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出櫃

過了六月，總覺得時間過得非常快。忙忙碌碌地度過期末考試，緊接著就是放假。原本打算放假後像往常一樣去齊騫家住，這樣無論是出去泡吧還是去住席陌燁那裡都比較方便，竟然齊騫什麼都知道，也不會多問。可這個計劃在我打電話通知齊騫的當天被取消，原因是——夏銳揚已經在半個月前不請自入地住進去了。

聽說我想去住，夏銳揚也提議過讓齊騫搬他那兒去，這樣我住到齊騫家，大家都方便。不過以齊騫那個比我好不了多少的彆扭個性，讓夏銳揚搬進去已經很不容易很給面子了，讓他去和夏銳揚住大概門都沒有。

本來就是我要踏入他們的地盤，要是給他的帶來不便或矛盾總是不妥。和齊騫商量了一下，我就告訴我媽自己住他家，齊騫幫我圓著點兒謊就成。至於我還是繼續跟著席陌燁混，兩邊都不耽誤。

躺在席陌燁的床上不想起來，雖然人已經清醒，但就是不想睜開眼。他和景維一大早上就出去找資料，沒人管的我睡到自然醒已經是中午二十點多。踢拉著拖鞋去洗漱，順便瞄了餐桌上的早餐，小巧的小籠包怎麼看都肯定是冷掉的。

我有時候倒挺佩服席陌燁那廝的，不管多晚睡，要早起的絕對不會賴床。而且每天睡得比我晚，起的卻比我早，精神也比我這個睡到頭疼的人好得多，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構造。

刷完牙我剛裝了幾個包子放進微波爐裡加熱，屋裡的手機就響起來，一接起來竟然是自家老媽。

「媽。」調整了一下聲音，讓自己聽上去別像剛起來一樣。

「你才起床？」老媽那連已經忽略了我「陽光」般的聲音，直接問道。

「……你怎麼知道？」鬱悶，我自認為聲音掩飾的沒什麼問題。

「我是你媽，再不知道你得了。」老媽毫不客氣地宣揚著她對我的瞭解，「吃飯了嗎？」

「沒，正準備吃。」雖然我媽知道她兒子沒什麼自理能力，但還不至於餓死。

「你哥呢？」

「哦……」微波爐的提示音響了，我邊往廚房走，邊想著齊騫這個時候應該在幹嘛，「他睡覺呢，還沒起。」

這個上不靠天下不靠地的時間，齊騫不是在睡覺就是剛睡醒，好在我媽不是那種會再打給齊騫證實的人，這讓我的話多了幾分可靠性。

「你什麼時候回家來吃頓飯？從三月份到現在都沒見著你人。」算一算，我的確有三四個月沒回家了。倒不是不想回去，只是回去也沒人在家，他們都上班，下班還懶得給我做飯。

「行，那我今晚回去吃飯。」反正今天什麼沒事，也不知道席陌燁他們晚上回不回來吃飯。我媽有空打電話也證明她也剛好有空。

小的時候，父母都很忙，我除了晚上回家睡覺，基本上都和齊騫他們待在一起。學習上有程洛看著，他們也不必操心，而在我從小學到高中的學習生涯中，他們與我互動最多的就是家長會，不過也是那種開完就算的，不會和我說老師說過什麼。

等我進了大學，他們還是很忙。住校的生活在他們看來是大學唯一的優點，這樣他們就不用特意為我準備晚飯，因為我這個人很挑食，所以我媽經常為我吃什麼頭疼。而我不在家，家裡也就不會被我弄得亂七八糟，他們也不需要花時間去收拾掃除。

給席陌燁發了通短信，說晚上回家去吃飯。然後特意去市場買了些水果帶回家，你說這難得回來一趟，兩手空空也不像話，別的估計我媽也不需要我買，她會嫌我不會挑，雖然我也真的就是不會挑……

一進家門就聞到一股米飯的香味，外面的東西和家裡就是不一樣，似乎就是少了那麼點兒特別的香味。見我進門，我媽拎著鏟子從廚房走出來。

「回來得挺早，小騫怎麼沒一起來？」

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客廳的表，還不到五點半。我邊換鞋邊把水果放到餐廳的果架上，「這個時候涅磐剛開業，他當然得在那裡坐陣。」說到齊騫，我不免還是有那麼點兒心虛。

