刻聽出了其中的意思,「這件事已經上報到處裡了?」那可就不是普通案件了。
「現在還沒有正式立案。」雲姨在那邊劈劈啪啪地按了幾下鍵盤,「那兩個日本人的遺物當中,發現了幾張照片,彷彿是某種大型蟒蛇類遊過的痕跡。」
雲姨的用詞很謹慎,但管一恒聽見「大型蟒蛇類」幾個字,立刻就警惕起來:「有多大?」
「從照片上推測,至少應該有水桶粗細。」雲姨沉吟了一下,「不過更奇怪的是,照片拍到了這條蟒蛇憩息的痕跡,它的頭部留下的痕跡非常亂。如果這條蟒蛇不是有多動症喜歡亂動腦袋,就是——它不止有一個頭。最保守估計,它也很可能至少在四個頭以上。」
一條有好幾個頭的水桶粗細的疑似蟒蛇類,這件事已經值得十三處去關注一下了。雲姨繼續說:「還有一件事,那兩個失蹤的日本遊客,名義上是日本某鳥類保護組織的攝影師,但其中一個身份很成問題,曾經在福建紅樹林保護區那邊偷獵過儒艮。而且在日本,他跟某些秘密組織有來往,當初偷獵儒艮,好像就是為了日本傳說中吃美人魚的肉能夠長生。現在既然你要去,那順便去看看倒是最合適不過的。」
沒想到紮龍保護區還有這樣的事,管一恒嚴肅地說:「我知道了,一定去仔細調查。」
「好。」雲姨滿意地笑了笑,卻又換了口氣,「其實也不用那麼嚴肅的。小管啊,年輕人就該活潑一點,老那麼板著臉,會找不到老婆的。哈哈哈,我掛了,自己小心,有什麼問題就給處裡打電話啊。對了,這次的差旅費你是半公半私,所以到時候記得只能報銷一半啊。」
管一恒滿頭黑線地放下電話。雲姨是十三處的老資格了,平常對外的時候看起來又穩重又可靠,寡言慎行的,可是對上自己人就立刻原形畢露——好吧,這個詞用得不夠準確,有點不太尊敬,但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了。
一聽管一恒可以一起去,葉關辰立刻打電話叫人訂兩張機票。管一恒則去了董涵房間。
畢竟是董涵把他們從濱海調過來的,既然現在要去紮龍,總得打個招呼。管一恒敲開門時,費准也在。
房間裡的氣氛有點不對勁,管一恒一進去就覺察了。費准低著頭,那姿勢卻有點強勁,彷彿董涵說了什麼,他雖然不肯反駁,卻有一點不同意。董涵神色間卻有一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不過一見管一恒,便立刻收了起來,和顏悅色起來。
這兩人之間有什麼問題,管一恒無心關注,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他沒有細提十三處查出的情況,只說了有日本遊客失蹤,現在葉關辰的朋友也失蹤,所以要去幫忙找一找。
董涵聽完了就笑笑:「說起來這也是應該的,葉先生照顧你那麼久,你們感情又這麼好,去幫幫忙也是應該的。不過——協會那邊正想叫你去西安,把濱海和旅遊山莊這幾件事做一個詳細的報告。畢竟這連著幾件事都是大事,如果你現在去了紮龍,恐怕這件事就——畢竟這是大事,更重要的,對不對?你要是不去的話,就怕有人覺得你有點因私廢公啊。」
費准抬起頭來,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被董涵的目光又攔了回去,再度低下頭。
管一恒聽完董涵的話,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等接到協會和十三處的通知,我會儘快過去。」
董涵啞然。一來現在協會還沒有正式通知管一恒去西安,二來管一恒隸屬十三處,協會臨時調用可以,但按理說是要走程式的。就像之前他一個電話把管一恒從濱海叫到洛陽來,那是因為管一恒自己願意過來,如果管一恒較真一點,他就得先向十三處打招呼。現在也是一樣,協會要叫管一恒來做這個報告,首先就要知會十三處。否則就憑董涵這一番話,管一恒完全可以不必理會。
