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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霜青》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佩環缺

  因著千色不方便插手這事,所以,便就由青玄帶著素帛從城隍廟入到幽冥司,去九重獄想辦法帶回趙晟的魂魄。

  並不是千色對青玄沒有信心,只不過出於這麼多年來護犢的本能,她總有些說不出的擔憂。只是,即便擔憂,她也仍舊是將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由青玄去獨自完成。她有著自己的顧慮,畢竟,青玄總是需要獨立的,她不可能一輩子保護他——

  雖然,她也希望可能這樣一輩子保護他,但,她不敢給他任何的保證,尤其是在自知過不了天劫之後。

  但其實,她也心知肚明,自己的擔憂根本就是多餘的。去幽冥司的路,青玄早就走過,應是不會有危險的,而到了九重獄,小師兄即便是再怎麼不肯幫忙,也是決計不會傷害青玄的。最不濟,青玄帶不回趙晟的魂魄,那麼,她再親自去一趟幽冥司說明一切,小師兄應該也是會網開一面的吧,畢竟,趙晟是半夏師兄的兒子呢。

  只是,臨出門前,她仍舊免不了憂心忡忡,由其間衍生出的情緒卻是讓她隱隱有了些忐忑難安的感覺,只好一再地叮囑:「青玄,萬事小心,忍一時之氣,莫要逞強……」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青玄便已經旁若無人地湊上來。「師父放心,我一定會順利將趙兄的魂魄帶回來的。」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像是要讓她寬心一般,眼角眉梢暈出自信而內秀的暖香,可下一瞬,就在她全無任何防備之時,他竟然就俯下頭來,薄唇急速地在她額間輕觸了一下!

  她一時錯愕,他卻微微一笑,那碩長傲岸的背影出了門去,在她的眼中定格,也在她的心中刻下了不滅的烙印。

  美少年倨楓在一旁冷眼旁觀著,見喻瀾的目光也若有所思地追隨著青玄,便就再也隱忍不下去了,醋意十足地狠狠哼了一聲,一拂袖便也出了趙晟的寢房,徑自往後院走!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寧安王府了,自然知道趙晟一向喜歡給他和喻瀾安排何處做寢房。只是他一邊走,一邊忍不住罵罵咧咧,那些言語,無一不是埋怨喻瀾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的。可是走著走著,罵著罵著,他突然停了下來,那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驀地轉身瞪著那庭院裡的槐樹,高聲質問:「什麼東西在那裡藏頭露尾的?馬上給爺滾出來!」

  藏匿在槐樹上的花無言略略一愣,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被這麼一個看似文弱的少年給識破了。雖然驚訝,但同時,他也意識到這個少年不簡單,打量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現了身。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搖著扇子不甘示弱地詭譎一笑,畢竟是為了修仙常年和各色妖魔鬼怪打交道,細細打量之下,花無言倒也算是把這個少年給看穿了一半:「竟然能將魂魄寄居在一個死人的軀體裡?」

  倨楓鼻子甚靈,一早便就聞到了花無言身上那股與眾不同的氣息,如今見現身的是個狐妖,壓根便就沒打算將他放進眼中。冷笑一聲,不屑地瞥了一眼花無言,他把臉一轉,言辭間,嘲諷的意味實在是太濃了:「爺的事,還輪不到你這小小的狐妖來管!」

  明明是個少年,可張口閉口都自稱「爺」,饒是花無言再好的修養,也有點耐不住了。「本公子自是管不了你,不過,幽冥司的鬼差們應該是能管的。」

  花無言眨了眨眼,暗暗思忖著,或許應該將這個不人不鬼的妖孽交給北陰酆都大帝,就如同之前,他得知趙晟乃是半夏的愛徒,因著不滿半夏當日出手攪了他教訓青玄的機會,他便就將無意中得知趙晟使用御鬼之術妄圖謀害人命之事給暗中告訴了北陰酆都大帝,幸災樂禍地看著北陰酆都大帝派了鬼差勾了趙晟的魂魄,以此作為報復。

  如今,他有心來看看熱鬧,卻不想,又遇到個妖孽,這增加功德的機會,豈有白白放過之理?

