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見許久未見的一張面孔,颯亞愉快地呼喚道:「宓勒!」
「微臣參見陛下。」
「真是好久了……自從你到南夷去……多久了?四、五年了嗎?」輕揚衣擺,颯亞微笑地落座在華椅上。
「精確地說,再過半個月就屆滿五年了。」宓勒規矩地站在他身前答道。
「五年嗎?時間真是過得好快。」想起過往的那些日子,初次見到他時,自己還是皇子的身分,一無所有。這些年來發生的變化,快得令人應接不暇,連回首顧盼的時間都沒有。
「陛下看來還是沒有多大的改變,依舊是這麼容光煥發、神採飛揚、生氣勃勃,臣也很感欣慰。」宓靳回以微笑地說。
「怎麼?你想象朕應該變成腦滿腸肥、頭禿發枯、死氣沉沉的模樣?」戲謔的,颯亞不減伶牙俐齒,眨眨眼說道。
「哈哈哈,臣豈敢。」要說他曾經想象過颯亞陛下會變成什麼模樣,宓勒只能說遠遠超出他所預料的,當年背負著孤立命運卻不曾屈服的頑強少年,竟會如此適合「皇帝」這名詞。
這絕不是因為颯亞長高了些,體格不再猶如少年般纖細,呈現出勻稱筋肉的青年體魄,這些外在因素能改變人的印象,但是…… 對,就像山貓與在豹一樣。
從前他曾經在野林裡撿拾過一只有著利爪的小貓,大家都認定那是只山貓,未成年的山貓給人的感覺不過是只脾氣火爆、毛茸茸的小球兒,但想不到當山貓逐漸成長褪去了可愛的毛發,度過了冬眠時期,大家才知道過去被誤認為山貓的生物,其實是更加危險的動物──花豹。當敏銳狡黠的雙目,首次散發出威脅光芒的瞬間,宓勒恍悟自己錯得有多離譜,野豹不是能被豢養與馴服的。
於是在落花繽紛的季節,某一日它便毫無眷戀、頭也不回地往密密重重的林子裡一竄,消逝。留給宓勒的只有遺憾與惆悵的記憶。
當年煽動著司琺爾與颯亞接觸的自己,再度將「花豹」與「山貓」給弄混了。他當年的想法是稍加訓練,套上虛假的皇帝光環後,久而久之,颯亞自然會學會如何做皇帝──
呵呵呵,自己真是大錯特錯了。
颯亞根本不必學,他看到今天颯亞的樣子,便明白了。颯亞什麼都沒有改變;那雙銀灰色眼尾挑舋上揚的眼睛也好,那總是表達頑強意志的唇角也罷,野性十足的俊逸皮相也擋不住的強烈氣質,呼之欲出的捉住每個人的視線,天生就具有強烈的動人魅力。
魅力,多麼有利的字眼。誰不希望有魅力,能吸引所有的目光,但往往只有持有它的人才會知道個中苦處,特別是身在狹隘封閉的宮廷,感觸更深。
羨慕與嫉妒──再不情願也硬被架上的負面情緒。
孤立與打擊──負面情緒所引發的無言暴力。
恐怕沒有比親身體驗過它的颯亞,更能了解被卷入這種情感暴力的漩渦裡,深沉的無力感。
我又不是自願要擁有什麼天生魅力,真是狗屁!(但你就是有這種魅力,又該怎麼辦?)
嫉妒嗎?羨慕嗎?所以看不過去,所以感覺很不爽?這些全都是你們自找的,和我有什麼屁關系!
(也許和你沒有關系,可是沒有代罪羔羊,就沒有去處的憤怒,又該歸向何方?)
