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進了弗克城後，托爾緊繃的精神明顯放松了幾分，隨著他輕快的步伐，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情不錯。

　托爾帶著簡陸走在弗克城中，他的腿短，走得並不快，一路走來，也能讓簡陸更好地觀察弗克城的環境及構造。除此之外，披著黑色鬥蓬的簡陸和他走在一起，兩人之間懸殊的身高同時也引起了弗克城中的居民的註意。

　身披著黑色鬥蓬，半遮住臉，明顯高人一等的身高，都十分吸引人。如果不是因為托爾在前面帶路，可能會受到更多的關註。

　不過，也只是關註罷了，沒有引起其他的什麽事情。

　“托爾，你小子終於回來了。”一個紅褐色皮膚、臉上同樣有獸紋的男人和托爾打招呼，“你去了一整天，萊婭都要擔心得叫我們出城去找你了。”

　“傑弗斯，我沒事。”托爾顯然不欲多說，只是笑了笑。

　那叫傑弗斯的人爽朗地笑了下，但是看向走在托爾身後的人時，眼里卻沒什麽笑意，反而有幾分警惕，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托爾，這是你朋友？他長得真高！”用一種驚嘆的語氣說，眼里有些意味深長。

　“是啊，在荒野時認識的，他救了我。”

　傑弗斯的目光微微有些變化，他和托爾說了幾句，因為天色晚了，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兩人便互相道別離開。

　托爾帶著簡陸穿過幾條街道，所走的巷子越來越狹窄臟亂，空氣中透著一股難聞的味道，不過托爾神色自然，理所當然一般。直到一條更加逼仄的巷子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這里是我們三等居民住的地方，請閣下將就一下。”托爾小聲地和簡陸解釋，他心里將簡陸當成了來自傳說中的大陸那邊的純人類魔法師，見他一直沒有開口，心頭也發懸，想到那些來自傳說大陸的種族到達這地方後的下場，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天色已近傍晚，但是這個地方沒有太陽，自然也沒有夕陽這種東西，逼仄的小巷子里的光線有些昏暗，隱約可見有些光著半個身子的小孩子在那兒追打玩鬧，跑過他們身邊時，會甜甜地和托爾打招呼，然後用好奇的眼神看著他。

　小孩子的眼里除了好奇外，還有些許警惕。

　寬大的帽兜遮住了他的面容，露出挺秀的鼻子和線條優美卻蒼白的嘴唇，潔凈而美麗的下頜透著一種冰冷的味道，也許是他的皮膚太過慘白之故，倒也震懾住了那些人幾分，所以一路過來，雖然有人好奇簡陸的身份，倒是沒有冒然地過來探查。

　簡陸這樣打扮的人雖然神秘，但在弗克城里並不少見，所以眾人警惕之余，倒也沒有太過在意。

　托爾將簡陸帶到了巷子深處的一間狹小的石頭房前，以簡陸的身高，進去時需要微微彎身。這一路走過來，簡陸註意到街上的人類大多身材矮小，雖然也有和他一樣正常身高的，但是並不多，明顯他們活動的區域不在這邊。

　他從托爾反複的發音中聽出了“三等居民”這幾個字，心里不禁琢磨它的意思，難道三等居民就是指像托爾這種皮膚色澤詭異、身高類似矮人的人種？那二等居民和一等居民呢？

　“托爾，你回來了？”

　一道虛弱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屋子里很黑，只點了一盞小油燈，燈下坐著一個麥色皮膚的女人，約模四十歲左右，她的一只眼睛是瞎的，神色卻十分安泰自然。經托爾介紹，這位是他的母親萊婭。

　簡陸朝這位婦人行了一個法師禮。

　“你是托爾的朋友？”萊婭一只眼睛看不見，另一只眼睛也有些渾濁，只依稀能看到對方在燈光下拉得頎長高大的影子。得知簡陸是兒子的救命恩人，萊婭十分熱情，忙讓兒子好好招待朋友，同時也拿出家里的存糧款待對方。

　簡陸看著碗里被煮過的蟲肉，味道如何有待商榷，默默地掃了托爾一眼。

　只掃了一眼，簡陸便將這個小家庭的情況猜測得差不多，也許弗克城的三等居民的生活水平並不高，甚至可以說是在溫飽線上掙紮。他們的主食就是城外獵殺的魔蟲的肉，魔蟲的魔核可以作為通用貨幣和武器能源。

