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商船搖搖晃晃,行駛在泛出橙紅色波光的長江中。
白如安欣賞了一番長河落日,終於有些受不了顛簸,慢吞吞走回房去時,忽然聽見遠方有隱隱約約的響聲。
他回身看去,見萊茵哈特也在向那個方向觀望著,片刻後後者說道:「是早期火炮的動靜,他們開始動手了。」
白如安起初有些緊張,後來又釋然道:「唉,算了,跟我沒關系了……我是個科研狗,硬要去參加這種戰爭,只是拖後腿罷了。」
江水汩汩,很快那些炮聲就聽不清楚了。
萊茵哈特若有所思道:「你留給沈安的是對新型火藥的改良配方。」
白如安驚恐道:「你聽聲音就知道嗎?居然有這麼恐怖的能力嗎!」
「當時用精神力看見的。」元帥平靜道。
白如安:「……」……喔。
晚上時,萊茵哈特不知道去干什麼了,白如安獨自在床上有些輾轉反側,心想:他什麼時候走?帝國元帥是很忙的吧,能留七天也是很不容易的……要是留得久一點,我就厚臉皮讓他幫忙打仗了……
他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又做了幾個很淺的夢,夢見自己跟著長著萊茵哈特臉的古代將軍東征西戰,把北邊延人打了個半死以後班師回朝,在朝廷上把皇帝直接砍了,然後長著萊茵哈特臉的古代將軍就黃袍加身……一直夢到萊茵哈特戴著冕旒坐在龍椅上,對他說:「除我以外,不准有別的王。」
……違和感實在太強烈了,白如安又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醒來時聽見門外有人在吹簫,斷斷續續傳來嗚咽的聲音。
白如安披上外衣,提上油燈摸索著出門。
皎然月光正嫻靜地照在奔流的長江上,雪白的浪花噴濺在船頭,有人站在那裡吹著一管洞簫。
那聲音像江上夜雨,哀婉又綿延。
白如安茫然提著油燈,看見是萊茵哈特站在那裡吹奏,一頭金發鍍上了月白色冷光。元帥屈著一條腿靠在船頭,仍穿著一絲不苟的軍裝,將挺拔頎長的身軀勾勒出來,背後雪白的披風垂了下來,蓋住半邊身軀。
白如安心想:還是……好奇怪啊,萊茵哈特怎麼會在古代船上吹簫呢,我還是在做夢嗎?
這像一個美得令人哀傷的夢境,白如安怔然出起神來。
……直到半晌後,簫聲嗚嗚兩下,亂七八糟地斷了。
白如安:「……???」
萊茵哈特:「……」
元帥他忘譜了。
沉默了一會兒,萊茵哈特決定先下手為強,走過去用手背貼了貼白如安的側臉:「外面太冷,進去。」
一開口又是霸道的命令,白如安回過神來,好奇地盯著他手中的洞簫看:「你……你怎麼會這個?」
——啊,當然是蕭雪梅學士留在帝國的部分「地球人種生活習俗和傳統文化」中記載了吹簫這件事啦。
——蕭學士還在《霸道總裁手冊》裡鄭重說明了可以用音樂和場景來培養浪漫氣氛,為了達成這個場景,地球文化研究所可是拼了老命在搜索傳說中「風雨如晦」的曲譜啊……
正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眾多幕後工作人員的心血隱藏在白如安不知道的地方……
萊茵哈特認真嚴肅地,將一臉迷茫的白如安塞進門裡,然後咣一下壁咚在門上,低沉道:「這首曲子,叫做‘風雨如晦’。」
全曲蘊含的意思是: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表達的是在凄婉、悲傷的環境裡忽然見到了喜歡的人,瞬間雲破日出、雪霽天晴的快樂——所以說演奏者對這個喜歡的人是多麼的深情啊……
古代人就是這麼有逼格,這麼含蓄委婉,說「我喜歡你」是不需要多麼直白的話語的,只要一句「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就將前面「風雨如晦」的鋪墊化為了深沉的感情!
但是!
要想明白其中的感情,必須要知道這個典故才可以啊……不知道後面那三句的話,實在很難明白表達的究竟是什麼。
而白如安作為一個科研狗,聽見「風雨如晦」四個字,唯一反應就是:喔,後面呢?
面對白如安困惑的神情,帝國元帥心裡也在想:為什麼這四個字能表達喜歡?地球人都在想什麼?
