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Jal

從進入包間開始，誰都沒再說過一句話，壓抑的氣氛讓我感到異常的不安。我有些侷促的看了看對面的席陌燁，他低垂著目光用餘光看著舞台中央發生的一切，冷漠的神情似乎看在眼裡思想卻游離在外，有點發呆，又看不出情緒。在收回目光時與我四目相對，席陌燁有些閃躲地避開。

齊騫雙腿疊在一起，和我一樣將這個窒息的空間打量了一番，只是比我少了一些驚訝，甚至給我感覺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想來也是，如果是第一次來，怎麼會在不需要指導的情況下，熟練地轉到這種不起眼的地方。

隨著幾下輕微有禮的敲門聲，一個年輕的過分的服務生穿著統一的白襯衫端酒水進入包間，我轉頭看為了眼，並不是之前在上樓是看到的那個。

「請問哪位是J少？」詢問的語氣看來並不認識席陌燁。

席陌燁回過神一般看了看服務生，對方微微點了一頭，便很識趣的把其中一杯酒擺在他面前，隨後又送上我和齊騫的。最後將一個雙層果盤放在桌子中間，職業性地說了一句「請慢用」，便拿著托盤走出包間，還不忘隨手關上門。

進門之後我們並沒有點酒水，而且即便再不懂酒的我也看得出，我的酒和齊騫與席陌燁是不一樣的，這意味著什麼？

發現酒水差別的人並不止我一個，對面的席陌燁突然自顧自的無聲輕笑了一下，然後他深深的低下頭。良久，才直起身不斷的調整坐姿左右顧盼——這是一個人心神不定的表現，不像剛進門時那種完全置身身外的漠不關心，這杯酒或者是點酒的這個人一定是他不再淡定的原因。

包間外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樂突然被性感誘惑意味強烈的曲風所取代，人們爆發出熱烈的喊叫聲，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孩站在舞台中央，雖然這麼遠的距離看不清臉，他的肢體動作卻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並不像其他男孩一味用臉蛋換來掌聲，他更像是用舞蹈本身詮釋著魅惑的定義。粘膩柔軟之處像能纏繞人窒息的毒蛇，激烈剛勁之處又爆發出引人挑釁的力量，奪目的動作讓人移不開雙眼，只叫人看的口乾舌燥。

直到一曲終結，席陌燁始終認真的看著台上的表演，或者是台上的那個人，不像台下被勾的慾火焚身的嫖 客，也不像我這樣首次被表演震撼的初來者，更像是故友間關切和神情。我猜想他們一定認識，或許不僅僅是認識，而是很熟，甚至……

大口喝了桌上不知名的酒，我不想讓自己多想，我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可打從進來這裡我的耐心和信心就不斷地被消磨考驗著。

「哥，你今天帶我來這到底幹什麼？」沒想到一向最耐性的自己居然先向齊騫發難，我扯了扯覺得異常勒緊的領口，突然感到很煩躁。

「你知不知道Shadow可不是一個隨便什麼人都消費的起地方。」齊騫回答著我的話，眼睛卻留席陌燁身上。

「那又怎樣！燁和景維也不是玩了一兩天了，他們有分寸的。」故意忽略掉席陌燁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並不是想幫他，只是想快點從這裡出去。

「K恐怕也消受不了這裡，只有J，而且你覺得一個高中就在這種地方裡混的如魚得水的人，會是個怎麼樣的人。」齊騫別有深意的看向我，似乎預料到我的意外，稍稍調整一下坐姿，齊騫手指交握放在腿上，繼續道：「Shadow的老闆曾經包養過一個嫩的能捏出水的小美攻，而且為他很是痴請，這麼猛的料可不是誰都知道的。」

「齊騫！」席陌燁嚴肅的聲音打斷了齊騫的話。

「怎麼，我說錯了，還是不想聽了？」

「有什麼我自己會和童說，決不隱瞞。」

「呵……」齊騫不屑的笑道：「既然不準備隱瞞，我說和你說又有什麼區別？哪裡不對你可以隨時指正，我絕不誣陷你。」

「童！」席陌燁轉向我。

我承認我不可能一點都不動搖，特別是在聽到席陌燁和齊騫的對話之後。席陌燁並沒有全盤否認，就算齊騫說的言辭過分，事實的的真相也八成是這樣。

「哥……」我並不知道怎樣應對，只是需要一些思考的時間。

齊騫沒有接我的話，下面的內容已經不容拒絕的闖進了耳膜。

「或許這都能算得上是一段佳話？ Shadow老闆對自己的小情人Jal有一句相當流行的評價，『他是我的Jail（監獄）』 還特意把他常用的一間包廂的改名為「JAIL」，可見有多轟轟烈烈。哦，對了，我們現在坐的這間，應該就是Shadow大名鼎鼎的『JAIL'包間了吧，是不是J ？」明知故問的揶揄，齊騫的話還在繼續。