管一恒懶得看他是什麼表情,轉到隔壁去給朱岩打了個招呼,便收拾東西走人了。
紮龍保護區在齊齊哈爾東南方大約三十公里。齊齊哈爾和洛陽之間沒有直達的航線,他們必須先到北京機場,然後轉機往齊齊哈爾。
那邊的助理動作倒是很快,但飛機票卻不好訂,最後只訂到了當天晚上十點四十五分的那一班飛機,管一恒和葉關辰提著簡單的行李,直奔洛陽北郊機場,淩晨零點三十分,航班在北京機場落地。
北京往齊齊哈爾的飛機最早一班也是七點五十五分的,還有整整七個小時,兩人只能在候機大廳乾等了。
即使淩晨時分,北京機場的候機大廳也有不少人。兩人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葉關辰抬手揉了揉眼睛。管一恒看他一眼:「靠在我身上打個盹吧。好歹睡一會兒,等到了紮龍還有得忙。」
葉關辰眼睛裡有淡淡的血絲,明顯是在強打精神:「那你——」
「我剛才在飛機上睡了一會兒。」管一恒打斷他,抬手強硬地攬著他按到自己肩上,「你睡,我看著行李。別忘了,你要是累倒,事情就更麻煩了。」
葉關辰沒再拒絕,把頭枕到了他肩上。離得這麼近,他身上清苦的淡香更加明顯,縈繞在管一恒鼻間耳畔,環繞不去。
雖然說是不肯睡,但葉關辰確實累了,淩晨時分就是人最渴睡的時候,不一會兒他的呼吸就均勻起來,真的睡著了。
管一恒小心地抽了件外衣給他蓋上,忽然覺得有人在看他們,一抬頭,就見斜對面的一排座位上有一男一女,正在注視著他和葉關辰。
在歐洲人眼裡,亞洲人都長一個模樣,但在亞洲人眼裡,區別還是蠻大的。管一恒一眼就看出來對面那兩人不是中國人,十有八九是日本人。男人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皮膚蒼白帶幾分病態。女的二十出頭的樣子,齊腰的頭髮染成金褐色,燙著大大的卷花,倒是生得十分豔麗。兩人眉眼之間有幾分相似,看起來像是兄妹。
碰上管一恒的目光,男人略略頷首,斯文之中還帶一絲倨傲,女的倒是嫣然一笑,塗著桃紅唇彩的嘴唇豐潤,彎起來的時候頗有幾分風情。
管一恒對日本人沒什麼好感,雖然女孩笑得十分熱情的樣子,他也只是面無表情地隨便一點頭,就把目光移開了,眼角餘光看見女孩笑著對男人說了句什麼,目光卻還一直盯著他。
北京機場的國際航班多的是,有個把外國人簡直再正常不過了,管一恒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過了一會兒,女孩端著一杯熱水走了過來,笑嘻嘻地用中文跟他打招呼:「你好帥哥,要喝水嗎?」
她的聲音倒是很好聽,清脆如銀鈴一般,但太響亮了,葉關辰一動,立刻醒了,喃喃地說:「怎麼了?」
「沒事,你繼續睡。」管一恒把外衣往上拉了拉,遮住他的臉,轉頭對女孩冷冷地說,「小姐,可以請你小聲一點嗎?你把我的同伴吵醒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麻煩不要打擾我們行嗎?」
這話說得實在不客氣。女孩臉上有絲慍色一閃而過,隨即又笑了笑,端著水走回了自己座位。葉關辰在衣服下面半睡半醒地說:「你太不客氣了,好歹是個女孩子……」
「別管她。反正以後也見不到了。」管一恒隨口回答。
不過,他顯然沒有金口玉言的本事,幾個小時之後,在飛往齊齊哈爾的飛機上,他又看見了這兄妹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