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試鏡（下）

　　衛彥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也是剛剛才認出來這個突然站起來說話的年輕人是誰。上個月閆老先生住院，就是隔壁床的這個傢伙突然開口說話，才讓他灰頭土臉地從醫院離開，還被閆寧打電話狠狠罵了一頓。現在又橫插一腳，簡直就是新仇舊怨一下子都積累到了一起。

　　他咬咬牙，在洪濤的冷處理下，拿著試鏡冊不甘地走到旁邊坐下，眼睛直直盯著這個年輕人。衛彥出道也沒幾年，一直都是小廣告跟電視劇的常客，今年才剛剛開始接主角的戲，也算是終於從閆寧手裡撈到些資源。但是就這些資源，也足夠他看不起一個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新人。

　　他看著沈鶴，冷冰冰的哼了一聲。

　　俞國強聽到了這一聲冷哼，給了衛彥一個冷眼，回頭對著沈鶴道：「陳褚這個角色，雖然是個小角色，但是貫穿全劇，一直跟在主角身邊，是他的助手。這個角色競爭很大，你為什麼會想試鏡這個？」

　　「因為我沒有機會試鏡主角。」

　　沈鶴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洪濤愣了下，俞國強直接笑了起來，唯獨趙妃，目光一直集中在他的身上，若有所思。

　　沈鶴毫不在意別人的想法，目光依然直視著他們三人。就連背後傳來的衛彥的嗤笑，也直接無視。

　　他的這句話並沒有任何搞笑的成分在裡面，洪濤和俞國強的表情很快也嚴肅了起來，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試鏡。

　　沈鶴頷首，忽然做了個撩衣擺的動作，然後屈膝跪下，再抬頭的時候，眼眶微紅，聲音低啞地喊道：「公子……」。

　　俞國強的眼神瞬間變了，背脊挺直向前傾，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個年輕人。洪濤察覺到他這個反應，有些愕然地看著他，卻聽到身邊的趙妃低聲道：「是宋應星接連兩次名落孫山，斷絕念頭，打算回鄉照顧老母，陳褚跪下勸解的那幕戲。」

　　趙妃比誰都瞭解劇本裡的每一幕戲，她看著毫不在意地跪在地上的沈鶴，唇角微微揚起，輕輕道：「還真是挑了一幕好戲。」

　　試鏡冊裡，要挑選的角色每一個都有2-3幕戲可以由人自己挑選試鏡。大部分試鏡陳褚的年輕人，都選擇了最能體現主僕情深的避難戲，唯獨這個沈鶴，選擇的是這一幕。

　　聽到趙妃的話，洪濤和俞國強頓時都想了起來。

　　陳褚在劇本裡，雖然是個歷史上並不存在的原創人物，但是是宋應星身邊不可缺少的書童。從陳褚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跟著宋應星東奔西跑，是一個對宋應星來說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這一幕戲，是他這個弟弟一樣的書童，跪下懇求自己不要放棄科舉的重要場景。是宋應星人生的一次轉折。

　　洪濤忍不住捏緊了拳頭，緊緊盯著沈鶴的動作，生怕錯過了什麼。

　　下一秒，那個跪在地上，眼眶發紅的書童終於握緊了拳頭，滿眼不甘：「公子，熟讀經史及諸子百家，博覽群書，即便是名落孫山一次兩次，又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

　　趙妃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拿著筆的手放緩了點桌面的動作，只覺得對面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有著讓人魔怔的熟悉感。

　　攝像機還在默默地記錄著試鏡現場的一切動靜。

　　衛彥坐在旁邊，儘管只能從側面看著這個新人，但是他已經挪不開視線，被對方的舉動所釘在了原地。

　　沈鶴握著拳頭，似乎是經過了一番掙扎，像是聽到了什麼解釋，緩緩閉上眼，牽出個讓人無從判斷的苦澀笑容：「公子……天文地理您都懂的，這一身才學您真捨得讓它埋沒了麼？」他說這話的時候，握拳的雙手一直在微微發抖。衛彥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想要喊出一個人的名字，卻又陡然間回過神。

　　而沈鶴，這個時候，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滿臉驚惶，大喊：「公子去哪我就去哪！我是公子的書童，這京城再好，沒有公子，我也絕不留下！」

　　他說話的時候，視線一直對向洪濤，似乎是把他當做了假想中的宋應星。此刻見目光驟然變了，洪濤差點沒反應過來，他低頭快速翻了翻手邊的試鏡冊，找到了沈鶴正在表演的這一幕戲。

　　在陳褚喊住這句臺詞後，緊接著宋應星的臺詞：「可我已經決意再不參加科舉，一心回鄉侍奉母親。這樣的我，你跟著又有什麼意義？」

　　臺詞脫口而出，洪濤驚訝地看向趙妃，她正目光炯炯地看著沈鶴，就好像發現了什麼瑰寶。

　　對於突然加入的搭戲夥伴，沈鶴顯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視線迅速地從洪濤身上挪開，對上趙妃的眼睛，沈鶴一臉急切，像是生怕對方誤會：「不管公子是繼續科舉，還是回鄉種田，公子就是公子，陳褚終身侍奉左右。」

　　接下來的臺詞是宋應星安撫陳褚，將自己回鄉後的具體打算和書童說明。不管是洪濤還是趙妃這時候都沒有再搭臺詞。但是沈鶴的表情還是依照劇情的變化發生了改變。

　　他的眼睛驀地亮了，滿臉笑容，十分高興：「我跟公子回去！公子既然要回去當縣學教諭，我就跟著去打下手！」

　　話音落下，他的表情忽然就收斂了起來，那之前還帶著些稚氣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

　　「真像……真像……」

　　俞國強望著重新站好的沈鶴，喃喃出聲。他趕緊低頭看手裡的個人簡介。

　　其實試鏡之前，吉訶影視唐穆風的秘書特地和他們打過招呼，希望能關照一下3044號試鏡選手。因為試鏡的幾千號人裡，從來不少走後門來求關照的人，所以他們本來並沒有對這個3044號有多少關注，但是現在看到近在眼前的表演，俞國強忽然覺得這個人會不會是唐穆風他們最近打算捧的新人演員。

