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人為財死
呂氏這邊瞧著柳孟炎輕而易舉地就說出留子去母的話,也就心甘情願地去照顧花氏,只當花氏是替她生兒子呢;又因柳孟炎提醒呂氏有意叫穆嬤嬤多插手府裡的事,也好試探一下柳老太爺的意思,呂氏就對府裡一些事放了手。
過了些日子,聽柳老太爺狀似無意地說府裡規矩了許多,柳孟炎與呂氏心知這是柳老太爺也樂意叫穆嬤嬤管事,於是呂氏在柳孟炎的敦促下,更放了手,一心盯著花姨娘養胎,比之自己當初養胎時更細心細緻;花姨娘雖心中疑惑,但又見柳孟炎也比之早先更優待她,就疑心是自己母憑子貴,也就不去猜疑呂氏如何。
卻說沒兩日就到了中秋,柳太夫人因柳老太爺宴客之日說出叫她並柳二太爺、柳仲寒幾個沒臉的話,後頭睿郡王、駱侯爺等都與她疏遠了許多,於是又羞又惱,抱病不肯出門,便連中秋,也閉門不出。
柳太夫人本當柳老太爺中秋那日會來親自求著她出去,不成想柳老太爺逕自叫呂氏吩咐下去,只說柳太夫人病了,府裡中秋不可歌舞設宴,只叫各家關起門來自己過節。
如此,柳太夫人沒有臺階下,只得接著裝病。
待到午時,戚氏、小顧氏來求著柳太夫人出門,柳太夫人躺在床上就問:「老太爺呢?」
戚氏道:「在花園裡跟雲丫頭、月丫頭一起吃螃蟹賞菊花呢。」
柳太夫人哼了一聲,問:「老太爺叫月丫頭過去的?」
小顧氏忙道:「孫媳聽說老太爺在花園裡,就叫月丫頭送了月餅過去,老太爺誇月丫頭懂事,就留了她吃螃蟹。」
柳太夫人閉了嘴,並沒有說旁的,半日,問戚氏:「聽說那姓穆的婆子來問你要了幾千兩銀子?」
戚氏忙道:「可不是嘛,她說自己不會看帳冊,又說新上任,不敢有絲毫差錯,瞧著帳本裡沒有這一項,就趕緊問我要了銀子將賬平上。」
柳太夫人冷笑道:「他倒是會使喚人來踩咱們的臉。」
這話又是怨懟柳老太爺的,戚氏就沒有接話,只小顧氏還當柳太夫人是說呂氏的,就道:「可不是麼,他們房裡要什麼有什麼,輪到我們了,就連要只野雞,也推三阻四。這麼著,也不知到底是哪個鳩占鵲巢了。」
柳太夫人見小顧氏一沒聽出她的意思,二還在計較那些針頭線腦的東西,就微微搖頭,然後道:「你們出去吧,叫我靜一靜。」
小顧氏道:「太夫人,越是這麼著,您才越該出來才是,就熱熱鬧鬧的過中秋,誰敢說您一句不是?」
柳太夫人冷笑道:「難不成你還要人當著我的面說我的不是?外頭傳出多少難聽的話,原先我就有個惡婆婆的名,如今外頭人都說虎毒不食子,我比之老虎還厲害三分。多少人說我是一心要拿了厲子期的事害你公公的黑心娘!若是我稍稍軟弱一些,如今早被他們逼死了!」
小顧氏見柳太夫人沖著自己發火,忙閉了嘴。
柳太夫人揮手道:「都出去吧。」
戚氏與小顧氏忙轉身出去。
過一會子,楚嬤嬤領著個顧家下人急匆匆地進來了。
那下人進來後,隔著一道簾子忙跪下磕頭,然後道:「還請太夫人救了二老爺的命。」
柳太夫人問:「誰敢要你家二老爺的命?」
那人連磕了三個頭,就道:「府裡正歡歡喜喜地準備過節,那邊廂就來了十六七個官差,不由分說就綁走了二老爺。」
柳太夫人一怔,怒道:「你們就由著他們綁人?」
那人道:「二老爺原聽說那些人是府上大老爺的人,就說了兩句笑話叫人備了馬隨著去了,誰承想,出了門,大街上那幾個官差就不留情面地將二老爺從馬上拖下來,在大街上綁了二老爺。」
柳太夫人忍不住握拳,心想柳孟炎竟這般不給她顏面,待要發作,就聽人說柳孟炎趕過來了,於是道:「你先去一旁聽著,不許出聲。」
