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難以抗拒
經過這麼一鬧,大夥的興致也被掃乾淨了,再加上還不知道王治傷得重不重,幾個人出了安保辦公室後,便決定先去看了王治再說,許斌這個做東道主的覺得尤為內疚,若不是他提議來這裏過生日也不會鬧出這麼一樁事來,真是飛來橫禍!
一行人出□□的時候,曹秋冬刻意走在了最後,撞了撞低著頭走路的向南。
向南抬起頭來,有點茫然的看著他,“怎麼了?”
剛才一直想問出口的問題在舌尖打了好幾個轉,終於還是問了出來,“你跟封大哥是不是出問題了?”
向南看著他,似乎看清了他眼底真切的關心和緊張,於是沒有隱瞞,“是出了點問題,但別問為什麼,也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可以嗎?”
“那……問題大嗎?”前陣子曹秋冬還在為自己的好朋友跟差點成了自己姐夫的人交往而彆扭,這段時間也想通了,所以現在發現兩人之間出了問題,自然得關心關心,向南這麼誠實善良,若真的被欺負了自己是一定要為他出頭的,就算他打也打不過封厲,鬥也鬥不過,但是總得盡力而為嘛。
向南長長的吐了口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沒事,過段時間自然就好了。”
曹秋冬見他說得這麼輕鬆,又聽他說過段時間就好了,想當然就把這句話理解成兩人之間有個什麼誤會,但是這個誤會會隨著時間慢慢的淡化,最終兩人還是會走到一起,感情依舊。於是曹秋冬懸在心上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群少年走在諾大的□□裏很不起眼,從這裏看出去,他們的背影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但封棱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的四叔看得這麼出神,站在那裏甚至連姿式都沒換一下。
辦公室面向□□廣場的那一面全都是透明的防彈玻璃,外頭有些黯淡的光線打在玻璃上,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封棱今年剛滿17,他只覺得四叔的背影看上去略顯寂寞,卻無法理解這種寂寞因何而生,又會因何而亡。空氣因為長久的沈默變得逼仄,封棱的雙腿不受控制的抖了兩下,這個四叔從封家離開的時候他才兩三歲的樣子,並沒有什麼記憶,只是這個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籠統算起來,封棱見過這個四叔的次數十個手指頭也算得完,每一次見到的四叔似乎都不同,具體哪裡不同卻又說不出來。
總之,封棱很怕他。
是一種真正的畏懼,這種畏懼源自于封厲的氣勢和眉宇間不怒自威的凜冽,以及從小到大聽到的各種關於封厲如何如何的版本。這是封棱的老子也沒有的東西,所以封棱每次見了這個四叔都猶如老鼠見了貓。
事實上,封棱剛才在外人面前能那麼理直氣壯的自呼自己是皇親國戚,那是因為他料定了忙得飛起來的四叔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只是為了來解決一件無關痛癢的客人糾紛,但他的預料向來都不太准,所以四叔出現了,而且事後他不可避免的被帶到了辦公室單獨問話。
流年不利,封棱悲催的想。
終於,封厲從窗前走了回來,慢慢的走到沙發旁坐下,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緩慢,就像針似的一針一針的戳在封棱心尖上,不會疼死也會被嚇死。
漂亮的秘書小姐這時推門進來,笑得甜蜜又嬌美,“老闆,事發時的錄影已經調出來了,現在可以查看。”
封厲點了點頭,打發秘書出去了,然後起身走到辦公桌邊,滑鼠在電腦螢幕上點了兩下,剛才封棱在ktv三樓行兇的錄影就跳了出來。封棱站的位置剛好夠他看到螢幕,當他在裏面看到自己的身影時,無疑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封厲的目光卻並不在他身上,修長的手指輕移了兩下滑鼠,螢幕的角度就變換了位置。
