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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上)(渭城曲之二)》第8章
第七章

 學習經商事務的那段時間,慕容韜推心置腹,什麼也不瞞他、不保留,不知不覺中,給了他太多籌碼。殊不知,人性經不得如此一再考驗,一旦有了誘因,又怎會不出事?

 一念之差,造就日後難以挽回的局面。

 有一回審帳,察覺有異,又說不出個所以然,由頭至尾再審一遍,他困或地仰眸,望向那帶笑悠然品茗的男子。

 「這——」

 「看出來了?」

 所以,是真有問題,存心不說,要試他能否瞧出端倪。

 「二叔公年紀大了,膝下只有堂叔慕容淵博一個孩子,他不是經商的料,難為了二叔公要時時為他善後。」

 「那——這個呢?」

 「是三叔的次子。慕容庸向我討過那十數家藏珍閣,我沒允。他有做生意的頭腦,也不是個庸長,只是年紀太輕,野心又過大,還得再磨磨,沖得太猛總要有人拉拉他,緩緩腳步,心急了,早晚要跌跤。」

 「難道就任他們去,什麼都不管了?」

 「處理自是要處理,只是略,記住一個原則,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些日子,慕容韜不只教他生意上的事,也教著待人處事的準則,讓他見識到一家之主的仁厚為懷。

 二叔公一家做了假帳,他不怪不現,暗地里補足虧款,沒有生意頭腦便用大把銀兩照料他們一家。

 三叔公次子妄想蛇口吞象,殊不知慕容韜本就有意成全,只不過時機尚未成熟,那蠶食鯨吞之舉,是多余又枉作小人了。

 還有四叔公、五姑婆、七姨、八舅、九嬸的……上面戶人家,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麻煩事,費盡心思周全了每一個人,仍被數落不公、怨責偏私,怎麼他擔待了多少?這家主之位根本不是人當的!

 那時的慕容韜又哪里知道,寬厚大度會為自己帶來多大的災難,做盡了一切,仍是有人不滿,處處怨他。

 一如——自己。

 不知好歹的慕容庸、以及反噬手足的自己,多搭?同樣喪盡天良,同樣狼心狗肺!

 不可否認,慕容庸找上他時,他確實動搖了。那時的他,太貪慕莫雁回的笑與溫柔,不願擁有過後,一轉眼又被打回只有自己的孤冷角落。

 他不願只是慕容韜的替身與影子,若能獨佔那一切,多好?要他一生活在別人的人生里,他都情願,只要能一直、一直擁有那雙溫柔的眸光凝視。

 偏了的心思,終致蒙蔽理性,鑄下大錯。

 他掙扎了半年之久,尋了又尋,用了一道無色無味的蝕膚之毒,將化去內力的藥摻在食物中。

 非莫雁回親烹的食物,他不吃,離開眼前的食物,他也不吃,謹慎地,銀針一再試毒是保命的基本功夫,卻從不疑他,他親手送的食,從無疑異。

 「我反復拿捏過劑量,這不足以致命。」前往船運行的途中,馬車停在半山腰上,望著那發揮藥效後的昏沉倦容,自顧自地說著。

 思緒突然變得緩慢,他至少知道,情況有異。慕容韜甩甩頭,睜著眼力持清醒,開了口便是焦慮——

 「略,你有沒有事?!」

 傻子!到現在還在擔心他嗎?

 「我說的,你沒听懂嗎?藥是我下的,我怎麼會有事?」

 藥——是他下的?

 但,為什麼?

 他不懂,渾沌的腦子失去平音清晰明快的思路,明明是簡單幾句話,也讀不通透。

 「我待你……不好嗎?」還不夠好嗎?他努力地想,自己是哪里少做了、疏忽了,讓弟弟受到委屈……

 「好。但是我真正要的,你給不起。」堆積在心里頭一輩子,終于對他說出真心話——

 「你總是一廂情願用你的心思看事情,就像我們的名——韜略、韜略,韜與略本就相輔相成,不該被分割,可你真以為,那是父母為我們起名的本意嗎?這略,不是謀,而是忽略,前頭有了韜,我永遠是被略去的存在。

 「我知道這不該怪你,可姥姥頭七、出殯,我多想跪在靈堂前送她一程,而不是被關在濕冷的柴房里,哭啞了嗓無人理會。一個沒人要的孩子,成長得有多困難,你永遠不會知曉;少吃幾餐沒人在意,冷了、傷了誰來替我打點盤算,動輒打罵、冷言諷語……天之驕子如你,幾曾受過?你要我如何不恨你?