那人慌忙躲避到屏風之後。
柳孟炎慌慌張張進來,進來後,就為難地低聲叫道:「祖母,不好了!」
柳太夫人鎮定地笑道:「有什麼不好了?就把你急成這樣?」
柳孟炎道:「早先顧表叔家大侄子的事又叫人翻了出來,才剛睿郡王又逼著孫子綁了顧家二表哥。」
柳太夫人蹙眉道:「此事幹睿郡王什麼事?」
柳孟炎吞吞吐吐道:「孫子也不知,替顧表哥多方打聽之後,才依稀聽說顧表叔昧了三王的銀子,睿郡王不知從哪裡得知此事,於是一心拿了早先顧家的官司做筏子,逼著顧表叔交出三王的銀子來。」
柳太夫人怒斥道:「胡說!顧家的銀子是顧家祖宗留下的,跟三王有什麼干係?那等殺頭的話你也敢說出口?」
柳孟炎一顫,忙又道:「不獨睿郡王,老靖國公並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也問過孫子此事,說得有鼻子有眼,連到底藏了幾萬萬銀子,外頭都有了影子。」
幾萬萬兩?柳太夫人愣住,回想一番,疑心顧老太爺當真私藏了這樣多的銀子,於是對柳孟炎道:「先放了你表哥,中秋將他關在牢裡,成什麼樣子?傳出去我們顧家的臉要往哪裡擺?」
柳孟炎為難道:「睿郡王還有靖國公盯著,孫子若擅自放了人,少不得要有個徇私的罪名。今兒個說好了要將表哥好好請到衙門,誰知路上睿郡王的人正等著,那些下人怕事,只得綁了表哥。」
柳太夫人思量一番,說道:「好歹叫你表哥在牢裡別吃了苦頭,至於睿郡王那邊,我叫人跟他說去。」
柳孟炎心裡不屑地想柳老太爺都與柳太夫人翻了臉,柳太夫人還當自己有多少臉面能說動睿郡王,忙殷切地道:「祖母趕緊與睿郡王說說吧,不然這官司鬧大了,就不好收場。還有老靖國公那邊,祖母也要說一說。」
柳太夫人點了頭,就叫柳孟炎出去。
等柳孟炎出去了,柳太夫人再叫了那下人出來問話,就問:「大老爺說的是真的?」
那下人乃是柳老太爺心腹,也知道一些事情,因聽柳孟炎說得厲害,也不敢十分隱瞞,就道:「小的也聽說睿郡王使人來府裡要過兩回銀子。」
柳太夫人沉默一會子,說道:「且叫你家老太爺送了幾萬兩來叫我拿去打點睿郡王府還有靖國公府,叫他稍安勿躁,咱們顧家的人可不是那樣好欺負的,再說那衙門也算是自家地盤,你家二老爺定然沒有苦頭吃。」
那下人忙答應著,待要走,又聽柳太夫人說「慢著」。
柳太夫人道:「……厲子期的事,你家老太爺可收手了?」
那下人猶豫著道:「覆水難收,早先的話已經傳出去了,老太爺也是沒法子。」
柳太夫人心中一涼,心想顧老太爺果然還是叫人陷害了柳老太爺、厲子期,暗道顧二老爺這事柳老太爺慢說不知情,便是知情了,也定要冷眼旁觀,幸災樂禍。
等著那下人走了,柳太夫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思量一番,就硬著頭皮叫人去請柳老太爺過來說話。
楚嬤嬤領了柳太夫人的命親自過去,過了小半個時辰隻身回來,就對柳太夫人道:「老太爺說不打擾太夫人休息,就不過來了。小的過去的時候正瞧見大老爺與老太爺說話,大老爺跪在地上,似是才被老太爺痛駡了一通。」
柳太夫人眯了眯眼,心想難不成柳孟炎是替顧家求情,以至於被柳老太爺痛駡?這般想著,卻又不信柳孟炎那般好心,隨即叫人去睿郡王、靖國公、駱侯府上去打聽消息。
直到日暮時分,下人打聽來的都是些場面上的話。
只駱侯府太夫人叫人說:「不義之財不能留,顧家還該花錢消災。」
駱太夫人這話,又是佐證了顧老太爺昧了三王銀子的意思,柳太夫人悶在屋子裡,再叫人去請柳老太爺來說話。