「洗手去，一會兒開飯。」我媽拎著鏟子又回到廚房，「你爸有人請客，今天就咱倆吃。」

我事隔三個多月再回家，倒也沒有什麼大魚大肉的特別招待，簡單的四菜一湯，都是我最喜歡吃的，這對我來說絕對地受用。吃到最後實在塞不下了，還不忘讓我老媽給打包帶回去。這倒不是說我媽做飯多好吃，只是家裡味道總覺得是最好的。

「你學醫學得怎麼樣啊？」端著切好的西瓜坐到我身邊，我媽像以前一樣開始簡單地詢問我的學習情況。

「還成，我們這一屆其他系都快畢業了，就我們還得再讀一年。」喝著咖啡助消化，我看了看盤子裡的西瓜，沒有多少吃的欲 望。

「畢業讀研嗎？」

「讀，到時候會問問我哥他們的意見。」

「行，有小騫看著你我也不操心。」我媽拿著西瓜吃了幾口，然後略帶正色地問道：「伊廷，你交女朋友沒？」

「嗯？」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她從來不和我提這種事，這麼突然一說，總讓我覺得有些奇怪，「沒有，怎麼了？」

「你這麼大了怎麼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媽又沒說不讓你早戀。」

「什麼早戀，你兒子再過幾年都成晚戀了。」在我的人生裡並沒有早戀這個詞，之前是不太會往那方面想，知道自己是GAY之後，更是警惕。

「那你哥呢？有女朋友嗎？」將西瓜皮放到另一個空盤裡，她的態度又多了幾分認真。

「沒聽說……」今天我媽的話提跳得太快，讓我不知道怎麼接。當然，我是絕對不會出賣齊騫的。「怎麼，你要幫他介紹？」

「別貧。」抬手打了我一下，「你給我說實話，你哥……是不是有對對象了？」

「什麼對象，我怎麼不知道？」話說到這兒，要再看不出點兒瞄頭，那真是智商問題，而我能做的就是繼續裝無知。

老媽看了我一陣，大概是沒看出什麼所以然，這才開口道：「我前兩天去超市買東西，遠遠地看到小騫跟一個和個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從超高買東西出來，那男的幫他把東西裝進後備箱，還親了他一口。當時還有不少人在看他們，小騫沒看見我，和那男的開車走了。」

和齊騫年紀差不多的男的應該是指夏銳揚吧。他們在一起那個親暱勁兒我也見過一兩次，聽程洛給我說他們以前的事情的時候也不難看出夏銳揚和齊騫在一起時，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嚴肅。不過讓老媽看到著實不妙。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我裝作不在意地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回桌上，拿了個抱枕靠在沙發上，「再說，我哥開酒吧的，肯定玩兒得開。和幾個人那麼親一下鬧一下的也沒什麼奇怪，現在酒吧裡經常有這事。」

「你當你媽傻啊。」說著又招呼了我後背一巴掌，幾天不見，這位女士的動手能力越來越強了，「你媽談戀愛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媽什麼沒見過。從他倆互看的眼神就覺得有問題。」

「不能吧，我不知道。」繼續撇清。反正我只要一直說沒有，我媽也說不出什麼來。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昨天我去了趟你姑家。」

「媽，你還沒弄清楚就去找我姑告狀？！」

「別打差。你媽有分寸，我沒直接說，怕你姑姑受不了。」白了我一眼，接著道：「就是旁敲側擊地問了問。小騫開了個酒吧你姑都能把他趕出門，要是知道這事還不得氣出病來。」

我點點頭，等她繼續。

「問了半天，你哥的事是沒問出來。不過聽你姑說小洛帶個他男孩回家，說是男朋友。這事你可別告訴我你不清楚。」

「……這個我知道。」齊騫和程洛的事總有一個要向她妥協，既然程洛的事她已經知道了也就不需要隱瞞，這樣對齊騫的事他也不會過分追問，「那個男孩我見過。」

「我就知道這事他肯定能告訴你。」我媽嘆了口氣，「你說小洛一個好好的孩子怎麼喜歡男的，你哥可別是和他一樣。」

我偷偷撇了撇嘴，沒接話。

「真不知道小洛他爸媽是怎麼同意的。」這種無奈大概只有做父母的才能理解。

「那個男孩挺乖的。」我知道再怎麼解釋也不能讓她完全理解，但還是想說點什麼。

「伊廷，我可告訴你。別和你程洛哥一樣，不然我砸斷你的腿。」警告的意味明顯。

此時的我能說什麼？我不能告訴她自己已經喜歡男人了，免得她生氣。我也不能告訴她我喜歡女人的，因為我根本過不了自欺欺人這一關。所以只能一笑了之。我一直覺得我媽不是會在一個問題上糾纏不休的人，得過且過吧。

