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黃雀在後
到了外頭,柳清風仰頭問柳檀雲:「姐,你說敏郡王當真跟祖母說的,就這麼不糾纏了?聽著你們的意思,就像是敏郡王一心要跟咱們家做親家似的。」
柳檀雲笑道:「興許要費些功夫,但怎麼著,這事都不能答應。」說著,想起柳沙領過來的付家女孩,就問柳清風:「你覺得婆娑怎樣?」
柳清風撓著頭說道:「有些醜。」
柳檀雲聽了,就笑道:「興許人家女大十八變呢,你離著她一些,這世上的事都是說不清的,興許你如今你覺得她醜,日後就覺得她好看了,若是這麼著,日後有的是你的苦頭吃。」
柳清風聽了,就笑道:「姐放心,我一準給你找個叫你滿意的弟媳婦。」說著話,姐弟兩人就去見了柳沙。
宴知秋的娘子為人靦腆的很,見著柳檀、柳清風過來,含笑叫兩人落座,就坐在一旁陪著,也不說話,那婆娑這會子隨著柳茜晨、柳絳晨兩個去了,也不在這邊。
柳沙問道:「才剛急匆匆叫了你二嬸過去,可是有急事?」
柳檀雲笑道:「有些急事,如今祖母在跟二嬸說呢,不知姑祖母一路過來可遇見什麼新鮮事沒有?」
柳沙笑道:「哪有什麼新鮮事,只是運河上多了許多船,聽說是莫家運了些家當過來,可是莫家要在京裡安家了?」
柳檀雲笑道:「聽說莫家是有這麼個打算,姑祖母認得莫家人?」
柳沙說道:「早先有些來往,先前,」瞄了眼兒媳婦,又開口道,「他們家瞧上了你叔叔,我並未答應這事,他們家實在太富貴,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高攀得起的。」
柳檀雲聽這話裡的意思,暗道這莫家是早些年就想要攀附京中權貴的,奈何柳沙這性子不喜多事,就未答應跟莫家定親,又說了幾句話,瞧見柳清風不耐煩在這,就領著柳清風告辭了。
出去後,柳檀雲笑道:「你不喜姑祖母嗎?怎急著要走?」
柳清風說道:「並不是不喜歡,只是想跟姐姐多說說話。」
柳檀雲笑道:「那你有什麼話要說給我聽?新近的功課呢?拿來給我瞧瞧,這幾日何五哥每常來這裡,你跟他學了射箭沒有?若要射箭的師父,我替你找一找。」
柳清風笑道:「若叫父親知道了,又說你教壞了,父親說讀書才是正經。」
柳檀雲笑道:「那也不能忘了咱們家的根本,祖父可是在沙場上拼下這份家業的。」說著,隨著柳清風又繞回柳老太爺的賞花樓,在賞花樓的的抱夏裡看了柳清風的字,又問了他一些平日的小事。
到了午時,在柳仲寒那邊擺開了宴席,柳老太爺與何循、宴知秋等人喝酒,柳檀雲隨著柳沙幾個說話,柳檀雲瞧見戚氏那臉色,心想戚氏該是跟柳老太爺說了柳素晨的事,就是不知柳老太爺這會子心裡如何想。
宴席之後,柳檀雲叫柳清風隨著宴家兄弟玩耍去,隨即又陪著柳老太爺、柳孟炎、何循說話。
原來早先柳仲寒、宴知秋在,這幾人雖有心,卻也沒提柳孟炎領了皇差要去北邊的事。
這會子,何循就開口問道:「不知陛下是跟岳父如何說的?岳父去北邊除了那奇石擾民的事,不知還有旁的什麼事麼?雲妮也說若只為擾民的事,陛下不當叫你去。」
柳孟炎看了何循一眼,隨即卻是對著柳老太爺說道:「父親以為如何?」
柳老太爺見柳孟炎有意將話瞞著何循,就笑道:「有話跟循小郎說就是了。原是陛下跟你說話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提那邊有煤鐵。」
