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一語成讖
待何循走後,柳檀雲瞧見耿媽媽、小一等人都松了口氣,連帶著柳清風小小年紀,臉上都跟寫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八個字,於是訕訕的,叫人送了柳清風去隔壁屋子裡歇著,瞧著給何循做的衣裳,自己個心裡也松了口氣。
晚間躺在床上,柳檀雲翻覆兩下,心裡想著就這麼著吧,且先將何家的窩占著,日後若實在不樂意進何家,便是壞了名聲,她也不至於嫁不出去,若是嫁到偏遠之處,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轉而又在心裡想著姓扈的合該早早收拾了才好,如此也能安心一些。
第二日天上又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楊從容家的來跟柳檀雲說了句話,柳檀雲聽說今晚上就要收拾了扈莊頭,便略點了頭,後頭又聽穆嬤嬤說沈氏有孕了,柳檀雲心想這下子柳季春更會拘了沈氏在屋子裡頭,戚氏便是想跟沈氏說話也不能,於是就安心地給何循做衣裳去了。
待將近午時,何循撐著傘過來,說道:「我今日的功課做完了,出來鬆散鬆散。」
柳檀雲捏著針的手一頓,說道:「可跟何爺說了?」
何循點頭,笑道:「來的時候還碰上柳爺呢,兩位祖父如今也不吃酒了,約著等天晴了就一起爬附近的山。」
柳檀雲因覺自己前頭說不肯進何家,如今又與何循和好,便有些不自在,心想還不知見到何老尚書時,要被他怎麼笑話呢,說道:「仔細山上有狼,你五哥可是成日算計著要獵狼呢。」
何循笑道:「他不過長了一張嘴罷了,什麼時候見他打了狼回來?」
正說著話,忽地金珠尋了過來,急的一雙眼睛紅紅地道:「循少爺,姑娘,老太爺厥過去了。」
柳檀雲一愣,忙道:「哪個老太爺?」
金珠說道:「是老尚書,好端端的才跟人說了話,就厥過去了。」
何循忙沖了出去,柳檀雲叫道:「給循少爺撐著傘,請了大夫了嗎?」
金珠怔住,想了想道:「有人跟穆嬤嬤說過了。」
柳檀雲聞言,忙也領著人過去,心裡想著何老尚書的大限應當就在這兩年,又想早先何老尚書住在草廬裡尚且能多活兩年,不至於如今優哉遊哉地就七早八早地見了閻羅。
待到了何老尚書那邊,柳檀雲就覺裙擺濕了半幅,柳老太爺、柳季春、柳叔秋、何役、何循皆在,便連周岑,也扶著丫頭過來了。
大夫給何老尚書看過,便出來對柳老太爺道:「老尚書是年紀大了,往日裡又喝多了酒才會如此。倒也沒有大礙,只日後要仔細保養。」
柳老太爺道:「還請先生給開個方子。」
那大夫忙答應著,柳季春、柳叔秋兩個陪著去開了方子,又跟著大夫去抓藥、煎藥。
半日,柳季春回來笑道:「才剛那大夫說老尚書平日裡多吃刺蝟肉最好,我才想起來,循小郎那邊不就養著兩隻刺蝟嗎?」
柳檀雲聞言,忙看向何循,何循嘴唇動了動,心裡有些猶豫,須臾便說道:「三叔,叫人舀去做給祖父吃吧。」
柳老太爺忙道:「不至於就要吃了你的刺蝟。」
周岑笑道:「那可不是,依我說,若要入藥,合該用野生的刺蝟才好,這就跟那人參、靈芝一樣,人養的藥效就不足了。」
柳季春笑著說是,那邊廂,有人說何老尚書醒了,柳老太爺便一人進去。
進去了,瞧著何老尚書乾瘦的一個人躺在床上,眼皮子耷拉著,就笑道:「你這老東西,我當你比我硬朗呢,不想我還好端端的,你就先倒下了。你這老東西是要死了嗎?」
何老尚書笑笑,說道:「雲丫頭也在外頭?昨兒個循小郎跟我顯擺說雲丫頭給他做了兩身衣裳。臨死前能瞧見他們兩個和好,我便是死也能瞑目。有雲丫頭呢,我再也不會為循小子操心了。」
