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曖昧Ⅱ

齊騫挽著夏銳揚的手臂，按文藝委員的話從門口走進來，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在他看來，這就是他人生中最荒謬的一場婚禮，而在兩年後，他認定這也是他人生中最荒謬的一段感情。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被一致認為兩人有奸 情的程洛被安排成主婚人兼獻唱者，程洛也非常「盡責」，佯裝嚴肅地問了雙方可以回答「Yes，I do」的誓詞，讓齊騫更想把這個人趕出家門。

沒人在乎他們到底會回答「Yes」還是「No」，所以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齊騫的妝容上，只有齊騫在聽到一聲低沉的肯定句後，心跳似乎失速半秒。

鬧劇在程洛的一首半生不熟的祝福歌中結束。玩得很興奮的一群人在注意到手錶指針時，已經將近十二點。匆匆忙忙地在家長拎皮帶之前散夥，程洛和班級裡的幾個男生負責打車送女孩回家，齊騫先回家應付老媽的盤問。

看了看手錶，齊騫放棄了打車的想法，直接向不遠處的地鐵站走去，這個時間趕上末班地鐵還是綽綽有餘，而和他同一方向的還有離他一步之遙卻一言不發的夏銳揚。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地鐵站，站台上並沒有多少人。齊騫坐在站邊的長椅上，手裡捏著一罐葡萄汁，今天他喝得有點兒多，頭有些暈沉，但還不至於醉。夏銳揚站在旁邊，偶爾看一眼地鐵進站的電子提示版。

「你不趕著回家？」齊騫想了一會兒，隨便找了個話題。畢竟兩個人是同學，又是同桌。這樣站在一起不說話多少有些尷尬。夏銳揚本來就不太說話，沉默實屬正常，但齊騫可是出名的能說會道，能侃能貧，聊兩句是正常。

「我沒所謂，你怎麼不打車？」夏銳揚看了齊騫一眼，然後將問題推回來。

齊騫慵懶地將身體向後一靠，微笑道：「反正都是挨駡，晚一點兒等程洛一起進門最好，我媽一見他就什麼脾氣都沒了。」

「我是說你還化著妝，不怕被人看見？」

齊騫愣了一下，搖搖頭，「你不提我都忘了。」

夏銳揚沒接話，地鐵進站的提示音響起，齊騫把喝空的罐子丟進一邊的垃圾箱，跟在夏銳揚後面進了車廂。

車廂內只有零星的幾個人，每個人都浸沉在自己的思維裡，沒人在意他們的存在。齊騫靠在扶手上，眼睛看向車廂外掠過的算不上風景的黑暗，夏銳揚站在他前面，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半米，玻璃清楚地映著兩個人的影子，看上去自然、協調，卻又蘊含了那樣固守的疏離。

漸漸地，齊騫的視線由車外的黑暗，落到玻璃上夏銳揚的側臉。他依然不否認自己最初的觀點，這個人很帥，不論是眉眼還是削尖的下巴，都帶著不容忽視的睿智氣質，雖然他們這個年紀還介於男人和男孩之間，仍帶著那麼點兒青澀，但放在夏銳揚身上，不但不覺得衝突，反而相當協調。

真會遺傳，肯定是把父母身上那點兒優點全照模子刻出來了。齊騫在心理咕弄了一陣，雖然他一向對自己的外表頗為得意，但和眼前這個人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尤其他現在這副鬼樣子……齊騫又鬱悶了。

雖然站得很近，但從齊騫的角度看，夏銳揚的眼睛卻並沒有落他身上，哪怕透著玻璃都沒有交集。地鐵進站，站台的燈光掩沒了夏銳揚的影子，齊騫收回視線，正好對上眼前這雙沉穩的眼睛。其實夏銳揚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只是齊騫的位置沒有察覺。

無人進出，車廂門打開再關上，地鐵再次開動。

「你和程洛在交往嗎？」

「哈？！」夏銳揚這個基本不會主動搭話的人難得出動拋出話題，卻讓齊騫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您大爺的問題都這麼帶有衝擊性，那您還是繼續保持沉默吧。

「很多人這麼說。」夏銳揚嘴角揚起一點兒弧度。

抬眼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幾公分的人，齊騫挑高眉角，「你什麼時候也這麼無聊了？」

夏銳揚上身向前微傾，拉近與齊騫的距離，輕聲道：「想知道自己在意的事不算無聊。」

齊騫發愣地琢磨著夏銳揚的話，總覺得今天他有點奇怪，「……你什麼意思？」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夏銳揚並沒有讓步，壓近的身體散發出的強勢感讓齊騫本能的向後退，脊椎卻抵在扶桿上。