柳老太爺依舊不肯來,後頭顧家下人又來了,那人先送了兩萬兩銀子給柳太夫人,隨即又拿出兩千兩來,說道:「老太爺說這兩萬兩就勞煩太夫人提他拿去打點人,這兩千兩,還請太夫人送給府上的大老爺,好歹勸大老爺留下,請大老爺替咱們二老爺說說好話,也免得叫二老爺受了苦。」
柳太夫人笑道:「一家子人,你家太爺也太過客套了。」說著話,又不動聲色地問三王銀子的事,那下人忙說道:「這定是有人存心造謠,老太爺那會子連門都不敢出,哪裡會與三王有什麼牽扯?先前建園子已經將家裡的余錢用盡,如今哪裡還剩下多少銀子?」
柳太夫人見問不出話來,就叫人送了那下人出去。
待那人走後,柳太夫人冷笑道:「果然翅膀硬了就一個個都綁不住了,我只當咱們老太爺是個不服管教的,不想顧家那小子也敢瞞著我做事。就他家那行事,誰信他沒有藏著銀子?」
楚嬤嬤笑道:「畢竟是兩家人,人心隔肚皮呢。」
柳太夫人瞅了眼顧家用酒罈子送來的幾罎子銀子,摩挲下自己的手背,一笑之後,只管叫楚嬤嬤收了銀子,不再提起這事,也不叫人送了銀子柳柳孟炎。
且說柳孟炎先在柳太夫人面前做戲,後頭有意在柳老太爺面前替顧家求情,得了柳老太爺一通怒斥,又演了戲給楚嬤嬤看。
因有了話去堵柳太夫人、顧老太爺的嘴,柳孟炎就心滿意足地回了自己院子裡,才進了院子,就聽花氏的小丫頭急慌慌地過來道:「老爺,姨娘說肚子像是針紮一般疼得厲害。」
柳孟炎聞言,心裡一晃,剛要說請大夫,話到嘴邊,忽地就拉下臉來,罵道:「夫人不在家嗎?這是什麼事就來找我說話?」
那小丫頭嚇得一哆嗦,忙道:「奴婢瞧見老爺回來了,就先跟老爺說一聲。」
柳孟炎哼了一聲,轉身進了呂氏屋子,將花姨娘的事說給呂氏,又怒道:「你成日在家,也不知降服了那些小丫頭,若是叫旁人聽見這話,豈不是當我是個只管後院瑣事的無能閒人?」
呂氏暗恨花氏不省事,又氣那小丫頭沒眼力勁,半日聽柳孟炎說一句「花氏也敢拿大了」,就複又歡喜起來,心想能叫柳孟炎厭煩花氏也好,開口道:「老爺,該先叫人請了大夫給花氏看看?」待柳孟炎點頭,就叫人去請大夫,想起柳檀雲早先罰了閆姨娘月錢,就試探地問了柳孟炎一句,「可要罰了花氏一個月月錢?總是她的小丫頭子。」,見柳孟炎答應了,就又叫人說花姨娘管教小丫頭不嚴,罰了她一個月月錢。
柳孟炎見呂氏處置妥當了,心裡稍稍滿意,從袖子裡拿出兩封銀票叫呂氏收著。
呂氏每常替柳孟炎收著銀子,因此也不多問,只念叨著:「今年老太爺說不許大擺筵席,不知這中秋要怎麼過?老爺不知,二房那邊正挖空心思要吃山珍海味呢,專揀著沒有的東西要。」
柳孟炎笑道:「就依著老太爺的話各家關起門來過就是,隨他們要什麼,沒有就是沒有。」說著,想起柳老太爺的話,就道:「三弟、四弟隨著父親過節,此時檀雲跟著父親吃了螃蟹,晚上該要過來跟咱們一起過了。」
呂氏聞言「哦」了一聲。
柳孟炎因收了睿郡王等人的銀子收押了顧二老爺,又見此時顧老太爺跟他說話也要矮了三□子,心裡越發得意,雖擔心花氏那邊,但興致依舊高昂,說到螃蟹,就對呂氏道:「紅袖,叫人蒸了一籠螃蟹拿來。」說著,又道:「不要蒸的,叫人拿了薑絲、辣椒將螃蟹煎得酥酥的送來。」
呂氏先答應了,隨即反應到柳孟炎這是又喊了她的閨名,臉上立時微微泛紅,滿面春風地出去吩咐畫扇去問廚房要螃蟹,唯恐廚房裡怠慢了,就道:「說是大老爺要的。」
畫扇答應著,心裡卻覺呂氏多此一舉,因想廚房裡的管事都是自己這房的劉嫂子,還怕劉嫂子敢怠慢她不成?
