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試鏡（上）

　　黑色西服，純白襯衫，簡單的低調華麗。宋霖努力讓自己以最好的狀態出現在頒獎典禮上，用厚厚的粉底遮蓋住眼底的陰影，就連經紀人和助理都沒有發覺他的精神狀態並不好。然而，只要那些鏡頭轉向他，他就會露出最飽滿的情緒，直到現場燈光熄滅，他這才稍稍放鬆下身體，靠著椅背，默默地望著大螢幕。

　　十六歲成為國內最年輕的影帝，一直到今年三十六歲了，整整二十年，宋霖沒有再斬獲過一次影帝頭銜。同時，他所有拍攝過的電影，在前期宣傳的時候，永遠得到粉絲們熱烈的回應，但是卻一次又一次的在票房上跌出讓人錯愕的成績。就像每一年的電影節，評委們都說「你的演技又進步了」，但是每一年宋霖都與影帝失之交臂。

　　今年，他再度入圍「最佳男主演」，只希望這一次，不要再淪為陪跑。

　　但是當為「最佳男主演」頒獎的老影帝撕開信封，朗聲念出上頭的名字的時候，宋霖有一瞬間聽不到任何聲音。直到看到和自己隔了一個過道的男人從容不迫地站起來，挺直腰板，向周圍友人表達謝意，然後慢慢走上獎台，他終於重新揚起微笑。

　　沒關係了，不是第一次陪跑，跑著跑著也就習慣了。

　　可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卻並非再次錯過影帝，而是在停車場，親眼看見他愛了一整個青春的男人壓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上。

　　想起那些寄到自己郵箱裡的裸.露的照片，再看著背叛自己的愛人，宋霖終於崩潰地抱頭尖叫……

　　「小鶴！小鶴怎麼了？」

　　沈鶴躺在床上，冷汗淋漓。門外傳來沈父沈母焦急的聲音，他努力動了動手，卻發現那一場噩夢已經讓他累得精疲力盡。

　　「我沒事……」沈鶴的聲音有些嘶啞，但是好歹聽到了兒子的聲音，敲門聲停了。

　　「沒事就好，是不是做噩夢了，媽給你熱牛奶去？」

　　「媽，你去睡吧，我沒事。」

　　關著的門忽然開了，沈母看著靠著門口的沈鶴，心疼地連連點頭：「好好好，我們去睡，牛奶在冰箱裡，要喝的話你自己熱。明天別下來幫忙了，好好休息啊。」

　　知道沈父沈母是關心大病初愈的兒子的身體狀況，沈鶴不好表現出太吃力，直到聽到他們的房門關上，這才靠著牆滑坐到地上。

　　他是真的沒有多少力氣了。頒獎典禮當晚發生的事情，時時刻刻刺激著他。一想起閆甯和衛彥的關係，想起那些年閆寧捧過的小明星可能不僅僅只是捧而已，沈鶴就覺得恨得不行。

　　「阿寧。」沈鶴靠著牆，仰起頭，半開的窗簾外映著彎彎的月牙，「二十年，你要怎麼賠我？」

　　*

　　時間匆匆到了九月，大學城頓時又熱鬧了起來。介於宿舍還沒有開始認真門禁，晚上十一二點還窩在書吧裡的也大有人在。

　　沈母打了個哈欠，抬頭就看見沈鶴推著裝滿書的小車，停在一個書架前，旁邊不一會兒就湊過來幾個女孩，笑容滿面地找他說話。自從兒子回家之後，家裡的生意就跟著好了起來，感覺就像是否極泰來。雖然知道兒子這一輩子都要服用免疫抑制劑，但是一想到兒子的病好了，沈母就覺得生活越來越有盼頭。

