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初見謹行
聶謹言是個好哥哥,當然不會把捧在掌心裡的弟弟,真的塞進耗子洞的,而這條地道連著的地方,就是聶謹言藏他弟弟聶謹行的地方。
聶家的心思細密,幾乎是從祖上遺傳下來的。
除了聶謹言的父親出了致命的慘事,聶家的男兒做什麼都是謀定而動的。
事關自己親弟弟的生死,聶謹言更是周全中的周全,幾次三番後,才確定如今這條秘密的聯繫方式的。
聶謹言十歲進宮,只在下等太監的位置待了一年,就憑著出色的努力,被皇太后薄氏挑了去。
這是極難得的,要知道他是犯官之後,戴罪之身入宮。除了自身能力,也是沾了當時宮中人心浮動--太子非皇后親生,本不能生的皇后生出兒子來了。
皇太后薄氏那裡剛剛生下睿王龍麒沒有多久,實是缺人之時。一眼挑中聶謹言,也是重在聶謹言小小年紀在一堆太監裡,最有規矩,也是最知書達禮了。放在當時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身邊,比較合適。
從那以後,聶謹言一發不可收拾。等他到十五歲的時候,皇太后薄氏那裡,基本說過去的話,已然十分管用了。
這座私宅也是那時置下的,而他那時,也開始暗暗為日後的兄弟團圓做準備了。
「撫搖館裡,我安插了假的樁子,按著謹行的模樣化了妝,用藥毀了那人的記憶,連他自己都覺得他就是謹行,算是萬無一失的。」
就是這麼一個暗樁子,聶謹言還當做真的,仔細保護起來。高仿A版暗樁子外面,還配了三個高仿B、C、D版的樁子各一個。
不是他在此格外小心,而是謹行是聶家唯一的希望了。
聶謹言並沒有直接帶著溫小婉去見聶謹行,而是邊說著邊把她帶到一間密室裡。那裡竟有準備好的兩套素白的衣服。
「你早就想過帶我來的?」
雖然沒有用上自己準備的那兩套,但溫小婉瞧見聶謹言準備的這兩套時,卻更加的驚喜無比。
這表示著,她早早就在聶謹言的心裡了。聶謹言才願意把他最隱密的東西,告訴給她的。
聶謹言的臉頰還未退去的紅暈,又浮了上來。溫小婉猜對了他的心思,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給溫小婉準備的這套衣服,還是他們未離開京城,剛出皇宮入住靖王府時,他一個人來這裡,備下的。
那時,他就有這個心思的。若有一天,能帶著溫小婉來這處,與他共同分享,將是他人生裡惟一一件值得可表歡心的事了。
溫小婉瞧著他垂下眼簾的樣子,心底癢癢,實在忍耐不住,湊過去親了他的腮邊一下,「你放心,我定不負你。」
聶謹言如此信得她,這樣的事,除非她死,不,即使是死,也絕不會對第二個人說出口的。
「我如何不知?你定不會負我,等這些事都過去了,謹行能撐起家裡這處門面,你不是喜歡山山水水嗎?我陪著你,多走幾處吧。」
一旦聶家冤屈得解,謹行可以正名,他是想在宮裡困守一輩子、了卻殘生的,但如今有了溫小婉,他如何捨得溫小婉陪他一起在那汙糟的地方過日子啊。
溫小婉摟住聶謹言細窄的腰,感動地說:「其實去哪裡都不打緊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有了聶謹言這句話,是天涯海角,還是深宮禁院,都是良辰美景了。
溫小婉侍候完聶謹言、聶謹言也侍候完她,在兩個人互服侍著,換下了身上的衣服,換好了聶謹言準備的兩身孝服後,兩個人攜手往密道的更深處走去。
這條密道所通的最後之處,是另外一套極不起眼的民居,位於京畿衛衙門處,還是有名的十字路口監斬行刑的地方。
一般住在這裡的人類,都是敢於直面人生慘澹悲涼的勇士--換到新登基的龍耀,菜市口這兒的使用頻率還算低些,每旬也就開張一次,先帝武皇帝在位時,這裡三天五天就開張一回的。
聶謹言特意挑了這裡,一是這裡不引人注意,二是挨著京畿衛衙門,還沒有哪個不長眼的眼線,特意跑這裡來盯的。最最主要的是誰也不會想到聶謹言會把他弟弟偷渡到這裡來了。
這條密道好像不太長,只是歪歪曲曲的,拐了好幾個彎,還有好幾座暗門。
