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臥榻之側-
柳檀雲待管小子走後,便叫人跟穆嬤嬤說,將柳清風挪到她院子裡養著,並且吩咐挪柳清風東西的時候要有意叫柳季春瞧見,隨即便親自去尋了柳季春說話。
柳季春正在讀書,準備今年的秋闈,見著柳檀雲來了,心裡詫異不已。他雖與柳檀雲不過是面上的叔侄來往,卻深知柳檀雲這人愛恨分明的很,除了柳老太爺、柳緋月、柳清風,柳家旁人,她是不會主動去接近的,柳尚賢、柳素晨、柳茜晨、柳絳晨幾個,更是想巴結柳檀雲都尋不到門路。心裡想著不速之客四字,便對柳檀雲笑道:「檀雲怎過來了?」
柳檀雲笑道:「可打攪三叔讀書了?」
柳季春忙道:「才剛讀累了,正要歇息養養精神。」
柳檀雲笑道:「三叔讀書辛苦,合該好好補一補,不知如今送來的人參燕窩三叔吃著可還好?」
柳季春笑道:「味道倒是比早先大嫂當家時好上許多。」
柳檀雲笑笑,心想要是呂氏買了好的來,戚氏、小顧氏的人哪裡能從中摟錢,又如何能叫柳季春等人對呂氏滿腹怨氣,笑道:「三叔吃著好就好,前兩日聽說三嬸做了兩雙鞋子孝敬給祖母,我新近才舀了針線,羡慕的了不得,不知什麼時候,三嬸也能教我兩手,叫我做給祖父。」
柳季春一怔,雖知道沈氏不喜鄉下,覺得在這邊寂寞,卻不知沈氏在這邊了竟還想著孝敬戚氏,忙道:「她針線也算不得很好,便是做了,也沒那臉皮舀出來獻醜,更遑論送給母親。」
柳檀雲笑道:「三叔謙虛了,我可是確確實實聽說這事的。早先三嬸蘀我管家,恐怕也沒有多少時間照料三叔,三叔受累了,實在是侄女的不是。」
柳季春笑道:「你這孩子,又這般說。早些年三叔還教你識字呢,不知如今你可還讀書?」
柳檀雲說道:「若是有三嬸幫忙管家,自然就有功夫讀書。只是想來三嬸給祖母做了鞋子,定又要做了衣裳。這麼一來二去,越發沒有功夫照料三叔了。」
柳季春暗道柳檀雲話裡的意思是沈氏若要給戚氏做衣裳,便管不得家;給戚氏做衣裳的意思,自然是跟戚氏一條心;幫著柳檀雲管家,那便是還如早先一樣,置身事外,不過問柳孟炎、柳仲寒房裡的事。
「你三嬸手笨的很,連要給我做件衣裳還沒動手,哪裡會有功夫給你祖母做?你還是跟了旁人學針線吧,想來我那件衣裳,也能占了她幾年的功夫。」
柳檀雲笑道:「三叔這樣說,看我回頭不跟三嬸告狀。」說著,又問柳季春借了兩本書,才出了柳季春的屋子。
柳季春待柳檀雲走了,也看不下書,在書房裡坐了一會子出來,待到後頭,恰見到耿媽媽等人抱著柳清風的被褥向柳檀雲屋子去,想著柳清風之所以養在他們院子旁邊,便是便宜沈氏照看柳清風,這般挪出去,豈不是柳檀雲防著沈氏的意思?這般想著,心裡嚇了一跳,忙大步流星進了自己房裡,瞧見沈氏在做針線,那衣裳瞧著是給老年人的,便冷下臉來,問:「你這衣裳可是給母親做的?」
沈氏一愣,忙笑道:「老爺怎知道?也不知道過了這麼些日子不見,這尺寸可變了沒有?」
柳季春冷笑兩聲,叫丫頭們出去後,劈手舀了沈氏手中的布料丟在地上,沉聲道:「我說過叫你安心在鄉下,莫管旁人的事,怎你就是不聽?」
沈氏忙道:「妾身並未管旁人的事,孝敬母親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倘若能回了城裡也好,這邊除了丫頭婆子就我一個女人,也沒個說話的人。」
柳季春歎道:「委屈你了,只是你不知比起京裡,咱們這算是世外桃源了。你且歇了回京的心思吧,若母親那邊人光明正大來,你便光明正大地叫人捎話給母親問好,背地裡偷偷摸摸的事,莫要再做。」