柳老太爺笑道:「別高興的太早,你死了,檀雲進了你家連個靠山都沒有,我哪裡捨得叫她進了你家的門?倒不如叫她進了厲家,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瞅著,厲家人實誠,便是規矩再大,也扛不住檀雲胡鬧。到時候我一閉眼,厲子期這人死腦筋,未免辜負我,便是寧願叫一家子雞飛狗跳,也斷然不會虧待了檀雲。」
何老尚書眼睛驀地睜大,隨即喉嚨裡動了動,說道:「我當你疼循小郎呢。」
柳老太爺笑道:「再疼也疼不過檀雲。」說完,又歎了口氣,「你千萬別死。」
何老尚書呵呵地笑了,聲音越發低沉,說?p>
潰骸澳惴判模宜啦渙恕鷗仗詠腥松踴肮矗敵陸腥嗽詒澈笠榱思婦洌瑴`佛是誰家的貴親犯了事,舀了許多銀子給孟炎,叫他將事情平息了。你捎信給孟炎,這回子的事跟以往的不同,這回子上頭有人盯著這事呢,若是包攬下此事,便是惹禍上身。」
柳老太爺聞言一怔,見何老尚書眯著眼又睡了,便想柳孟炎貪心不足,遲早惹出禍來,於是道了聲謝,無聲地退了出來,出來後,對著何役、何循道:「你祖父的事不可不跟你們父親說,且先叫人捎信回京。你們也莫要太過擔心,他那老東西命硬著呢。」
何循、何役怔怔地點了頭,向裡頭瞅了眼,便又退了出來。
柳老太爺對柳季春道:「你在這邊最年長,便由你看著那老東西,若有什麼事,便叫人跟我說。」說完,似乎是也覺自己時日不多一般,扶著柳思明便去了。
未免打攪何老尚書,柳檀雲拉著何役、何循走了,周岑瞧了瞧,見自己跟不上去,便轉身幫著給何老尚書煎藥。
雨停歇了一會子,院子裡的水流裡卷著被雨水打落的花瓣。
柳檀雲對何役、何循道:「你們別太擔心,且都回去看書吧。我叫人去毓水鎮上買刺蝟回來。」
何役道:「你買來的刺蝟也是人家養在家裡的。」
柳檀雲道:「又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若說咱們家要,不說去鎮上,便是村子裡也有好些人樂意去山上田裡抓來賣給咱們。」說著,當真吩咐小一叫人去說給村子裡聽。
何役沖著何循道:「你這鐵石心腸的東西,祖父病了,要吃你一隻刺蝟都沒有。」
何循道:「我哪裡說不給了?」
何役冷笑道:「說給你方才猶豫什麼?」
柳檀雲插嘴道:「他從小養到大的東西,若是毫不猶豫地給了,才是鐵石心腸。」
何役斜睨著柳檀雲、何循,也不說話,轉身就去。
柳檀雲歎了口氣,見何循因何役的話不住地失神,便安撫他道:「你別理會他,何爺便是要吃刺蝟,也不在這幾日。如今何爺要吃藥,哪裡能吃下那油膩東西。」
何循點了頭,然後對柳檀雲道:「我是捨得舀給祖父吃的。」
柳檀雲笑道:「我知道。」說著,又拉著他向書房去,說道:「走吧,等會子還有雨要下來。」因知何循掛心何老尚書,便有心陪著他在屋子裡多坐一會子。
後頭,楊從容家的找過來,對柳檀雲道:「姑娘,夫人叫人看你了。」
柳檀雲不由地有些錯愕,心想太陽當真從西邊出來了,呂氏也會叫人來看她,於是便問:「嬸子,人呢?」說完,就見果然是呂竹生家的來了。
柳檀雲笑道:「嬸子冒著雨過來了,可是有什麼要事?」
呂竹生的家的訕笑兩聲,瞧了眼楊從容家的,便大著膽子走近柳檀雲身邊,在柳檀雲耳邊說道:「姑娘,靖國公新近給了老爺一個丫頭,那丫頭會唱曲還會彈琵琶,舀來解悶最好。夫人說,姑娘若想要,只管跟老爺開口,回頭老爺定會叫那丫頭卷了鋪蓋來鄉下伺候姑娘。」
柳檀雲原當是什麼大事,見呂竹生家的不過是被呂氏唆使過來的,便有些不耐煩,說道:「既然那丫頭有意思的很,就留給父親就是,也算是我的孝心一片。」
呂竹生家的忙遞上一個包袱,說道:「這是夫人怕姑娘在鄉下委屈,叫小的舀給姑娘的。」