 「雁回是我唯一想抓住的溫暖,可她也是你的,只要你在的一天,她就只能看著你,唯有你不要時,才能施舍我幾回。你總是佔著我最想的一切,你要我怎麼辦?!若這世上無你,該有多好?我的人生,便不會落得如此。

 「你口口聲聲說想補償我,若我說,唯一的補償方式,便是你的消失,我不要永遠只是人身後的影子,我要唯一!你辦得到嗎?你願成全嗎?」

 神智半昏半醒,那木然涼寂的嗓音斷斷續續飄入腦海,他努力听著,心房痛不堪言。

 原來……你一直是如此看待我的,原來,你如此恨我。

 初回時,你誰也不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我努力試了又試,妄想憑一己之力溫暖你,看在你眼里,只覺施舍嗎?我不知自己竟傷你傷得這般重,不以為……那終于會笑了、偶然淡淡喊出的一聲「大哥」,是真心認了我……

 到頭來,還是我的自以為是。

 你竟恨得……寧願我消失。

 啞著嗓,得知真相的打擊,教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失焦的眸子聚不了光,只見一道銀光閃動,仰眸見高舉的薄刃——

 也罷,略若真要他死,夫復何言?

 那揚起的利刃並未朝他欺近,而是朝自身胸口狠狠壓入,他瞪大眼,驚痛難言。「略……」

 慕容略扯唇,不帶笑意地笑了笑。「你不會死,我卻是賭上了命。」

 為何要如此?!他不懂,慌得無法思考,掙扎著想起身,慕容略退開一步。「若不如此,無法取信于人。我不在乎你會多恨我,我只求你這一次,若我僥幸不死,可不可以請你成全我?」

 連命都賭上了,他還能說什麼?

 慕容韜沉痛地閉了閉眼,無言取出懷里的錦囊。那是他的印信,以及自幼未離身的隨身之物,雁回看了,會懂的。

 「謝謝你,大哥。」他退了退,再退了退,直到肩背抵上馬車門,他反掌推開,朝外縱身一躍。

 此舉太過突然,暈暈眩眩、四肢虛軟的慕容韜阻止不及,駭然驚痛,連喊都喊不出聲。

 為何他們兄弟會落得今日血刃相見的局面?真應了那古老禁忌,天無雙日,富貴之家一對雙生子,終是災難的開端?

 若真如此,來生他寧願生在尋常人家,平凡庸碌,無妄無災,足矣。

 夜半醒來,一身濕汗,頭疼欲裂。

 他總是夢見那一日,慕容韜無法置信的驚痛神情,他一直避著不去想,遭親弟背叛的他,心里會有多恨。

 以往夜里驚醒,還有莫雁回在一旁關切垂詢,偏偏丑惡真相無法對她啟齒。他不說,她也就沒再問,只是夜夜為他點上寧神燻香。

 那燻香極有效,雖不見得每回都能讓他安睡到天明,多少也舒緩了痛楚。

 冷風由窗口灌入,那香爐,早已閑置許久,而他,夜夜疼痛醒來。

 他披衣下床,撫上牆角某一處,原本平整的牆面往後滑退,現出一方暗格。他取出置于其間的錦囊,里頭之物早已如數家珍。

 一只金鎖片、一方印信、金鑰、一對鴛鴦玦以及一道平安符,寫了生辰八字,過了香火。

 這些,全是證明慕容韜身份之物。

 金鑰能開啟這暗格,所以產權狀子、重要之物全在這里頭。

 他想了一遍又一遍,兄長親自交到他手中時,究竟在想什麼?可是想這二十多年獨佔一切的虧欠,從此還盡,恩怨兩消,兄弟情絕?

 也是,要換了他被如此對待,也要恩斷義絕,老死不相見。

 遣去的探子至今仍在搜查行蹤,生要見人,死也要見尸,給個明白。

 只要待過,一定有跡可循,從慕容庸為開端,沿路一步、一步地找下去,只要人還活著,翻了每一寸土地,哪怕傾盡一生他都要找到。

 他不信任慕容庸,兩人本就是各圖所需,全無情義可言,若真守信諾,他負傷跌下坡底,將兄長交到慕容庸手中,他不會陽奉陰違,乘機一日日毒害兄長,若兄長未逃離,如今早是白骨一具。

 他已經醒了,但慕容庸還沒醒。他要什麼,他便給,測試一個人究竟能有多大的胃口,爬得愈高,將來摔得更加粉身碎骨,包裹糖衣的毒,會教人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兄長一片寬厚襟懷又如何?誰又領了他的情?

