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等我,我一定會來
對於周醫生來說,林峰和吉珠嘎瑪的事情也著實讓他為難。
當然,他並不是反對同性戀,作為一名心理醫生來說,他的患者裏不缺乏這類的人,但是他現在作為一名軍醫,在確認兩名特種兵之間有感情,尤其一名還是特殊部門的士兵,就有些讓他拿不定主意了。
畢竟,兩個人一旦同時出任務,很有可能會出現一些判斷上的誤差,稍微的情緒失控都事關人命,讓他不得不謹慎對待。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名名叫林峰的特種兵實在是過於謹慎聰明,在談話之後反而對他進行了心理干涉。
例如,同性戀並不算什麼,就算兩個人都是當兵的,也不算什麼。
例如,讓他相信他們的職業並沒有任性的餘地,因為除了他們兩個人的感情,他們擁有更多的是那些戰友們,兄弟們,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需要他們用雙手去捍衛。
例如,這個秘密已經藏在心裏很久,你詢問我我其實可以選擇不答,但是我如今回答了,那是因為我信任你。
例如,空口的誓言它未必有約束力,但是如果在一名品格高尚的人嘴中說出來,誓言就會具有它的魔力,讓人信服。
例如,如果這件事被揭露,對兩個人的影響力將有多深,或許他認為是對的事情,反而會讓想要被他保護的兩個人出現更多不良的後果,甚至離開軍隊。
不管怎麼說,從各個角度來說,周醫生承認自己被說服了,或者說本身希望自己能夠被說服。
他有些期待能夠看到這兩個人的感情走到最後一步。
為的只是那一刻為你杜絕危險而開的一槍。
為的只是你是我的執念,我需要知道全部的你的專注。
他有些心疼這樣的感情,在這綠色的軍營裏,讓他看到一叢的雜草在雨後冒出,或許不和諧,或許早晚會被剷除,但是也有可能,與其它的嫩葉融為一體,欣欣向榮。
他想,無論如何自己都只能看著,不干涉不庇護,讓他們自己去努力成長。
周醫生打開門,走了出去,然後反手關上門,門後是一年以來,第一次真正面對面談話的兩個人,而站在他眼前的毅隊長,讓他覺得不知該如何面對,於是,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點了一下頭,轉身走向同事的辦公室。
屋內。
驟然碰面的兩人氣氛幾乎是瞬間就緊繃了起來。
有一種名稱為尷尬的暗潮在流動。
林峰看著珠子。
珠子瞪著林峰。
林峰失笑,將目光移到了窗外,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珠子雙眼微眯,拳頭在不覺間握緊。
林峰躊躇了一秒,站起身開口,"我出去找根煙,你抽不?"
"抽你媽!"珠子大罵了一聲,撲上去就給了林峰一拳。
林峰被揍得撞在了桌子上,鋼筆和茶杯掉落在了地上,玻璃片碎了一地。
嗯,很珠子式的問候方式。
林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嘗到了甜腥的味道,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笑了笑,"下手還真狠。等我出去找煙,咱們慢慢談。"
吉珠嘎瑪瞪著他擦著自己的手臂走向門口,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林峰走到門口的那一刻,突然如射出膛的子彈沖了過去,雙手貼著他的脖子按住了門。
"嘭!"手掌和鐵門撞擊出聲響。
林峰被他限制在了雙臂之間,緩緩的扭頭看他,看著他的頭緩緩壓向自己,在落在嘴唇的前一刻,猛的頭一偏,抬手抓住他的手臂,腳步交錯,就將他的手擰在了身後,壓著聲在他耳邊輕說,"什麼時候見著你都在發情,不會看地方?"