到頭來,回歸原點,追逐在魅力的背後,永遠緊纏不放的還是那些失意者、無能者的憎恨目光。
魅力──多麼可怕的字眼。
它會使得人瘋狂,也會使得人崩潰,得不到的人哀嚎,得到的人也不見得能過著額手稱慶的日子,可是大部分的人還是會說:「有總比沒有好。」
不過,真的是「有總比沒有好」嗎?問問那些公認有魅力的人,也許會得到完全相反的答案。宓勒將飄遠的思緒拉回眼前、現在──
颯亞的魅力固然重要,可當時他對這股魅力的信心並不大。
當然,遑論兩位無能、黯淡無光的皇子哥哥怎麼不甘心,這位特立獨行、醒目出眾的小皇子,沒有被污穢的手段、嫉妒的中傷所擊倒,很輕易的,憑著這股罪惡至極的魅力,獲得了勝利的果實,登基為帝。
只是過去加諸在皇帝身上的那種固若盤石的形象對颯亞而言確實有些沉重。統率朝臣並不如想象中來得容易,尤其是西琉皇朝裡有太多養尊處優的貴族、特權而驕的大臣,一名初出茅廬的十五歲少年皇帝,能不被這些虎視眈眈的人肢解入腹,就已經值得讚揚。
因此,他不預期會在五年後看到「不變」的颯亞。只要颯亞還能稍微保有自我,不被「皇帝」這名詞給吞掉,不被四周無數的聲音所左右,那當年的「宮廷鬥爭」就已經算是成功,起碼鬥爭過後,西琉找到一位還算稱職的皇帝。
不料──或該說是大大的驚喜,颯亞比他預測的還要成功。凜凜俊逸的美貌,咄咄逼人的威風,野性衍生的驃悍,挑舋啟發的鬥志,既不扭曲自我個性,而能賦予「皇帝」另一個新生風貌,且還令周遭的人心服口服、讚嘆不已。
多麼年輕、美麗而高貴的皇帝……
多麼俊逸、神威赫赫的皇帝……
天生吸引人的魅力,加上後天散發的自信,兩者合一,升華為不可思議的邪魅,僅是坐在那兒不語不動,甚至不需要頂著「皇帝」的頭銜,颯亞周身所散發的非凡光芒,也不容任何人忽視。
如今誰還記得颯亞繼位前老皇帝是什麼模樣?
新皇颯亞已是西琉的新傳說,是西琉的新偶像,是西琉子民心中光芒萬丈的新太陽。只是,光照越是強烈的地方,影子也越加明顯──
宓勒悄悄地把眼角瞟向在旁的司琺爾,颯亞會成今日的颯亞,和這個男人有絕對密不可分的關系吧。
以旁觀的第三者角度,宓勒對這兩人往後如何繼續發展下去,非常有興趣。你知道嗎?我親愛的颯亞陛下啊,就算是天上的太陽也有被暗影吞噬的時候,蝕日的影是存在的,切莫大意,你身旁的男人絕非沒有半點野心的影子啊!
可惜他沒這膽子在司琺爾面前如此警告颯亞陛下就是了。
「宓勒大人這麼多年身在異鄉未歸,一定很懷念故鄉小點吧?」待笑聲告一段落,颯亞熱情寒暄地說。
「今夜就留在宮中,朕吩咐御廚準備幾品道地的西琉傳統名菜招待你。」
「多謝陛下的關愛,臣恭敬不如從命。」
「很好。那麼朕就期待今夜喝個痛快,好好聊聊這些年來你在南夷所度過的有趣往事當下酒菜吧!」
「這句在臣身上,別的事我宓勒不敢打包票,但是要講笑料,臣可是有一籮筐呢!」
「哈哈哈,好,好極了。」一轉頭,颯亞吩咐著司琺爾說:「就是這樣,今夜朕要和宓勒大人把酒言歡,你就──」
「臣領旨,我會準時「奉陪」的。」司琺爾搶先一步地說。
嘖,本想叫他今夜就不必留下了,但這念頭八成已先被他看穿。颯亞在心中埋怨著,怎麼,就連一個晚上都不放人自由嗎?近來司琺爾反常的束縛著他,不論到什麼地方、做什麼,他都亦步亦趨的像個影子般緊跟著不放,到底是怎麼回事?
以前司琺爾不會這樣的。莫非司琺爾又隱瞞了他什麼?