等著最後視線開闊時,竟是一間正堂般大的密室,上面層層疊疊擺著都是塊塊靈牌,而在他們進去之前,那裡,已經有人提前進去,在等他們了。
聽到他們進來的腳步聲,本是背對著他們的那個,快速回身,還說:「哥哥,今年這回,你來晚了。」
那人回過頭,一瞧是兩個人時,神色愣愣,恍然間有些不太相信。
靈堂裡點燃的深海蛟魚魚油製成的白色長明燈,發出慘淡不明的光亮,打在這人驚惑不解的俊面上,映出他格外清秀的五官來。
溫小婉看得真真切切,眼前站著的自己這位小叔子,長得不像自己相公,兩個人若從相貌來看,真沒有半點親兄弟的模樣,只在額間眉梢處,有些彷彿相稱的痕跡。
在溫小婉覺得,聶謹言若不是稚齡挨了一刀,他應該會長成一個非常高大英武的男人,而今,他雖也不孱弱,卻在有些時候難免蕭瑟了幾分。
聶謹言身子頎長,肩寬腰細腿長,是絕等的好身材,相貌咩……,哪怕是自己相公,在自己眼裡一頂一的好,溫小婉也覺得她和聶謹言挺般配的。
--在宮中王室這種時常見到絕色品種的地方,都不算極俊美,卻也不是末流之人。
聶謹言的五官清冽挺拔,好同他這個似的,而眼前這個與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聶謹行,卻過份的秀美了。
怎麼說呢,溫小婉覺得眼前這小叔子,長得有點男生女相。那眉那眼,春水流波,映人心田。
好在雖是女相,並不女態,哪怕曾經在帝都著名娛樂場所長大的,也沒有莫緋漾那紅狐狸精,更顯陰柔。只是看起來有些文弱。
他個子沒有聶謹言高,大約矮了半頭左右。穿著月白色的素氣文生袍,竟有些人不勝衣,顯得整個人更加隨風就骨,瞧著竟比那個神棍龍駿還有幾分道家仙氣了。
溫小婉直覺……這不太好。
「謹行,你來,」
聶謹言見著弟弟,是十分開心的,為了聶謹行的安全,他一年也不來多見弟弟幾回,每次見了,格外親近憐惜。
「哥。」聶謹行應著,走到聶謹言站著的地方。剛剛,溫小婉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悄悄地打量溫小婉。
一身素服的溫小婉,模樣嬌俏溫婉,站在哥哥身邊,瞧著到也般配,想想哥哥的年齡,是早該成婚的--當年他雖被聶謹言從扶搖館裡,巧而弄出,但這些年來,他並不知道聶謹言的真實身份。
「這是你嫂子。」聶謹言說這話時,心底如打鼓一邊,響了好幾下,甚至有些心虛地瞧了溫小婉一眼。
依著兩個人如今的關係,明明是該這樣的介紹的,可這話說出口後,聶謹言又覺得實是對不起溫小婉了。
「這是謹行吧,我經常聽你哥哥說起你,我姓溫,你以後叫我嫂子就是了,」
溫小婉拿捏著她絕對唬人的溫柔外表,說話的聲音更是輕雲流水,好聽的緊,竟還難得帶出一份母性的光輝來。
聶謹言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知道他家婉兒今天著實辛苦了,心裡卻是又好笑又感動,伸手拉了拉溫小婉的手,綿綿情意,都在這一下子裡。
溫小婉挑挑眉眼,笑得越發溫柔,聶謹行很懂禮地低下頭去,假裝沒有看到,只輕輕地應了一聲,「嫂子好。」
聶謹行比其兄聶謹言,小整整七歲,今年也是二十一、二的年紀。這年歲要是放在外面正常人家裡,早也是娶妻生子的時候了,但可能從小生活環境的不正常,聶謹行對這方面,從未起過任何心思。
他在撫搖館時,眼瞧著別人在一起親密,他都是遠遠地躲開的,為了這事,當時不知挨了多少打罵,也沒有練出手來。
他雖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梅調唱得全館第一,惟獨小倌正該學的,他技藝超差,挨多少打,也沒練成。
用當時扶搖館老鴇子的話說--翡翠,什麼都拿得出手,只怕以後上了床,就TMD露餡完蛋了。
偏偏他這樣培養出來的『高材生』好貨色,是絕對不可真拿身子開練的,只能眼對眼、手對手的教,否則以後叫頭夜,哪能賣出好價錢。
他當時擔心得要死,要是真有那天,他一定不活了,他受不起那份折騰的。然後,那天還未等到,他就被尋他而來的哥哥換了出來,總算是保全了身子。