　　她高興地低頭繼續盤帳，絲毫沒注意到沈鶴和那幾個女孩說話的內容。

　　「我們聽說師兄你是《天工》劇本的原作，你能不能幫我們分析下這部劇？」女孩懷抱著幾本表演專業的書籍，眨著眼睛求助，只差在臉上寫「拜託」兩個字。

　　沈鶴低頭看了她們一眼：「故事概況沒看？」

　　看著女孩們面面相覷的樣子，沈鶴就知道她們應該是沒認真去看劇本。只要不是群眾演員，一般的小角色有不少出場鏡頭的，往往都能分到劇本，更何況像她們這樣要參加試鏡的人，肯定都是有試鏡冊的。不自己琢磨，光是依靠別人分析，有時候消化起來並不容易。

　　沈鶴為了能夠在試鏡的時候做到萬無一失，已經反反復複地把原身在電腦裡存檔的劇本咀嚼多次，這才瞭解了整個故事。

　　女孩們看著沈鶴，欲言又止，見對方沒等到回答就轉頭繼續給書架上新，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師兄，你就說一說唄。因為劇本好像……很深奧的感覺。」

　　沈鶴隨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天工開物》，轉首遞給那幾個女孩：「看看這個。不用看完，看序章就可以了。稍微瞭解下主人公，記住主人公的時代背景，然後再看試鏡冊，確定自己要試鏡的人物身份、地位，聯繫臺詞前後劇情。」

　　這是他自己一貫用來記臺詞的時候用的方法。但是不知道對這幾個明顯是想通過原作者，給自己試鏡增加籌碼的女孩來說，有沒有效果。

　　等女孩們把書接過去，沈鶴沒再停留，推著車往下一個書架過去。

　　*

　　《天工》這個故事還沒開機，就已經有了前期的宣傳，暫定的男女主角都是最近當紅的藝人，無疑有了票房保證。更別提，這個當紅藝人裡頭，就有一個新晉影帝盛伯雍，到時候電影上映，他的粉絲效益可以說絕對是強大無比的。

　　沈鶴想要重新回到娛樂圈，就註定要找到一個踏板。但是以目前的身份，他絕對沒辦法一飛沖天，幸好還有《天工》這部劇可以稍加利用。

　　開學三天后，恰逢週六，沈鶴去了吉訶影視參加試鏡。

　　試鏡處拿號碼牌的地方人山人海，隱隱有趕超開學那天報名處的架勢。電影選角，雖然選的不是男女主角，但是大部分都是有臺詞和露臉機會，對於夢想著有一天能夠站在聚光燈下懷揣著明星夢的男男女女來說，麻雀再小也是肉。所以，當沈鶴被堵在試鏡處的玻璃門外，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數不清的俊男美女你擠我我擠你，像一窩擠在門口等待主人開門放出去的小豬仔。

　　沈鶴抬手擋了擋太陽，一扭頭就看見過去曾經合作過的幾個年輕藝人架著墨鏡，指揮著自己的助理往人群裡擠。沈鶴掂量了下自己目前的這具身體，想想還是老老實實站在外面，等拿號碼牌的人少了，這才往裡頭走。

　　他拿到的號碼牌已經在很後面了，看數字3044號，差不多已經到了末尾。這個數字並不有利，但是昨天晚上，沈鶴特地給唐穆風打了一通電話。雖然不知道這個老奸巨猾的狐狸怎麼突然這麼好說話了，但是對方再三保證，他試鏡的角色在全部結束前，絕對不會立刻出人選，沈鶴覺得還是可以信任唐穆風一回的。

　　整場試鏡會，從早上八點半開始，一直進行到下午三點，終於到了3000號。為了節省時間，每五人為一組，一起進試鏡現場，每個人的時間最多只有三分鐘，即便是這樣，也讓工作人員們累得不行。

　　喊到第3035號，沈鶴明顯感覺叫號的工作人員又一個喊啞了嗓子。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個了，喊到最後除了咳嗽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3040號到3044號進來試鏡了！」