可是就算自己追問司琺爾,他也不會老實回答的,相處這麼多年,颯亞早學乖了,只要是司琺爾下定決心隱瞞到底的事,就休想從他那蚌殼似緊閉的嘴中問出答案,那只會白費時間與力氣。
「有兩位地位如此祟高的人陪小的喝酒,看來今夜真是不醉不歸的花月良宵了。呵呵呵!」夾在一臉不悅的颯亞與面無表情的司琺爾兩人之間,裝作一臉無辜的宓勒,微笑地說道。
***
平日肅靜的皇廳內,難得熱鬧喧嘩著。
「……好事才到一半呢,門上就傳來一陣敲門聲,當場那位火辣小美人兒,你猜怎麼著,竟把我往露台上推耶!那可是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地方,能踩腳的地方就一小方塊。想我一世個儻美男子,差點就要落得光著屁股凍死在窗外的下場,幸好那是薄涼的初春,要是適逢嚴寒啊──嘿嘿,別說是人凍成了冰柱,就連下面的寶貝兒子也從此不聽使喚、永世不舉了。」幾杯佳釀下肚後大開黃腔的宓勒,說唱俱佳的夸張動作,惹得颯亞笑不可支。
他哈哈地笑著說:「那真是老天爺保佑了。」
「就是說啊!」頻頻搖頭的宓勒,嘆息地再添杯酒說。
「就那回我學乖了,再也不敢──」
「不敢偷情了嗎?」颯亞好奇地問。
「不敢再找寢室有三層樓高的美人兒調情嘍。」宓勒爆出大笑說。
「哈哈哈,你真是……」颯亞拿他無可奈何地笑著,執起酒杯小啜一口說。「看來朕不該找你當什麼使節,萬一鬧出風波,牽連到朕事小,就怕鬧成了國與國的糾紛、打起仗來呢。拜托你,管好自己的寶貝兒子啊!」
「是,臣下次不敢了。」知道他只是嘴巴上說說,根本不當真的颯亞,笑聲才停,那不勝酒力而微醺的身子便晃了晃,始終坐在一旁不發一語的司琺爾適時的伸手扶住他說:「陛下,您喝多了。」
「嗯?」抬起下顎,颯亞涵起一眼,順著酒勢指著司琺爾的鼻子說:「才不是朕酒喝多了,是你喝得不夠!怎麼,宓勒說的笑話不好笑嗎?從頭到尾你吭都不吭一聲,這是給宓勒大人難堪,也是讓朕難堪。你給我笑!快笑!」
「陛下,時候不早,您該歇息了。」司琺爾蹙著眉,再進諍言。
「不要。」像鬧脾氣的孩子似的,颯亞溫潤的銀眸閃著濃濃醉茫,推開了司琺爾的手說:「要睡你一個人去睡,朕還要多聽聽宓勒大人說的趣事。宓勒,你來,坐到朕身邊,再多跟我說說……南夷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宓勒苦笑著,他有再大的膽子,此刻也不敢靠近颯亞。畢竟旁邊那兇惡的瞪著自己的男子,絕不可能允許自己擅入「禁區」吧?
「宓勒,這是朕的命令,你不聽嗎?」上揚的貓眼威脅的揚起眼角,剎那間竄出一股騷動人心的艷態。
「陛下!」見狀,司琺爾扣住了颯亞的手,低聲以喝叱的口吻說。「您真的喝多了。來,我護送您回寢宮去。」
「放手!」抬起眸,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颯亞氣憤地回道。「你就可以隨你高興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為什麼我喝點酒也不行!不管什麼事都打算蒙住我,不讓我知道,壓根兒沒有把我放在眼中,你還假惺惺地在這兒說什麼護送?護送我回去又怎樣,會害得我明天無法上朝的,不是酒,而是你──」
「陛下!」大聲一叱掩蓋過颯亞不自覺說溜口的話,司琺爾馬上換個口吻,柔聲地說:「臣沒有隱瞞你任何事啊!」
「有,你有,別以為朕看不出來。」打了個小酒嗝,颯亞低垂下眼眸,落寞地說:「朕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即使你不這麼認為。」
「陛下,臣絕對沒有這麼想。」
喔──喔,這場面真像是小倆口吵嘴呢!宓勒在胸口中吐吐舌頭。明天他一定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忘記了,否則肯定會被某人殺掉滅口。
突然間,一道強烈的目光射向宓勒,令他直打哆嗦。是、是,要小的自動退場是嗎?唉,真是的,礙眼的人就會落到這種下場。明知道最後會是這種結局,還是忍不住想碰碰運氣,這該說是人天生的劣根性作祟,自取其辱嗎?