「你說呢？」無路可退，齊騫也不再退讓，而是抬起頭直直地看入夏銳揚的眼睛。他不會在夏銳揚的強勢中認輸，也不會因為幾近相貼的身體低頭，這才是齊騫。

「那跟我交往吧。」語氣沒有商量，也不存在任何詢問的姿態，倒完全像是在宣佈決定，不容許有異議的決定。

在最初一秒的驚訝後，齊騫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你當你在頒佈聖旨啊？！別說那不是聖旨，就算是，老子也不放在眼裡。

「如果我說我和程洛在起呢？」

「沒關係，我會把你搶過來。」沒有半分猶豫，夏銳揚的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

齊騫覺得自己突然語言無能，要是換做別人，他早問候他八輩祖宗了。你說一個男人和另一個男人說「交往」，本來就有點兒詭異，他還搞得這麼理直氣壯。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這小子並沒說喜歡他啊……

「想什麼呢？」夏銳揚撥了一下齊騫擋住眼睛的碎髮，打斷了他的腹誹。

「我說，你到底看上我什麼了？」齊騫凝著眉心，他著實沒發現夏銳揚之前有什麼看上他的徵兆，而且兩個人的交流少得幾乎可以用手指數出來。不過……如果夏銳揚說因為齊騫化了女妝而看上他，齊騫一定會好不留情的給他一拳，讓他知道什麼是男人。

夏銳揚抿住下唇，想是在認真思考他的問題。等地鐵再次進站才答道：「我不知道。」

很好！非常好！又直接又簡單！卻是讓人最不滿意的答案！！基本等於沒說！！！

「看你在學校那副囂張樣兒，覺得挺有意思。」頓了頓，夏銳揚慢慢的地著，「看上去什麼都不在意，但其實很細心。尤其看你對程洛特別好，特別關心，我就想代替他。」沒有掩飾自己的居心，夏銳揚非常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程洛不一樣，我和他從小一起混大的，瞭解是自然的事。」齊騫一直覺得程洛這個朋友是無法代替的，即使以後娶了老婆，大概也不能和程洛比。就像父母一樣，死黨有一個就夠了。

「當然不一樣，如果我願意，我會比他更重要。」

「你會不會更重要我不知道，但你絕對比他自戀。」齊騫發現論囂張，其實他比夏銳揚還差得遠呢。只是這家夥裝得太像人樣兒了而已。

走出地鐵站，兩個並肩往齊騫住的小區走。橙黃色的路燈照在齊騫臉上，彩妝中的珠光反出柔和的光韻，讓夏銳揚不自主地多瞄了幾眼。夏銳揚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也不會心血來朝的衝動行事，所以往往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不是固執，而是能讓他動心的東西實在不多。

「行了，你再跟都跟到我家客廳了。」齊騫停住腳步，指了指小區裡十幾米外的一幢小高層。

「你還沒答覆我？」伸手拉住齊騫的胳膊，夏銳揚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什麼？」齊騫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說交往。」他要不提，以齊騫的個性還真能那麼不明不白的給混過去。

「……」好容易把話提扯遠點兒，不想直接回答，可這人偏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糊弄夏銳揚的功夫他齊騫還真沒學到家。

一聲輕巧的口哨聲讓兩個人暫時把注意力轉向聲音的來源，程洛甩上出租車的車門，一臉看到好戲似的看著兩個「拉拉扯扯」的人，「看來我出現的不是時候。」

「你有空損我不如上去說服你幹媽別發火。」齊騫有手指指家裡點著燈的客廳窗子，意思「就交給你了」。

看到程洛，夏銳揚鬆開拽著齊騫的手，畢竟這個勢將站在大街上還真是不怎麼好看。

「呵……」笑了一聲，程洛走到夏銳揚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你們先聊，我上去哄乾媽。」

夏銳揚笑了笑，說了句「晚安」。目送程洛走進小區。

看著程洛的背景消失在大門內，齊騫無奈了。他是看出來了，這兄弟就是用來看出賣和笑話的，還指不定這個姓程的趴在電梯怎麼笑他呢。

「怎麼樣？」送走程洛，夏銳揚很執著地將話題轉回原處。

嘆了口氣，齊騫也不想拐彎抹角地磨嘰，「你是GAY？」

「嗯。」沒有避諱的承認事實是夏銳揚一向的作風。

「如果我說我不是呢？」齊騫的確喜歡男人，這事只有程洛和童伊廷知道。他並不認為自己表現得很明顯，而且在學校除了程洛，他還是和女孩子走得比較近。

「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問題。」下巴微抬，夏銳揚說道：「有些東西是憑感覺的，就像我認為你可以接受一樣。」