「可是這位小情人好像不太領情，不僅在情人的眼皮底下和MB打得火熱，更出手闊綽的包了Shadow的一個伴舞，當然眼光不錯，這個伴舞如今可是這兒的招牌了，應該就是剛才台上的那個吧。不錯，表演真夠精彩。」說著齊騫拍了幾下手，『啪啪』的掌聲在安靜的包間內顯得格外刺耳。

「我們這位Jal也不是普通人，開始的時候包養人家，等人家開始倒貼了，自己倒拍拍屁股走人了，真有魅力啊。」齊騫的目光冷冷的砸向席陌燁，「西城區的Jal消失沒多久，東城區的JK組合就開始混跡DEEP，是不是有點巧合？Janus？還是該改口叫你「Jal？」

沉默，無休止的沉默，我，席陌燁，齊騫，我想每個人的腦子都異常的混亂，不管是我還是齊騫。作為一個故事來聽，尚且算是出乎意料，作為當事人，我甚至無法反應，腦子一片空白。

「我可以解釋……」席陌燁的聲音。

「我哪說錯了麼？」齊騫似乎仍不肯善罷甘休，但我已經無暇顧及。

「沒有，都是事實。」席陌燁抬起頭。「童，對於這些過去的事，我承認我從沒打算告訴你，也從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還是在這種情況下知道的，我只能告訴你這些都已經過去了，而且我能給你合理的解釋，只要你肯給我機會。」

席陌燁說的很慢，很真誠，如果是以往任何時候，我都會被打動，或許哪怕是現在，我也仍然希望他能讓我相信他，但齊騫接下來的話徹底打碎了我最後一絲幻想，讓我痛苦卻真切的看清了現實。

「誰不知道Janus口才好？我也相信給你機會你能說服任何人，特別是愛你的人？但我要告訴你一句話，事實勝於雄辯，你的花言巧語還是對別人說吧！」

「齊騫，你不能因為過去的事否定我的現在。我愛童，我想解釋是因為我不想放棄，我並不是為了美化自己。」

「我一直以為你是聰明人，你還不明白麼？我齊騫不是為了找你席陌燁的茬才翻出這些破事的。我對你所謂的情史也不感興趣。說白點，你席陌燁哪怕以前是出來賣的我也不會因此為難你看低你，只要你夠可靠，對伊廷是真心。可你席陌燁根本就沒真心！情人多不是問題，可哪個你是真心愛過的！你哪怕只有一個認真過的我也不會這麼不相信你。愛你的人不少吧，哪次你不是新鮮過了拍拍屁股就走人？！比童有錢有勢沒有嗎？比童漂亮的沒有嗎？你對誰是認真的？我憑什麼相信你？如果你席陌燁當時從Shadow出來再不混跡過這種地方，我也能說你是浪子回頭改邪歸正，可你無外乎換個地方舊戲重做，你何止是沒真心，你根本就沒心！」

齊騫越說越激動，倏地站起來咆哮起來，「童為了你和家裡決裂，他是死心塌地的要跟你，你呢？有沒有對他有過一點坦誠，哪怕提過一句你那有背景的家世！還是說從一開始你就打算讓他從都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口中的J又是和誰分享的哪個J！」

亂了，徹底的亂了，我愛的人，正如同齊騫所說的，到底又是誰的J呢？Janus，Jal，還是別的什麼，一瞬間，我才發現自己居然知道的那麼少，關於他的家庭，他的過去，他的一切，我以為瞭解的，原來都不過是皮毛，甚至連皮毛都算不上，曾經口口聲聲說著坦誠的J，從頭到尾坦誠的都只是讓我一個人坦誠而已。深深的吸口氣，我知道有些東西碎了，有些東西瓦解了，除了失望還是失望，對他，也對這樣愚蠢的自己。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讓包間裡的三個人同時注視著門口，推門進來的是一個穿著考究的清瘦男子，三十多歲的樣子，皮膚呈現出有些病態的蒼白，微微上吊起的眼角看起來嫵媚又危險，給人不太好應付的感覺。

