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犧牲精神(上)
刑家寶縱然再自甘墮落,多年以來嬌生慣養的習性,讓他無法忍受自己穿著發酸發臭的衣服,於是徒步走了很遠的路,悄悄地回到別墅裡找了一身衣服來換。
結果卻撞上了杜九,萬般慌亂之下,他想也沒想隨手拿起件布料遮住臉面,然後,跑!
於是就發生了剛才那一幕,變成頭上套著褲衩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士。
杜九那腳踢得刑家寶心肝脾肺都快碎了,熟悉的鈍痛之後,是難以形容的滿足感,若真的可以選擇,他寧願就這麼活活被踢死算了,如此就不必面對不堪的重逢。
可惜未能如願,刑家寶對上杜九明亮犀利的眼睛,下意識地縮成一團,捂住了臉。
杜九緘默,足足看了這個畏縮的青年有兩分鐘,隨即掉頭離去。
既然刑家寶不想見他,那就當作彼此沒有見到吧。
只是對方看起來很不好的樣子,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面無血色,額角皮膚下隱隱現出青色血脈,蒼白的帶了寒意。杜九倒也不是心疼刑家寶,人各有命,他當日既然放手了,那刑家寶活成怎麼樣都與他無關。
再說,他若爭氣些,天生富貴命差不到哪兒去,他若不肯爭氣,自己又能如何?
刑家寶聽著杜九的腳步聲遠了、輕了、消失了,才從無聲的哽咽裡把自己釋放出來,嚎啕大哭。他掩面躺在冷硬的地板上,盡可能地把身體蜷縮起來,哆嗦成了一片風中枯葉。
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般地步,他只是愛杜九。在此之前他從沒這樣深刻的愛過一個人——他承認自己百無一用、性情浮躁,可他沒有壞心,他只是愛杜九。
那麼那麼深的愛著,為什麼會得到個形同陌路的結果?
根據魅夜老闆的交代,真理教遠比他們想像中複雜,有著一套成熟的系統,像精密的蜘蛛網般由亞洲分佈到全世界。這樣的系統不是三五年能形成的,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操控的,所以刑耀祖感到這是他生平最棘手的一次任務,若連國家安全局也牽涉在內,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的地步,無法估計。
刑耀祖思考的時候習慣不說話,一個勁的抽煙,坐在他邊上的男人也沒說話,手裡拿著一張相片,眼睛卻不知道在望著什麼地方走神。
刑耀祖把煙灰缸一放,轉過頭去,拿過照片問:「這是誰?」
「算是我的女兒,關於從前的事我確實想不起來,但唯一能觸動我的就是她。」
刑耀祖仔細的把照片看了看,背面有記載著位址和日期,兩年多前,地點是一間幼稚園:「這是你從以前的家裡帶出來的?唔……好像有點奇怪,你女兒背後挨著的,應該是個郵筒。」
奇怪的地方在於,幼稚園裡為何會有兩米高的紅色大郵筒?
「要去實地調查一下嗎?」
杜九淡淡地說:「隨便。」
感覺到杜九的心情和興致都不是太好,刑耀祖沒說話,又點了一根煙。
「隔壁的房子好像沒人住,怎麼回事?」過了好一會,杜九問。
「胖媽回鄉下了,那小混蛋在外面玩瘋了吧。」刑耀祖避重就輕地回答。
杜九哦了一聲,垂下眼皮,面無表情。
因為照片背面就記有位址,所以找起來也容易,這間私立幼稚園位於市郊,環境看上去挺不錯。正逢週末,他們以想幫孩子報名的名義,進入了幼稚園裡參觀,老師校長都不在,接待他們的是年老的門衛。
刑耀祖走走看看,在滑梯旁邊發現了照片上的郵筒,於是問:「這個郵筒只是擺設嗎?」
門衛答:「這是我們幼稚園的特色,孩子入學以後,老師會叫家長寫一封信投放進去,等到孩子十六歲時,會有專人把信件寄回去。」