□□的攝像設備雖然都是最先進的,但由於隔得有點遠,封厲只能模糊的看清那個一臉淡然的少年,周圍所有人臉上的表情或激動或憤怒,只有他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模樣,仿佛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從容與平和,臉上是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理智與溫和,這分明不可能是一個僅有17歲的少年該有的東西。
只有被歲月淬煉過了,才會擁有這樣溫潤睿智的氣質。
封厲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揉了揉眉心,他向來理智過人,處理任何事情皆能快刀斬亂麻,然而面對這個叫向南的向南時,頭一次亂了心神。此刻他的心情很複雜,有種從未體驗過的無所適從,他喜歡最初遇見的那個鋒利不屈的少年,這份喜歡是欣賞。
而如今的這個向南則溫和得讓封厲心疼。
他大概只是個普通的小鎮青年,淡然,平和,溫潤,誠實,還有小富即安的與世無爭。這個人就像一把被歲月和時間打磨過的鎖,或許他也有過不甘和倔強的時候,但這種鋒芒外露的尖銳終究被深深的藏在了鎖孔裏,輕易不拿出來示人。你說不出他有什麼值得人喜歡的地方,但他就像生活必需品,總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端然而放,那麼安靜。安靜得連分手都能保持禮貌和教養,安靜得連離開亦能如此輕巧而安然。
在這件事情裏,向南並沒有錯,但他始終保留著對那個消失的少年的一份慚愧和內疚。封厲想起他離開前說願意配合讓真正的向南回來,那一刻封厲不可避免的想到,若真正的向南回來了,那現在這個向南又該魂歸何處?封厲從未懷疑過自己對兩年前的那個少年的欣賞和喜愛,所以當這個問題驟然出現時,他著實怔忡了許久。
當真正的向南回來了,如今的這個向南大概就會變成一縷孤魂,終究要消逝於天地之間。
但他說得那麼坦然平靜,仿佛這一切就該如此發展才算應該。
這世間所有的不平和委屈於他而言仿佛都無關緊要,他只是執著地守著自己的三分良心安然度日,至於周遭的世界如何變遷,與他真的沒有太大的關係。
封厲想起剛才在安保辦公室的那一眼,向南並沒有看他。
大概與世無爭的人同時也擁有乾脆灑脫的性格,纏綿時全心全意,到了需要離開時亦能頭也不回的瀟灑退場。
你不知道這種性格是好還是不好,但你無法干涉,亦無力反駁這種性子會出現在他身上,因為它是這麼適合,這麼理所當然。
這一刻,封厲突然有些不確定了,他喜歡的,到底是那個倔強得滿眼不屈的向南,還是眼前這個溫潤從容的向南。他們是如此的不同,卻又在某個點上奇怪的融洽,就像水與火,水的溫潤與火的炙熱,大多數時候是不相融的,但在某個固定的時間固定的空間,它們確能默契而和諧的融入彼此,叫人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他或許喜歡少年向南的不屈和倔強,亦喜歡青年向南的如水淡然,但他知道這對兩個向南來說都是不公平,而且他的感情只有一份,終究只能選擇一個物件來付出。或許並不能說是選擇,因為喜歡這種東西飄渺而虛質,根本由不得你來選擇。封厲抿緊了薄唇,十指交叉的抵在額前,他想,他遇見了生平第一個難題。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封厲終於抬起頭來,看見不遠處的封棱時皺了皺眉,似乎在想這小子怎麼還在這裏。
封棱被這個眼神盯得一哆嗦,雖說身為封家的子孫這麼沒出息的確是很沒出息,但他就是怕封厲,這是病,目前還沒有藥可治。
封厲說:“被你打傷的那個人,你負責醫藥費,再跟他道歉。”
若換了個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他鐵定立馬跳腳,但面對著封厲,封棱不敢,只能乖乖的應了。
封厲又說:“以後不准再找他們的麻煩,否則你知道後果。”
“是。”
“走吧。”
封棱沒想到這次這麼輕鬆就過關了,高興得差點得意妄形,在封厲投過來的目光中乖順的應了一聲,然後灰溜溜的出去了。
封棱離開沒多久,辦公室的門重新被推開了。
一個身形健壯的男人走了進來,封厲抬頭看了他一眼,輕笑道,“這麼快就有結果了?”
秦一刀點了點頭,將手裏的牛皮紙袋恭敬的放在封厲面前的桌面上,“這個人很好查。”
封厲略一挑眉,拖長了音調,“哦?”