不賴到最後一刻,總是不願放棄。嘆只嘆他沒膽子承受司琺爾大人的「目光」寵愛太久,宓勒懶懶地起身,很遺憾不能和陛下喝到天亮,但起碼今夜已看到陛下鮮為人知的另一面,自己也算是賺到了。嘿!
「承蒙陛下厚愛,今夜這場酒喝得微臣十分盡興,但考慮到明天要處理的公務,我也不該叨擾太久,小的亦該告退了。」
「……宓勒你……」抱怨他提早告退的背叛行徑,颯亞瞪了瞪他。
「臨別前,這個……」從懷中掏出幾張發黃的傳單,宓勒笑嘻嘻地引爆火藥。「我一回到西琉,就在皇城大街上看到這個,這可是最近城內最熱門的話題呢!內容頗有趣的,不知有沒有人呈給陛下過目,雖然只是市井傳言不足掛齒的小事,但我想這內容陛下也會有興趣知道才是,所以特意將它帶過來了。」
颯亞才伸手要接,卻搶先被司琺爾奪走,只見他灰藍的眸子閃動著怒意火花。「無聊透頂,陛下成天為公事繁忙,豈有時間理會這種無稽之談,下次不要再拿這種東西給陛下看。」
「那是什麼?拿來!」
「陛下不需要看,不過是些無聊的蜚短流長,無知小民閑磕牙的玩意兒。」司琺爾毫不退讓的將紙揉成團。
「拿來,司琺爾,臉的命令你也不聽了嗎?」
「……」兩人僵持之際,宓勒暗中捏了把冷汗,不知誰會勝過誰?是司琺爾會先低頭,還是皇帝陛下?論道理,當然不會是親愛的陛下低頭吧?
終究,司琺爾還是將紙交了出去。
映入颯亞眼帘的幾個大字,吹醒了他腦海中的醉意,也震出了他的一身冷汗,上面以鬥大的字體明目張膽的寫著:
西琉皇朝最大醜聞,皇帝與寵臣穢亂後宮秘辛。
不只如此,當颯亞顫抖著手,再翻開另一張,又一個聳動的標題寫著:
西琉有兩個皇帝,一個是抬面上的皇帝,一個是背地裡的皇帝。昏君放縱枕邊人控制朝中上下,掌握實權秘錄。
再一細看,除了文字以外,還附帶描繪著不堪入目的浮圖,清晰可見那是一名男子在另一名男子的身上交媾合歡的模樣,並且題在旁邊的還有著「夜夜春宵金綾帳,銷魂蝕骨不早朝」之類的三流諷詩。
這是什麼……這些到底是…… 颯亞恍如被人剝除了全部的自尊,赤裸裸地站在冷峭的寒風裡,良久 良久都無法言語。
***
伴著呆愣的颯亞回到寢宮中,司琺爾在胸口裡詛咒著該死的宓勒。
他早知道市井間有人惡意散發這種東西,而他他命人去探查藏在幕後的黑手是誰,擒賊要擒王,與其去管那些漫天飛舞的傳單飄到何方,不如一口氣將源頭截斷,這才是他司琺爾的作風。
之所以沒有大動作的全面下令禁傳,是不想正中那些小人的下懷,畢竟這樣的動作,豈不是更明白的告訴世人「事實正是如此」?