不過事實上並沒有我想的那麼輕鬆，甚至之後的日子讓我開始越發煩躁。不知道她是在防止我走入GAY圈還是察覺到我有什麼問題，自從那天從家裡回來，就時不時地接到她的電話。問一些有的沒的，比如我在哪？和誰在一起？過於頻繁的聯絡不符合她一慣的作風，也讓我的神經時刻處於戒備狀態。

席陌燁最近忙著新方案，沒太多時間理我，這件事我也沒和他說，總覺得不知道如何開口。他偶爾也會問一句最近電話很多，我也只會老實得說是我媽，他也沒再多問，只是幫我多交了些話費。

其實如果一直這樣也沒什麼，多和家人聯絡席陌燁也很贊成。但接種而至的事情讓我已經不知如何應付。我媽竟然給我介紹女朋友，還指定要齊騫送我過去。齊騫最近也很忙，他打算擴大涅磐，正在找新店面談價錢，他又是一個在經濟上特別會算計的人，所以讓他每次都空出時間送我，的確是相當麻煩。

不過齊騫從來沒有拒絕，也許是能理解我的感受——那種無法控制的無奈。所以他也會抽出時間和我通電話，幫我開解一下。開始的時候我還能應對，那些女孩子倒不是說不漂亮，只是在我看來只不過是路人，沒有任何感覺。礙於老媽的面子，我也不好直接回絕，畢竟這些女孩都是我媽朋友的女兒或親戚，樣子還是要裝的。一般見了兩三次也就被我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弄得不了了之。

之前接我媽電話的時候還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後來看到是那些女孩打來的，就不得不偷偷找個地方接電話。席陌燁這種直覺精準的人也很快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這天晚上，我「相親」完回家，精神疲憊地想多泡一會兒澡。等我從浴室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一推開房門，席陌燁坐在椅子上，面前放著我的手機。原本放在褲兜裡的手機出現在桌子上，我本能地預料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你手機一直在響，我幫你接的。」他的表情很嚴肅，可以感覺到低沉的氣場，「你交女朋友了？」

我抿了抿嘴，試圖找一些合適的詞去解釋，「沒有……」

「你這幾次出去回來，身上都是女孩子的香水味。」席陌燁的聲音並沒有提高，但無形中卻給了我不小的壓力，「剛才打電話來的也是個女孩，讓我轉告你『今天過得很愉快』。」

一邊是老媽的強勢相逼，一邊是席陌燁的誤會不悅，我突然覺得很委屈。一方面是親情，一方面是愛情，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我的生人原來是自己根本掌控不了。坐到床邊，喉嚨有些發緊，想解釋卻發不出聲音。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將近一刻中。床邊的凹陷感過後，席陌燁伸手抱住我。溫暖熟悉的感覺讓人很想把最近壓抑的情緒發洩出來。席陌燁常說我抗壓的能力非常低，所以沒必要勉強自己。

「怎麼了？」貼在一起的臉頰傳遞著彼此的溫度，似乎也傳遞著面對的勇氣和誠實的態度。

於是我徹頭徹尾地把事情和席陌燁說了一遍，從我媽發現齊騫可能是GAY，到後來她給我介紹了幾個女朋友。事情太長，我又說得很詳細，等將今天約會的事解釋完，我已經覺得自己腦袋缺氧，格外疲倦。

聽完我的話，席陌燁順了一下我前面的頭髮，輕聲道：「對不起，我都不知道。」

「是我沒和你說……」我搖搖頭，心理著實輕鬆不少。

把夏涼被打開蓋到我身上，「睡吧，別想了。」

「嗯。」現在這種狀況換做是我，大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最多也不過是一些安慰性的話，不說也罷。不過，在閉上眼的前一秒，我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之後我晚回來，席陌燁也不會多問，我也不再多解釋，但可以感覺到我們都是刻意地迴避這個問題。慢慢地，我發現他其實並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想給我壓力。每次我應付我媽的要求去見她介紹的女朋友回來，都可以看到屋內的煙灰缸裡的煙蒂比往常多了一倍還多。我知道他也在煩，只是借煙去舒緩罷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在生日的前一天，我坐在午後的咖啡廳裡，對面的女生輕聲輕語的說著關於她的事。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這兒，她說什麼我根本聽不進去。恍然地問自己我到底在幹什麼？這樣生活到底有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這樣？找不到答案，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快樂。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她詢問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空白。

