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落花有意
柳檀雲鬧了這麼一出,轉身就走了。
何夫人憋著一肚子火氣,瞧見了何役心急地過來,不禁一暖,也忘了訓斥他跟著柳檀雲胡鬧,想起方才在外頭遠遠對著她跪下的一個黑臉的丫頭,心想全家就那麼一個村姑一樣的丫頭,那個定就是何老尚書賞給何役的苗兒了,心想那丫頭雖看著不起眼,倒還有些自知之明;見著何循進來,待要說他一通,又覺沒意思,連著春嫂子、皓月的事也顧不得管,心裡盤算著先跟沈氏打聽打聽柳檀雲的事,瞧瞧柳家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再叫何侍郎去勸說何老尚書,於是只說道:「你們兄弟兩人領著你岑妹妹出去轉轉,我與柳家三弟妹說說話。」
何循、何役答應著,便出去了。
周岑跟在他們兩兄弟身後,也覺沒意思的很,一路沉默不語地跟到了柳家,瞅了眼也跟過來的苗兒,又收了眼,進了柳家後院,瞧著一片依山而建的亭臺樓閣,待要說一句風景秀麗,又因早先何家兄弟都改口叫她姑娘自覺沒有意思的很,於是便閉著嘴不說話。
忽地,先聽到一聲奶聲奶氣的叫聲,隨即又聽到隱隱的啜泣聲。
何役、何循兄弟忙過去看,只見柳檀雲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駱紅葉也跟著走了,只剩下柳緋月領著柳清風,姐弟兩個一個哭,一個氣鼓鼓地瞪著駱丹楓。
駱丹楓板著臉,微微握著拳頭,無可奈何地站在那邊。
何循一瞧,便知柳緋月戲弄了駱丹楓,何役忘了先前柳緋月跟柳檀雲一起捉弄他的事,在心裡早將柳緋月看成嬌弱女兒,此時義憤填膺,便沖出去斥道:「駱丹楓,你多大的人了,竟然欺負人家小女兒。」
柳緋月見何役出來「伸張正義」,越發哭得梨花帶雨,哽咽道:「何五哥,不甘他的事,雖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是我有錯在先……」
何役蹙眉道:「駱丹楓,你好心胸狹窄,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計較。還不跟月妹妹賠禮道歉。」
駱丹楓不由地握緊拳頭,說道:「實在是她無理取鬧,早先她年紀小,叫我狐狸精,我都忍著了,誰知道……」
柳緋月哭道:「我姐剛才還叫呢。」
何役介面道:「就是,你就是欺軟怕硬,不然你怎不跟柳家丫頭爭辯去?」
駱丹楓見柳緋月引著何役強詞奪理,便要扭身就走,何役忙抓住他,說道:「男子漢頂天立地,賠句不是又不丟人。」
駱丹楓從何役手上掙紮不開,想著退一步海闊天空,待日後只跟在駱侯爺身邊,自然能躲過這柳家女兒,於是,便轉身快速地說了聲:「對不住了。」
柳緋月聞言,便又對何役道:「何五哥,算了吧,別強人所難了。」
駱丹楓嗓子裡吭了一聲,心想他都賠了不是,柳緋月才說這話,未免有些太晚了。
柳緋月抽抽噎噎地道:「昨兒個紅葉跟我說狐狸精身邊有個丫頭說我壞話,我才跟他提了一句,想問個清楚明白,免得冤枉了好人,他便惱了,跟我急起來。算了,我不問就是,隨她們怎麼敗壞我,不過是等將來我過去了……多忍著她們一些罷了。」說著,又傷心地哭起來。
何役忙道:「月妹妹別哭,五哥替你來問。」說著,又揪著駱丹楓問他房裡都有哪些丫頭,有哪個丫頭多嘴多舌。
駱丹楓不耐煩的很,用力掙紮一下,雖年歲相當,到底不如何役身強力壯,於是掙紮不開。
何循在旁邊看了一會子,見何役已經將護著柳緋月這「弱小」女子視為己任了,招手叫柳清風過來,領著他去找柳檀雲。
駱丹楓正被何役逼迫著,柳緋月瞧見跟著駱丹楓來鄉下的丫頭大雅、小雅過來了,竟躲到了何役身後。
柳緋月一邊悄悄地瞄了眼這兩個丫頭,一邊想著柳檀雲交代的話,心想這兩個丫頭可怪不得她,誰叫柳檀雲交代過要將這兩個丫頭弄走的。