「那信裡一般要寫些什麼?」
「這個是隨意的,我猜通常家長們都會寫對孩子的寄望吧,其實也就是一種紀念方式,這個特色已經保持很多年了,當孩子十六歲收到父母寫給自己的信,會是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杜九走過去,把手掌貼在紅色的郵筒上,閉了閉眼睛。
離開幼稚園以後,刑耀祖邊開車邊問:「如何?有想起些什麼東西來嗎?」
杜九搖搖頭:「雖然沒有,不過兩年前,剛好和我入獄的時間接近,也許會有線索。」
「所以你打算找出寄給女兒的那封信?」
「嗯,你可以幫我嗎?」
「樂意效勞。」刑耀祖在他嘴邊偷了一個吻,然後,目不斜視地開車。
經過商議以後,他們決定撬開郵筒拿到那封信,在不驚動警方和真理教的情況下妥善辦了這件事。所以刑耀祖帶上了娃娃臉,三個大男人趁著夜色掩護,提著工具悄悄潛入幼稚園,以偷珠寶的陣仗來對付一個郵筒。
刑耀祖負責望風,杜九負責撬郵筒,娃娃臉則用手電筒照明,三人分工明確。
順利用螺絲批撬開郵筒以後,杜九在雪片般的信件裡逐一查找,約莫半個小時後,就找到了他們要找的信。把其餘的信件塞回去,還原了郵筒以後,娃娃臉鼓起腮幫子學田雞「咕咕」兩聲,刑耀祖便從不遠處的高樹躍下來,和他們一齊撤退。
因為殺雞用牛刀,所以這次做賊的過程很順利,回到車上,杜九就把信掏了出來。
他剛剛找到信的時候,捏在手裡就覺得不對勁了,因為份量比普通的信件重上一些。果然如他所料,信封裡面裝的是檔,杜九把檔分了一半給同在後座的刑耀祖,兩人同時翻看。
杜九手裡的是一份詳細名單,是真理教的成員身份和職位,包括仇良在內。
他粗略掃了下,名單起碼有過千人,轉過臉問:「你手上的是……」
杜九問到一半就頓住了,因為此時刑耀祖的臉色格外陰冷駭人,他緊抿著嘴唇,看著資料的眼神就像冰刀一樣。刑耀祖仔仔細細,一字不漏的把三頁資料給看完了,這時候,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散出了凜凜的寒氣。
「投放病毒,殺死這個世界多餘的人類,然後建立新的秩序,這就是真理教的最終目的。」刑耀祖把文件遞給杜九,讓他妥善收好,然後摸出了短刀,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娃娃臉的脖子上:「你要把車開去哪裡?」
娃娃臉並沒有停車,仿佛料定刑耀祖不會殺他似的:「隊長,你現在才發現,晚了。」
「前段時間開始懷疑你了,上次的行動只有四個人知道,除了我自己每個人都有可能洩密,但只有你接觸過魅夜的老闆以後,他第二天就鬆口了。」
娃娃臉笑了笑:「因為沒有確切證據,所以借機試探我?」
刑耀祖蹙眉,他沒想到這封信就是機密資料,更沒想到資料如此重要,否則不會讓第三個人參與這件事。他把刀刃貼近娃娃臉皮膚,一道血痕立刻乍現:「停車。」
娃娃臉猛地踩下刹車,然後拔掉了車鑰匙,刑耀祖手上的短刀用力一抹,噴射的鮮血染紅了大片擋風玻璃。娃娃臉臨死前,奮力把鑰匙丟出了車窗外,面帶笑容:「來不及了……沒有人可以阻止聖潔的降臨……」
又是一個極端狂熱的教徒,杜九和刑耀祖心底都一緊,像這樣的人,明裡暗裡到底還隱藏著多少個,如此想來,他們手裡的名單重要性不言而喻。
車停在了雜草叢生的荒地裡,杜九推開車門,便聽到了遠處轟轟的引擎聲,有人來了!
因為夜晚光線太暗,沒辦法短時間內找到車鑰匙,他們只能選擇棄車逃跑。刑耀祖把短刀給了杜九,自己則掏出了手槍。荒地四周一片空蕩蕩,沒有可以隱蔽的遮擋物,很快,一道道車頭燈的強光穿透了夜色,四面八方,真的是四面八方都有車輛正開過來。
於是,他們陷入了被圍堵的困境裡。
刑耀祖拿起手機一看,沒信號,這些人車上竟然帶有干擾器,太他媽專業了!
