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離開

時間瞬間凝成冰，一切安靜的詭異。不能動，也不能思考，甚至連聲音都找不到。靜謐到極限，沉默中崩裂出一絲縫隙，下一秒崩塌粉碎。

「林……林綺，你怎麼在這兒？」好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席陌燁看了看景維，又將目光投到林綺身上，「你們……認識？」

沒有理會席陌燁的疑問，林綺的目光始終盯在景維身上，秀氣的彎眉皺在一起，眼神中透出些許怨氣，「……這是真的嗎？」

景維半低著頭，一言不發。看不清表情，說不出是思考還是逃避。

「K，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見林綺完全沒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席陌燁只能將疑問拋給景維，陰霾的臉色不知道是驚訝多一些，還是憤怒多一些。

「是真的。」良久，景維抬起頭直視林綺，堅定而絕決地的態度沒給自己和別人留下任何退路，「林綺，你聽到的都是真的，我喜歡的一直是J。」

這樣的回答不止是林綺，就連席陌燁也有些發懵，定定地看著女孩。這是席陌燁第一次見她流淚，透明的水珠無法制止地掉出眼眶，下唇被牙齒咬住，嘴角不可控制地顫抖。之前，景維一直按照小時候的習慣叫他「綺綺」，而現在卻連名帶姓的叫得那樣嚴肅。眼神錯開景維投向席陌燁，瞳孔微縮，目光由怨氣轉為憤恨。

「你就是J？」林綺一步步向席陌燁走過來，聲音因為抽泣而有些發抖，「你居然是個同性戀？！真噁心，怪不得你能這麼卑鄙？一邊假裝追我，一邊勾引我的男朋友？！！！」

「不是，你聽我說……」一時間席陌燁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如何解釋才能把現在的狀況理清楚，並具有說服力，「我根本不知道你們認識……」

「啪」的一聲脆響，席陌燁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卯足勁兒的一巴掌打在左臉上，臉微微偏向右邊，左臉頰傳來一陣火辣的疼。

「你裝什麼不知道？！」林綺的拳頭胡亂地打在席陌燁身上，瘋狂地語無輪次，完全的發洩，「他每次都和說你在一起，沒空陪我。我以為J是他的朋友，沒想到竟然是你！你還好意思假腥腥地推卸責任？！若不是你纏著他，他怎麼會沒空理我！！」

「你聽我解釋。」不顧林綺的錘打，席陌燁努力地想按住她，希望女孩能安靜地聽他解釋。可現在的林綺哪還管得了這些。

「你對我那麼好，送這個送那個，其實就是想掩蓋你噁心的目標和同性戀的嘴臉！」

「林綺，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席陌燁突然覺得很無力，自己竟然被喜歡的人說成這樣。

「喜歡？哈哈哈，你說『喜歡』都讓我覺得想吐！你根本不配喜歡任何人！！」

「你別這樣……」從不示弱的席陌燁眼神竟然流露出幾分請求，只是林綺沒看到，或者說根本不關心，「我真的喜歡你，K也知道……」

「景維知道？你真是好樣的。」林綺嘲諷地挑起不屑的嘴角，「你和景維說什麼？說你多愛我，讓景維放棄我？！還是說你被我折磨得多慘，從而勾引他同情你，喜歡你？！！」

自始至終冷靜地站在一邊的景維皺起眉頭，手也悄然握緊。

「你不能這樣否定我……」席陌燁伸出手，試圖握住她的，「我不是同性戀，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

「別裝了，你就算是，也不會承認的！我和景維從小就在一起，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喜歡我？是你，是你勾引他的！！」狠狠地一揮手，林綺叫道：「你滾！別碰我！！」

略長的指甲無法控制力道地掃過席陌燁眼下，留下一段發白的劃痕，從鼻骨延續到眼角，沒入過長的鬢角。劃痕很快由慘白變成粉紅，破皮的皮膚疼的發漲，泛出淡淡的血絲。

席陌燁下意識地鬆開抓住林綺手臂的手，後退一步。失控的場面一時間讓席陌燁覺得很累……

脫開束縛的林綺失去理智般的緊逼上去，抬手又是一巴掌，席陌燁沒躲，左臉硬生生地又挨了一下。

「夠了你！」景維衝上來，一把抓住林綺揮起的右手。林綺本能的送上左手，卻在揚手要打時停下來，沒忍心下手。沒有席陌燁怕傷到她時的那种放輕力道的壓束，景維十分用力的捏住她的雙手，「這不管J的事，是我愛上他了！我本來就喜歡男人，只是你不知道。」