  本以為倨楓聽了「鬼差」的名聲,即便是不怕,至少也會有三分忌憚,可倨楓卻挑起眉,挑眉輕笑,雙手交疊在胸膛上,懶懶地睨著花無言,像是一種刻意的挑釁:「有本事,你就讓幽冥司的鬼差來勾爺的魂魄呀?你以為爺怕了他們?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竟不怕鬼差,那倒是真奇了!」花無言以眼角的餘光淡淡掃了倨楓一眼,臉上的笑有些說不出的狐疑,可言語上卻毫無破綻,就連語調也還是那麼漫不經心:「敢情,倒是鬼差怕了你?」

  「真不巧,你還說對了!」滿臉不屑一顧的笑容,倨楓的雙眸不知不覺間倏地一寒,兩道目光銳利得像兩把利刃,進射出冷戾的光芒:「別說是鬼差,即便是北陰那老頭來了,爺也不放在眼裡!」

  語畢,他轉身便走,到了寢房門口,推門便進去,還故意將關門的聲音給搞得驚天動地。

  花無言有些震驚於這美少年非同一般的暴躁脾氣與其非凡的性子,還不待回神,身後便就傳來了戲謔的言語。

  「本宮還道是誰呢,原來,花無言,是你在背後搗鬼。」

  花無言又是一驚,轉過身去,卻見那著宮裝的美豔女子站在身後,微挑的眼眸裡帶著點不可一世的矜傲與犀利,可唇角的笑意中卻帶著些慵懶,舉手投足皆是風情萬種,可其間卻潛藏著致命的危險。

  這個女子來頭怎樣,身份為何,不過一眼,他便就認出了!

  當年妖界有兩個傳奇女子,一個便就是修仙修到了玉虛宮,甚至於最終脫了妖籍的千色,而另一個,便就是妖王之女喻瀾,她身邊跟了個一心為妖的凡人少年,最後,堂堂妖界的公主,竟是為了這個凡人少年,甘願永不踏入妖界。

  這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就這樣於妖界中消失,群妖無不嘆惋。

  「喻瀾公主殿下。」他不慌不忙地收了扇子,躬了躬身做了個揖,含笑的聲音溫文似水,泛起無邊的優雅和清貴,如同甘霖,一絲絲地滲透:「小生花無言有禮了!」

  可惜,他自認文雅的這一招,卻對喻瀾無效。「許久不見,你這傢伙倒是越發不陰不陽的了?」喻瀾掩起嘴來打了個哈欠,甚為隨性地一笑,言語之中毫不掩飾那諷刺的意味:「修來修去,妖不像妖,仙不像仙的,一股子膩味。」

  花無言低著頭,陪著笑,明知自己不過是個玩物,卻也不敢有絲毫的的怨言。「小生身份低微,自然是比不上喻瀾公主這般風華絕代的。」他嘴裡說著恭維的語言,可心裡卻也明白,方才那個壞脾氣的美少年,定然就是傳說中令喻瀾甘願墮落的罪魁禍首。

  算一算,那美少年的皮囊中,裹著的只怕已是個數千歲高齡的老妖孽了。可那性子,仍舊是令人驚愕的孩子氣,彷彿不曾長大!

  「真不錯,你還是那麼一如既往的舌上生花。」彷彿已經看穿了花無言所有的心思,喻瀾仍舊只是笑,看花無言的目光和逗弄一條流浪小狗沒什麼區別:「可惜了,妖界狐族這幾千年來就出了你這麼個有幾把刷子的所謂才子,卻還一心修仙問道,你們族長也不知老淚縱橫成什麼模樣了。」

  「喻瀾公主實在是折殺小生了。」花無言笑得更迷人了,黑亮的眼瞳泛起微淡的波紋,把話越說越客套。

  「你少和本宮裝模作樣打馬虎眼兒了,本宮知道是你去幽冥司告了密,趙晟的魂魄才會被鬼差給勾了去。這事,晚些時候自會有人同你算帳,本宮也不想插手過問。」喻瀾勾起瀲灩的紅唇,黑眸轉到花無言的臉上,頓時就變得慵懶而深邃,輕聲細語地一字一字戳穿他背地裡陰損的招數。雖然笑意盎然,雖然言語輕柔,可是現下裡,她那眼底跳躍的火焰分明就是不動聲色的告誡:「不過,你罩子應該放亮一些,想明白什麼閒事該管,什麼閒事不該管。」

  「小生謹記公主的教誨。」花無言自然聽明白了喻瀾言語中的告誡,知道這個女人不好惹,便也就打消了之前的念頭。他素來是不怎麼喜歡樹敵的,更何況,眼前這個女人,出了名的難對付,他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你還在和那狐妖廢話什麼呢!?」正當此時,那寢房的門「呼啦」一下開了,倨楓探出半個頭來,嘴裡罵罵咧咧地催促著:「要是看上他了,那你我便趁早各走各的路,如若不然,你就趕快進來!要是身上染了那狐妖的騷味,今晚休想讓我伺候你!」

  這多大的差距呀,方才還滿口自稱「爺」,如今,就已經變成「我」了……

  而且,再嗅嗅這頗濃的醋味——

  花無言細細打量了一番那不知究竟是美少年還是老妖孽的怪物,發現他眼中都快剜出刀劍來了,恨不得一刀一刀將自己給凌遲,足見他對這喻瀾是怎生的看重,而再看看喻瀾,那原本一臉的慵懶和皮笑肉不笑如今已是成了莫可奈何的苦笑。