 不,他沒那好耐性。

 「該償你的,我會償,只要你還肯回來……」指腹撫過金鎖片上的「韜」字刻痕,低低輕語。

 最初的驚恐慌亂過去,如今已能冷靜下來,他知道該怎麼面對、也知道如何處理最正確,唯有那日復一日,愈見空泛的胸口,不知如何填補。

 就連,那偶爾還會涌現耳畔,為他送湯、添衣的叮濘嗓音,都逐漸模糊,遙遠得快要听不見。終有一日,那日益擴大的空洞,會將他吞噬,荒涼貧瘠的人生,一無長物。

 又過了半年——

 不知名的小鎮內,二樓靠窗雅座,貴氣的紫衣男子憑欄倚坐,俯窗口下熙來攘往的人潮,目光停留在某處定點。

 小攤子上,有一桌男客抱著娃兒,身旁伴著一名女子,姿容中等,算不上傾城絕艷,笑起來倒是光芒燦燦,讓人瞧著心都暖了。

 男子挾了丁香魚干,低聲誘只,女子皺著鼻搖頭,讓人好說歹說,這才勉為其難地張口讓人喂食。

 男子笑了,掌心拍拍她的頭,由嘴形分析,應是說了「好乖」。

 又是哺娃,又是喂妻,自個兒倒是吃沒多少。女子看不過去了,卷上一筷子面條往他嘴里塞。

 這一幕,明擺著便是年輕小夫妻,一家合歡。

 會是他嗎?

 隔了一段距離,慕容略瞧不分明,只覺輪廓隱約神似。

 那街旁的小攤子連個店牌也無,油膩膩的桌子隨意抹上兩抹了事,下把面條連調味都是隨販子喜好舀了一匙鹽、一匙肉燥、再順手抓把蔥花撒上去,那會是自小養尊處優、連喝茶都得精準估量兩茶葉對多少水,隨便一罐茶葉都得花費千金的大哥嗎?他怎吃得了這種苦?更別提向來只有人伺候他,哪有他好聲好氣去伺候人的分?

 再說,眼界奇高的大哥,什麼樣的絕色佳麗沒見過,未曾見他動過心念,這女子哪及得上雁回一半的姿色?大哥會看上她?

 忍不住懷疑探子是否尋錯了人,掏出袖間的低柬再看一遍。

 穆邑塵,銅城,塵香居。

 收到消息,片刻也等不及,隨口向莫雁回編派了個理由,便快馬尋來。

 看來,得親自出面一訪,是或不是,自有定論。

 人,是尋了,那名喚穆朝雨的女子,態度明擺著要霸住男人不放手。

 那是當然,他大哥是寶,誰得了都會死命霸佔。

 他腦海里擬過千萬種手段與說法,都能打發掉她——

 可最後,一個也沒能說出口。

 她花了五兩從人口販子那兒買來了琉璃瓦,若真是他大哥,豈容受這等屈辱?他原是想用萬兩價銀買回,話臨出口,想起那一日街旁瞧見的畫面,男人嘴解那抹愉悅的笑意一直停留在他心間。

 若待在這名女子身邊,能教兄長露出這樣歡悅的笑容,他能再一次破壞大哥重新得來的幸福嗎?

 不知為何,他沒祭出那千百種說詞,而是如實道出了真相,換來女子狠狠的一巴掌。

 他在銅城待了數日,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見上穆邑塵一面。

 一早來到塵香居,店頭只見女伙計,他打發了上前招呼的女伙計,隨意走走看看。

 忽而,腳下撞著一團軟綿綿之物。

 垂首一瞧,那裹在一身粉藍小咐下的小東西還走不穩,一把撲跌在他跟前,正攀著他的腿試圖爬起,重拾尊嚴。

 「爹——」軟綿綿的嗓逸出,她張大了眼,一臉希冀地瞧他。

 他也用力瞪回去,決定尊重她捍衛顏面的壯心雄心,了不起再幫她拍個手助勢。

 「爹!」娃兒一**賴坐地上,蹬腳不滿了。

 怎麼——說耍賴就耍賴,還要不要臉?

 女人就是女人,耍賴不成眼看便要哭了,他趕緊在淚兒懸在眼眶之際撈起小棉團。

 「爹——」愛嬌蹭來的小臉蛋,哪還有淚水的影子?女人果真天生的戲子!

 這便是大哥的孩子嗎?