這大雅、小雅乃是駱丹楓的貼身丫頭,乃是一對孿生姐妹,相貌身量一樣,又是一樣的溫柔可人性子。素有駱丹楓身邊一對珍寶之稱。上輩子柳檀雲進了駱家,瞧見這兩人也喜歡的很,後頭沒幾日,隱約瞧出為了爭寵,這姐妹兩人竟是一同「伺候」駱丹楓的,於是再見這兩人,雖眼中她們依舊溫柔賢良,但總覺她們無恥下流的很。因此,柳檀雲便吩咐柳緋月及早將這兩人弄走。
柳檀雲的心思是隨怎樣的珍寶,且先將人從駱丹楓身邊弄走,便是過了些年頭,駱丹楓再想要這珍寶,到底隔了些日子,情分就少了一些。到時候,柳緋月進了駱家,也好收拾了她們;雖一時有些得罪了駱夫人,但也叫駱夫人明白柳緋月跟駱紅葉一樣是嬌生慣養的,別指望著將自家女兒寵上天,再叫兒媳婦乖乖聽話。
這邊廂,柳緋月嗚嗚咽咽個不停,駱丹楓想走又不敢走,何役瞧見柳緋月十分懼怕那對雙生丫頭,不待大雅小雅走到跟前,便先罵道:「你們是個什麼東西?難不成不知月妹妹跟駱丹楓是什麼關係?竟然敢敗壞月妹妹名聲。」
柳緋月哽咽道:「何五哥,想來就為了那麼個尷尬關係,她們才要說我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想來她們是怕我日後欺負了她……於是想先降服了我。」說著,因說了這羞人的話,當真紅了臉。
何役說道:「豈有此理,月妹妹,看你五哥給你主持公道。」說著,又揪著駱丹楓道:「走,咱們現在就去找侯爺,叫他主持公道去。」
大雅小雅被何役當面罵得一頭霧水,又羞愧地了不得,忙道:「這位少爺趕緊鬆開我們家少爺。」說著,兩人俱是在心裡想著這鄉下果然如駱夫人說的沒規矩的很,不然哪裡會叫定過親了的駱丹楓跟柳緋月就這樣湊在一處說話。
何役冷笑道:「若不是看你們是女人,我早抓了你們了,快跟著我見侯爺去。」說著,就拖著駱丹楓向前走。
駱丹楓回頭對柳緋月道:「月姑娘,你且勸勸何五哥……」
柳緋月呸了一聲,對周岑、苗兒道:「咱們走,別理他們。」
苗兒忙道:「是。」說著話,就只能瞧見何役的背影了,心想這何役當真是熱血心腸。
柳緋月領著苗兒、周岑,尋了一會子也沒尋到柳檀雲,倒是沈氏又叫人來說,請柳檀雲、柳緋月正式去見過何夫人。
柳緋月先前被柳檀雲哄著跟她一起胡鬧,也知道方才的事荒唐的很,因此此時去見何夫人,柳檀雲又不在身邊,就忐忑地很,重新換了衣裳梳了頭髮,便領著潭影、閑雲、苗兒,由著周岑陪著去見何夫人。
何夫人這邊又來了三四個小姑娘,俱是隨著家人來「探望」何老尚書的,何夫人瞧了眼三少夫人的娘家妹子,心裡就不喜歡起來,因那些人都是親戚,不好冷臉,也不好太過親近,便單單揀了沈氏說話,沈氏自是不敢說柳檀雲如何不好,只說柳檀雲很是老成,教養弟弟、打理家事,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何夫人對柳檀雲管家一事也略有耳聞,心想雖有些能耐,但到底太過狂妄一些,方才進進出出,對她這主人家的夫人視而不見,可見不是個好相處之人。
外頭人說了一聲「柳三姑娘來了」,隨即便有人領了柳緋月進來。
何夫人方才只顧著打量柳檀雲,並未看清柳緋月相貌,此時瞧見柳緋月跟周岑一起進來,沒了方才瘋瘋癲癲樣子,抿著嘴角笑著,一雙杏仁眼忽閃忽閃,穿著一身石榴色撒花百褶裙,一件桃紅小襖,卻是將周岑並方才見過來這裡做客的女孩們都比下去了,十足的可人一個。
何夫人心裡不由地歎道到底是大家閨秀,底子擺在那邊,差也差不到哪去,便笑道:「你是月姑娘?」
柳緋月福了福身,笑道:「伯母好,伯母叫我緋月就是了。」說著,又對旁邊的何大少夫人喊了一聲「何大嫂子好」。
何大少夫人忙走出兩步跟柳緋月見了禮,拉著柳緋月看了看,便對何夫人、沈氏笑道:「難怪這麼早就叫駱家先搶了去。」