  喻瀾看著自己的小郎君一臉的憤然與不滿,知道自己今日不知那個地方犯了這小太歲的忌諱了,便也不再多言,衝著花無言隨手揮了個「你可以滾了」的手勢,便就連忙回房了。

  喻瀾進到寢房裡,關妥了房門,卻見自己那小郎君正坐在床榻邊上生悶氣,見她進來了,還一副不依不饒地表情:「怎麼,捨得進來了麼?」他酸溜溜地埋怨了一句,忿然的表情染上了雙頰,襯得那絕豔的英俊容顏更多了一抹獨特的韻味:「你和他相談甚歡嘛,不會是真的看上那狐妖了吧?」

  喻瀾搖搖頭,走過去輕佻地捏了捏他的下頜,拿著腔調將情話說得又快又順溜::「他即便是陽春白雪,玉樹蘭芝,又哪裡比得上你妙世無雙,絕豔天縱?」

  「你少噁心我了!」倨楓一把拍開她的手,那臉上的表情除了忿然,更是多了些委屈,就連埋怨也漸漸沾了淒愴:「我就知道,當初你讓我附身在這具軀體之上,圖的就是這人無雙的容貌!」

  喻瀾知道倨楓又在鬧別扭了,卻也帶著幾分刻意,順著他那毫無依據的揣測往下延伸:「老是對著一張臉,日子久了,也挺膩的。」到了最後,像是氣死人不償命一般,她還故意反問:「不是麼?」

  同他在一起這幾千年來,雖然免不了四處漂流躲避,可她一直覺得很快樂。她當然記得,當初這個少年是如何執著地要同她在一起,所以,當眾妖皆認為她犯傻一般為了個凡人少年甘願永不回妖界之時,只有她自己知道,千金難買痴情郎。

  他的孩子氣,任性,甚至於是醋勁十足的舉止和尖酸刻薄的言行,在她眼中,不過是他用來掩飾脆弱的工具罷了。一直以來,他根深蒂固地認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應該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女人,可他卻是永遠也不可能辦到,這種內心的糾結,可想而知。

  只是,她真的未曾在意過是誰在保護誰,或者,是誰在寵溺誰,兩個人在一起,圖的不也是開心麼?所以,她願意陪著他,在這人間游蕩,看他每隔十數年便就不得不換一個軀體借屍還魂。

  「我早知道你對我膩了!」雖然神色還算平靜,可面容一下子便就透出了蒼白,緩緩闔上眼,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兩道陰影,晦暗沉重,倨楓的手指狠狠地絞著衣角,狠狠地數次咬牙,總算才能將話說得完整:「方才在那趙晟的寢房裡,你一見那個叫青玄的男子,眼睛都直了,自他一進來,你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他那張臉……既然不想再同我一起了,那你我不如就此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倨楓,你吃醋了?」喻瀾看他垂著眼,泫然欲泣的模樣,靜靜地嘆一口氣。

  這問題問得挺好,倨楓如同被雷電擊中的貓,一下子便就炸毛了。

  「喻瀾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膩了我,我會恨死你了!」他滿臉凶狠的表情,嘴唇哆嗦著,把威脅的話如同爆豆子一般噼裡啪啦地爆出來:「你要是真敢——我就算真的要走,也要先挖了他的眼,切了他的鼻子,讓他死無全屍!」

  「又這麼張牙舞爪的,還說不是吃醋?」伸手攬住倨楓,喻瀾笑得如同偷了腥的貓,帶著幾分得意的賊兮兮,這才將話說得老老實實:「你沒發現麼,他明明是個凡人,可卻有至少兩千年的修為,這樣的軀體,足夠強大,你若能長久寄居,一勞永逸,豈非比每隔十數年便要換一個凡人軀體方便多了?」

  得知了她的心思所在,這才驟然明白自己方才被她給騙了,倨楓咬著牙,心裡窩火,即便對她所說的很有興趣,卻仍舊生著悶氣,好半晌才別扭地哼了一聲:「我不稀罕!」

  「小騙子!」喻瀾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靠在他的頸間,臉上流露出了一個女子在情人面前親暱撒嬌的專屬表情:「你方才不是說要伺候我麼?」

  「我伺候你個頭!」倨楓嗤笑一聲,像是帶著點輕蔑,可是卻將她推倒在床榻上,動作粗魯野蠻地解了她的衣裳,嘴硬心軟地同她玩起了兩人之間素來的小情趣,看著她在他的身下如同一朵花一般綻開到了極致,她的身體隨著他的手指恣意翻騰,熱切地回應他所有的碰觸。

  兩相繾綣,他一直不願意在下面,這,或許已經是他最後的尊嚴底限了。只是,他心底一直有句話,想問,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喻瀾,當我這些年來不得不將魂魄寄居在別人的身軀裡,你留戀的,究竟是這些美麗的身體,還是我的魂魄?

  喻瀾,事到如今,你可還記得我最初的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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