林綺愣在那裡，被眼淚矇住的眼睛直視著景維。原本青白的指尖因為被景維捏得血液不通，變得暗紅。再次陷入安靜，只有昆蟲輕微的低叫證明時間的流動……

「我恨你！！」歇斯底里的哭喊，林綺用力的掙開景維，轉身奪路而逃。

看著女孩跑遠的背影，席陌燁從未想過從前那樣溫和的女孩竟然也會爆發出如此激進的情緒。無法解釋的鬱結，最好的朋友惡意的隱瞞，原以為堅固的友情和嚮往的愛情突然變得不可收拾……所有的情緒糾結在一起，席陌燁難以自制的爆發出來。

「你怎麼不去追她？！」揪住景維的衣領，席陌燁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你怎麼不去追她？！你去追啊！！」失去理智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景維臉上。

景維一個踉蹌，身體狼狽地撞到牆上，嘴角滲出血紅，「我不是她男朋友，我從沒承認過。」

「你沒承認？！那她怎麼會那樣認為？」席陌燁繼續上前，拽住他的衣服，又是一拳，「我一直真心和你交朋友，你他 媽干的這叫什麼事！」

景維悶哼了一聲，沒有任何還擊的打算，眼神直直地盯著席陌燁，露出淡淡的笑容，啐了口血沫，「我活該被你打，但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你他媽 的就是個混蛋，我瞎了眼拿你當哥們兒。」席陌燁一腳踢到景維的肚子上，怒火並沒有因為景維情願挨打減少半分。

景維摀住肚子靠著牆壁坐下，臉色變得蒼白，額角冒出冷汗，聲音有些沙啞，「我沒拿你……當哥們兒，是真喜歡你，不能控制的喜歡……」

聽到這種話，席陌燁更怒了，但看著那樣的景維卻再也下不了手，「你他媽喜歡我什麼？！我有什麼能讓喜歡的！操！！」說著，猛一拳砸向景維身後的牆壁，「呯」的一聲，讓人錯覺的以為牆在陣動，暗紅色的血順著指節慢慢流下，黃白色的樓牆留下幾抹斑駁的血漬，隨即揚長而去。

之後的一個半月，日子突然變得安靜起來。景維沒有再來找過他，席陌燁的生活也從散漫變成頹廢。抽煙酗酒、泡吧玩樂，似乎連當初那點兒陽光的影子都毀得分毫不剩。他試過打電話向林綺解釋，但對方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到後來乾脆停機，也試過去她家附近等，可連續一個星期也未見人影……

混過暑假，原以為開學就可以見到她，結果林綺一直在請病假。就連和她關係最好的幾個女孩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每次帶著希望去上學，迎來的又是滿滿的失望，席陌燁又變本加厲的開始逃課。起先，老師還時不時地找他談話，進行說服教育，到後來費盡唇舌懶得再管。生活失去規律，席陌燁瘦得厲害，而對家裡他也只是淡淡地解釋一句：學習太累。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席陌燁像往常一樣從家裡出來，下午學校開始期末考試，即使總逃課的他也不得不去。但一上午的間席陌燁顯然並不想在學校度過。剛走出小區門口，一輛銀灰色的寶馬跑車停在席陌燁前面。

駕座上的男人轉頭看了看車旁的他，開口道：「席陌燁？」語調裡並沒有多少疑問。

席陌燁不置可否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人，一般休閒的西裝，眉眼間帶著不易接近的漠然。他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而且之前見都沒見過。

似乎並不在意席陌燁回答與否，男人側身打開副駕座的車門，自顧道：「我是林綺的表哥夏銳揚，如果有空我們聊聊。」

席陌燁也不笨，這個時間來找他自然是知道他不可能會去上課的人。沒有多說什麼，席陌燁自然地坐進車裡，車子打了個彎，朝著與學校相反的方向開去。

市中心酒店三樓的咖啡廳裡，席陌燁和夏銳揚面對面坐著，香濃的咖啡很快被端上來，服務生禮貌性的鞠了躬，便離開不再打擾。

早上的咖啡廳並沒有什麼人，顯然，這個時間吃早餐比較合適。冷冷清清的空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連服務生都進後台吃飯店提供的早餐去了。

「林綺昨天早上飛去美國了。」依舊是夏銳揚先開口，「臨走的時候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一封薄薄的信被推到席陌燁面前。

手指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席陌燁在前一刻的震驚後，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去接受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至少他不能在夏銳揚面前失態。林綺會離開是他從未考慮過的，一時間他準備的那些想解釋給她聽的話似乎都失去意義。

「她……什麼時候回來？」看著那張綠紋的信封，卻沒有第一時間伸手去接。

「我也不清楚，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怎麼可以聯繫到她？電話或者郵箱……」席陌燁的語氣帶上了那麼一些急切，他也說不清楚得到聯繫方式後要如何，只是不想就此音信全無。