呂氏轉回屋子裡,為討好柳孟炎,又說了些花氏肚子裡小少爺生下來該如何如何的話。
待柳孟炎吃了螃蟹,喝了酒後,花氏那邊就捎來信,卻說大夫看過,說花氏無恙,但花氏仍覺肚子針紮一般。
聞言,唯恐是有黑心人暗害了花氏,柳孟炎便與呂氏過去探望花氏。
過去了,就見花氏面色蒼白,嘴裡哎呦地叫個不停。
柳孟炎心裡一慌,道:「快去再請了大夫來。」
畫扇答應著,就去請人。
呂氏道:「老爺先歇著吧,我來看著就好。」
柳孟炎道:「無妨,我也來聽聽大夫怎麼說。」
一連請了兩個大夫,依舊看不出什麼來,過一會子,花氏的小丫頭道:「不如請了陳姥姥來給姨娘瞧瞧,許是挨了小人的算計,叫人背後擺了陣算計了姨娘。」
柳孟炎蹙著眉頭,先問:「陳姥姥是哪個?」
呂氏道:「是個神婆子。」
柳孟炎就問花氏:「你可曾少了貼身的衣裳,又或者叫人剪了頭髮、指甲?又或者誰打聽過你的生辰八字?」
花氏捂著肚子哎呦個不停,嘴裡說不出話來,只慌張地瞅了眼呂氏。
呂氏一慌,忙要說話,卻見柳孟炎揮手叫她住口,只問花氏的小丫頭:「你跟著你姨娘,可知道你姨娘這是怎麼了?」
那小丫頭忙跪下,先是忐忑地搖頭說不知,隨後哆哆嗦嗦地瞅了眼呂氏,囁嚅了半日,吞吞吐吐道:「夫人兩年前要過姨娘一縷頭髮……」
柳孟炎扭頭去看呂氏,呂氏立時覺得自己百口莫辯了。
柳孟炎指著那小丫頭道:「將這丫頭拉出去,夫人再賞個小丫頭給花氏吧。子不語怪力亂神,誰再提這事,就將誰一併攆出去,也不用再給花氏請大夫了。」說完,也不看花氏一眼,就轉身出來了。
呂氏答應著,瞧著柳孟炎出來,顧不得聽花氏喊疼,忙也跟了出來。
「你要她頭髮做什麼?」
呂氏正戰戰兢兢,聽柳孟炎一開口,就先打了個顫,瞧見柳孟炎看她,就輕聲道:「早兩年我萬事不順,聽了個神婆哄騙,就拿了她的頭髮來回背,驅邪轉運。」
柳孟炎一時間哭笑不得,半日冷下臉道:「若不是早跟夫人說過要將花氏攆出去,依著夫人往日的行事,我倒當真會信了那婦人的話。」
呂氏不敢言語,偷眼瞧了眼柳孟炎,因這會子自己也有錯,不好附和著跟柳孟炎一同說花氏如何。
柳孟炎道:「日後那些媒婆神婆道婆,哪一個都不許放進門來。」
呂氏忙忙答應了。
柳孟炎看著呂氏那唯唯諾諾模樣,也沒有興致再說她什麼,再次後悔當初年輕意氣用事,就與呂家聯了姻,想著眼不見心不煩,揮手叫呂氏一邊去,因酒勁上來,進了上房里間,倒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