　萊婭拿出蟲肉來招待他，已經是一種對待貴客的規格了。

　只是簡陸想起一路上遇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魔蟲，實在是沒胃口。

　托爾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出這個冰冷的人類魔法師的意思的，但是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這人的意思，並不喜歡魔蟲的肉，忙端起桌上一碗蟲肉，帶著簡陸進了一間房間。

　“這是我的房間，閣下可以在這里休息。”托爾說道。

　這棟石屋只有兩個房間，原本是托爾和母親萊婭母子倆一人一間，如今因為簡陸的原因，托爾將他的房間讓出來給簡陸，而他則去母親的房里打地鋪。

　房間很小，除了一張床和一個小櫃子外，地上堆放著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托爾看著將兜帽拉下來的人類魔法師，他俊美冰冷的模樣和這里的狹小臟亂格格不入，讓這位年輕的男性不禁有些臉紅。

　“謝謝。”

　這聲音聽在托爾耳里，雖然有些冷，可是語調卻是與他們截然不同，調子里有一種流暢的旋律。托爾心里首先想到的是：原來他不是個啞巴。其次是，他果然是從大陸那邊來的，才能說一口流利的通用語，這種流利的通用語，據說只有中央城市那邊的貴族間流通。

　簡陸看了托爾一眼，從他的反應看來，他似乎對他的語言並不意外。

　等托爾出去後，簡陸坐在室內唯一還算幹凈的床上，開始思索著這個奇怪的地方，以及他將要做的事情。

　毫無疑問，他首先要找到海因斯，然後再謀離開此地回到奧拉雯大陸的方式。

　這半個月的單獨旅行中見聞，讓簡陸猜測他們可能是在扭曲變軌的空間傳送中被傳送到了一個異空間，已經離開了奧拉雯大陸。直到見到托爾，來到弗克城後所見所聞，更證實了他的猜測。

　當時從空間傳送通道出來時，簡陸是和海因斯綁在一起的，海因斯應該也在這處異空間大陸中，至於為何兩人失散了，可能是當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有什麽傳送陣、或者是自然災害，將他卷去了那片荒漠之類的。

　只要知道海因斯也在這處空間，簡陸倒也安心幾分。

　正想著，突然喉嚨一陣癢意，忍不住捂著嘴悶咳幾聲，喉嚨一甜，咳出一口黑紅色的瘀血。看著手心上的血，簡陸有一種預感，這個地方的空氣中遊離著一種有害物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時，當時正好身體受到重創，那股有害物質就侵蝕著他的身體，使得他的身體不僅不能好，反而漸漸地加重。

　也因為如此，所以淋了半天的暴雨後，才會讓他那麽容易就生病，並且病了好幾天也難好。

　他有一種預感，如果不能離開這個地方，自己的身體會一直敗壞下去。

　想到這里，簡陸又嘆了口氣，果然要盡快找到海因斯，離開這片不知名的異空間。

　半夜，簡陸從冥想中驚醒，首先便感覺到了來自於地底的一種震動，然後城中響起了尖銳的警鳴聲。他一躍而起，推開房門，便見托爾也從隔壁房間中沖出來，一邊往身上套衣服，雖然忙，卻不顯亂，顯然對這種情況習慣了。

　見到簡陸走出來時，他眼里有些驚訝，驚訝於這個人類魔法師的警醒。

　不過他也是第一次接觸來自傳說大陸的人類魔法師，其他的都是聽傳說罷了，不知道這種人類魔法師是怎麽樣的，倒也沒有太過奇怪。

　“閣下，是魔蟲攻城。”托爾拿起墻上的劍往身上掛，邊和簡陸解釋，“魔蟲每隔幾天就要攻城一次，打退它們就好，弗克城的城墻很結實，不用擔心。”

　簡陸沒有說話，而是仔細地辯認他的口音及話里的意思。

　萊婭從房里出來，擔心地道：“托爾，小心一些。”

　“萊婭放心，我會小心的，明天就可以帶回我們幾天的食物了。”托爾說著，就跑出去了。

　簡陸拉起兜帽，跟著出去。

　外面沒有月色，周圍一片黑暗，除了遠處響起的戰鬥的聲音外，還有很多人類跑動的腳步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每一個人的心弦在這種氣氛中都繃得極緊。雖然托爾和簡陸解釋得很輕松，但是他的反應並不輕松。

　出了小巷後，便能看到城墻上空掛著的魔法燈，燈光將四周照亮。

　路上有拿著魔法劍的士兵在吆喝著，讓那些跑出來的居民們去城墻迎戰。在士兵的組織吆喝下，那些三等居民們也很自覺地上了城墻，一切有條不紊，如同已經經歷了千百次一樣的自然。

