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冰螭之傷
“岫,王說,許了你與火尊的婚事。”夙水冰螭道。
他語氣平和,好像態度與一般的慈父沒什麼不同,只是站的距離有些遠,遠到讓她覺得,他就是在跟空氣說話。
這算什麼?在她做了那一切之後……
她想從他臉上看出某種強烈的情緒,但在這個距離上,一切都是模糊一片,辨不分明。
“這真是一件喜事,女兒多年的夢想,竟然實現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父親,謝謝你。”
夙水冰螭點頭,“既然要與火尊在一起,你就去商江飛陸,做陸主吧。”
她感到一陣眩暈,她是夙水公主,是這個男人唯一的繼承人,她為什麼要去別的根本不相干的莫名其妙的飛陸當陸主?
那麼夙水飛陸怎麼辦?
原來如此,她明白了,這果然,是變相的流放吧……
“岫……你以為……我只有你一個選擇?”記憶中的這句話,不斷在腦海中迴響。
她緊緊攥住雙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低下的面容難以遏制的扭曲,猙獰似鬼。
在她做了那一切後,在她拋棄可笑的情感,拼盡全力為自己的地位、權威,這如今僅有的,可以抓住的東西努力過後,他仍然還是能夠說出這句話吧。
自己對他來說,原本就不是唯一,可悲的是,她從出生起,一直一直,以為她是。
他是她唯一的父親,她是他唯一的孩子,在他們心中,對方是同等地位的存在,都是最重要的。
然而,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對父親來說,她只是“一個”女兒而已。
她全心全意的仰慕,拼命將自己塑造成他滿意的繼承人,從小到大,不敢笑不敢玩,近乎自虐般嚴格的要求自己,生怕給他蒙羞……這一切,在他心中,沒有半點兒份量,她是他的女兒,所以她就得這麼活著,做好了,也不值得誇獎,因為那是義務。
而且,他還隨時可以,將她的努力變得什麼都不是。
就像現在這樣。
於是,她笑了,笑意瘋狂。
哈哈哈——什麼都無所謂了,反正他不會注意到她的表情是怎樣,或者說,他即使注意到了,也會當作沒注意到。
岫……你以為……我只有你一個選擇?
事到如今,他一定還能夠這樣說,當然,當然,有一就有二,她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商江飛陸陸主?啊哈哈哈,真是塊很好的遮羞布,她應該感激,因為如果連這個都沒有,她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什麼都沒了!
……
記憶像雪花般融化,破滅,展現出更早之前的姿態。
在父親仿佛魔鬼般說出那句話後,她就一直在尋找,一直一直,在尋找那個所謂的,另一個選擇。
聽說,火尊去地球,被人類的女子纏上了,而那個女子,長得與她一模一樣。
佟芷秀用漂亮的印花布巾包好野餐食盒,嘴角噙著羞澀期待的笑。這是她特意跟龐雱學的新菜式,還偷偷把小菜中的胡蘿蔔切成心形,他如果看到了,會說什麼呢?
會不會,太大膽了,自己每天送午飯,琢磨菜式,就像一個勤勞的小妻子。可他一直沒什麼表示,會不會,其實心中挺不耐煩?
要不……還是再等等,或者換個方式,來表明心意?
她這樣滿懷戀愛中的甜蜜矛盾,走下樓去,就看到了那個長著同一張臉,卻冰冷清華,氣質不知比她高貴上多少倍的美麗女子。
“就憑你,也配與我爭奪一切?”那個女子惡狠狠地揪住她的頭髮,將她往樹叢中拖去。
野餐盒打翻一地,滿含愛意的精美食物,被她胡亂掙扎的腳踩踏成泥。
她大喊著,求她放過她,求誰來救救她,可是沒有人理會,彩色的世界從她眼中層層褪去,從這一刻起,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瘋狂的血紅。
“你這個肮髒卑賤的人類,你是她的女兒?你憑什麼繼承父親的血統,你憑什麼與我長得一樣!”女人尖聲咆哮,一遍遍把她的臉撞在牆上。
血花四濺,骨斷筋折,轉瞬間,曾經不知讓海市多少男子傾心的容顏,已經再算不上是一張人臉。
她疼痛,恐懼,渾身癲癇般顫抖,一遍遍的說對不起,懇求對方停手,放過她,然而那個同一張臉的女人,只是惡魔般不斷大笑,打她,抽她,踢她,捅她,剪她,紮她,刮她,撕裂她,碾碎她,用盡一切手段言語,沒日沒夜的折磨她。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她根本不認識她,她從沒想奪取任何東西,她到底為什麼要遭到這種對待,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是因為戚陵?
這個女人,也愛戚陵嗎?
是了,一定是了,戚陵一定很愛自己,所以她嫉妒得瘋狂,才這樣對待自己,一定是!
戚陵喜歡自己,太好了,她要活下去,必須得活下去,然後幸福快樂的與他生活在一起,只有這樣,才是對這個惡魔最大的報復!
“呵呵……他喜歡的是我……他心裏面只有我,你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佟芷秀歪斜著嘴,這樣說道。
冰螭岫渾身顫抖,抱頭瘋狂大叫,“你不配!不配!他才不喜歡你,他是我的!有我一個就夠了!你這下賤女人生的下賤貨色,區區一個人類,憑什麼與我爭?憑什麼挑戰我的血統,身份,地位,家庭?你和你那個下賤娘,該死,該死,統統該死!”
