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印度--林中情歌
吉珠嘎瑪發現自己的手心冒了一層汗,握在方向盤上濕滑的像是抓不緊一般。
林峰一直在看自己,不用扭頭看都知道,那種有如實質般的目光,像是會在臉上射出兩個窟窿般的銳利。
林峰是在想什麼?
吉珠嘎瑪有些慌亂的想,林峰看著自己是在想什麼?難道真的生氣了?因為自己這種任性和莽撞而真的生氣了?
嘴唇在不覺間抿的更緊,抓在方向盤上的手鼓出了一根青筋。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在鬧什麼彆扭,林峰在那樣的情況下,那樣的處理是很正常的,這不就是林峰的處事性格嗎?為什麼自己一定要逼著對方先說軟話?難道僅僅是因為男人的自尊??
不……
吉珠嘎瑪看向前方路面的雙眼眯了起來,漆黑的眸子色澤又暗沉了幾分。
如果僅僅是自尊就最好解決了,如果是自尊自己早就可以軟下來了。
那是一種更危險,讓自己很難降下姿態的感覺,一直以來都埋在心裏,時不時就拎出來品味一番,嘗到一嘴的苦澀,偏偏卻強迫自己曲解這就是甜味的東西。
一直質疑的,不理解的,林峰到底愛不愛自己。
在這之前,他一直用林峰的性格來解釋,來為林峰申辯,畢竟在基地的時候很危險,他們必須要小心謹慎的處理彼此的關係。現在,他們在出任務,在這危機四伏的地方,面對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更要機警敏銳。
但是,無論說到多大,多誇張。
現在這些都不是理由。
因為他發現自己真的看不到林峰的心,就算是自己進入了林峰的身體,那也僅僅是身體,他摸不到他的心,林峰把自己保護的太好了,一層層的包裹下來,他出不來,自己也進不去。
或許……
吉珠嘎瑪有些後悔。
如果昨天夜裏讓林峰上了自己,會不會是另外一種感覺?
男人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都會很投入,就像自己一樣,什麼都聽不到,只看得到眼前的人,那種投入放在林峰身上會不會能夠改變結尾?讓他們一起迎來一個和諧溫馨的清晨?
但是,無論怎麼想,那都已經是過去式,現在他們正穿梭在高速路上,接下來還要進入叢林,一路奔襲,在極短的時間裏到達指定位置。
無論他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問題,都只能暫時擱置,一切都等到回國再說。
兩人在半路上又換了一輛車,這次是直接用偷的,就算是這樣,兩個人也沒敢把車直接開到山裏,還沒進山就把車給丟到了路旁,畢竟一旦把車開到位置,他們是快了不少,但是卻沒給後面的人留下安全的路。
倆人前後奔了一個小時才尋到條路進了山。
陌生的路讓他們走的很小心,一路都在用手錶背面的指北針尋找方向。
天上的雲越壓越低,隱隱可以看到白色的電龍在裏面撕裂蒼穹一般的疾馳而過,肌膚被濕熱的空氣包裹著,汗流不止,鼻子裏充斥的都是樹葉腐敗的氣味。
風雨欲來的感覺。
是狂風暴雨。
沒有專業的裝備讓他們在叢林裏走的很艱難,就算吉珠嘎瑪在進山前換了條長褲穿上,但是在這個夏天溫熱的季節裏卻很難找到能夠遮住手臂的衣服。
開山刀、指北針和繩索是叢林奔襲必不可少的三樣東西,但是他們現在手裏只有一樣配件。
倆人不過在叢林裏穿越了一個小時,裸露出來的手臂就已經遭到了蚊蟲的襲擊和樹枝的刮傷,還好都是些不起眼的傷痕,回去洗乾淨上點消炎藥就好。
吉珠嘎瑪一直在前面領路,期間基本沒有回頭說過話,林峰也只能一路跟著他走。
不得不說,吉珠嘎瑪在叢林奔襲這一塊獨具心得,腳力又快,總是能夠對著準確的方向選出最好的路線。
當吉珠嘎瑪帶著路在前面突然一個轉彎的時候,林峰跟的正辛苦,也沒反應過來的就跟著拐了個彎,沒走到20分鐘,爬上一個陡坡才看到,按照之前的路線繼續走的話,他們會被堵死在斷崖前面,而不得不繞路回走。
一路跟在後面苦追,林峰暗地裏琢磨著,也不知道這小子是用什麼辦法認路的?而且穿著一雙不適合走山路的鞋也能夠像安了火箭一樣的往前面沖。
兩個小時後,第一滴雨點終於砸了下來,不過五個呼吸間,樹葉就被雨點砸的劈啪作響,兼帶著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一方天地,數秒後,平地驚雷,一聲炸響,就像是直接劈在腦袋上。
吉珠嘎瑪終於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林峰,那雙晶亮的眼在大雨中氣勢逼人,"再往前面走就要到了一個山頂了,雷還在頭頂上打,我們可能要繞路。"
林峰翻腕看了眼手錶,還差幾分鐘就到12點,距離到目的地的時間只剩下三個小時,之前一路被珠子帶的暈頭轉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了哪里,只能悶聲回問了句,"能趕上嗎?"