　簡陸混在三等居民中，借著氣氛緊張，倒也沒有引起什麽註意，就算註意到，也因為現在情況緊急，不會有人來追究觀察。他跟著托爾和白天見的那個傑克弗一起到城墻，當看到城墻下面的情景，饒是簡陸見得多了，也有些吃驚。

　黑暗的荒漠上，亮起數不清的紅色眼睛，這是魔蟲的複眼，黑暗中教人看得更清晰。城墻的燈光下，還可以看到那些飛快地沿著墻壁往城墻上爬的魔蟲，當它們爬上來時，就被守在那兒的人殺死。

　除了專門守城的士兵外，那些膚色各異、臉上有獸紋的三等居民的表現猶為強悍，他們顯然是時常和這些魔蟲打交道，知道各種品種的魔蟲的弱點，手中的武器很容易就刺中魔蟲的弱點將之擊殺。

　簡陸正看著這場人與魔蟲的較量，突然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波動，目光望向荒漠中的黑暗處，那里似乎有一個危險的東西潛伏在那里，讓他的心臟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戰栗。

　心中微凜，簡陸這才認識到這片荒漠的危險，心里不禁有些慶幸那半個月在荒漠里獨自穿行，除了一些無孔不入的魔蟲外，沒有讓他遇到什麽大的危機，才讓他能平安走到這里，進入人類的城市。

　簡陸的精神繃到了極點，精神力一直鎖在黑暗中的那個不知名生物，城市底下不斷地傳來的震動，讓他一時間也分不清是那些攻城的魔蟲引起的，還是遠處那潛藏在黑暗中的危險生物。

　簡陸打開系統地圖，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紅點簡直讓人頭皮發麻，三維系統地圖中也顯示出地下潛伏的那個紅點，因為沒有標註，他並不能確定這個紅點是否是一只魔蟲中的王蟲。

　幸好，這場戰鬥持續到天亮時，那種讓他皮膚戰栗的危險之感漸漸地退去，並未發動攻擊。而城墻上的戮戰也接近了尾聲，那些魔蟲死的死，逃的逃，城墻腳下堆了一地的蟲屍，濃郁的腥臊味隨著空氣飄來，讓人作嘔。

　但是眾人並無不適，反而看著那一地的蟲屍很是興奮。

　傑弗克粗魯地吐了口唾沫，和身邊的人說道：“今晚來攻城的魔蟲數量是這幾個月最多的，這些魔蟲是不是都瘋了？”他心里覺得這種情況有些不正常。

　“有什麽關系？這麽多蟲屍，只要能分到一點，半個月就不用出城狩獵了。”他的同伴不以為意地說。

　托爾也很高興，“我發現這些魔蟲中，有幾種的蟲肉的味道很不錯，萊婭最近胃口不好，她需要補補，等會兒我和你們換一些。”

　“行。”

　一群人邊解決剩余的魔蟲邊聊天，從他們疲憊中透著興奮的神色可以知道，他們對此是極為高興的，都盼著戰後的收獲。

　直到天色微微發亮，墻下的魔蟲也紛紛退去後，終於有士兵將城門開啟，組織人去將堆在城墻下的魔蟲屍體搬運進城，每個參戰的人都有份，並且有一套標準，並無人發生什麽爭執搶奪的行為，這應該也和旁邊那群鎮守在那兒的士兵有關。

　簡陸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目光掃過空地上那幾堆山似的魔蟲，每堆魔蟲屍山前都有專門的士兵把守，給這次參戰的三等居民分配蟲屍及蟲核。而那些士兵明顯和三等居民不太一樣，他們臉上雖然也有獸紋，但獸紋的形狀更為優美流暢一些，膚色也比較接近人類，而不是像托爾那樣五顏六色都有。

　這些士兵應該是所謂的“二等居民”。

　那麽一等居民呢？是不是更接近純人類的模樣？

　而一等居民之上，是不是有貴族的存在？而貴族應該掌握著更多的資源及武器，才能統治這群一二三等的居民。

　簡陸默默地分析著，直到托爾領到了屬於他的那份魔蟲後，和他一起返回了托爾的家。

　****

　弗克城的中心，城主府所在的大殿深處，正在占蔔的巫者突然噴出一口血，神色瞬間變得萎靡不堪，有些松馳的皮膚透著一股沈沈的暮色，顯然這次占蔔反噬對他的身體危害極大。

　“阿彌特爾閣下！”旁邊的高大男人驚叫了一聲。

　被稱為“阿彌特爾”的巫者仿佛蒼老了幾歲，一雙眼袋極深的眼睛半垂著，一只手按放在地上的占蔔菱石上，萎靡的臉龐上漸漸地露出一抹驚駭之色，仿佛看到了什麽極為可怕的東西。