從傳言出現到今,約莫十天,他刻意寸步不離的守著颯亞,也是不希望有任何風聲走漏到颯亞的耳中。
不像他對於這類卑鄙的手段見怪不怪,颯亞過去所面對的敵人裡,沒有這樣暗箭傷人的敗類,因此颯亞一定承受不了這種打擊。不出所料……
「不需在意那種東西,我已經派人去處理了。」簡單的兩句話輕易帶過,他搭上颯亞肩膀意圖安慰的手,卻猛然被大力拍落。
「別碰我。」
嗯?揚起眉,司琺爾絕美的臉染上一層冰霜,灰藍的眸子蘊藏著幽冥深濃的怒意,兩瓣優雅的薄唇吐出尖銳的低語。道:「這麼在意那張傳單上講的廢話嗎?大臣與皇帝又如何?我們做的事,誰敢置喙,那上面寫的算什麼,敵不上我們曾經有過的淫亂秘夜的千分之一。不過是些小鬼級的猜測而已。」
「別說了!」颯亞抱住頭,掩住耳,背過身。
「你何需如此慌張害怕?在這個國家,你是無所不能的,操縱著天下人的生死大權,你有什麼好畏懼的?不過是些吵鬧雜音,當做沒看見、不知道就行了。」踏出一步,司琺爾冷聲再道。
「我不是在害怕!」大聲駁斥,颯亞頂著張羞恥潮紅的臉,灰眸怒睜地說。「你……你難道沒有一點可恥心嗎?被人那樣形容,被人用那種目光看待……你真的一點都無所謂嗎!」
「無所謂啊!」司琺爾扭曲著唇色,諷刺的笑說。「可恥是什麼?我並不覺得可恥。擁抱自己所愛的人有什麼不對,即使那個人的身分是皇帝又怎麼樣?我不能奪取我想要的東西嗎?明明就是屬於我的,我佔有他又有什麼不對!」
「你……」無言的搖著頭,颯亞後退著。「你……好奇怪。」
「奇怪?我嗎?我覺得你才奇怪呢。都已經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對於這種傳單還會如此在意?我若是站在你的立場,就會把這種東西丟到腦後,不屑一顧地吐它兩口口水就算了。」司琺爾節節逼近。「話說存前頭,我不會接受的,颯亞。」
「不接受……什麼?」有些明知故問,颯亞看出了潛藏在灰藍眸子底下那簇熟悉的火花。
「還用問嗎?當然是不接受你拿這種東西當幌子,說出什麼要斷絕關系的蠢話。你不必擔心,像這種只敢躲於暗處的鼠輩,我很快就會揪出來,徹底將它擊潰,所以……你毋須煩惱,還是像以前一樣,安心地讓我在床上寵愛你就行了。」淫靡的話語像要舔過每一根神經似的,司琺爾刻意使用勾引的沙啞口氣說。
剎那間,颯亞全身的血液逆流直沖腦門,想也不想就捉起手邊的東西,不管是什麼就朝他砸去,因此當然提不上什麼準頭,這使得昂貴的花瓶只是越過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白費力氣地摔碎在地上。
而就在此同時,司琺爾已經一個箭步地扣住了颯亞的手腕,環上他的腰說:「我早說了,這世上我沒有需要顧忌的人,也不在乎世人如何看我。寵臣也好、佞臣也罷,這些都阻止不了我……颯亞,在你的身邊最近的地方,只能有我,你還不明白嗎?別讓那些無聊的閑話,阻礙我們。」
炙熱的鼻息、性感的魅香、惑人的美聲,一切的一切,只要讓這個男人靠近,颯亞就無法喘息、無法呼吸,他不斷地入侵到自己的體內、腦海、意志,到最後他會變成什麼德行?