何循聽說是煤鐵的事,就跟柳檀雲對視了一眼,開口道:「莫非,陛下的意思是,這莫家有造反的嫌疑?這煤鐵都在莫家手中,要製造些刀斧,也就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柳老太爺點頭道:「陛下就是這麼個意思,因此,你岳父要順著陛下的意思,過去了,就是將莫家私自開採煤鐵的事一併揭發出來。」
何循會意,柳孟炎還沒去北邊查證,皇帝就先說了那邊有煤鐵,柳孟炎又不是蠢頓之人,自然要順著皇帝的意思行事,到時候無論北邊有沒有煤鐵,莫家都難逃一個造反的罪名。
柳檀雲也想到這,心中卻納悶怎上輩子沒見過這事,若是皇帝忌憚莫家太過富貴,上輩子也當是要設計陷害莫家的,於是問道:「那陛下到底是如何盯上莫家的?誰跟陛下說的?倘若那邊沒有,父親又擅自揣測陛下的意思說有,待陛下先下旨抄了莫家後,後頭又叫人再查這事,豈不是將栽贓陷害莫家的駡名推到了父親身上?」
君心難測,誰也不能保證日後皇帝不翻臉,於是柳孟炎臉上也凝重起來。
何循開口道:「是否是田貴妃、八皇子一系的人跟陛下說的?七皇子做了逸王,多少人另謀高就,就是皇族中,也有些人見風使舵,早先吹捧逸王的,如今改去奉承八皇子。若是八皇子那邊覺察到安陽王府、敏郡王府依舊跟他們不親近,雖不知私底下安陽王府、敏郡王府被太子姐夫拿住了把柄,但也會疑心這兩家投靠了他人;且莫家跟睿郡王府、安陽王府之間關係模糊不清,興許八皇子是要借此時機投石問路,探探安陽王府、敏郡王府並莫家究竟是跟哪家好了。」
柳孟炎點了點頭,說道:「莫家一心要跟太子親近,如今在京中雖拉攏了一些人,但他家的心思還是放在太子身上的。我琢磨著,不如將這事跟太子說一說,也叫太子遠著莫家——若是能夠,循小郎早先也說過可惜莫家錢財不能為太子所用,自古就有雪中送炭一說,若太子膽子大一些,替莫家護著家中子孫,莫家一心托孤,興許會將家中錢財託付給太子。」
柳老太爺冷笑道:「我瞧著你是老毛病犯了,都這時候了,還想著撈了莫家錢財。」
何循笑道:「依著我早先說的,八皇子那邊是怕太子姐夫得了莫家的襄助,於是先下手為強,叫莫家雞飛蛋打誰都得不了好處。陛下跟岳父說,是覺岳父也是太子姐夫的人了,要試試岳父到底對誰忠心,瞧瞧岳父會否先對太子姐夫說這事。倘若太子姐夫先知道了這事,我雖知道太子姐夫不是貪財之人,但誰也難保對著一堆金子不動心,若是太子姐夫動了心,拿了那銀子,豈不是正好被八皇子那邊抓到把柄?就算是隱蔽一些,叫陛下疑心起來也不好,不如等莫家的事傳開,勸著太子姐夫先勸諫陛下看著莫家的錢財,如此,一來陛下不疑心太子姐夫,二來,陛下也不會疑心到岳父身上。」
柳檀雲聽何循這話說的有道理,就不多嘴再說些什麼。
柳孟炎皺著眉頭,原想遂了皇帝的心意辦事,如今卻少不得去想倘若八皇子對付不得太子,就轉而對付他該怎麼著,於是看向柳老太爺,問柳老太爺:「那兒子到底要如何查證此事才好?是實事求是,還是遵從聖意?」
柳老太爺閉著眼睛,沉默了一會子,說道:「原先你還說是陛下看重你,如今看來,陛下未必不是拿了你做磚頭,準備拋磚引玉呢,算起來,太子也有三十幾歲了,想來,陛下也不信太子不心急。」
柳孟炎忙道:「不如我託病不去?」
柳檀雲笑道:「如此陛下豈不是更當父親跟莫家有來往?若當真是八皇子,只怕八皇子那邊也給莫家透露了風聲,到時候莫家抄不出什麼東西來,父親就算是辜負皇恩了。」