回神的一愣，手不自學地晃了一下，杯中的紅茶灑出來，燙到手背。嗯，是紅茶，而不是咖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習慣了喝咖啡時身邊的人是席陌燁。而面對是個陌生人，我下意識地會點紅茶。想起第一次和席陌燁吃飯時，就是去年過生日的時候，他點的也是紅茶。端著茶杯，也許並不會喝，但會有一種莫名的熟悉，就像他在身邊一樣。溫暖中不免帶著那麼點兒苦澀。

「對不起。」這次我希望自己直接一些，不要再敷衍，也不想再應付，「我有戀人了，耽誤你的時間我很抱歉。」

「你……」

已經管不了她的情緒，放下錢便徑直走出咖啡廳。此時我只想對自己說——夠了。

屏閉掉自己的擔心，放棄退怯，我深吸了口氣，坐上出租車往家的方向開去。站在家門口，我沒有猶豫地按響門鈴。

「伊廷，你怎麼回來了？」開門的是老媽，她一身出門的行頭，地上放著超市的購物袋，一看就是剛回來沒多久。

「媽，我有事和你說。」我很鎮定地看著她，沒給自己遲疑的時間。

「先進來。」

坐在沙發上，老媽洗完手坐在我旁邊。

「媽，對不起，你以後別再給我安排女孩子了。」我連醞釀詞藻的機會都沒給自己，非常坦白的對她說：「我喜歡男人，而且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

看著她的眼睛，表明自己是認真的。良久的沉默，一聲脆響，左臉傳來火辣的痛感。她用泛紅的眼睛瞪著我，嘴唇有些發抖，憤怒的情緒顯然蓋過了驚訝。這是她第一次打我，委屈、難過、無奈……這些負面的情緒糾結在一起，滿滿地堵在心上，找不到任何可釋放或轉換的空間。

「媽……」

「別叫我！」猛然提高了聲音，她嬌小的身軀暴發出難以想像的音量，包括剛才那一巴掌的力量也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你為什麼會是這樣？！和你那兩個哥一樣！！你給我滾！！你不是我兒子！！！」

歇斯底里的聲音讓我也紅了眼眶，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那種疏遠的姿態和陌生的眼神讓我感到害怕。

「媽，你聽我說好不好？」我放低語調。

「你滾！你不是我兒子！」說著拿起一旁的雞毛撣，一邊打在我身上，一邊用力把我往外推。

我不敢擋，也不能推開她，以免她受傷或跌倒。男人的力氣畢竟和女人不一樣，萬一控制不好很容易誤傷。

「媽……」沒等再開口，我已經被狼狽地推出家門，隨後門「呯」的一聲被關上，阻隔了我的聲音。嘆了口氣，這種情形我也算是意料之中，至少我沒有奢望她會在此時諒解。

我清楚出櫃不是一時衝動，只是想讓自己去面對。陽光曬在皮膚上，沒有一絲風的空氣散發著悶熱，但我卻覺得有點兒冷。站在小區門口，掛通了席陌燁的電話。我知道他今天事情很多，可能不希望被打擾，但忽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要怎麼走回去，開始茫然和迷失……

「童？」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

「呵呵，我好像迷路了，你能來接我嗎？」雖然語氣上在笑，但我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難過。

「怎麼了？你在哪？」他的聲音裡多了幾分擔心。

我把家裡的地址報給他。

「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到。」

「嗯……」

他並沒有掛電話，我們也沒有再說話。通過手機可以聽到他關門的聲音，然後打車報地點，隨後只有他淺淺地呼吸聲和車子偶爾按喇叭的聲響。我低著頭靠在小區門口的石雕上，默默地聽著電話那頭輕微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小腿傳來一陣酸麻，我被一個安心的味道擁住。鼻尖傳來微微的酸楚，閉上眼抗拒著酸脹的眼眶，努力地把那種濕意逼回去。

「我被趕出來了……」我聽得到自己的聲音在抖。

席陌燁抱著我，順了順我的頭髮。

「呵，我和我媽說我喜歡男人……」

「笨童……」側頭吻了吻我的耳朵，「……沒事。」

「我不會再去相親了。」

「嗯，有我在，別擔心。」溫熱的唇貼上我的，眼裡透出緩緩地溫柔「我帶你回家。」

「……嗯。」

坐上出租車，我疲憊地靠在他身上，鼻尖縈繞著他的味道，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暫且不去想那些糾結的種種，讓自己微微放鬆一下。

這一刻，至少我不是只有一個人，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