夏銳揚搖搖頭，「這些等她到美國會重新辦理，至於她要不要告訴你，我還得敬重她的意思。」

席陌燁再一次沉默下來。

「我也覺得這事兒由我這個表哥出面不太適應，可我就這麼一個妹妹，總會護著。到美國我會照顧他，你不需要擔心。」喝了口咖啡，看了一眼還是沒什麼反應的席陌燁，「至於景維，我和他也算熟人，你們的事我也沒權利管。不過，月末他要去英國，我能說的就這麼多。」

原本沒有表情的臉微微皺起眉頭，耳邊悠揚的音樂也失去了它原本靜心的作用。席陌燁沒想過夏銳揚會提起景維，沒想到他也要離開。一年前他身邊突然多了一些人，而一年後又忽然離去，只有他還站有原地，說不出的寂寞……

沒有再說什麼，喝完咖啡，席陌燁起身禮貌性地向夏銳揚說了聲謝謝，然後帶著那封薄薄的信走出咖啡廳。

之後的日子，席陌燁依舊瘋狂的頹靡，甚至開始夜不歸宿。

一個普通的傍晚，席陌燁的手機響了一聲，景維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席陌燁按滅指間的煙，猶豫了一下，按了查看鍵。

「J，我走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覺得異常沉重。席陌燁久久地看著手機，卻不知道要不要回一聲「再見」。三個人的關係，演變成兩個人的包袱，兩個人的逃離……如果先前還有憤怒，那現在能剩下什麼？也許這樣的結果對大家都好，可又顯得那樣不公平，很多話可以解釋，很多話可以挽留，卻不約而同地選擇放任逐流……

時間走過夜的高 潮，涅磐也慢慢安靜下來，音響裡播放著做為尾聲的鋼琴曲。客人陸續離開，或三五成群，或形單影隻……齊騫沒有出現，景維也沒有再回來。服務生開始忙著收拾場地，我和席陌燁依舊坐在卡座裡。沒來得及彈掉的煙灰從指間簌簌的落下，席陌燁吸了一口，然後按滅在煙缸裡。

我知道今天我所聽到的並不是全部，至少他簡化了那段頹廢的生活，也許是不想再提起，也許是不願意說給我聽。不管處於什麼樣的理由，我都應該尊重。

「景維現在還愛著你？」我反覆斟酌著拋出心裡的疑問。

「應該釋然了吧……」席陌燁搖搖頭，「發生的事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只是現在想來，覺得不算什麼。可在那個時候，真的是難以接受，心態也因此變了。不過過去的就算了，我和K也都不是喜歡矯情的人。」他說話的語速很慢，好像說每個字，都是在記憶的迷宮裡斟酌再三，置身體會那一份當初的回憶，說給我，更是說給他自己。

突然覺的席陌燁很可憐，這一切平淡的外表，是經歷過多少猶如從岩漿般炙熱煎熬的苦楚，才終於冷卻為一塊堅硬無比的花崗岩的心，可以娓娓道來奔騰的往事。

收回目光，席陌燁轉過頭，「我們只是換了方式而已，就像你看到的，現在我和他是誰也不能取代的朋友。」他挑嘴角笑笑，淡然的好像一切都只是些不足為奇稀疏看開的過往。

手指被用力握住，不輕不重的扣在一起，席陌燁的聲音蒙上了一層蠱惑的味道：「我現在只想和你慢慢開始，可能不熱烈，但卻能長久的感情。你總能讓我覺得很安心，累的時候可以放鬆靠岸。」

我抿著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聽著他溫柔的語調，他很少如此正式的說這種話，但每一個字都能讓我得到心理上的滿足。

「我承認以前自己浪費了很多感情，而現在僅有的一點已經是全部了，所以格外珍惜。」身體一傾，抱住我的同時他的大部分重量也壓在我身上，「別人總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理由從我身邊離開，而你總在一個地方，總在這兒……挺好。」

鼻尖縈繞著煙和香水混合的味道，屬於席陌燁的味道。今天我更像是一個傾聽者，在他的世界裡又走進了一步。如果說之前越過情感，越過彼此生活的那條界線，我所看到的是一個強勢的、積極的席陌燁，那麼今天我所感觸到的就是剝離的外殼，帶我走入心底，瞭解他的憂鬱、頹然的席陌燁。

我似乎可以明白那次他和景維喝醉了，在涅磐吼著讓我少管他時的心情。也許有的東西壓抑太久，所以在爆發時會失去判斷力，全聽自己意識的發洩。

「童……」

「嗯？」

「我會認真愛你，用我的全部。」

「嗯……我愛你……」我不在乎我們之間誰先說愛，只要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