失去他就不行,沒有他就無法一個人站立的──傀儡嗎?不對,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當初說了,他想和他對等,想和他站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高度,分享彼此,是伴侶也是敵人,是誰也不欺誰、誰也不侮誰的關系。
可是司琺爾太貪心了,他一直在掏空他、入侵他,不給他半點思考的空間,只是不斷拿他的愛填滿他、堵塞他,教他無所遁形的全都攤開在他的面前,可是他自己卻仍舊是密閉的,司琺爾腦海裡到底在想什麼,從來也不曾告訴過他啊!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行不通的,只是互相耗盡彼此,毫無意義的執著而已。
「你說了這麼多,可曾考慮我的想法?司琺爾。」擱在胸前的手猛地一堆,只是眼前的巨牆動也不動。
颯亞咬咬牙,再道:「你一直是這樣,拿你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眼裡頭只有你自私自我的想法,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已經越來越沒有自己的主張與想法,越來越像是傳單上所嘲笑的,是個見色忘本的昏君了。」
握起拳頭打著他的胸口,颯亞提高了音調,大聲地說:「我可不是你,不像你一樣,有那種超越一切的胸襟與度量,即使成為萬人所指的奸夫淫婦,還能視若無睹的在自己的天地裡享樂!我是個比你所想象的還要來得卑怯的懦夫也不一定!」
「──那麼在乎噪音的話,就把能夠聽得兒的耳朵廢掉吧。」相對於颯亞的激動,司琺爾的雙眸卻更加森冷、寒徹。
省悟到自己的言語已經充分地激怒這個男人,而使他正瀕臨爆發邊緣的颯亞,心驚膽跳的縮回手。不像颯亞習慣將自己的情感表露於外,司琺爾的情感是深藏不露而內斂的──那不是說司琺爾就不會生氣,相反地,他不斷將怒氣積壓再積壓,一旦越過了爆發的界線,後果是難以想象的。
此刻,岌岌可危的征兆,就一清二楚的寫在那張益發冰冷、益發魅邪、益發逼人的絕寒美貌上,颯亞發誓他可以看見司琺爾周身散發出來的青怒冷燄。
「讓聽得到聲音的聽不見了,讓看得見文字的看不見了,這樣一來你需要在乎的閑言閑語、無聊傳言也都不再重要了吧?」輕柔得宛如棉絮的口吻,飄盪在陰沉的空氣裡,司琺爾挑起了他的下巴,唇色冷冷掀起。「如何?這是個很不錯的主意吧?陛下。」
全身的神經都在高喊著「住手」、「不要再靠過來了」,颯亞卻緊咬著唇色不放,不發一語。他知道在此時此刻,再進一步刺激這個男人,只是讓事情更無法收拾,到頭來又重回一樣的下場而已……
恃強凌弱,硬碰硬,強壓弱屈──無意義的恥辱性交。
蝕骨,銷魂,隨波逐流──徒增虛無的忘情歡愉。
四面楚歌,八方碰壁──沒有出口的憎愛迷宮。
他們只是不斷重蹈覆轍、一再輪回這樣的戲碼,就像是追逐著自己尾巴的盲狗一樣,不斷兜著圈子打轉,可以預見的結局、可以描繪的未來,為何他們還在反復犯同樣的錯誤?
再這樣下去,他們豈不比兩條無法以言語溝通、只能互咬的笨狗還要不如了!「對了,這張倔強的小嘴,還是可以留下,留下來好讓我聆聽你美妙的求饒聲。」司琺爾以指尖摩擦著他豐滿的唇瓣說。
他們之間有一人必須先為這樣的因局畫下句點,不先跨出這一步,他颯亞將永遠只是個沒有學習能力的笨狗。因此……颯亞動了動身子,貼近他,張開嘴含住他的指尖說:「我沒有想要斷絕我們的關系──琺爾。」
意外的舉動令灰藍的眸子一閃。
「只是,請你給我一些時間。」颯亞低聲地說著,同時以舌頭在他的指尖上舔舐著說。「傳言這種東西,只要給它一點時間,自然會被人所遺忘,人們正在興頭上的時候,無聊的煽動與助長火燄的作法,不管到什麼時候那些傳言都不會消失啊。」水澤閃爍的灰眼,流動著些許懇求,澄靜的、無言地回望著他。
不行嗎?颯亞的眼睛這樣問道。
「……一些時間是指多久?」不情願的,司琺爾稍稍地讓步。
颯亞燃起希望的臉上,有著明顯可見的雀躍。這是頭一次吧?他在兩人的爭執之中取得了先機。「幾天,就這段日子。南夷國的使節也正好來訪,你若一直逗留在宮內,也會令那些使節覺得奇怪吧?所以在他們來訪的這段日子裡你先回府裡去,等他們離開了,再視情況而定。」
當然颯亞沒有將「情況」說得更明白,他不想先斷自己的後路。其實司琺爾幹涉朝政的情況,已經引起許多非議,樹立不少政敵,為了司琺爾好,颯亞並不希望他受到其它人的孤立與排斥。
沒有人比颯亞更了解,身在朝中受到孤立時,所需承擔的壓力有多巨大。他想盡可能的,漸漸讓司琺爾與自己拉遠距離,再度恢復他們應有的關系,也讓司琺爾獲得該有的掌聲與讚揚,他為西琉所盡的貢獻才會有人去注意,而非受到一些無仰的嫉妒,專出些扯後腿、喝倒採的小人得意洋洋的抨擊他。
颯亞早想沖著那些沒本領又只出一張嘴的笨蛋們大吼:你們有什麼資格指責司琺爾的不是?當他為西琉人民徹夜建立完善的貨幣制度時,你們這些人還躲在被窩裡頭呼呼大睡呢!