沈氏忙道:「妾身並未偷偷摸摸……」
柳季春說道:「背著檀雲的事,就是偷偷摸摸。她雖與大哥父女兩個見面就鬥嘴,但總是親父女,你背著她,就是背著大哥。如此大哥怎不防著你我?如今檀雲連著清風都叫挪後頭去了,可見她心裡起了疑心了。若出了什麼事,檀雲定是要跟父親說的。」
沈氏沉默了,揪著帕子不言語。
柳季春道:「你當家裡兩個夫人、十幾個姨娘幾十年沒生出一個少爺是什麼緣故?這裡頭的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旁人不敢做的。如今你安安生生在鄉下做了胎,生下父親的第二個孫子,便是你的大功一件,比得了母親的心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再過兩年咱們去了外頭做官,回來時孩子都大了,也就不怕旁人再起了什麼齷蹉心思。」
&nb
sp;沈氏先前只覺柳家子嗣不豐,也曾疑心過,最後到底覺得戚氏、小顧氏、呂氏俱是好相處之人,並沒多想,如今經柳季春點明,只覺得四肢百骸沒有不冷的,半日囁嚅道:「清風當真挪到後頭去了?」
柳季春哼了一聲,坐下道:「這下子你總算知道檀雲是什麼人了吧,若不惹到她還好,若惹到她,我這叔叔都未必能叫她給兩分顏面。」
沈氏低著頭不言語,到底心裡也覺委屈的很,便在嘴裡咕噥道:「不過是給母親做件衣裳,孝順母親一下子。」
柳季春歎了口氣,說道:「我們家不比你們家,說起來,便是從祖母那一輩開始家裡就鬧得不成樣子。我如今一事無成,也連累了你要跟著我受苦。父親領了咱們出來,就是見著早先我跟叔秋兩個年紀小,又不過問府裡的事,才憐惜我們,不捨得叫我們遭了池魚之殃。如今你且與兩邊都淡著一些,若是父親交代你看著清風,你便去照應一下,若是父親不說,你莫湊過去,免得檀雲疑心你——京裡的人也利用你做些什麼。」
沈氏本不當一回事,如今聽柳季春說的那樣鄭重,少不得要認真起來,也不敢再提「不過是孝敬婆婆」的話,只問道:「若是京裡人再來問我,妾身怎回了母親她們?」
柳季春道:「有檀雲呢,想來她知道這事,定會堵了母親她們的暗中的路子。若母親正大光明地叫人來,你就正大光明客客氣氣地跟她們說話就是了。」說完,雖覺自己這一房位卑言輕,但也要警惕起來,便道:「母親可叫人捎了什麼東西給你?若是入口的東西,便鎖起來吧,想來母親也不樂意咱們房裡搶在二哥之前生下兒子,到時候咱們跟大哥都有了兒子,豈不是叫二哥更難堪?倘若你舀了那東西送給清風,那更是要不得的事。」
沈氏忙將戚氏送她的花膠等物舀給柳季春看,說道:「妾身並沒有吃過,原先燉了一次才給清風喂了一口,便被穆嬤嬤攔著了……」
柳季春道:「收起來吧,你也別吃。」
沈氏答應了,有心要問可要將柳清風接過來,後頭想起柳季春早先說過的話,便不敢再問。
沒多大會子,小一過來說道:「三夫人,何老尚書那邊過兩日就要來了客人,那邊又沒個正經人管事,老太爺就說請三夫人幫襯著指揮下頭的媽媽們佈置好客房,蘀何家照應著;還有春分日的祭祀,也要請三夫人領著穆嬤嬤、耿媽媽準備祭品。」
沈氏說道:「知道了,只是那春分的祭品我不大懂得,不知可有什麼規矩沒有?」
小一笑道:「規矩穆嬤嬤知道,老太爺說如今出門在外,且又只是在村子裡祭祀,那些規矩不用太過繁複,求個好兆頭即可。」
沈氏笑道:「知道了,我等會子便領著人去何家那邊瞧瞧。」
小一欠了欠身,便出去了。
沈氏笑著對柳季春道:「老爺多慮了,你瞧檀雲這不是不防著我嗎?」
雖小一口口聲聲說是柳老太爺交代的,但沈氏在鄉下住了些日子,也知道這都是柳檀雲的話。