他雖是平安了,但這份陰影卻落下了,他哥哥時而在他身邊念叨,要他好好讀書,以後有出頭那一天,定為他尋一位賢良淑德的妻子, 發揚聶家門楣,為聶家傳宗接代。
書,他是苦讀著呢。他那院子裡,有一半都是各類經史典籍,但哥哥說的傳宗接代……
如今瞧著哥哥娶了老婆,他這心啊,著實一鬆,更想著他們聶家僅剩他們兄弟兩個,若是哥哥結了婚,以後有了後代,就……是不是就不用他了。
聶謹行私下覺得,這是再好不過的了。
聶謹言哪裡能猜到他弟弟心裡打的是這份主意,瞧著他弟弟和溫小婉第一次見面,兩人都有禮有節的,整顆心便放下了。
這滿世上,為他重要的,只有這兩個人了。他們處得好了,哪怕他自己缺些什麼,也覺得這世間圓滿的了。
聶謹言一手拉著親弟弟,一手拉著小嬌妻,跪於靈堂之上。
那滿滿半面牆的靈位,不只有他的父母,還有聶家自晉安國立國以來,幾世的聶家先祖。
那滿滿一牆的靈位擺在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撲天蓋地地壓了下來,叫他覺得肩上擔的東西,那般的沉重。
家仇冤屈之事,他是告訴過謹行的,至於他自己……他實在無法開這個口啊。
唉,等著一切順其自然吧。
縱算有靖王世子龍駿答應,幫他翻案,還有許多細節,需要他一一查來,諸多證據,多年過去,哪容易那麼湊齊,這可是牽扯著三王謀逆的事啊。
一番祭拜下來,屋內置著的更漏已到三更處了。
按著以往的規矩,聶謹言來一次不容易,既然來了,兄弟兩個必是要在一起待上一宿的,而今,聶謹言拉著溫小婉來的,卻不知道是否與往次相同。
等著他們三個人都起身後,聶謹行笑著問他兄長,「哥,今晚還……」
聶謹言懂得他弟弟要問什麼,未等他弟弟說完,便已點頭,「我和你嫂嫂過去,上次給你拿的那些書,你都看完了嗎?」
有了聶謹言不走的話,聶謹行鬆了一口氣。
平時,他一個人挺是孤單的,而他哥哥為了他的絕對安全,那密閉的小院裡,只有一位武功極高的啞伯陪著他,很是孤單寂寞,是以每次見到哥哥,都恨不得哥哥不走了,能一直陪著他。
「嗯,那就好,我又給你帶來了些,一會兒叫啞伯給你搬過去,書要好好讀,等有一天咱家翻案,依你的身份,還是可以去考科舉的,父母在天之靈有知,定也能含笑九泉。」
他們聶家,一門三狀元,當年何等風光,而今……
聶謹言搖了搖頭,他是不想這些了,只盼蒼天有眼,叫謹行一生平順。
「嗯,哥,我會努力的,」
聶謹行順從地應著,在他覺得考科舉不是什麼難事,都比叫他娶媳婦好些。但他們家的案子,真的……真的能翻嗎?
他不知道哥哥在外面是做什麼的,他也不敢問這樣的問題,只怕傷了哥哥的心,他只好多在書本上努力,若真有那麼一天,只為了能走出小院,也是好的。
在扶搖館裡住過的人,聶謹行該有的眼力還是有的,他特意快走了幾步,裝作去前面的密道帶路,給聶謹言和溫小婉留出些私密空間來。
「你也看得出,謹行長得不像我,他像我母親,我像我父親,他那時還小,怕是都不記得父母長什麼樣子了。」
密道有些暗,惟一的火把在前面帶路的聶謹行手裡拿著,聶謹言害怕溫小婉看不清楚路,會被偶有突起的磚石絆到,一直拉著她的手護著。
「不會的,孩子再小,對生養他的父母,也會有感知的。」
溫小婉嘴上安慰著,心裡想的卻是她前一世裡,還在嬰幼期,就於空難喪生的父母。
她會爬起,就知道去夠放在床頭櫃上的那張全家福,去掛在牆上的父母婚紗照了,直覺那照片上的人,異常親近。
等她稍大了些,祖父也會在她面前時常提起她那早亡的父母,但更多的是罵他爹不靠譜不爭氣,家傳技能一向不會,媳婦娶得到早,卻費了十年死勁,才生了一個溫小婉,生完就出事了,連死都TMD死那麼早,不給他這個當爹的養老送終。
哎,說起來,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比父母子女這層血緣關係,更複雜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