　弗克城的城主——弗里安拿起旁邊的魔藥，親自侍奉巫者服下藥劑，一臉擔心地看著他。

　巫者閉目坐了會兒，半晌才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沈沈地嘆息了一聲。

　“阿彌特爾閣下，到底怎麽了？是否和昨晚的魔蟲突然攻城有關？”弗里安有些不解地問道，雖然昨晚的魔蟲來得突然，但是這種情況以往沒少發生，最後都是有驚無險，不管是城中的居民，還是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所以，他不太明白為什麽快到天亮時，一直居住在大殿深處的巫者突然叫他過來，然後開始進行占蔔，最後還因為反噬而受到傷害。

　巫者點頭，聲音帶著幾分蒼涼，“弗里安，我不知道這是否是神的旨意，或者是神再一次拋棄了我們。”巫者的目光落到大殿外，仿佛穿透沈重的殿門望向弗克城上空終年陰沈的天空。

　弗里安不語，他的年紀太輕了，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這里，直到成為弗克城的城主，管理著這個並不算太強大的城市，頂住來自魔蟲和同類的壓力，將之當成已任，感覺不到巫者的悲哀。

　“弗里安，魔蟲昨夜攻城，我感覺到一股來巨大的危險，那應該是一只從魔林里出來的王蟲，幸好當時王蟲沒有出手，否則弗克城將會成為一片廢虛。”

　“不可能吧？”弗里安也有些驚駭，明顯不太相信，“魔蟲的行動軌跡一直有跡可尋，而王蟲一直是生活在遙遠的魔林里，它們有豐富的食物及資源，看不上人類的聚居地，不會離開魔林。”想了想，弗里安繼續道：“倒是中央主城所在的那片魔林，不僅是魔蟲覬覦，連撒克托人也虎視耽耽，反而是弗里城的環境太惡劣，資源不豐富，並沒有撒克托人想要攻擊它。”

　巫者半閉著眼睛，傾聽城主的話，等他說完後，巫者搖搖頭。

　“弗里安，半個月前，我從占蔔中感覺到有一股不屬於失落之地的強悍的力量毫無預兆地出現。”巫者慢慢地說，“想必中央主城的大巫應該也有所感應才對，只是後來那股強悍的力量一直隱而未發，也無法預測它的存在，所以才沒有將這件事情透露出來。”

　巫者說著，又嘆了口氣，“這半個月來，它一直蟄伏著，雖然不知道它是什麽東西，可是既然它沒有動作，我們都以為它暫時安全的。直到昨晚，魔蟲攻城，還有暗中窺視的那只蟲王的力量，讓我感覺到那股力量的可怕。”

　“魔蟲的蟲王們一直生活在魔林中，魔林里有著它們賴以生存的力量，才讓它們一直避而不出，如果離開魔林，對它們的力量及壽命都有致命的打擊，這也是當年神為給這片大陸的平衡而設下的。可是現在，魔林里的王蟲卻舍棄了它們生活的地方及力量，走進荒漠，你知道為什麽？”

　弗里安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麽？”

　“自然是那股來自於這片大陸之外的神秘而強大的存在打破了神當年設下的平衡，逼得王蟲們不敢再待在魔林。”巫者心里嘆息著，神色越發的蒼涼悲哀，“這次，我不僅無法占蔔，甚至反而遭受到反噬，可見那東西的存在已經強大到能幹擾占蔔。”

　弗里安頭皮發麻，吞咽了口唾沫，“巫者，您的意思是，可能這個世界出現了另一股力量，甚至足以打破失落之地現有的格局，讓整個失落之地重新洗牌？”

　“不，可能會更糟糕。”巫者輕聲說。

　弗里安的神色變了幾變，又問道：“巫者，中央主城那邊能否提前將這股強悍的存在找出來，為我們所用？這樣是否能避免……”

　巫者微微笑了下，仿佛在笑他的天真孩子氣，不過卻沒有打擊他，而是道：“你也不用太擔心，其實這要擔心的還是中央主城那邊，主城占據著上好的資源，同樣也要擔心來自魔林的威脅。”

　說著，他移動了下手中的一片占蔔菱石，若有所思道：“或許，一切還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