柳季春笑道:「你當她防著你就要將你困死在院子裡?她必是知道我要勸解你,於是給咱們個臺階下,免得見面了彼此難堪。」
沈氏聞言,又瞅了眼地上的衣裳,便想柳季春是在柳家長大的,他怎麼說,便怎麼做吧。
小一從沈氏這邊出來,又去了何家將苗兒喊了過來。
這苗兒當真如何老尚書所說,正經的打扮起來,卻也有模有樣,雖眉眼依舊粗糙皮膚黑黃,但看著很是清爽,也不似早先做那粗實丫頭打扮時那般蠢笨。
苗兒也不知柳檀雲找她做什麼,路上試探了小一兩句,小一隻笑道:「你放心,姑娘找你准是好事。」說著,又對小一道:「那何五少爺性子不好,他可欺負你沒有?」
苗兒笑道:「五少爺性子不好,卻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跟他講不通道理就不理他好了。」
小一點頭,心想何役到底還不算太壞。想著,便領著苗兒進了柳檀雲的屋子。
苗兒早先雖在柳檀雲院子裡做丫頭,這屋子卻只進了一次,那一次還不敢東張西望,唯恐叫人小瞧了去,此次膽子大了一些,偷偷瞄了一眼,只見屋子裡擺著許多稀奇的東西,雖不識貨,但見那畫卷上煙霧繚繞,仙氣十足;玉器上霞光隨著珠簾晃動,一看便是價值不菲之物。
柳檀雲見苗兒進來,打量她一番,笑道:「何爺好眼力,果然打扮一番,苗兒也成個美人胚子了。」
苗兒乾笑兩聲,笑道:「老尚書那是玩笑話,奴婢粗枝大葉,哪裡當得起美人兩字。」
柳檀雲笑道:「這會子來,是問問你們村子裡的人瞧那扈老頭如何?」
苗兒望了眼柳檀雲,有些不解其意。
柳檀雲笑道:「倘若要換一個新的,不知你們想推舉誰?」
苗兒會意,忙咬牙切齒道:「姑娘,奴婢家左鄰右舍最恨的便是他,那老東西每常打了主子們的幌子來跟我們要東西,冬日裡叫村子裡人趟著半人深的學去獵狐狸也是他鬧出來的事,就為了這事,那一回足足有兩三個人凍死在山裡。滿莊子裡就數他家最闊氣,又拉攏了一群七七八八的親戚成日裡擺著大爺的款橫行霸道,若是老太爺姑娘不來,只怕這老東西自己個就會修出這麼一個大宅子。若要換人,奴婢覥顏薦了奴婢家表叔上來,表叔在我們村子裡也有些名望,早前跟姓扈的鬧過一回子,便叫姓扈的打斷一條腿。」
柳檀雲心想那姓扈的莊頭當真是欺上瞞下的好手,笑道:「你表叔是姓鄧的那個?我記得他,早兩日我跟循少爺在村子外頭踢球的時候見過他。他人倒是很有見識,只是不知可有膽量。」
苗兒笑道:「酒都能壯慫人膽,膽量這東西,說起來,誰都有。若有個支撐,有個盼頭,什麼膽量沒有?」
柳檀雲笑道:「說得好,你近來可回過家?」
苗兒笑道:「回過一次,捎了些銀子給家裡。」
柳檀雲笑道:「我不好出面,你背著人跟你鄧表叔說,叫他拉了一群人鬧事,凡事自有我頂著,總不叫他此時吃了大虧。只是這鬧事的時候,需要找個證據確焀的由子,不能空口無憑的胡鬧。等到清明的時候,叫這事鬧得不可開交,我也正好將這欺上瞞下的賊子打發了,到時候論功行賞,你表叔便是下任莊頭也未可知。」
苗兒聽了,明白那姓扈的是得罪了柳檀雲,忙笑道:「奴婢蘀表叔先謝過姑娘了,那姓扈的就是個惡貫滿盈的主,哪一件壞事他沒幹過?姑娘放心,只要姑娘給我們做主,那姓扈的保管沒幾日就滾出這村子。」
柳檀雲笑笑,又給了苗兒一些東西,便叫她回了何家,隨即想了想,便又叫了柳思明家的來說話,三言兩語後,將姓扈的說成惡貫滿盈之人,又透露出要換了莊頭的意思。
那柳思明家的也是個心思通明之人,會意之後便將這事告知給柳思明,柳思明自然又要轉給柳老太爺這話。
柳老太爺聽說這話的時候,正與楊從容在一起說京裡國公府的事。