男子很有禮貌的微微一笑，「我是Shadow的老闆藍透，剛才偶然經過聽到房間裡好像有點小小的不愉快，如果是Shadow的服務問題，我會因此感到非常歉疚的。」

齊騫看了一眼自稱老闆的藍透，「沒有不愉快，只是興致太high了有些失控而已，今天J本來是帶我們來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夜店，看了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也是來了才知道原來他和您還有咱們Shadow的招牌都是老交情了，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們該敍舊的敍舊，不然我們可是會覺得自己礙事呢。」

齊騫說著得體但挑釁的話，意圖竟是毫不掩飾的明顯，其實他不用這麼做，結果也已經明瞭，我沒能像來之前那樣篤定的相信著J。相反的，看著他曾經的情人竟也絲毫沒有心痛的感覺，好像一個旁觀者一般，心空了，知覺似乎也隨之消失了。

「您這話說得可太客氣了……」藍透露出些許笑意，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一陣，又轉向齊騫，「齊老闆，有些事別做得太過份了，給自己留條後路。」

齊騫不以為然的笑道：「誠實點兒講，你應該感謝更感謝我把他帶回來裡吧。」

「都別假客氣了，沒意思。」一直沉默的席陌燁突然開口，語畢，他開始笑，從小聲的笑到最後笑道整個身體不能自已的震動，像從沒見過這麼好笑的事一樣哈哈大笑。

包間裡沒有人出聲，似乎除了我，大家都看著席陌燁。他笑完了，一口氣喝完了酒杯裡的酒，然後站起身，走到門口，對等在外面的服務生說：「把安喬也叫來吧，我想見他。」

說完，他轉過身，面對著齊騫，心平氣和的說：「你說的沒錯，我沒心，更沒良心，不然我也不會這麼久都沒回過這兒。」

之後他嘆了口氣，第一次正面望向藍透，從上到下，反反覆覆的用目光描摹的他的臉部輪廓。然後我聽見了自己熟悉又喚起萬分心痛的那種席陌燁特有的溫柔語調——那種只在乎於戀人間最親密低語的語調。

他說：「我回來了。」

一剎那，我甚至懷疑自己的眼淚會不會掉落，所以我不敢抬頭，可什麼都沒有，我只是覺得胸口生疼，不是嫉妒，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對習慣從身體裡抽離的痛楚。

「瞎說什麼。長大了。」藍透說著，擁住了他。

我想自己已經沒必要繼續呆在這裡了，從進來開始，我就覺得自己想要逃離，現在一切都終止了，還是想要逃離，看來我真的沒有泡吧的天分，這些暗淡的光線讓我覺得很沉很累，很疲勞，只想大睡一覺，甚至不想再醒過來，只是沉沉的睡去，好好的休息。

「那我們就不打擾J享受了，謝謝藍老闆的招待。」齊騫站起身，拉著我，從席陌燁身邊的出口向外走出去，沒有打招呼也沒有示意。

經過他身邊時，我迎面看見正要進來的穿著之前跳舞服裝的男孩，原來正是我們一起去遊樂場時碰到的那個叫「喬」的男孩，果然很漂亮啊，那時的自己也是這樣想的，突然覺得很傻很想笑。無論是這個男孩看席陌燁的眼神，還是藍透那寵溺的語言，想必他們也是真的愛席陌燁吧，和我相比，會不會只多不少呢？恍然才想起自己已經不需要再考慮這個問題了，真是笨的可以了。

走出Shadow，齊騫拉開車門，「上車，跟我回家。」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總想幫自己理出一絲頭緒，卻越起越混亂，茫然的抬頭看著眼前的齊騫，很熟悉，但又覺得很陌生，「為什麼要這樣，你要是反對，直接和我說也可以的……」小聲的喃喃著，不確定齊騫是不是聽得到，只是問了我想問的。

「因為你是我弟弟，而且，他本來就這樣。」齊騫伸手要拽我，「我只是要明白的告訴你，為他出櫃不值得！」

躲開他伸過來的手，我扯了扯沒有笑意的嘴角，「都說是為我好，其實都很自私……燁是，你也是……」

不再理會齊騫，我錯過他的車子，徑直走向街口。我不知道齊騫有沒有追來，只是現在我並不想看到他。也許心理是明白的，他是為我好，只是我不能接受這種方式，哪怕他坐下來心平氣和的和我說，也比讓我親眼見到來的傷害小一些。

真的，就像景維說的，「你以為這樣做能傷害到誰」？說白了，大概只有我吧……

攔了輛的士，司機問我去哪，我竟一時答不出來。家裡鬧翻了，不可能讓我回去；齊騫那我不想去；席陌燁的公寓我也不能回；學校的寢室假期根本不開……

這時，手機突兀地響起……恍然中發現，也許我還有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