 他抱高了娃兒細細端詳,試圖找出幾分大哥的影子,但怎麼算都不對,娃兒少說也足歲了,與大哥失蹤的時日怎麼兜也兜不起來,莫非——

 小稚娃蹭了兩下,大概覺得味兒不對、抱法不舒爽,偏頭疑惑地瞧了瞧那張明明熟悉,再瞧兩下又不怎麼熟悉了的臉孔。

 「爹?」

 內堂的男人掀簾而出,見女兒又賴在陌生男客懷里,沒好氣道︰「穆青青,你這沒節操的小叛徒,到底還要認幾個爹——」

 對方回過身來,他腳下一頓噤了聲。

 慕容略沒錯放他一瞬間的錯愣,雖然恢復得極快,旋即便步履流暢地走來,伸手換回女兒。「抱歉,小女沒造成您的困擾吧?」

 那張臉,滿布無數細淺疤痕,甚至沒入頸際、領口之下……無法想象那身子底下,還有多少這樣的爛疤痕跡……

 盡管如此,他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是他——那被他害慘、倒八輩子楣與他成為手足的兄長。

 「你——」嗓子一啞,他吸了吸氣,抑下激昂情緒。「可以私下談談嗎?」

 穆邑塵笑了笑。「咱們認識嗎?」

 意思便是——與他早無話可說了。

 莫怪他要視如陌路,是他逼的,對方沒見著他的臉就一刀捅來,已經夠寬大為懷了。

 「拜托,一會兒就好——」性傲如他,從不求人,這會兒意不顧尊嚴,軟著姿態求他。

 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他過得不好?不是說只要他消失,他就會很好?那又何必——穆邑塵打住思緒,不再往下深想。他的一切,早已與自己無關,不需探究太多。

 將孩子交給奶娘後,隨他步出店外。

 「我只有半個時辰,晚些還得趕回去量身裁制婚服。」

 慕容略停步。「你要成親了?」

 「嗯。」

 「你——」停了會兒,不知該如何啟口。「是情願的嗎?」

 他聞言,訝然失笑。「婚姻一事,若非情願,誰強索得來?」

 「我听說——她花了銀兩買你,如果——我是說,你若有一絲不願,無論花多少銀兩,我會買回你的自由,你不用委屈自己……」若穆朝雨真帶著拖油瓶強賴大哥,他說什麼都不允,他大哥值得更好的。

 穆邑塵搖頭。「不是那樣的,她待我極好,比我曾真心對待的任何一個血親,都還要來是好,也許外貌及不上絕世佳人,可她的心極美,與她在一塊兒,是前所未有地快樂。」

 她的心極美,不像他,早已腐爛惡臭不堪。

 他就是那個——被他真心善待,卻恩將仇報的混蛋之一。

 他心知肚明,受下尖銳諷言。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今再要強出頭,只更顯可笑,害他落得如此的,不正是自己?

 「何況——」穆邑塵淡淡補上一句。「你我素昧平生,不勞尊駕費心。」

 當真素昧平生嗎?對上他的眸,那曾經溫暖疼寵的笑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溫淡平和,無波無緒,彷佛——真是不相干的陌路人了。

 慕容略,你這沒心沒肺的混蛋,我情願拿真心去加狗!你不配讓我再耗費一絲一毫的情緒——他其實,比較想沖著他嗆這句話吧?

 「是,是陌路人沒錯。」他點頭,順著對方的話答。「只是見了你,讓我想起孿生大哥。他很疼我、寵我,我要什麼,他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挖心掏肺、努力想讓我看見他的心意,我還是不知足,想要索求更多,最後……」

 他移回目光,對上眼前的男子,一字字道︰「他死了,被我的貪婪無知,一點一點凌遲致死。」

 從下了那道毒起,這世上已經沒了那個對自己無盡寵愛的慕容韜。

 「你希望我說什麼?節哀?」

 「沒。」他一斂容,又道︰「我不哀傷,我過得很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我就是這種自私自利的混蛋,為了一個女人,連自己的親大哥都能殺害。我沒後悔,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那是他欠我的,活該要還我!下輩子眼楮睜亮點,千萬別再與這種禽獸不如的家伙當兄弟。」

 「嗯。」對方平平淡淡點頭。「你說完了嗎?裁縫師傅在家中候著了。」

 「去吧……」去享受你的幸福,我也很好、很好,我不後悔,一點都不後悔。不後悔……換來一身寂寥,眾叛親離。

 穆邑塵舉步,想了想,仍是道︰「逝者已矣,既然做都做了,就守賓用盡代價換來的那一切,好好過日子。」

 男人走了,步伐堅定,不曾回頭。

 他佇立原地,久久、久久,心間最後一抹微亮火光,淹沒在無邊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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