齊騫沉默下來。從小他身邊的女孩就鳳毛麟角，多親近男孩兒是習慣性的，加上一個對自己的表弟大獻慇勤的程洛，所以就算認定自己是GAY，他也沒什麼好矛盾掙扎的。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為他齊少爺心理素質和接受能力好。

而現在，對方是夏銳揚。這個獨權沉穩的人和自己完全不同，性格更是不搭邊兒。現在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瞭解更是無從談起。雖然夏銳揚身上有很多可以吸引齊騫的東西，但就兩個人的性格而言，絕對不會是能為對方改變的人，所以說交往還真不是容易的事。齊騫有信心和夏銳揚成為朋友的最高境界，但卻沒有自信陪他在愛情的最低境界相互折磨。

似乎看透了齊騫的想法，夏銳揚沒有再追問，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希望你不要在還不瞭解的時候拒絕，對我公平一點兒。」

齊騫果斷但並不武斷，他不會毫無理由的拒絕和接受。「我考慮一下，你先回去吧。」

「好。」沒有多做停留，齊騫和夏銳揚同時轉身，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背身走去。

有程洛在，齊媽媽自然被哄得服服帖帖，順順當當，並沒有因為兩個人晚歸的事進行安全教育。之後緊接著就是暑假，夏銳揚沒有找齊騫，齊騫也得以靜下心好好考慮這件事，程洛自是知道齊騫在想什麼，只是他不說，他也不多問，如果真需要幫忙，齊騫是絕對不會吝嗇於放過他。

「哥，你最近怎麼了？」吃過午飯，童伊廷坐在電腦前，邊啃蘋果邊把鍵盤按得啪啦啪啦響。

「什麼怎麼了？」從手裡的《基督山伯爵》中抬起頭，齊騫心不在焉的反問。

「看你沒什麼精神，連遊戲都不打了。」說完這句話，童伊廷操控的電腦遊戲中齊騫的人物又倒地死過去了。他氣憤地將網頁一關，轉過椅子認真看向齊騫，「你失戀了？」

「你才失戀呢。」本來也沒什麼心情看書的齊騫把書丟到一邊，倚著枕頭閉眼休息。

「我沒早戀。」

「你有空談戀愛還不如補一補你那數學。」那這句話氣小孩兒，一氣一個准。

果然，小孩子哼哼了幾句，轉頭把鍵盤拍得更響了，齊騫的人物也死得更慘了。他也知道這個表弟只是關心他，但在一個小孩兒面前說自己鬧心的事，怎麼看怎麼覺得弱，那不是他齊大人的作風，反到是氣氣童伊廷，他覺得挺痛快。

要說這小孩兒彆扭起來還真挺難哄，但齊騫這個厚臉皮的又愛逗他，一個愛鬧，一個不實鬧，弄來弄去難為了程洛。童伊廷已經五天沒來齊騫家，也算是程洛哄了他這N年來最長的一次。齊騫還在琢磨夏銳揚的事，根本沒心管那個鬧彆扭的孩子。

「你以後別逗他，小廷也長大了，要面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做完今天的暑假作業，程洛拿了本物理習題隨便做兩道打發時間。

「我人生就那麼點兒樂趣，你也管。」齊騫毫不客氣地拿過程洛做完的作業來抄。

「你找別的地方發揮去，小廷也是關心你，你氣他幹什麼？」程洛曖昧地眨了下眼，「你要是欲 求不滿，會有人樂意效勞。」

原以為會繼續和他嗆詞的齊騫竟然玩起安靜，低頭認真地抄作業，良久，才突然開口問道：「你覺得行嗎？」

程洛放下手裡的筆，這個自己尋思了半個假期的人還是問了他意見。「從我的角度看，我覺得銳揚這人可以相信。當然，我的身份只是朋友。而你和他的問題，關鍵看你喜不喜歡，如果真沒感覺，在一起也沒意思。」

「你早知道了？」

「什麼？」

「夏銳揚是GAY。」

程洛白了齊騫一眼，「不知道。只是覺得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懷疑他喜歡你而已。」