秦一刀的性格跟他的性向一樣直,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從眾多的人中脫穎而出為封厲所重用,聽出老闆的疑問,他徑直答道:“身家清白,經歷平淡,沒有任何感情糾葛,所以沒有花多少時間。”
封厲的視線定格在面前的牛皮紙袋上,右手在桌面上有規律的叩著,他的嘴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抬眼望著桌前的屬下,“裏面的資料你看過了吧。”
“是。”
“好奇嗎?”
秦一刀微微一愣,老實說道:“有一點。”他從這個禦品長安建成後便跟著封厲,除了公事,偶爾也會參與封厲的私事,所以自然知道封厲有個叫顏君的朋友,而顏君跟封厲讓他去查的那個人有點關係,再加上這個人已經死了三年之久,他實在不明白老闆為什麼要他去調查一下已經死去的人,所以有些好奇。
封厲望著他,嘴邊笑意不減,輕聲道:“好奇可以,但這事誰都不能說,尤其是顏君。”
秦一刀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封厲這人有個毛病,凡事都要自己親眼看了才會相信。
所以即使他知道向南不是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的人,而且從這些天的反復思考中也已經相信向南說的話的真實性,但還是要看到真正的調查結果才能相信。
這個人的平生果真如一刀所說的那樣平平無奇。
父母早年離異,將他丟給了奶奶撫養,從小就是一副不慍不火的性格,被人欺負了也不會反駁,只會偷偷躲起來哭。上了中學有個叫宋臣的人罩著倒是不會被欺負了,上課卻總是不聽講,每次考試卻還能及格,大概也是一項本事。大學志願填的是離家不遠的一個二流學校,明明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卻走了另一條路,封厲看見“服裝店”那三個字的時候,微微一笑。賣衣服的確是個不需要太多交際的工作。
他的一生寥寥數語,只占了半張a4大小的紙,封厲微微凝眉,覺得心裏有點堵。
視線滑過眼前的白紙黑字,然後落在放在桌面的照片身上。
照片上的青年白衣烏髮,長相十分討喜,一雙眼睛雖不甚大,卻十分有神,這大概是五官中最出挑的一個部位,即使照片中的人沒有笑,眼睛裏卻流露著無處不在的喜悅。有點像黑曜石,即使沒有陽光照射,亦能熠熠發光。這樣矜持而淡然的笑意與封厲印象中的那雙眼睛重疊在一起,事實俱在,由不得他不信。
半晌,他將視線從照片上抽離,望向仍舊站在桌前的屬下,問道:“一刀,如果你喜歡的人不是原來的那個,你會怎麼樣?”
秦一刀這種彪悍的身形註定了他極少有細膩的一面,當下大言不慚的回道:“如果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你會喜歡上他嗎?”
封厲微微一怔,這話乍一聽十分奇怪,但是細想,似乎又是這個道理。
若他不是原來的那個人,性格不同,感覺自然不同。感覺不同,相處方式亦會不同。相處方式既然不同,那麼,為什麼自己還會喜歡上這個後來居上的占著真正向南身體的人?
偶爾大腦難得放鬆下來,就會想起這段時間以來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想起最多的是對方臉上那種無奈又淡淡的笑意,含著包容、退讓和珍惜。
亦會想起第一次被他親時的慌亂失措,被他表白時的無可奈何,被他抱在懷時裏的無所適從,跟他說試試時眼底的真誠摯懇,低頭為他泡茶時的溫順安寧,還有跟他攤牌時的無悲無喜,眼波流轉之間,皆是置身天地之外的平靜祥和。
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人根本讓人無法抗拒。
但他十分清楚,自己心裏還留著少年向南的影子,那個兩年前初遇時便欣賞萬分的孩子,頑強的生存意志讓封厲動容,他將他放在心裏,如同一場春日暖陽下做成的好夢,夢中青蕪斜陽,夢幻情致,眼神盛載著與命運抗衡的勇氣的少年置於其中,放肆倔強的微笑。
他的愛只有一份,要麼不給,要給就只能給一個人。
封厲的性格讓他做任何事都能如此雷厲果斷,從一定意義上來說,他與向南的性格有著某種驚人的相似,決定的事情便會努力去做。
不遲疑,不後悔,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