何夫人見柳緋月面上微微有些羞怯,便嗔道:「胡說這些做什麼?」說著,叫柳緋月坐在她手邊,又細細地問柳緋月柳檀雲哪裡去了,見柳緋月也不知,又問:「不知循兒役兒在這邊可胡鬧了沒有?」
柳緋月笑道:「伯母,何五哥、何六哥不是胡鬧的人。」說著,又將何循學問如何好,何役如何俠肝義膽說了一通。
何夫人到了鄉下頭回子開心起來,又拉著柳緋月說了許多話。
何岑瞧見柳緋月笑嘻嘻的,跟方才在柳家那邊哭哭啼啼的模樣又是不同,心裡納罕的很,忽地瞧見何大少夫人給她使眼色,看過去,便見何夫人一副十分喜歡柳緋月的模樣,便忙依著何大少夫人的意思適時地插了兩句嘴。
何大少夫人心裡松了口氣,心想幸虧柳檀雲跟柳緋月不是一樣性子,幸好柳緋月早有了人家。
沒一會子,何夫人若不是顧忌著柳家門第高,便恨不得認了柳緋月做乾女兒,拉著柳緋月對沈氏笑道:「是個好孩子,你可得好好替你嫂子看著她一些。」
沈氏笑著說是,含笑望了眼柳緋月,心想不獨柳清風,這柳緋月也是她不能沾手的。想著,又覺柳檀雲今日奇怪的很,便是再怎樣放肆,她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今日鬧上這麼一場,又再也尋不到人,不知又是為了什麼緣故。
沈氏這般想著,那邊廂,何循領著柳清風,尋了半日也沒尋到柳檀雲,又被何侍郎的人瞧見,便去給柳老太爺、何老尚書、駱侯爺請安。
在那邊站了一會子,何循心裡想著何征怎不在這邊,便見駱侯爺當著柳老太爺的面,聽著何役的話後罵了大雅、小雅一通,便叫人立時送了大雅小雅回京,並叫人交代駱夫人,將這兩個丫頭的差事免了,等兩年便叫兩人嫁人。
何役自覺伸張了正義,便有些得意,順勢又將柳檀雲險些將球踢到何夫人面上的事也說了。
柳老太爺、何老尚書聞言俱是一愣,待問何循柳檀雲呢,何循便道:「我也沒找到她,清風還在我這邊呢。」
何侍郎一張臉上不住變換神色,偷偷地瞧著何老尚書,就等著何老尚書說幾句綿裡藏針的話,好將早先提議柳何兩家聯姻的事揭過去。
何老尚書無奈地笑了半日,最後說道:「這丫頭,這倒是像是她的做派。」
何侍郎一驚,心想柳家到底有什麼好的,便叫何老尚書都聽說柳檀雲這樣了,仍舊要跟柳家聯姻。
駱侯爺在一旁聽了,心裡微微有些自得,心想駱家與柳家仿佛,沒有道理何家樂意跟柳家結親,卻不願意跟駱家結親,於是便笑道:「不知我家丫頭哪裡去了?」說著,望了眼駱丹楓。
駱丹楓笑道:「紅葉她一時來了興致,要去欣賞湖光山色……」
「紅葉姐姐聽說這邊有公豬要生小豬,就跑去看了。」柳清風含含糊糊地說著,說完,又吸了一口口水。
駱侯爺一怔,忙對何老尚書、柳老太爺抱拳道:「慚愧慚愧。」
柳老太爺笑道:「彼此彼此。」
駱侯爺心想駱紅葉再如何,也比檀雲強上許多。
何老尚書聽了,便對何循道:「你再去找找雲丫頭,指不定是哪邊的管事媳婦有事請示她,將她喊去了。」
何循答應了,何役道:「我也去,那丫頭實在不像話,我去教訓教訓她。」
何老尚書不置可否地點了頭,又笑嘻嘻地問駱丹楓方才怎麼欺負柳緋月的。
何循與何役兄弟兩個離了何老尚書等人,何役便道:「你每常跟著柳丫頭,你不知道她跑哪去了?上回子你鬧脾氣,她可是一猜就猜到你在哪。」
何循哼了一聲,心想何役便是找到了柳檀雲,也要跟柳檀雲鬧一回,於是有意甩開他,便說道:「我自是知道她在哪邊,只是不想領著你過去罷了。你離我遠一些,我自己個去找她。」
何役心裡思量一番,先要生氣,隨即道:「你想激我走?我偏不走,我就跟著你。」說著,便臉上掛著笑,斜睨著何循。
何循急著找柳檀雲,也不理會他,一路上低著頭向柳家山上走,心想山上的樓閣清淨偏僻的很,興許柳檀雲過去了也不一定。
何役瞧見這柳家山上不時有人走過,便問了兩句,見眾人都說不知柳檀雲哪裡去了,便對何循道:「我瞧著柳丫頭是小心眼,因早先寶珠、春嫂子的事,有意找母親麻煩呢。」
何循道:「檀雲不是那樣的人。」就是要找麻煩,也不該用那樣的法子。