柳孟炎原覺自己按著皇帝的心思辦事就好,又覺莫家多事的很,早先京中各家的情勢已經穩定下來,偏莫家一進京,又叫駱家慌了手腳,叫安陽王府、敏郡王府左右為難,因此在他心中,莫家便是遭此劫數,也是莫家自找的。如今聽眾人說話,就覺自己左右為難,莫家抄下來,他難免要有個陷害莫家駡名,倘若莫家再出來一個顧昭這樣的人物,那日後就有的是頭疼的時候,就算莫家沒有顧昭那樣的人物,指不定八皇子日後拿了這事也要尋了些人彈劾揭發他;倘若莫家抄出來的錢財少了,又叫陛下疑心他中飽私囊;倘若不抄莫家,只說那奇石擾民的事,這豈不是明白了叫陛下疑心他辦事不利,又跟莫家勾結麼。
柳孟炎這麼一想,就覺這次他便是有心要做個剛正不阿的好人也難。於是袖著手,來回看著柳老太爺、何循,等著旁人給他商議出個對策。
柳檀雲說道:「其實父親這回不如就做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去了北邊,瞧見莫家當真因為奇石擾民,就重重地彈劾了莫家。」
柳孟炎說道:「你這丫頭可是沒聽到早先我們說的話,陛下可是暗示了那邊有煤鐵之事。」
柳檀雲說道:「那父親就去瞧瞧莫家挖了那邊的煤鐵沒有,若有,就報上去,若沒有,叫人查找一番,若真找到這礦石,報上去,也是功勞一件。」
柳孟炎原當柳檀雲能想出什麼好法子來,沒成想,她竟是說這種兒戲一般的話,於是嗤笑一聲,暗道女兒家嫁了人只顧著兒女情長,難免就蠢頓了一些。
何循附和道:「雲妮說的是,既然這事越想越繁雜,不如就往簡單的地方想,岳父就權當陛下叫你去勘察那邊礦石去的。若能找出,那最好,若不能,岳父原不是戶部的什麼官員,沒找到也怪不到岳父身上。」
柳孟炎忙道:「倘若如此,陛下疑心我跟莫家勾結去了呢?」
何循遲疑道:「岳父多領了人去,一路上小心防範著。京裡就等著靜觀其變,倘若有人放出風聲有意叫莫家慌了手腳,莫家急著將錢財運出去,只要不是太子姐夫接手了莫家的銀子,咱們就只等著看好戲,且陛下既然有了要收拾莫家的心思,定會早早地叫人看著。就算到時候岳父沒按著陛下的意思辦,莫家的錢財運出去,就甭想再要回去了。如此也算是異曲同工,叫陛下達成了心願。」
柳孟炎聞言點了頭,這麼多年,頭回子要剛正不阿地辦事,竟有些不習慣,思量一番,笑道:「這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蟬是莫家,螳螂是我,黃雀足足有好幾個,就單等著我弄死了莫家,他們白得了便宜再來收拾了我。」
何循說道:「未必就是黃雀,據我說,陛下是老鷹,在天上看著呢,咱們既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順著陛下的心意做,那就靜觀其變,待時機正好之時,叫萬事的結果襯了陛下的心,這般,陛下就算是覺得差強人意,也拿不出咱們的錯處來。」
柳孟炎聞言點了頭,笑道:「就該這麼辦。」因本不是瞻前顧後之人,這會子拿定了主意,就不再費心想這事,只是生怕莫家人在途中暗下殺手,就對柳檀雲說道:「叫柳思明、楊從容兩個也隨著我去。」
柳檀雲笑著答應了,說道:「正好叫明叔、楊叔看著五哥,別叫他一時衝動做下什麼事來。」
柳孟炎靈機一動,暗道何役這人心思粗淺,又耿直的很,自己領著他去,到時候就算陛下問話,也只管拐彎抹角地說何役這人跟厲子期一樣剛正,自己尋不到時機陷害莫家。