她拼命踢打,折斷她身上的骨骼,將四肢血肉踩踏成泥,然而這樣不夠,還不夠,一定要想個更好的法子,永絕後患,讓她們母女再也威脅不了她的家庭。
她過去就是不夠果斷,才會讓悲劇發生,如果能夠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再犯那時的錯誤。
父親……母親……她……這才是她的期盼,對於這些毀滅那一切幸福美好的劊子手,必須斬草除根,嚴懲不貸!
“呵,說什麼你是選擇,奇怪,區區人類,沒有繼承冰螭的能力,憑什麼成為父親的選擇?”
她揪起那血肉模糊的頭顱,想了想,雖然沒感到她有水之神力,但既然父親那麼說了,就一定是有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血脈奧妙暗藏在她的身體之中吧。
那樣的話,只要把她的血全都換掉,不就行了?
斬斷羈絆,讓她與肮髒的人類徹底混為一體,不論父親留給她什麼,都將不復存在,於是,自己還是他唯一的女兒,多好,多好!啊哈哈哈!
她抓來幾個流浪漢,又掏出從獸醫站撿來的巨大廢舊針頭膠皮管,為佟芷秀換血,轉眼間,女子所剩不多的純血,流了一地。
佟芷秀艱難睜開眼,看到了她正在做的事,喉中咯咯直響,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
“不……!你殺了我……殺了我吧……不……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這樣換血……會死……血……血……”
冰螭岫冷漠的看著,冷漠的沾起一滴她的血,送入口中。
好像,她與她,不是第一次見面。總覺得,雖然沒有記憶,但在久遠之前,便已經與她相識。
無所謂,一切都沒問題了,她再也不是個威脅,她與冰螭,永無聯繫。
不過,為什麼要這樣麻煩,為什麼不直接殺死她?
她死了,不就什麼都結了?
一滴冰冷的淚滑下眼角,冰螭岫呆呆的接住它,看它把自己的手指染成薄紅。
為什麼哭……難道是為了這個女人?
……這個,應該是自己妹妹的女人……
她……是妹妹,是我的妹妹……
“啊——!!!”
冰螭岫尖聲哀鳴,飛快逃離,想要將血腥與醜惡甩在身後,但其實,那一切早已深深印在她的心底。
三天後,佟芷秀完好的出現,已經懷有身孕。
……
“岫,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溫柔的母親蒼白憔悴,她細瘦的手摸索著抓住她的手,帶給幼年的她,巨大的恐懼。
“不會的,媽媽,父親大人,一直最愛最愛媽媽,他……他不會的……”冰螭岫無聲哭泣,拼命安慰自己病體沉重的母親。
她在說謊,她在欺騙,可是她到底該怎麼辦?
父親每日都會回來陪母親,可他白天,卻總是帶著一束花,去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
“岫,我病了……我要死了……他,嫌棄我……不再愛我了……”母親這樣說著,好像生命也正在離她而去。
“不會!不會的媽媽!”小小的岫,終於大哭出聲。
母親的生命如風中燭火,好像稍不注意就會熄滅,可父親……他又在幹什麼?
不!不是父親的錯!
他雖然對自己極為嚴厲,不讓撒嬌,不讓抱抱,但他是那麼偉大的陸主,那麼好的丈夫、父親,這一定不是他的錯!
是外面女人的錯,她傷害了母親,令她生病,她傷害了父親,令他犯錯,她也傷害了自己……一定是這樣!
我要保護媽媽,保護爸爸,保護自己,保護我們的家,絕對不能讓敵人來破壞我們的幸福!
小小的岫咬緊嘴唇,第二天,跟蹤父親,找到了那間雅致的木屋。
屋中傳來隱隱歡笑,窗臺上精緻的水晶瓶中,插滿父親帶來的鮮花。
她站在風中,看著遠處那間溫暖的小屋,感到自己的心,一點兒,一點兒,結成寒冰。
她等著,等著,一直等著,從天亮等到天黑,父親終於離去。
她拖著麻木的雙腿,走上前,敲門。
一個清秀的女子打開門,對她微笑,“小娃娃,你找誰?”
岫冷冷道,“離開他,不然,我殺了你。”
女子隱去笑意,“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岫稚嫩的身軀後,現出冰螭蜿蜒高貴的本相,“這裏是夙水飛陸,我命令你,滾出去!”
女子雲淡風輕,“公主,我沒犯錯,你沒有權力這樣做。”
岫從身後,拿出與父親每天送的,一模一樣的一把花束,“我什麼都知道,你不走,我就殺了你,本宮說到做到。”
女子面上浮現輕蔑的諷刺,但屋中傳來一聲響動,使她面色劇變。
岫好奇的探頭看看,“是什麼在裏邊?”
女子砰的關上房門,“公主有令,不能不從,我這就走。”
她收拾了一下,背著個大袋子,果然走了。
岫很開心,自己保護了家庭。
她笑著回到家裏,就看到父親冷漠的臉。
“你去哪兒了?”
岫條件反射的極為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挺起胸膛走上前道,“她走了,父親,以後還是我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
父親看著她,一貫的生疏裏,帶著憐憫,“你母親死了。”
瘦小佝僂的身體被抬出來,在白布下幾乎看不出輪廓,那淩亂的白髮從布旁露出,飄飄蕩蕩,直飄到岫渴望著愛的心裏。
她茫然的看著,小小的身子冷得像浸在冰水裏。
死了?
怎麼會,她早上走時,母親還是好好的,為什麼?
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麼事?
或者說,在父親先回來的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幹的,是你幹的!”小小的岫嘶聲哭喊,“我是你的女兒!你唯一的繼承人!你就不怕我恨你?!”
父親眼望天邊,輕聲呢喃,“岫……你以為……我只有你一個選擇?”
那一刻,冰螭岫的世界,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