「這你也看得出來？」齊騫他自己怎麼沒發現？！

「你當誰都和你一樣沒心沒肺，神經跟電纜一樣粗？」

「……」齊騫發現一向能說會道的自己，竟然被程洛這廝搞得兩次無語。

「你到底在煩什麼？你不喜歡銳揚？」

「沒有。」開始的幾天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夏銳揚這個人，除了不太會笑之外還真找不出什麼缺點，學習更是不用說，就連書桌也永遠比他整潔。在這個人面前，就連齊騫自己也會覺得有壓力，但這種壓力並不會讓人壓抑，不過……「再有一年咱們就畢業了，考不到一個學校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早晚得玩兒完。」

程洛點點頭，拿起筆繼續做題，「你說的對。而且，你已經有答案。」他知道齊騫雖然看上去總沒個正形，但在感情上還是很認真，不會隨便兒戲。

開學的前一週，消失了一個假期的夏銳揚一個電話把齊騫叫到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裡。齊騫沒有拒絕，他也覺得現在說要比開學再談好一些，不管在不在一起，都可以給對方一點兒時間調整。

「想好了？」沒有太多的寒暄，夏銳揚直接進入主題。

「我的感情不是用來給你尋找刺激或打發時間的，我不玩兒感情遊戲。」齊騫也不想矯情，乾脆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要真找刺激或打發時間，也不會找你。我也不玩兒那種低級遊戲。」夏銳揚一臉嚴肅，眉間微微皺起似乎有些不滿齊騫那樣想他。

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末了齊騫說道：「如果能考進同一所大學，我就答應。」

「好。」夏銳揚爽快地點了頭。齊騫說的很有道理，如果兩個人因為性格不合分開，那倒沒什麼可說的，如果因為距離問題分手，那還不如開始就不談。

之後兩個人的關係自然地拉近了一步，齊騫自然地加入程洛和夏銳揚的解題中，一起在幾何圖形上圈畫鉤點；夏銳揚會不定期的幫齊騫整理一下書桌，並空出自己的地方放齊騫的東西；放學三個人一起吃東西，週末兩個人一起看電影……

在這一年裡，夏銳揚不知不覺成了齊騫生活中的一部分，並漸有根深蒂固之勢。他很細心，會尊重齊騫的想法，但又不會像對女孩似的一味忍讓，意見不合還是要爭個高下，和齊騫這種獨立自我的人很合拍。

緊張的學習，放鬆似的所謂約會……高考如期而至，從考試那天起，兩個就沒有再見面，連一通電話也沒有，雖然他們都一臉從容地答完題從考場裡出來，但結果真不是他們可以左右的。齊騫又和以前一樣，天天跟程洛混在一起。

就這樣熬了一個多月，C大的錄取通知書發到齊家，當然，還有程洛的。齊騫拿著寫著自己大名的通知書，手機在指尖轉了好幾個圈也沒打出去。索性把它一推，打算洗個澡再說，還沒等起身，手機就自顧的響起來。

「喂。」接起電話，齊騫知道是夏銳揚。

「在幹什麼？」很久沒聽到聲音顯得格外悅耳。

「我拿到C大的錄取通知書了。」

「我拿到C大的錄取通知書了。」

不同的聲音在這一秒疊在一起，之後是彼此的輕笑。

「出來嗎？一個多月沒看到你。」

「好。」看看外面陽光正好的天氣，齊騫之前的鬱悶忐忑也一掃而空。

——這天，他們默契地擁抱祝賀……

——這天，齊騫答應夏銳揚開始交往……

——這天，他們交換了彼此之間的第一個吻……

大學生活帶給他們更多的自由空間，兩個人也沒什麼避諱，除了知道「內幕」的程洛外，沒人知道他們是一對兒，只是覺得可能因為高中同桌的關係，走得比較近是理所當然。在C大的管理系，夏銳揚也可算是熱點人物，齊騫更是不用說。偶爾意見不合吵架，沒兩天也就好了，也不需要誰去勸。感情順利，學業得意。齊騫有時候覺得就這樣下去也不錯，經過長時間的相處，他認定夏銳揚和自己一樣，對彼此對感情都很認真。

可就在大一下學期，為夏銳揚慶生的第二天早上，他全身痠疼地從被子裡坐起來，卻再也沒見到夏銳揚的影子。

他的第一次……在全然的託付後卻不找到結合的人。夏銳揚退了學，手機停機。齊騫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連他住在哪都不清楚……他如此重視的感情，竟結束得那樣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