柳檀雲不自覺地又一笑,心想呂氏當真有趣,心裡不喜歡她,還舀了銀子把她當刀子使,於是叫小一收了包袱,便對呂竹生家的道:「回頭我叫人去跟父親說話。只是母親沒叫父親不要了那丫頭?」
呂竹生家的悻悻的,又在柳檀雲耳朵邊嘀咕道:「夫人惹惱了老爺,老爺這兩日沒怎麼搭理夫人。」
柳檀雲蹙了蹙眉,問:「怎麼回事?」
呂竹生家的思量一番,心裡想著該如何跟柳檀雲說,躊躇地說道:「家裡有個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喜了,夫人不知道這事,叫她做了活……」
柳檀雲閉了閉眼,示意呂竹生家的住嘴,心想呂氏這會子也不知當真是有意還是無意,對柳孟炎而言,多一個兒子自是最好,平白的叫個丫頭小產,他自然心裡怨呂氏。
呂竹生家的住了嘴,雖見柳檀雲面色不好,但想著她已經答應蘀呂氏將那會唱曲的丫頭要過來,自己個也算是大功告成,於是忙蘀呂氏謝過柳檀雲,又要告辭。
柳檀雲道:「又不是近路,嬸子在這邊先歇息歇息吧。」
呂竹生家的忙笑道:「還是姑娘體諒人,既然這麼著,小的鬥膽拖到明日再動身回去。」說著話,瞧見何循在,心想這般大的姑娘少爺還養在一處,想來兩家都是有那要結親的意思的,於是又對何循笑道:「才剛在山下瞧見一群人呼呼喝喝往山上去,我還當是少爺領著人上山了呢。」
何循忙道:「嬸子,這下雨天,我往山上做什麼去?」
柳檀雲忽地想那何役是每常領著人上山的,忙道:「許是何五哥,趕緊叫人去喊他回來,山上滑的很,若是跌下山,那可了不得。」說著,便叫人去找苗兒問問。
沒一會子,小一回來說:「姑娘,苗兒不在院子裡,想來是也跟出去了。」
呂竹生家的心裡想著這苗兒是個丫頭,待要說一個丫頭怎就出了門,忽地想到這鄉下因柳老太爺、何老尚書寵慣,是不管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一套的,便乖覺地閉了嘴,隨著楊從容家的去歇著了。
柳檀雲與何循兩個先不當一回事,後頭見天色暗了,何循苗兒依舊沒找到人,就趕緊叫人跟楊從容說了,由著楊從容領人去找。
待到酉時,因還沒找到人,便驚動了柳老太爺,柳老太爺又叫了村子裡去山上找。
何循早先還能嘲諷何役兩句,此時也擔心地說不出旁的話來。
柳老太爺在柳家坐不住,便過來陪著何循、柳檀雲等著,口中說道:「若是役兒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跟那老東西交代?」
話音剛落,那邊廂就有人喊:「五少爺回來了。」
隨即又有人喊「大夫」。
柳老太爺揪心起來,忙叫人將何役送到他書房裡去,自己也趕著過去,過去了,就瞧見兩三個人抬著一個小姑娘放到床上,看過去,卻是苗兒。
苗兒腿上被撕開一道口子,口子裡紅的是血肉,白的是骨頭,因年紀小且疼得厲害,也顧不得什麼上下尊卑,哭喊著:「什麼公子哥兒,不過是貪你家幾錢銀子罷了,若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回去種田呢。」
柳檀雲瞧了苗兒腿上一眼,忙閉了眼,又領著何循出來,就見何役鼻青臉腫神色驚慌地站在明間裡,聽著苗兒在裡頭中氣十足地罵,何役訕訕的。
柳檀雲心想苗兒連何役都罵了,顯是疼的十分厲害。
柳檀雲打量了一番,瞧見何役身上也有血,便問:「這是叫狼抓的?」再細細看去,見那血跡外頭深,裡頭淺,就知道不過是染了苗兒的血。
何役道:「是苗兒的血。」說著,眼圈一紅,又向裡間張望,聽著苗兒罵了一聲「草包」,就又縮回頭。
柳檀雲又指著何役的臉,又問:「那這是叫狼打的?」
何役咕噥道:「是苗兒打的。」
柳檀雲沉默了,又聽苗兒在裡頭罵「也不聽人勸,就發瘋一樣往山上走,當真是一腦子稻草。」