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白如安:「……很,很好聽。」
萊茵哈特:「……唔。」
白如安:「……」
萊茵哈特:「……」
冷場幾秒後。
白如安轉移話題道:「不如我們還是說說白天討論到一半的,關於游牧民族的戰爭形式……」
萊茵哈特迅速跟進:「嗯,不如換個角度,從草原馬品種的形成和培育說起他們的習慣……」
……似乎,兩人都對新的話題更滿意一點。
白如安將油燈挑起,掛在牆上,隨著船體一搖一晃,昏黃的燈光明明滅滅,照亮同樣在動蕩的屋內。
不過誰也沒有在意這些細節。
萊茵哈特用精神力托出杯中的茶水,在木桌上肆意劃出痕跡,用來當作一個簡陋的沙盤。他將大秦和延人的戰爭作為一場游戲般濃縮在沙盤上,向白如安講解。
白如安深深沉浸其中。
他生來向往驚險和刺激,最喜歡周密地安排、然後豪爽地賭博,他就像個彬彬有禮的聰明賭徒。
像他說的那樣,他很喜歡與人切磋智慧和學識的感覺,這也是為什麼他會被戰爭所吸引。
幸而在死於真正的戰爭之前,白如安見到了萊茵哈特。
萊茵哈特像一整部囊括了過去未來、空中海上的戰爭史,當他將自己的知識與智慧、信念與器量呈現在前時,毫無疑問同時撼動了白如安的理智與熱血。
那種與強者對決、在刀尖起舞、呼風喚雨卻又隨時恭候死亡來臨的快感……超越世上任何毒品。
白如安從沒有這樣直觀地感受過萊茵哈特的強大。
如果不是身份與古代知識的限制,也許萊茵哈特真的會選擇自己掌控樊陽之戰也說不定;即便如此,萊茵哈特也曾經向他提出過方法,能夠從收拾敗軍入手,強行將白如安推上護國元帥的位置……
不過,白如安當時拒絕了,因為這件事曠日持久,要讓他自己練成真正元帥的功勛和器量——就像萊茵哈特這樣的將軍,需要死多少人呢?
「我只玩過游戲,但在游戲裡也有這樣的角色,」白如安對萊茵哈特笑道,「雖然成長上限很高,但是培養到那個上限需要茫茫多的經驗值,要用很多小兵和資源去填才能培養起來……在現實裡,在這麼大的戰役面前,我肯定會放棄培養這樣的角色,因為用人命來堆一個將領……不劃算。」
這其實就是白如安為什麼不適合做將軍,因為他斤斤計較,太在乎敵人的生命了——他和萊茵哈特不同。
萊茵哈特沉默地聽著,伸手拂過白如安額前的碎發,忽然發現他眼中有些血絲。
牆上掛燈已滅,原來天都已經亮了。
想到白如安興奮了一夜沒睡,萊茵哈特臉色沉了下來:「不准說了,去睡。」
白如安被強行按在床上,四肢亂掙扎道:「還沒打完!我還有兵——」
萊茵哈特回過身,隨手將茶壺中僅剩的水往桌上一潑,將整個「戰場」都毀了,面無表情道:「地震加火山爆發,兩軍全部覆滅了。」
白如安:「……」
萊茵哈特手指一揮,被子就自發將白如安裹緊了;白如安猶不死心道:「實在不行我還有核武器——」
「這個時代沒有制造條件。」萊茵哈特道。
白如安壞笑著作弊道:「我有‘123言情’系統,我從上個世界搬了核彈過來行不行?」
銀河帝國第一元帥聞言,挑了挑嘴角,露出一個睥睨天下的冷笑:「很好,那麼我從巴哈姆特星帶來了我的艦隊。」
白如安:「……」還是輸了。
輸得五體投地。
萊茵哈特坐在白如安床邊,低頭看了他片刻:「閉眼,睡覺。」
他的目光明明還是沒有什麼溫度,銳利又冷冽,但白如安對他的恐懼已無影無蹤,反而感到十分的安全——那是一種深知自己被強者保護著的安全感。
白如安閉著眼假裝睡覺,把呼吸放沉,好一會兒後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他聽到旁邊有輕微的響動,而萊茵哈特的精神體一般是沒有聲音的,所以他到底是在做什麼呢?
白如安克制不住好奇心,偷偷睜開一條縫去看。
只見元帥大人將他床上的一個手工鏨花的香薰球拿了過去,捏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滿臉嚴肅地研究它裡面盛著香料的小碗為什麼不會倒過來。
白如安:「……」
過了一會兒,元帥大人還是沒研究出名堂來,三指捏起那小球,眉頭蹙起,漸漸散發出殺氣。
白如安忍不住小聲道:「內層裡面有根活軸,不管怎麼轉都可以讓小碗向上……」
萊茵哈特將香球的外殼拆了,看到裡面的結構,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接著轉過臉面無表情道:「你為什麼還醒著。」
白如安:「呃……」
「你給我閉上眼睡覺。」霸道元帥又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