無處可逃,求救無門,兩人默契十足地背抵著背站直。
「為什麼每次都要把刀塞給我?」杜九問。
「因為你每次都不肯乖乖收下。」刑耀祖抬起槍,借後方的燈光瞄準,射穿了另一輛吉普車的前輪,冷然無波地說:「你是我見過最適合用刀的人,無與倫比。如果這次我能順利回去,就帶你去看我最後的收藏品,如果回不去,答應我,永遠不要打開那道門。」
刑耀祖不打算告訴杜九,當第一次看到他拿刀在鐵籠裡浴血廝殺時,自己可恥的勃起了。
「我答應你——個屁!」
杜九啐了口唾沫,倏地,俯身沖了出去,離地一躍,跳到了車頂上。他跳得幾乎有兩米高,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已接近人類的極限,所以落下時撞擊力巨大,把車窗給震碎了。刑耀祖不用回頭,也知道這傢伙要開始大鬧了。他連開兩槍,射穿了擋風玻璃後,失去控制的車撞上了旁邊的車,火花刺眼。
圍堵他們的人也意識到對手強悍,一把車停穩,立刻從車窗裡伸出槍射擊。
杜九從車頂翻身下來,拽住車裡人的頭髮,硬是把他拖出了車窗。他的目標很簡單,搶一輛車,然後帶上刑耀祖離開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
杜九向來不玩命,但該不要命的時候毫不猶豫,所以當他把副駕駛座上的人解決掉時,司機手裡的槍頂在他胸口。杜九掄起拳頭,槍響了,不過子彈是從擋風玻璃射進來,直中司機的太陽穴,濺了他一臉血。
他抬腳把被爆頭的司機踹下車去,坐上駕駛座,原本一車五個人,昏了三個死了兩個。
杜九踩下油門,因為用力過大,車身往前飆了好一段路,又猛然地刹住。他切了一聲,看來光靠自己控制車是不行了,得把刑耀祖帶過來。
刑耀祖把最後一顆子彈射出去,扔掉手槍,轉頭往杜九的方向跑,杜九剛好下了車,兩人面對面差點撞上了。沒想到刑耀祖迎面一拳把杜九給打懵了,然後跳上車,狠狠踩下油門。
「快跑!」
杜九隻聽見這兩個字,刑耀祖駕駛的車就嗖一下沖前去,先是把油門踩到底,再把刹車踩到底,隨即猛打方向盤,一個擺尾重重撞上了對面三架並排的車輛。
金屬撞擊產生的巨響過後,杜九震驚了,他不明白刑耀祖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現在所有車輛翻的翻撞的撞。他咬咬牙,狠下心來,不去看那一堆撞變形的廢鐵,轉身沖入幽黑的夜色裡。
他不相信刑耀祖會死,既然如此,只要資料在他手裡,就能把人換回來!
刑耀祖趴在方向盤上,意識一陣一陣的恍惚,滿頭的血糊住了眼睛,重得睜不開。他放鬆了一直緊按住腹部的手,血爭先恐後的湧出來,這顆子彈射得很深,幾乎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中槍後就決定撞壞所有的車,于公於私他都必須這麼做!
一個優秀的軍人,犧牲精神大於冒險精神,並且,刑耀祖不願讓杜九陪自己冒險。
天黑黑,夜深深,刑家寶蹲在草叢裡喂蚊子,而草叢距離他哥家的大門只有十米遠,自從前幾天看到杜九以後,他就再沒離開過這個社區。
反正他也沒地方可去,就這麼一直跟著杜九,遠遠的跟著,能看一眼是一眼。
今晚,他哥和杜九還有個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出去時,他也跟上去了,可惜兩條腿跑不過四個輪子的汽車,沒多久他又垂頭喪氣地回到別墅門口蹲點。刑家寶把這片草叢當成了風水寶地,賴著不走了,因為杜九進出他都能看得到。
刑家寶把家裡的平板電腦和首飾低價賣掉,一天只買兩個飯盒,估計也夠自己撐好一陣了,他知道這麼做很幼稚,可幼稚就幼稚吧,他幼稚了二十多年,無所謂,就是這麼繼續幼稚下去,到死也不想變。
杜九渾身沾滿血氣的往前走,因為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歷險,警惕性比平時高得多。他在門前的臺階上站住了腳,拔刀,殺氣凜然地回過頭去,低喝:「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