"直著走,我保證能趕到,要是繞路的話……"
林峰明白了,"直走吧。"
吉珠嘎瑪嘴唇動了下,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叢林的地面很快積聚了雨水,這些渾濁的液體帶著沙粒灌進了旅遊鞋,嗚嗚作響的狂風中,是那幾乎要把人掀翻在地的風力,以及砸在臉上都疼的雨滴,甚至兒臂粗的樹幹都給刮得斷裂劈叉,惡劣的天氣讓他們越走越慢,林峰甚至有著舉步維艱的感覺,尤其是身後突然古怪的不舒服,大腿發軟,不覺間看著前面的背影似乎視線都恍惚了起來。
一隻手伸了過來,林峰握上去,身體被珠子大力一拉,就爬上了一個不高的陡坡,然後抓緊的手再次鬆開,林峰身體晃了一下,伸出舌頭在嘴唇上吮了幾滴雨水,滋潤了一下乾渴疼痛的喉嚨,清醒了幾分。
林峰對這種狀況太熟悉了,扁桃體發炎,骨頭酸疼,肌肉無力,顯然是發了燒。
炎症是從哪里發出來的不言而喻,畢竟是第一次容納那種東西,事先也沒做過擴張,撕裂流血是必然的,再加上一夜未睡,一路奔波,再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穿越叢林,抵抗力大幅度降低,病毒入侵,輕而易舉。
戰地藥物全部藏在了隊長那邊,現在除了一把手槍,連把開山的刀都沒有,更何況是這些未必用得到的物資。
又走了半個來小時,林峰終於跟不上珠子的步伐,扶著樹幹停下來腳步,喘息的聲音穿過雨幕,模模糊糊的傳到了珠子的耳朵裏。
"給我三分鐘。"
吉珠嘎瑪轉頭看他,點了一下頭,還精神充沛的四下裏走了一圈,再次確認地形。
林峰大口喘著氣,看珠子抱著一顆精濕的樹幹往上爬,三兩下就爬上了樹頂,四周環顧一圈,然後又一躍而下,往前方走了出去,消失在叢林之中,他終於忍不住靠在樹幹上,摸上了自己的額頭。
手指尖冰涼的,放在額頭上就像是要燒著了一樣,也不知道燒了多高的溫度,不過通過自身的感覺,應該還在安全範圍內。
只要再挺過兩個小時就夠了。
林峰仰起頭抹了把臉,拭去了滴落下來的雨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
2分鐘後,吉珠嘎瑪走了回來,詢問林峰可以走了不,林峰嗯了一聲,便跟了上去。
一路前進,能夠緊跟上珠子,已經讓林峰投注了所有的心力,昏眩的大腦已經停止了思考,成了一團漿糊,現在到了哪里?接下來還有多遠的路?地形地貌他都已經沒有心力關注,只能牢牢的鎖定珠子的背影,機械般的控制自己的身體。
他相信珠子一定可以把自己安全帶離這裏,一定可以和珠子平安回國,現在自己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不要拖了他的後腿。
兩人一路爬上山峰,一直在前面領路的吉珠嘎瑪突然感到皮膚刺痛,頭髮都豎了起來,面色一變,就往側面跑,跑出了兩步,一轉頭,就看到林峰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他,直到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跑向自己,吉珠嘎瑪急忙一手抓住他抱在懷裏,按蹲在了地上。
下一秒巨大的雷聲炸響,像是直接砸在靈魂深處一般的震撼心神,兩個人像是過電了一般,渾身麻了一下,癱坐在了地上。
再一扭頭,距離他們之前站的位置不過十來步的距離,一棵樹冒起了白煙,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雙雙臉色都是劫後餘生的慘白。