　　工作人員嘶啞的聲音從大喇叭裡傳出來。沈鶴放下手裡的手機，起身整了整衣服，跟著工作人員走到了緊閉的試鏡現場大門口。

　　「下一組！」

　　門被人從裡頭打開，助理模樣的年輕女孩朝著門外的人喊了一聲，隨後扭頭拉著門看著新一組試鏡的男男女女往裡走。

　　沈鶴進門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正中間桌子後面坐著的三個人。都是過去合作過的導演跟監製，還有一位據說是吉坷影視的御用編劇趙妃，也是這次修改他劇本的那一位。正對著三人的白牆前擺了一排五張凳子，在導演洪濤的示意下，沈鶴等五人先坐下，然後依照號碼牌一個接著一個試鏡。

　　3040號的女孩正巧是之前在書吧纏著沈鶴想求他分析劇情的那個。走到房間正中站定的時候，女孩明顯有些緊張，肩膀發抖。監製俞國強是圈子裡的老人了，一看到她這副樣子，忙輕聲安撫了幾句，但是也沒那麼多的耐心了。

　　女孩深呼吸，開始試鏡自己想要的角色。

　　每個人三分鐘其實是基本時間，但是如果狀態不佳，試鏡越到後面，導演和監製就越沒有耐心看那三分鐘。女孩顯然沒有把握好機會，紅著眼眶就從門口走了出去，臨走前楚楚可憐地看了一眼沈鶴。然而沈鶴壓根沒有回頭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目光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正在試鏡的另一人。

　　3044號試鏡結束出門的時候，沈鶴深吸了一口氣，從凳子上站起來，正準備往前邁出一步，門外忽然傳來吵鬧聲，然後門被突然撞了開來。

　　他回頭，看向門口，然後看到了一個暫時還不想再見的人--衛彥。

　　「小衛，你這是做什麼？」

　　洪濤顯然也是認識衛彥的，看到人進來，趕緊示意助理去門口安撫好其他人。

　　衛彥摘下眼鏡，沒有說話，倒是他身邊的經紀人賀闐上前一步，笑道：「洪導，是這樣的，咱們衛彥早上趕了一個通告，這不才下飛機就趕過來參加試鏡了。你看著給個角色？」

　　洪濤臉色不大好看。俞國強看著站在賀闐身後的衛彥，從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只有那位編劇臉上還掛著笑容，只是眼神裡也透著不屑。

　　大概是知道他們的態度，賀闐只是笑了笑，遞出一張□□：「這是閆總的意思。既然重要的幾個角色都已經有人選了，我們這邊也是可以考慮小一點的角色的，像劇本裡的陳褚，還有唐燁，都可以演。」

　　銀.行卡一遞出來，洪濤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騰地站起身，伸手指著房間一角一直架著的攝像機：「你看清楚，今天的試鏡是有錄影的，你們剛才的行為全都被錄了進去。閆總愛捧誰捧誰，這些年他捧過的人只多不少，小衛你想明白，是仗著閆總的錢還是靠自己？」

　　洪濤的話一出來，沈鶴驀地就握緊了拳頭。

　　他是直到最近幾年，才知道閆寧一直有在捧一些小明星，但是對方每次都解釋說只是逢場作戲。直到出事前，他才發現是自己太相信這個男人了。現在想起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除了他自己，圈子裡只怕都知道閆寧的那些風.流債。

　　他看著一臉不在乎的衛彥，忽然站了起來。凳子移動時發出刺耳的聲音，所有人的視線忽然集中了過來，像是這才發現房間裡還有一個人正在等候試鏡。

　　洪濤和俞國強的臉色都變了變。然而下一刻，這個年輕人突然開口。

　　「衛先生，既然是來試鏡的，可以請你先排個號麼？」沈鶴往前邁出一步，對著洪濤等人，微微鞠躬，「洪導好，俞老師、趙老師好，我是3044號沈鶴，我要試鏡的角色，是陳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