因將莫家的事說定了,柳檀雲心裡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心想莫家並未大錯,卻也落到這地步,想來莫家人要知道上輩子沒有那敏王謀反的罪證,就安心地留在江南,還能再做幾年富甲一方的豪門。
柳檀雲想起柳素晨一事,就問道:「祖父,不知大姐姐那事要如何處置?」
柳老太爺說道:「你祖母跟戚家說一聲,戚家總能尋出個不錯的小夥子來。」
「那敏郡王那邊呢?」
柳老太爺說道:「並不礙事,比起咱們家握著的他家的東西,你大姐姐留在那邊的東西算不得什麼。就算是太子也不會樂意咱們家跟敏郡王那邊將關係挑明的。」
柳檀雲聽了這話,心裡安定了一些,又對柳孟炎說道:「過幾日父親離京,我想將清風接到何家養兩日。」說著,就看向何循,因中午宴席之前跟何循說過這事,因此何循並不驚訝。
柳老太爺點了頭,說道:「領過去吧,若不是他們家不似咱們家人口少,我也想過去瞧瞧你們何爺。」說著,話語裡就有些惆悵。
何循忙道:「祖父還要進宮去見陛下,想來過些日子,祖父身子好了,就能來柳爺這邊小住兩日。」
柳老太爺聞言笑道:「聽你這麼說,我倒是又疑心是你祖父有意胡鬧要拐了我們檀雲進你家呢。」
何循笑道:「還是雲妮心細,將祖父照顧的好。」
這麼說了幾句話,忽地又見小顧氏那邊的丫頭過來了。
那丫頭進來後,一一見過眾人,就說道:「大姑娘有些不好了,老夫人說求老太爺這的靈芝給她配藥。」
柳老太爺點了頭,待那丫頭走了,就對柳檀雲說道:「總是一家人,你去安慰安慰你大姐姐,咱們這樣的人家原是不該有這樣的事的,只是當初顧家出事,你二嬸那邊每常要給他捎帶了東西去,因此就並未留意到這些。」
柳檀雲答應著,見這邊沒了話說,就退了出去,重又向柳素晨那邊去,到了那邊,就聽人家說柳素晨醒過來了。
柳檀雲進去了,在一旁坐下後,就瞧著丫頭手忙腳亂地給柳素晨喂參湯。
柳素晨瞧了眼柳檀雲,揮了揮手叫丫頭將碗拿開,然後開口道:「咱們家怎麼著都不不肯跟敏郡王府結親,是嗎?」
因才醒過來,這聲音就顫顫的,緩慢的叫人耐不下心來聽。
柳檀雲點了頭。
柳素晨笑道:「你們的事總是不告訴我聽。」
柳檀雲說道:「並不是所有事都能說給你聽,便是緋月,也不能全告訴了她。」
柳素晨淒涼一笑,說道:「倘若是緋月,你總會告訴她一些的,不過是因對著我,就不耐煩多說,只管逼問了自己要知道的話走。」
柳檀雲說道:「我並非只逼問了自己要知道的走,早先我也有提點過你,只是奈何你自己不願意相信罷了。」
柳素晨忽地冒出一句:「你比母親還難討好。」說著,看著柳檀雲,心想自己是定要被倉促地嫁出去了,比之早先柳檀雲倉促地沖喜卻能風光的十裡紅妝,自己這回要寒酸的多了。
柳檀雲聽到柳素晨這話,不由地失笑,笑道:「其實你原可以不用討好我,便是你不討好我,我也不會為難你。」
柳素晨唔了一聲,隨即歎息道:「如此也好,我原就不是那心知堅定的人,便是進了敏郡王府,也報不了什麼仇。」
柳檀雲笑道:「興許本來就無仇可報呢?大姐姐安心嫁人吧,如此,祖父也能安心。」
柳素晨笑道:「我本就是掀不起風浪的人,你放心,我會老實的。」說著,就似松了口氣一般,早先聽說顧昭的事,衝動之下又有小顧氏那邊勸說,於是才做出那事來,如今被柳檀雲攔住了,只覺當頭一棒後,自己也清醒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