　　「電影學院戲劇影視文學專業……你是讀編劇的？」洪濤先發現了簡歷上的疑惑，抬頭去看沈鶴，看起來和簡歷上的照片完全是兩個人。照片看起來年紀更小一點，臉色也很蒼白，而本人的氣質則更加的沉穩，就像是完全獨立的一個個體。

　　洪濤看了一眼趙妃：「趙老師，這孩子原來是你後輩。」

　　趙妃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在看完沈鶴的簡歷後，突然說了一句：「已經超時了，下一組。」她回頭，看向衛彥，「衛先生可以稍等一下，馬上就結束了。」

　　趙妃的話說出口，雖然有些突兀，但是洪濤看了眼時間，的確已經超過原定的每人三分鐘，忙讓助理帶沈鶴出去。

　　看著人走出房間，衛彥幾乎要把手裡的試鏡冊捏成一卷廢紙。

　　這個叫沈鶴的人，今天之前，他除了在醫院見過一面，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圈子裡。但是剛才精湛的演技，還有說話時的眼神、動作，看起來都像極了那個人。

　　宋霖出意外之後，公司努力將他打造成第二個宋霖，想要用這種方式讓他用最快的速度在圈子裡站穩腳跟。可是這個沈鶴，到底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妖怪，如果這樣的演技真的能夠在大螢幕上展現出來，那些才出道的新人很有可能被他頂替掉一大批。

　　衛彥越想越心驚，忽然就聽到趙妃在跟洪濤還有俞國強說話。

　　「這個叫沈鶴的年輕人，真的是新人。你們看簡歷，連一個校園舞臺劇的表演經歷都沒有寫上去。還是戲劇影視文學專業的學生。這演技，就好像天生的一樣。」

　　洪濤顯然很滿意沈鶴，看著照片上年輕人的臉孔，一直嘖舌。

　　俞國強的反應也差不多：「不覺得這個小沈很像一個人麼？」

　　「像誰？」

　　「像宋霖。」

　　聽到俞國強的話，洪濤顯然有些吃驚。畢竟對圈子裡的人來說，宋霖是名譽上的影帝，是懷才不遇的王，但是誰都知道從十六歲到三十六歲這二十年拼搏下來他所遇到的古怪待遇，很多人都不願意被人說像宋霖，就是害怕宋霖的壞運氣會隨之而來。

　　「那個沈鶴，你們一直沒注意他的名字麼？」

　　趙妃的聲音聽起來最冷靜，但是眼神裡的光華暴露了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她現在的狀態，一點也沒有通知洪濤超時請下一組進場時候的冷靜。

　　「《天工》劇本的原作就叫沈鶴，燕城電影學院戲劇影視文學專業學生。」

　　洪濤的下巴都要掉了，俞國強反應最快，飛快地過了接下來的幾個試鏡後，正準備給唐穆風打電話。衛彥騰地站了起來。

　　「我想，洪導，現在該輪到我們衛彥了吧？」衛彥的經紀人賀闐適時地出聲。

　　終於想起旁邊還坐著一個礙眼的，俞國強的臉色立馬又有些不好。趙妃垂下眼簾，有意無意地拿筆敲著桌面。僅剩下的洪濤只好咳嗽兩聲，作了個表態：「那行吧。小衛，你要試鏡什麼？」

　　衛彥微笑，走到中間站定：「本來我是想試鏡唐燁的，但是現在改主意了，我想試試陳褚。」

　　*

　　沈鶴走出試鏡現場的時候，門外還等著的人都一臉焦急，生怕角色就這麼被人搶走。見他出來，有個滿臉暗瘡的男人一把拉住沈鶴：「哎哎哎，你試哪個角色？」

　　沈鶴不動聲色地掙開手：「陳褚。」

　　男人瞪圓了眼睛：「長這麼好看試鏡一個小書童？慘了慘了，我沒戲了，是不是真的要去整容啊！」

　　沈鶴沒理他，嘴角揚了揚往大門口走。這個時間已經差不多四點了，街上開始有早下班的人流，他走出大樓，站在路邊招手攔車。

　　一輛法拉利忽然在旁邊停了下來。

　　車窗搖下，從裡頭探出顆腦袋，臉上掛著痞笑，戴著一副大黑墨鏡：「沈同學，要回家麼？我送你一程？」

　　沈鶴透過車窗玻璃，看了眼後座上擺著的玫瑰，扭頭就走：「謝謝唐經理，不妨礙你去約會。」他往前走了沒兩步，忽然扭頭，「如果是第一次約會，唐經理還是把後座上的東西先收起來，不然會嚇到別人。」

　　他說完話，順手攔下一輛計程車。直到前面的大眾噴出一管子煙塵跑開，唐穆風才合攏嘴.巴，趕緊扭頭去看車後座--跟玫瑰花扔在一塊的還有一個小袋子，大概是開車的時候沒注意，袋子裡的東西全都倒在了坐墊上，是一盒沒拆封的tt跟一小瓶同樣沒拆封的潤滑劑。

　　唐穆風手忙腳亂收起成人用品的時候，那一邊的沈鶴，靠在副駕駛座上，摘下了鼻樑上的眼鏡。