大自然的威力,不過是釋放了些許,就讓他們在生死線上走過了一遭。
要不是吉珠嘎瑪反應快,跑出了磁場範圍,規範的將人給按蹲在地,雷電的巨大能量擊到樹上後,向四周射出好幾米遠的電弧,足以嚴重燒傷就在附近的他們,還有雷電的高溫,使急劇膨脹的空氣形成衝擊波,就算他們好運的躲過了燒傷,未必不會震死。
"反應怎麼那麼慢?"吉珠嘎瑪蹙眉看向林峰。
林峰呆呆的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撐著珠子的肩膀想要站起來,結果身體還麻著,直接又跌坐了回去。
吉珠嘎瑪一伸手,就把人給接住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吉珠嘎瑪摟著懷裏滾燙的身軀,肯定的問。
林峰想了想,嗯了一聲,"沒事,只要等到飛機就好。"
"這雷雨天氣,那麼大一塊金屬疙瘩在天上飛,他們是嫌自己死的不夠慘是不是?"吉珠嘎瑪蹙眉,抬手摸上了林峰的額頭,來回翻了個面,"溫度我摸不出來,你感覺怎麼樣?"
"還能動,問題不大。"林峰咬住了下唇,狠狠的一口,唇上頓時出現了一排深深的牙齒印,腦袋也再次強制性的清醒了過來,"就算飛機來不了,我們也要先到達附近,這個天隨時會變。"
吉珠嘎瑪抿緊了嘴唇,抬頭看了眼天空,雲層還是很厚,風是往他們要去的方向刮的,這片雲會一路飄到中國,無論怎麼算,飛機最起碼要遲來3個小時以上。
不過……
在這附近呆著也不合適,還是要先趕到集合點附近比較好。
吉珠嘎瑪細微的動了動身上的肌肉,移除殘留的麻痹,站起了身,然後彎著腰把林峰給扶了起來。
林峰並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也不是普通的男人,作為一名特種軍人,發燒還不需要他噓寒問暖的照顧著,所以,吉珠嘎瑪將林峰拉起來後,抹了把他的臉,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轉身繼續領路。
看著吉珠嘎瑪的背影,林峰抿直的嘴角勾起了細小的弧度,不需要如何的表達關心,沒必要無意義的扶持前進,只要我說,我還能行,你就能夠鬆開手,讓我獨自前進,只因為在那一刻你會承擔起我所有暫時無法扛起的東西。
這樣很好,真的,珠子,這樣看著你漸漸長大的感覺真好。
但是,就算再說不用擔心,吉珠嘎瑪腳下的速度還是慢了不少,偶爾到了複雜地形的時候,總會回手搭上一把,林峰這後半程也總算走得輕鬆了不少。
不過,這一路耽誤下來,又是下雨又是生病的,就算吉珠嘎瑪找的路再直線,他們到達集合地點的時候還是晚了將近一個小時。
頭頂上的烏雲已經飄遠,留下一道尾巴落下毛毛細雨。
不知道飛機是不是已經來過了,然後又飛走,或者是根本沒有來,站在中國的土地上,就算身處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下,依舊能夠從腳下感受到一種力量,那就是安定,似乎只要站在這裏,就無所畏懼一般。
林峰緊繃的精神徹底鬆懈了下來,任由吉珠嘎瑪把他領到一顆茂密的大樹下避雨,將他緊緊抱在懷裏,給予足夠的體溫。
腦袋裏陣陣刺痛傳來,身體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很顯然發燒嚴重了一些,林峰捏了捏自己的鼻樑,抬眼看向珠子。
珠子眉心微微蹙著,似乎從昨天晚上就沒鬆開過,睫毛染了雨水,更加的濃麗,像是能夠就著星光數出根數一般,嘴角抿的很直,雖然嘴唇色澤淺淡,卻閃著亮澤。
吉珠嘎瑪垂眼說了句,"要不我抱著你躺一會兒?"