只要將焦點從他和司琺爾的曖昧關系上轉開,大家就會知道感激司琺爾為這個國家所做的貢獻──颯亞始終都這麼認為。一天、兩天、十天、半個月,颯亞決心要切斷自己和司琺爾的關聯,直到西琉人的口中,不再說司琺爾只是個靠著「枕邊」關系,以色誘的手腕得到今日地位的佞臣為止。
「也就是說,從明天起有一段日子,我得過著禁欲的日子嘍。」司琺爾低柔地問。
颯亞心口一跳,他垂下眸子躲開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說:「我……並沒有說……你不可以去找別人……呃……發泄……」
「多麼過分的一句話。」司琺爾扣住他的下顎,自嘲地說。「你認為我能在別人的身上尋找到滿足嗎?如果純粹是生理上的問題,我又何須執著於你一人,你卻連這一點都不明白。我在你身上所需求的,不是路邊隨便的阿貓阿狗就能給予我的。不是你就不行,不是你就沒有辦法滿足的欲望──你該怎麼補償我未來幾日的空虛?」
認命地,颯亞半自暴半自棄地說:「我知道了,我放棄明天上朝的事就是了,今夜……就隨你處置了。」
「別以為這樣就能了事。」司琺爾還不滿意地說。「這只是前金,等這段日子過去了,我會一口氣討回來你這段日子所積欠我的分,直到你腰桿挺不直為止,我是不會停的。」
好可怕。颯亞心想,聽了這種話,就更不能坦白地說出來,這段日子恐怕會延續到永遠的實話了。
未等颯亞的回復,司琺爾出手攔腰抱起他,而颯亞也硬著頭皮,做好心理準備──今晚上是別想睡了。
***
「你……就算……我說可以……也別一次做到死啊!混帳!」什麼腰桿挺不直,現在連膝蓋都在發抖了。
「還沒呢!天色還沒亮,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消磨……」落在汗濕頸背上的吻,刻意滑過敏感的地帶,勾起體內另一波淫靡的反應,不自覺束縮的部位,將男人吞得更深更緊。
「啊……」
「唔!」勃起脈動的火熱感觸,收縮蠕動的潮濕快感,融合為一的……愉悅。「……琺爾……快……」
「等不及了是嗎?我也一樣,被你這樣熱情的吞噬,再強的自制都會崩潰……唔嗯……好棒……你裡面好象熔爐一樣,快把我燒死了……好……」
受不了了,等不下去了,再不做點什麼,全身的神經都快斷裂了!「給我!」
翻身而起,主動地跨在男人身上,無暇顧忌羞恥不羞恥,眼前為了尋求最終的解脫,什麼都可以拋下。坐下的瞬間,貫穿脊髓的快感,閃逝跳躍在眼前。
「啊啊……」還不夠,提起腰,上下摩擦、左右旋轉、一次又一次的沖撞,天地倒錯的浪潮呼嘯襲來。
「好美,颯亞,這一刻的你好美,我最美的小野獸,就這樣把我吃了吧。我的全部都是屬於你的。」
「啊……啊……」模糊的視線裡,色彩融合成一片藍洋,意識輕盈得漂浮起來。 對不起,司琪爾,對不起。
我……對你編織了謊言,今夜是最後了,最後一次讓你擁抱,最後一次這樣全身感覺到你,我們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