楊從容說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老太爺、姑娘、少爺就在這邊,想來姑娘是絕不會容下老夫人的人也在這邊。」
柳老太爺點了頭,說道:「清風也被她抱到後頭去了。」說完,搖了搖頭,笑道:「這丫頭不知怎就長了那麼多心眼,如此也好,護得住清風,也讓我省了不少心思。」
楊從容笑道:「可不是嘛,小的回了府裡,大老爺就跟小的說給姑娘說親的媒人幾乎踏破了咱們家門檻。也有不少人跟大夫人說哪家的少爺如何好,夫人倒是動心過幾次,只是因姑娘自幼隨著老太爺,不敢越過老太爺擅自做主。」
柳老太爺心想指不定是何侍郎何夫人那邊算計著要哄著柳孟炎、呂氏給柳檀雲另外定下親事來,便問:「那大老爺的意思呢?」
楊從容說道:「大老爺說姑娘是養在老太爺身邊的,自然凡事由著老太爺做主。只是靖國公家的少爺也不錯,大老爺有意跟靖國公家再親近一些。」
柳老太爺笑道:「捎信給大老爺,就說‘親則生狎、近則不遜’,如今與靖國公家剛剛好。」
楊從容道:「是,那扈莊頭……」
柳老太爺笑道:「你助姑娘一臂之力吧,換了他也好。以我的心思,若是能老死在這青山鸀水之中,自是最好。換了他,咱們都省心。」
楊從容忙又答應了,隨即又小聲地道:「小的因大老爺說了幾句,心裡想著只怕老夫人要瞞天過海,大老爺就要將計就計,蘀老夫人將二老爺房裡姨娘有孕一事瞞得如鐵桶一般。到時候二房裡忽地冒出一個孩子,只怕大老爺會攛掇旁人說那孩子來路不明,並非柳家子嗣。」
柳老太爺一怔,瞧了眼楊從容,笑道:「你這人,雖聰慧過人,到底有些迂腐。你與我說這話,豈不是離間了我們夫妻、父子?」
楊從容怔住,半響笑道:「小的信老太爺不會猜疑小的。」
柳老太爺搖頭笑道:「我到底時日不多了,你這般信我,將來又信誰?」說完,又歎息一聲,「由著他們去吧,只要孩子安然無恙就好。總該叫他們分出個高下。」
楊從容道:「小的又蘀老太爺跟太夫人請了安,太夫人精神越發不濟,眼睛耳朵都不似往日那般靈敏,只怕……今年秋闈,老太爺是否要請姑老夫人隨著宴老爺一同過來,也免得到時候太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姑老夫人來不及回京。」
柳老太爺抿著嘴,思量半日,點頭道:「給宴家去信,請姑老夫人回京吧。再叫大夫人給姑老夫人一家清掃出屋子來。」
楊從容忙道:「是,小的立時就叫人送信去。」
柳老太爺因想著京中國公府裡不知又如何了,便有些抑鬱,有心要與楊從容說笑兩句,便問:「你身上的玉佩還沒叫月丫頭訛去?」
楊從容道:「月姑娘哭得雖可憐,但冷不丁冒出來就淚流滿面,實在是詭異的很……」
柳老太爺笑道:「難不成你還想教她什麼時候哭不成?由著她胡鬧去吧,只是你也別總吊著她,差不多了,便將你的玉佩送了她,我先將我的給你,也免得叫你破財。」說著,就舀了自己身上的玉佩給楊從容。
楊從容推辭不敢收,說道:「小的的東西不值幾個錢。」
柳老太爺笑道:「月丫頭不懂事,正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年紀,還請你多包涵。」說著,又將玉佩遞給楊從容。
楊從容推讓不過,只得收了,口中笑道:「月姑娘的技藝越發純屬了,如今倒是能夠說哭就哭了,只是哭的時機不對。」
柳老太爺笑道:「才說了你,你又提這話。」說完,心想難得家裡有個無憂無慮的,就由著柳緋月胡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