"林峰。"吉珠嘎瑪咬著牙惡狠狠的叫著他的名字,大力的掙扎了一下,林峰順著力道鬆開了手。
林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再次低聲說了一句,"別急,我們慢慢談。"
吉珠嘎瑪愣住,看著林峰沒事一般的打開門,走了出去,外面傳出林峰討要煙的聲音,他的眉頭微微蹙緊,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的確認……
一年的時間,林峰真的變了很多。
點燃的兩隻煙,一支被遞到了吉珠嘎瑪的手裏,吉珠嘎瑪看著手中的煙嘴末端,像是被刻意咬了一口,留下淺淺的齒印,他斜睨著林峰,緩緩的將煙移到了唇角,吮上,大力的一吸,一股辛辣鋪天蓋地的湧進肺部,曾經熟悉,現在卻陌生的味道。
他轉過頭有些狼狽的咳了幾聲。
"還真戒了?"林峰挑眉,"挺好,那就別抽了,掐了吧。"
咳得眼睛泛紅的男人轉頭瞪他,挑釁般的又抽了一口,這次沒咳,但是眉心卻在不覺間出現了細微的皺褶。林峰笑著,有些親密的抬手在他的眉心按了按,"看吧,我說掐了吧,你和我倔什麼倔?"
吉珠嘎瑪偏頭躲開,心裏有些不爽現在這種相處模式,被照顧著,被小看,像是又回到軍校最初認識那會兒,這個人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覺,無法觸及,無法掌控的不安全感。
"說點兒什麼吧,別這樣,我很彆扭。"林峰看著他,淺笑。
其實,吉珠嘎瑪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原先有很多話想要問林峰,但是現在很多都不重要了,突然而來的任務,這數次的行動,毅隊三申五令的保密命令,都讓他瞭解林峰為什麼不對自己說,被隔離開的兩個人僅僅能夠依靠文字來聯繫,文字的無法坦言性代表了他們之間的隔閡和誤會會越來越大,他理解,真的理解。
只要給他們足夠的相處時間,這個些都不再是問題。
但是,林峰的變化他雖然能夠理解,卻不能接受。
或許心裏對林峰的美化已經定型,那是一種最美好的期盼,午夜夢回的時候,總會有一個面容清雋的男人站在綠色的草地上看著自己,藍色的天空是背景,白色的雲朵是點綴,那個男人會很溫柔的笑,乾乾淨淨的像是一塵不染,就連伸向自己的那只手,修長的手指末端,那指甲的色澤都是溫潤的。
可是最近畫面在變化,腦海裏的男人依舊會站在那裏,依舊會笑得如沐春風,但是臉上沾滿了血跡,散落的紅色斑點閃爍著詭異的色澤,而他的手裏握著槍,槍口滴落鮮血,腳邊躺著一個男孩兒,男孩驚恐的眼裏是對活著的渴望,而眉心處的孔洞卻奪去了一切,畫面腦海裏不斷重複,站著的男孩眉心中槍然後倒下,像卡住的電影畫面一樣。可是林峰卻一直站在男孩的身後看著他,很溫柔的笑。
這樣的林峰讓他遍體生寒。
林峰蹙眉,語氣有些冷的開口,"真的那麼接受不了嗎?"
吉珠嘎瑪挑眉看他,點了下頭,再搖頭。
這不是他接不接受得了的問題,而是那個人是你,是林峰。
所以,我無法用客觀的角度去看,你懂嗎?
林峰淡淡的說,"來這裏一年了,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變化,還是說你覺得我不該去適應現在的生活,還像以前那麼天真的認為死在自己手裏的都會是罪大惡極的凶徒?"
"當然不。"吉珠嘎瑪蹙眉看他,"鄭太果也在裏面,為什麼不讓他嘗試拆彈?"