何役嗤嗤地笑著,忽地有心要逗何循,便道:「小不點,依我看,是人家看不上你,嫌棄你呢。不然三個嫂子還有岑妹妹都要討好母親,怎她就不這樣?」
何循一怔,心裡不由地生出一股無明業火,啐道:「你這草包懂什麼?」說完,又覺何役這話說的十分有道理。
何役見何循耷拉著臉,也不惱他那話,兀自笑道:「循小郎,定是柳丫頭嫌你娘們唧唧的,所以才去惹母親生氣。」
何循握緊拳頭,忽地伸手向何役臉上抓去,何役被抓到眼角,眼淚潤濕了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叫道:「看我不揍扁你!」叫著,就提了拳頭向何循臉上打去。
何循伶俐地避開,又忽地跳了起來,摟著何役的脖子去扯他頭髮。
兄弟兩人扭打了半日,冷不防聽到一陣笑聲,扭頭,就瞧見不知何時,兄弟兩人已經滾到一處亭子腳下,亭子上,從何侍郎身邊溜出來的何家大少何征,正一腳踩在亭子內沿上,支著頭握著一隻小巧酒杯,看他們兄弟兩人打架。
何征方才也聽見了何役、何循兩人的話,便搖頭歎息道:「果然是只小貓小狗都有發、情的時候,循小郎這小東西都開始為了女人跟兄弟打架了,我果然是老了。」說著,又歎了口氣,收了身子,往亭子裡坐著。
何循放了手,又瞪了眼何役,何役也悻悻地松了手。
何循進了亭子,瞧見何征已經毫不客套地叫了酒菜來吃,便站在一旁,問道:「大哥,你見著雲妮了嗎?」
何役哼哧著,進來了,也跟何征告狀道:「大哥,你看循小郎一點規矩都沒有,竟敢跟我動起手來。」
何征道:「雲妮我倒是沒瞧見,只是,」說著,示意兩個弟弟坐下,然後扭頭對何循道:「循小郎,我瞧著你這情形,有點像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呢。」
何循雖不知那男女之情到底是怎樣的,但心裡想著他從小跟柳檀雲好,如今他樂意叫柳檀雲做媳婦,柳檀雲又看不上他,就有些委屈起來,雖不至於哭出來,但對著何征,便苦著臉。
何役笑道:「也不害臊,多大點人就……」見何征瞪他,心裡就不服氣,氣道:「大哥也跟祖父一樣護著他!」說著,見何征又瞪了他一眼,不敢甩手走人,便垂著頭坐著。
何征笑道:「循小郎,一廂情願算不得什麼,大哥跟你說,對著雲妮,莫要太慣著她,你且冷著她,對她愛答不理幾日,瞧瞧她慌不慌。她若慌張,你放心,不用你去找她,她自己個就會來找你;若是她不慌不忙,你就……」
「祖父說叫我纏著她。」
何征道:「祖父老了,哪裡懂得這些事?」
何役嘴裡嘀咕道:「大哥也是老古板書呆子,哪裡懂這個。」
何征拿了筷子往何役頭上一敲,隨即又老氣橫秋地對何循道:「若是她不慌不忙,你先前怎麼待她,就反著來。她瞧著你變了,要麼是好奇,要麼是傷心。總之,你得先叫她眼裡有你。」
何循想了想,說道:「大哥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何征笑道:「你大哥我讀的書多。」
何役道:「大哥都老成這樣了,還對著聖賢書研究兒女情長?」
何征一愣,摸摸自己的臉,問何循:「大哥當真老了?」
何征今年也有二十七了,早沒了少年的青澀,又因早早地入了仕途,人越發顯得老成,與朝中的老爺子們混久了,雖面孔還是十分年輕,但瞧著就如三十幾歲一樣。
何循因方才何征跟他說的那些話,略有些扭捏,便道:「大哥這樣說是有些顯得為老不尊。」
何征聽了,訕笑兩聲,心想自己的兒子只比何循小上兩歲,跟何循說這些話委實有些「為老不尊」,於是搖著頭道:「早叫你們多讀書了,別說是聖賢書,便是佛道典籍裡頭,細細鑽研,也能鑽研出一些兒女之情的真諦。」
何役、何循兄弟兩人瞅了眼何征,彼此朝著何征的方向翻了個白眼,都笑開了,也算是握手言和,不提方才打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