林峰嗯了一聲,抬眼掃向頭頂上的樹枝,雖然雨是變小了,但是小雨還在下著,那些雨水在層層疊疊的枝葉上彙聚成大顆的水滴,淅瀝瀝的砸在身上碎成了花。
"我們把衣服脫了好不好?"吉珠嘎瑪再次詢問,語氣中卻隱約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林峰又嗯了一聲,垂手抓住衣角,把上衣給脫了下去,遞給吉珠嘎瑪,吉珠嘎瑪連著自己的上衣揉在一起擰了一下,就丟在了地上,他自己一屁股上去,便對林峰伸出了雙手。
林峰蹲下身,坐在了他的身上,胸口相貼,身體被有力的手臂摟著。
貼合的肌膚,體溫最直接的傳遞,林峰很快就從珠子那裏汲取到了熱量,胸口暖和了起來。
"別睡。"珠子說,"你褲子還是濕的。"
"嗯。"林峰眨了眨酸澀的眼,點了下頭,"找點話說吧。"
"想聽什麼?"珠子低聲詢問。
"隨便,能分神的就行。"
"你昨天晚上身體裏那東西處理了嗎?"
"換個話題……"
"發燒是不是從那裏引起的?"
"再換!"
"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要不我幫你看看?"
"我說……!"林峰一下直起了身,有些孩子氣般怨嗔般的看著他,"咱們能不能別說這個?"
吉珠嘎瑪抬手又把人給摟了回來,"我現在腦袋裏就這些,要不你找話題。"
林峰咬著下唇想了想,"你說,筒子的傷有沒有問題?"
吉珠嘎瑪想了想,搖頭,"不知道。"
"筒子他們那邊連著隊長應該有五個人,問題應該不大。剛哥和小亮是提前和他們會合了,但是單獨行動?"
"不知道。"
"或者說,剛哥他們也過來了?就在附近,卻沒辦法聯繫?"
"不知道。"
"……"林峰又挺直身瞪他。
吉珠嘎瑪很無奈的聳肩,一臉的誠摯,"我真不知道,第一次和他們合作,我對大家的行動方式都不熟悉,除了你都是我的班長,我能猜到什麼?比起擔心這些,我倒覺得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我們還不如堅信他們會安然無恙。"
林峰沉默了兩秒,點頭,"也是。"說著又摟了回去,這才分開一會兒,胸口的溫度就降了下來。
倆人沉默了一會,林峰只覺得身體又冷了幾分,身體不可抑制的抖了起來,身後的手臂力量加大,厚實的手掌在後背摩擦著,一遍又一遍的刮過那片肌膚,點燃些許的溫度。
"珠子……"
"嗯?"
"要不唱個歌吧……"
"啊!?"
"……算了,還是我唱吧,別聽睡著了。"
林峰醒了下嗓子剛要開口,耳邊就響起了珠子輕哼的聲音,仿佛是在調整音線一般,並沒有唱出歌詞,輕哼出來的聲音夾雜著溫熱的氣息撫上臉頰,指隙間的金沙流過,四周的一切瞬間遠去,恒遠留長……
林峰抬頭看向珠子,年輕帥氣的臉龐專注的看著自己,四目相交的瞬間便纏繞在了一起。
然後,他看見眼前的男人開啟了嘴唇,清晰的字眼從唇齒間溢出。
"找到你……"
"……最光榮的犧牲是武士的宿命……"
"……揮劍的瞬間心卻在哭泣……"
"……生是為了證明 愛存在的痕跡……"
"……夜是狼深邃眼睛孤獨等待黎明……"
真的發燒了……
剛剛才冷得顫抖不已,現在卻熱得臉頰仿佛要燒起一般。
胸口相貼的肌膚下,珠子的心跳沉穩如斯,而自己卻心如擂鼓,仿佛要破胸而出的跳動著。
"小峰,好聽嗎?"低沉沙啞的聲音響在耳畔。
林峰驚慌的凝聚目光,卻被吉珠嘎瑪深邃如暮的眸子壓下,再也移不開。
不止一次見到,卻從來沒有如此震撼人心。
那是一雙漂亮的眼睛,卻囊括了整個宇宙般的傾注心力,壓碎了星辰閃爍著華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只為博得一個回眸。
這一眼的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