"拆彈有一定的危險性,而那個男孩想法的轉變更是無法預計的,我們有14個人在那裏,那棟民宅有上百名普通民眾,以及物資無數,一旦引爆,你能夠計算出後果有多嚴重嗎?況且這次是個越境行動,我們14個人一旦死了,可能連屍體都收回來。"說到後面,林峰語氣加重,目光灼灼。
"……"吉珠嘎瑪沉默了一下,他怎麼不懂,林峰說的他都懂,但是……他接受不了的只是林峰在他的眼前開的那一槍,他還記得放下槍時,林峰的表情,冷漠的就像是在訓練場上的打靶射擊訓練。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抽了口煙,卻突然覺得索然無味,心裏有種感覺,他讓這只小狗失望了。
但是戰場是沒辦法接受天真的,權衡利弊下來,取捨早已經明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兩個都沉默了很久,不同的生活圈子讓他們很難找到共同的話題,但是關於任務的爭論,兩個人偏偏都一致認為那是沒有必要的,因為林峰認為自己沒錯,吉珠嘎瑪也認為林峰做得沒錯。
他確認主要的問題不在林峰,而是在自己的身上,但是這個地方偏偏沒有辦法說一些更深入的話題。
其實他明白,自己執拗著,一定要見林峰的原因,是希望這個人親口告訴自己,我什麼都沒變,分開的一年時間並不會代表什麼,我還是那個林峰。
如此而已。
"林峰。"很久,吉珠嘎瑪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林峰,"你們那裏預計什麼時候再招人?"
林峰想了一下,搖頭,"不知道,我們在裏面要服役三年,三年內還會不會進人是高層的決定。"
吉珠嘎瑪點頭,表示明白,"我會想辦法進去,林峰,我想瞭解你的變化。"
林峰有點尷尬的摳了摳腦門,再一次品味到無法招架的滋味,就像一年前一樣,他訕訕的開口,"意思是想通了嗎?"
"想通什麼?"吉珠嘎瑪問。
"你的醫生告訴我你的心理有些負擔,有個關卡過不去,咳!嗯,是關於我的。"林峰將視線飄忽開,看向了一旁。
"啊!哦,嗯!"吉珠嘎瑪目光閃爍,尷尬的笑。
"我……"珠子說。
"你……"林峰說。
"那個……"珠子說。
"我說……"林峰說。
然後,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失笑。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想,這磨磨唧唧的都是什麼玩意兒,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林峰抬手表示自己先說,"我現在很好,以後的聯繫應該還是之前的模式,有機會你自己一定要爭取。"
吉珠嘎瑪點頭,"我就是想見下你,看到人就行了,剩下的問題我自己能解決,至於那些解不開的結,我暫時會放下,等我真正到了你的地方再說。"
林峰嗯了一聲,然後表情變得認真,"你自己一定要考慮清楚,其中的利弊應該會有人和你分析,不要憑一時的衝動,你知道的,我不能細說,但是我只能告訴你,有些任務已經超出了你的想像,做好準備了再來。"
吉珠嘎瑪再次點頭表示明白,神色開始變得輕鬆,"不過分開一年而已,這種情景讓我覺得我在探監。"
"……"可不是嘛,林峰無語,說話遮遮掩掩,說半句吞半句,對方能夠理解多少,就連自己都沒辦法控制。
吉珠嘎瑪站起了身,說道,"就這樣吧,我回隊了。"
林峰挑眉,沒想到再見的珠子竟然變得這麼乾脆,出乎意料的灑脫,倒是自己有些不捨的開口,"不再說說?"
吉珠嘎瑪低頭看他,眨了眨眼,笑開了一口白牙,"我就是想見見你,一切等我進去了再說。"
"這麼有把握?"林峰疑惑的問。
"一半吧。"
"毅然是不是和你說什麼了?"
吉珠嘎瑪笑眯了眼,目光瑩亮,幾分驕傲的說,"林峰,這次我可比你想得遠,別忘記了,我是特別行動C組的隊員,既然成立了這個小隊,他們想撤就沒那麼容易了,況且你們A隊人數那麼少,無法應對更多突發的情況,我想,最近肯定會有編制變動。"
林峰點頭,有些驚訝的看著他,不需細想,這樣的分析很合情合理,但是,林峰說,"萬一另外組建一個小隊呢?"
"有差別嗎?"吉珠嘎瑪挑眉,"另外一個小隊必然和你們出的任務程度差不多,同屬一個秘密級別的話,合作是在所難免的,只要站在一個平臺上,我們見面應該不會再有那麼困難了吧?"