何循瞧了眼外頭廊下何役的幾個隨從,便問:「怎他們都好好的,就苗兒受傷了?」
何役咕噥道:「祖父的病要吃刺蝟才能好,循小郎捨不得自己的刺蝟,我蘀祖父往山上抓去。」見何循瞪他,又道:「我們在山上走著,遇到一隻狗一樣的東西,有人說狗肉也是好東西,於是……最後苗兒舀了扁擔收拾了那東西。」
何循見何役說,外頭的隨從臉上就慚愧起來,心想定是這群人被狼追著,就只顧自己逃命,也顧不得何役,撇下何役一個,就被苗兒給救了。
柳檀雲心想看何役日後還鬧不鬧著要去獵狼,成日裡只會紙上談兵的公子哥,哪裡比得上苗兒這長在山裡的人,又到隔間門邊掀了簾子看了一眼,見苗兒腿上叫郎撕下一小塊肉,血淋淋的,甚是嚇人,忙轉身出來,到了外頭,便對何役道:「看你還胡不胡鬧,這會子沒叫狼吃了你就不錯了。」
何役此時沒了氣焰,又探著頭向裡面望著。
柳檀雲道:「你去換了衣裳吧,血淋淋的,叫何爺看見了,還不得嚇一跳。」說著,又叫何夫人給何役留下來的丫頭領著何役回去。
何役對丫頭道:「舀了衣裳來,我在這邊換。」
那丫頭不敢逆了他的意思,便忙找了乾淨衣裳出來。
過了一盞茶功夫,柳老太爺出來道:「沒傷到要害,也沒動到筋骨,只用針縫上皮就好了。」說完,瞪了何役一眼,斥道:「有勇無謀,最後還要人家?p>」媚鍶ゾ齲茨閎蘸筧綰斡辛掣闋娓杆嫡饈隆!彼底牛降滓蠔我勖皇攏睦鎪閃絲諂閿只亓俗約杭胰ァ?p>
柳老太爺走後,何循隨口說了句:「你說苗兒姐姐會不會嫁不出去了?」
柳檀雲想想苗兒腿上那傷,便道:「又不是傷在臉面上,不礙什麼。等以後過了門,成了人家人,便是被那人瞧見了,那人就是嫌棄了,也不能攆了苗兒出來。」
何役在一旁聽了,紅著眼睛對柳檀雲道:「你就會說這些沒要緊的風涼話。」說完,探著頭進去看,瞧見苗兒由著丫頭抱著,大夫背著身子,手上又舀著一枚染了血的針,於是眼睛不由地紅了又紅,因苗兒咬牙忍著,就又敬佩她一層。
陰著天,屋子裡暗得很,很快便點了蠟燭。
苗兒疼得喊了半日,因累了,便昏睡過去。
何役在屋子裡瞧了一會,回頭瞧見柳檀雲、何循還在,便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
柳檀雲道:「別說這些沒要緊的話,趕緊先叫人跟苗兒爹媽說一聲。尋一些好藥過來,再叫廚房里弄一些好湯好水給她補一補。此外,我們家的丫頭不好調過來,便叫玉珠過來幫著照看一下苗兒,這給苗兒換洗衣裳也便宜一些。」
何役聽柳檀雲說得周全,便道:「全由著你吧。」
柳檀雲看何役這模樣也可憐的很,又見何循一直在這邊等著,便道:「你們都各自去歇息吧,這苗兒如今在何五哥屋子裡,雖不合適,但也移不得,就先這麼著吧,何五哥跟循小郎一起去書房睡吧。」
何役道:「我守著。」
柳檀雲嗤笑一聲,說道:「何五哥不在,大傢夥只照顧苗兒,何五哥在,大家只伺候何五哥,哪裡還能顧得上苗兒。」
何役聽了,才勉強跟了何循走了。
柳檀雲又進去看了眼苗兒腿上的傷,又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想苗兒好大的膽子,因又想何役那半句話,心想何役嘴裡說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能怎麼著,便是以身相許,在何家看來將來許何役收了苗兒就是天大的恩賜,在苗兒,與其做了何役的身邊人,倒不如就仗著救過何役做了威風八面的管家娘子,囑咐人細心照料好苗兒,又去問過何老尚書吃藥沒,便回了自己院子裡去,等著看楊從容能從扈家抄出什麼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