"你想幹什麼?"林峰失笑,帶著有色的眼光看他。
"追著某人要一個承諾。"說完,吉珠嘎瑪伸手抱住林峰,大力的一抱,旋即鬆開,單純的像是戰友之間的親昵,對於他們兩人來說卻是一種保證,分離前的保證,吉珠嘎瑪卻尤怕不夠的補充了一句,"安安全全的等我,我一定會來的。"
林峰抿嘴笑著,點了下頭,看著吉珠嘎瑪瀟灑的轉身離開,緩緩關閉的鐵門透露出難以掩飾的果斷利落。
其實,這小狗已經長大了,成為了一隻真正的藏獒了,不是嗎?
林峰想。
勇敢無畏,兇猛無匹,有了厚重的肩膀可以承擔起一切,有了銳利的雙眼可以看清前路,有了一雙能夠自由翱翔於天際的翅膀,豐滿厚實的羽翼。
事後證明,吉珠嘎瑪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那年的三月份,十一號這天,'鷹隼'基地春暖花開,天高氣爽。
吉珠嘎瑪等八名隊員被集合在了一起,由基地的大隊長牽頭,毅隊在側,對他們正式公佈了關於'遊隼'特別突擊隊的信息,並在同一時間簽下了保密協議,名義上他們所有人將要被派出國執行秘密任務,年限未知。
譚指導員過來領人,看著他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兒,殷切的期盼讓他們覺得自己選擇的沒有錯,未來的道路康莊明亮。
但是,不得不說,'遊隼'特別突擊隊的第一關就讓他們吃足了苦頭,他們被分別帶去進行了耐疼痛考核,只是這次忽悠的人從教官變成了譚指導員。
譚指導員分別給出他們秘密口令的時候一直笑呵呵的,輕飄飄的說,記住啊,這幾個字眼可不能從你的嘴裏吐出來,不過如果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可以說,咱們的考核就停止。
這話,就像是開玩笑一樣。
吉珠嘎瑪心裏沒什麼秘密,只有林峰,疼到極致的時候,大部分意識都已經喪失,很多的回答都是憑藉本能,可是譚指導員不知道抽了什麼瘋,在確認從吉珠嘎瑪的嘴裏真的套不出那個口令後,突然話鋒一轉,提到了林峰。
"你認識林峰嗎?"
過了最初嘶吼掙扎的階段,吉珠嘎瑪身體緊繃的躺在焊死在水泥地的椅子上,大睜的雙目裏空茫著,無意義的生理淚水一直從眼角流淌下來,密佈了汗珠的身體肌肉不斷的抽搐著,整個人的靈魂已經和肉體脫離。
"你認識林峰嗎?"譚指導員再次重複。
那是一種本能,對危機的本能,即便失去了判斷的直覺,吉珠嘎瑪依舊下意識的繃緊了身體,閉口不答。
"為什麼一定要追查林峰在哪里?"譚指導員目光慈愛,抬手的為他拭去眼角的淚水,"為什麼呢?"
吉珠嘎瑪繼續搖頭,張開的嘴中吐出零碎的詞語,譚指導員壓下頭,貼了上去,幾乎是下一秒,就被一旁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給大力拉了起來。
醫生一臉的後怕,指著一邊的血壓和心電圖等設備,"別靠近他,他現在具有很強的攻擊性。"
譚指導員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向吉珠嘎瑪摘下牙套後森寒的牙齒,點了下頭,停止了追問。
事實上,他很介意林峰和吉珠嘎瑪之間的問題,林峰在耐疼痛考核裏喊出了珠子這種莫名其妙的字句,而吉珠嘎瑪對林峰的去向不斷揣測,並且在這次的測驗裏對林峰的名字反應格外明顯,所以,對於譚指導員來說,這是一種危機的預警。
看著吉珠嘎瑪,他有點想把這名士兵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